「喳!」
和平的回答,让男人笑翻了。
能够轻松搞诙谐也仅止于飞行前的这短短几分钟而已。
等他们一坐进「吉伯」的迷你机舱,等着无线电传送「起飞许可」过来,空气里凝结着严肃紧张的气息。
『呼叫、呼叫!NTJ3038,准予飞行。』
「收到!NTJ3038,开始起飞。」
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的仪表板,天佑逐步提升方向杆。机体慢慢地往上爬升,接着向右旋转,顺时针绕了一圈之
后,继续往南方飞行。
旋转翼发出稳定的马达噪音,戴着他们前往和平进入NSP的这一个月以来,首次收到红色等级支持请求的方向。
六、
原来,作为一名NSP(谈判专家),必须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喂!你们到底要我等多久?」不耐烦的犯人隐藏于窗帘后方,朝屋外的男子怒吼。「快点准备好,不然我就
要宰掉一个人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在恐吓你们,而是认真的!」
不疾不徐的沈稳音调,朝着犯人也朝着耳挂式蓝芽机彼端的人,说:「你们都听见了,请加快动作,以确保人
质安全。进行到什么程度,也请通知这边,我好代为传达。」
『已经调到他指定的车辆了,现在车子还在路上。』无线电波送来挚爱下属的公式化声音,一顿,又转为小声
的关怀。『殿下,你那边的状况如何?你不要光顾着与犯人沟通,连水都不喝。小心中暑。』
体贴的一句问候,就足以替男子补充鏖战下去的精神力量。「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嗡嗡,电话断线。天佑为了保持耳机电池不被耗尽,总是速战速决地传达完事项后,立即切断通话,所以和平
只能待在三十码外,警方以巡逻车围出的待命区域,靠着自己的好眼力,捕捉那一厢的一举一动。
中台湾热力四射的太阳,晒得柏油路上的一景一物都被冒出的热气钮得歪歪斜斜。空旷的重划区内,少得可怜
的几棵绿树提供少少的遮凉庇荫场所,然而这对只能站在车后任由阳光洗礼的人们,是一点帮助也没有的。
所有人,包括和平自己,一身短袖衬衫早已是湿了又湿,连他穿在长裤里的棉质四角裤腰,都吸饱了狂流的汗
水。
这里是中市某个重划区的新建住宅区,离市中心略远,但广阔的空间在建商精心刻意的营造下,让人们犹如置
身于电影中的浪漫英式小镇。栉比林立的独栋红瓦屋,每户人家都有小前庭、大后院。走高级住宅路线的这批
房屋,完工尚未满一个月,因此搬进来的只有少数几户人家。
此刻,其中的一栋房子内,一名单独犯下了银行抢案的犯人,正挟持屋内的人做人质,与警方对峙中。犯人于
银行内射伤一名柜台男行员,以及杀害一名分力反抗的保全人员后,带着抢得的财物逃逸。
新的机动式警网迅速根据车号锁定了他的逃逸方向,并且在这个住宅区附近成功地拦截到车辆。被警车前后包
夹的犯人持枪拒捕,警方一度驳火逼他弃械投案,不料歹徒竟舍下赃车与赃款,突破包围网,循入住宅区内狭
持人质,继续做困兽之斗。
目前歹徒手上有三名人质──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妇女、与她六十岁的母亲及六岁的女儿。好消息是,现在人
质尚称平安,除了饱受惊吓外,并未受到伤害;坏消息是,人质老的老、小的小,要她们自己自力脱困、逃离
凶恶的歹徒,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歹徒愿意释放她们,否则她们很可能得一直被困于屋内。
拼命用手帕擦拭着汗水的四十岁男子,焦躁地走到和平身边,劈头就道:「喂!你们那个组长到底行不行啊?
都几个钟头了,怎么犯人还不投降?」
和平在心中喟叹。不管自己像急性子的他说明几次,这人似乎怎样也听不懂。耐着性子,和平只好再解释一遍
。
「张队长,谈判的第一优先是确保人质的生命安全。组长正尽全力在交涉,希望犯人能同意释放人质。等人质
被平安释放后,自然会朝说服他投案的方向进行。」
此「张」非彼「张」。同样是姓张的,和平却无法喜欢上这名瘦瘦高高、略带神经质的刑大队长。
他怎么不想想,只身一人,连武器都没有,还拒绝穿上防弹背心(说是怕让歹徒误会他借机藏放武器)的天佑,
是冒着多大的危险在做交涉?能够让犯人同意他留在离屋子最近的大门边,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况且,和
平即使没看到,也确信歹徒的枪口是无时无刻都对准着天佑。换成一般人早就腿软了,在场又是多少警察连防
护衣、枪枝都不配戴,就上前与歹徒周旋?
