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潇这次却拉着灵均上了马车车顶，坐在上面看东边朝霞。

“喂，今天是你生日，你就不能笑一下吗？”这几日天天看着他那张看似沉静不知悲欢的脸，红潇最吃不消。

灵均叹了口气，却没有话说。红潇留了心，这可是灵均自那日后第一次叹气啊。

“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回来？”红潇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每逢灵均生日，风少卿都会尽心准备。也只有灵均，才能让一向高傲怪诞的风少卿变成一个普通人。只是这个人，却居然能够撇下灵均整整七天，让人不敢想象。

灵均什么都不说，过了许久，方才道：“我们下去吧，他们都在准备着为我庆生，我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也该去帮帮忙才是。”说罢拉着他就跳了下去，要到小遥那里去帮忙。众人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怕拒绝他会让他更不好受，遂也不多言。

这一天，他们就尽量让灵均高兴，只是直到夜幕降临，灵均的脸上一次都没真正的笑过，倒是有几次应和着笑了一笑，只是眼中没有半点笑意。看在众人眼里，很不是滋味。只要风少卿一日不回来，这个人就没法变得正常。

灵均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到窗子边看着外面天空的月亮。今夜十五，月色很明亮，一如三年前。那时有许多人来为他庆生，他不习惯，一个人到院子里闲逛。就在那个夜晚，那个神秘男子的到来改变了他的一切。第二天他便失去碧家少爷的身份，开始逃亡，遇到了风少卿。

这样的夜晚，所有以“碧灵均”为名的血案一一闪过他的脑海，那些散落在四处的尸体，肆意飘洒的鲜血，瞬间包围了灵均，好似自己正处于修罗场一样。眼中似乎看到有人在杀戮，手段极其残酷，每个人在他的刀下都被分解成无数块，血肉横飞，像个屠宰场。

灵均吓得抱紧了自己，每年七月十五，他都会想起那些过往的事。每当这时，风少卿就会将他搂在怀中，在他耳边轻柔地说着安慰的话，才能让他安下心来。今夜，眼中的血影更大了，然而没有他在身边，灵均惟有不停地颤抖哭泣，让那些惨景撕虐自己的心。

“卿少——”此时此刻，灵均还是只能呼唤这个名字，即使他不在身边，叫着他的名字也比自己一个人面对这黑夜来得轻松点。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即使你只是为了那画上的女子归来也无所谓，我只想在今夜看看你。如果没有你在身边，今夜我能过得去吗？

“卿少——”灵均捂着脸不停地叫着这个人的名字，希冀着不知在哪个地方的风少卿能够听见。

“灵均！”忽然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回响，声音中还有一丝倦意。

“我做梦了吗？不然我怎么会听到卿少的声音？”灵均不由得想道。今夜的梦原来没有血腥，只有他温柔的呼唤。

然而灵均却感觉到有人在轻抚着他的头，不由得抬起一双泪眼，眼睛却忽然直了。

风少卿站在自己身旁，用他独有的温柔目光含笑地看着他。灵均愣在那里，突然之间什么都忘记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动也没动一下。

“灵均，怎么，不希望我回来？”风少卿的语气有几分戏谑的味道，然而灵均泪水却又一次夺眶而出。

风少卿低叹一声，为他拭去泪水，道：“灵均，你怎么还是喜欢哭呢，像个女孩儿似的。”

“卿少——”灵均念着他的名字，抱住了他。这个时候，他再想不到其他事，也没心思去思考风少卿到底为谁而回来，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方能让自己远离那惨烈的血腥场景。

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少卿往事⑤

灵均忽然勾住了风少卿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他的嘴唇，有些青涩却很炙热。风少卿愣了一下，心跳却加速了，透过灵均的唇，可以窥见他颤抖的心，他忍不住抱紧他，将他放到了床上。

灵均的眼中已然有泪，风少卿一一吻了过去，在他耳边停下，低语问道：“灵均，你是在引诱我吗？”灵均在他怀里，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沉迷在他炽热的情怀中。