就是有这种人,明明自己不愿意、或根本无法做到的事,却很乐于躲在安全区域里发号施令,频频指挥别人该
怎么去做才好。
「歹徒哪可能放了人质?那是他的救命绳!」啧地一咋舌。「真不该找你们支持的,根本办不了什么事嘛!算
了,你把电话给我,我直接叫你们组长想办法把犯人引到窗边,让待命的突击手把他撂倒,案子就结束了。」
他的话让和平非常气愤,但为了顾全大局,他只好说:「请再等一下,我相信很快就会有进度的。」
张队长还没搭话,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众人无不就地扑倒,寻找掩蔽。
「我已经很不耐烦了!」
以子弹射破拨哩,造成惊天动地的声响后,犯人再以脚踹开残存的玻璃片,枪口抵住受惊的胆怯妇人,强押她
站在洞开的窗户前面。
「看到没有?你们要我杀鸡儆猴,我就杀给你们看!我最后再给你们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内,如果还没有东西
,就等着人质死在你们面前!反正我已经背了条人命,再多背一条也没有差!」
从天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妇人那张苍白死灰的脸蛋上,映满了恐惧与惊吓。她之所以能撑着没有昏厥
过去,应该是身为母性的坚强……因为她的眼珠不断地飘向一旁,显然担心年幼的女儿及年迈的婆婆。
「好,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我相信车子一定会送到。」天佑以沉着的声音道:「但是我希望你听我一句话,
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到人质。在你扣下板机之前,再想一想。背负一条人命,与背负两条人命,绝对是不一样的
!」
「啰唆!你照我要求去做就好,少在那边屁!假装跟我套交情,我就会相信你吗?你没穿制服,但一样是个条
子,条子讲的话要是能听,猪都能用两条腿走路了!
天佑并不气馁地说:「一条人命,假使你愿意认罪,法官还有可能盼你无期徒刑。你知道无期徒刑也有分吗?
有一种是你在狱中表现良好,尚可获得假释:有一种则是连假释的机会都没有,你仔细想想,你一扣下板机,
就像是在自己的脑门上扣板机一样,你的人生将没有机会再重来。」
「……我、我不是贪生怕死的没种家伙,死又怎样!」躲在妇人背后的犯人,握着枪把的手,颤抖了下。
没错过这细微的动作,加上他刚刚没有一口否定「假释」的魅力,这长达五个多钟头的交涉第一次露出「成功
」的曙光。
「你很勇敢喔!我就不行了,一辈子做过太多亏心事,实在不想太早下去让阎王清算。」天佑故意以轻松逗趣
的口吻说。
「……」
这次他甚至没反驳。看样子他对于「神鬼」之说有动摇的反应,天佑决定再试一次。「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
我处理过这么多案子,几乎百分之九十九成功逃离警方的人,都有个共通的特点。」
「是什么?快说!」
「他们没有一个伤到人质。你想,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假使不要做得太天怒人怨,老天爷还是会给好人一条路
走的。犯下这些案子,你有你的理由,法律原谅不了你,但也许老天爷会同情你。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
你说对吗?」
犯人又不讲话了。天佑也不急着多劝,给他点时间,让这些话在他心中发酵。
「……女……女儿……请救救我的女儿……」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妇人说道。
「喂!谁准妳开口的!」犯人举起枪柄,本来作势要打下去的手,在敲到她之前又停了下来。
「先生……求求你,我女儿有气喘……药已经用完了……求你……大发慈悲……救救她,让她去医院……」妇
人全身颤抖着,与内心的恐惧对抗烈,努力地说。
「不行、不行、不行!一个都不行离开!」
妇人急忙得泪花儿在眼眶中打转。「只要把她送走就好,拜托你们帮帮忙,我没有欺骗你们,她一个小时前就
开始呼吸急促了,再没有药……我女儿……我女儿她……」
突发的状况,将天佑拟定的策略与交涉步骤一下子全推翻了。他边快速地调整优先级,边替妇人想办法,该如
何让犯人答应释放小女孩。
「是、是,我知道了。」收到天佑的紧急连络,和平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疲惫与着急。「我现在就去办,等我
确定,立刻回电。」
电话一结束,和平马上高声问道:「请问一下,这儿有待命的救护车吗?停在哪里?」
「你找救护车要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先向我报告,不要擅作主张!」受到漠视的张姓队长,指责
着和平的不懂规矩。
迫于无奈,和平浪费了宝贵的两分钟告诉他电话内容。「组长好不容易交涉到犯人点头答应,让我们送药过去
给牠。张队长,请问我可以去找气喘喷剂了吗?」
「送药?」张队长眼睛一亮,看向旁边的副手,转头怃然对和平说:「你去找吧!救护车就在外围,假如找不
到,这儿离最近的○○诊所也只有五分钟车程,打电话要他们找人送过来是最快的。」
这最后一条重大情报,让和平高兴不已,他一心只想快些完成天佑交付给他的寻药使命,因而错过了张队长与
属下交头接耳的模样,殊不知一条悲剧的引线已埋藏在其中,等待着被引爆的一刻。
「是吗?已经拿到药了吗?」
天佑松口气,马上将这好消息转达给被挟持住的妇人。妇人双手呜着嘴,频频点头,高兴的泪水夺眶而出。
「要会由我的属下送过来。他和我一样都没有武器,你可以信赖他。」他对着犯人说。
「你的属下?就是站在那边那个高个儿吗?」犯人悍然回绝。「不行!那家伙不行,叫他们换个人拿过来!不
能是警察!也不许是男的!」
显然他是单性孔武有力的男性靠近,将对自己不利。天佑一时想不到好法子能解决,一来,除非是受过训练的
女警,否则怎么能让一般妇女冒这么大的风险送药,二来,现在要另外安排女警乔装成普通妇人,时间又要耽
误不少。
「我……我可以去拿!」妇人急急说道。「你们让我走过去,我一拿到药马上就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女
儿的命比较要紧,我不会丢下她跑掉的,请你相信我!」
犯人大概也想不出比较好的方案,咋咋舌,勉为其难地应允了。犯人命令天佑站远一点儿,接着,铁门开启了
一道缝,妇人被一把推出。
「再忍耐一点儿,我一定会让妳们都平安获救的。」天佑现在也只能给妇人这样一句宽慰的话。
红着眼眶,妇人点点头,举高双手,快步走向守住另一端的警察阵线。
天佑低头看了下腕表,先前所安排的交通工具应该差不多要送到了。
「他XX的!在搞什么鬼?!」突然间,犯人破口大骂。
天佑警觉地抬起头,看向巡逻车阵──几名警察将妇人包围在身后,妇人拼命地想要挤出来……
不会吧?那些笨蛋为什么要做这种刺激犯人的蠢事?他脑门闪过这问题的瞬间,耐不住气的犯人已由窗户放了
一记枪,咆哮道:「快把人放回来!」
灾难降临。
受到攻击的警方像是鞭炮被引燃般,一个个连锁反应地回击,再加上不甘示弱的歹徒枪声,顿时空旷的对峙场
面成了枪林弹雨的站战场。天佑匐匍在门柱边,靠水泥墙作掩护,声嘶力竭地朝我方的人马喊道:「停火!停
火!小心误伤了人质!快点停下来!」
枪声将他的呐喊遮盖过去,天佑知道自己在做徒劳无功的尝试,但这总胜过什么都不做要来的好。他喊着、喊
着,忽然,他看到一道身影企图穿过火线!
「不,不要轻举妄动!快回去!」
混乱的枪战中,一心一意挂念女儿的妇人,企图绕过激烈交锋的火线,跑过来确认女儿的安危。但,妇人不知
道,子弹不止不长眼睛,它往往还会不规则地乱弹、乱射,特别是眼前的情况。
妇人显然没有听见他的大喊。
「该死!」天佑找寻机会起身,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就那名妇女,除了他自己。
就在他冲出门柱外的刹那,妇人发出一声惨叫, 着胸口,在离他数公尺外的正前方缓缓地倒下。
天佑眼睁睁地瞪着这一幕,愤怒地呐喊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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镁光灯闪铄个不停,张姓队长在镜头前面趾高气昂地描述着警方如何克服万难,成功解救屋内两名人质的经过
。他还特别强调歹徒的火力是多么强大、多么凶恶难缠,如果不是今日在现场击毙,未来歹徒不知还会犯下多
少更重大的犯罪。
这时,一名女记者提出质疑道:「听说枪战过程中,有一名女性无辜受到流弹波及,能请队长解释一下经过吗
?」
张姓队长一怔,清了下喉咙。「这是件很遗憾的意外。当时的状况已经全盘掌握在警方的手里,该名女性受到
了周全的保护。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冲到危险的驳火地带,以致误中流弹。关于这件事,未来我门会详加调查
,分清警方有无过失,给家属一个交代。」
「那再请问一下,警方是什么时候决定要以强大的火力反击,而下令开枪的人又是谁?」
「这些细节的部份,因为时间又陷,我就不多说了。谢谢各位、谢谢。」一开始得意洋洋接受访问的张姓队长
,狼狈地草草结束与记者的访谈,在几名同侪的帮助下于兵荒马乱中杀出条血路,直奔巡逻车离开。
站在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和平伴着面无表情的天佑,静观始末。和平忧心忡忡地瞥瞥天佑,问题是,不管他
再怎么对那张宛如雕像般完美而冰冷的侧脸投以关心的眼神,天佑彷佛都感受不到。
他这样子,和几分钟前揪住张姓队长的衣襟,怒骂他草率地纵容属下开火,间接造成无辜百姓死亡的火爆浪子
模样,完全判若二人。
当时要不是和平与其他警员帮忙隔开,天佑可能已经痛扁对方一顿了。
是说,那么做,也许还大快人心一点。
尤其是张姓队长在回答天佑的质问时,竟还厚颜无耻地说:「那名女性的死,是她自己的过失,我们的处置一
点儿问题都没有。要不是靠我们顺利击毙歹徒,还不知屋里的人何时才会被释放呢!」
听完这段话,不止天佑怒不可遏,和平也一样难以接受。
人命可不是数字游戏,当时他们扣押住女被害人,只为了引歹徒出面,好让突击手开枪,这已经是错误的第一
点。第二点更大的失误,是他们竟没能看紧心急如焚的女被害人,让她一下子就冲进火线区。第三点,事实上
如果警方没有策划这一切,她可能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为了救爱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葬送两条原本能活下来的宝贵生命,还能将此事件夸耀为「打击犯罪的最好教材」、「警方展现执法人员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