“卿少，不要离开灵均。”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风少卿的声音还是那般的温柔，此时的灵均，又沉浸在这个誓言中，忘记了先前所有的念想。

即使在他心里始终只有他人，只要他人在我身边，我已别无他求。

人的誓言到底能够带来什么，一次次不停地重复，或者只是让自己安心而已。

当风少卿温柔而坚决地进入他体内的时候，灵均只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然而这痛，却让他欣喜，唯有这样，才能证明风少卿呆在他的身边，才能证明自己，依然还活着。即使再痛一点，又如何？

温存过后，灵均和风少卿躺在床上，都没有了睡意。这是他们相识三年来，第一次如此的亲密，将自己都融入进彼此的身心中。

“对不起，灵均！”风少卿侧过身来，看着灵均说道。

灵均不知他为何突然道歉，笑道：“卿少想说什么？”

风少卿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揉着他的腰，问道：“是不是很痛？”

灵均想起刚才的激情，羞红了脸，却不回答，只把头深深地埋在风少卿的臂弯里。怎么能不痛呢，那是他的第一次，但这身体的痛，比起这几天的心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风少卿轻抚着他脸上的刀痕，轻轻说道：“那天是我师父去世五年的日子，所以我心情很混乱，才会跟你发脾气，以至于离开了这么久，让你伤心难过了吧？”

灵均今夜本已忘记了此事，风少卿却突然提起。灵均猛然想到了那画上文字，才想起，在他心中，一直爱念着他的师父，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看着灵均忽然变得异常失落，风少卿不禁皱了皱眉，道：“灵均，你怎么了？”灵均强制忍下心中的波澜，道：“没事，只要卿少在我身边就好。”

风少卿忽然坐起，眼睛直直地看着灵均，道：“灵均，你想在我面前掩饰情绪，根本不可能，我看一眼就知道了。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怕卿少会离开我。”灵均不敢提及此事，怕一提起，风少卿又会离去，到时候还回不回来，谁都不知道。

“我说过，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风少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然而灵均不知为何，“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脱口便道：“可是你心中始终只牵挂着别人！”一语方毕，灵均自己也忽然止住了声，本不想说出来，然而刚才一听到他温柔的誓言，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想说的话。

“卿少，你心中既然牵念着他人，就不必再对我重复这些话。你……不必强迫自己不离开我，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反正、反正都是一个人……”灵均的话到了后面就越来越小声，几不可闻。

风少卿却忽然攥住他的手，直到灵均喊疼也没有松开。“灵均，你看到什么了？”风少卿的语气再没有刚才的温柔，像是突然被别人知晓了秘密，心中大震。

灵均心下不禁想道：“果然，你很在意。”

“卿少，对不起，我那天在车里发现了暗壁，看见了那副你画的肖像。我知道你喜欢你师父的事，你说过，这一生，你的心中都只有她，我明白的。所以，你其实不必……强迫自己一定要呆在我身边，你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我会一直珍藏在心里，那些誓言，你就当从没提起过也行。”

灵均想着风少卿一定会很生气，然而风少卿却忽然将他抱住，抱得那样紧，让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灵均，我不会离开你的！”风少卿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

“可是……”灵均还没说完，风少卿却抢先道：“灵均，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现在相通了，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直至我们都消亡的那一刻。”

灵均不由得叫道：“卿少！”风少卿松开他，道：“灵均，你一直很想知道我的事，是吗？”灵均点点头，他一直都想知道他的过去，只是他从未提起过。

“灵均，我幼小的时候便被双亲遗弃，是我师父收养了我。她叫风音，本是中原人，因为在中原发生了很多事，才让她远走西域，终生再未回过故土。”

“为什么不回来呢？”

“她说，这是他对一个逝去的故人许下的诺言，她答应过那个人，在她有生之年决不踏足中土半步。灵均，你听说过圣教的事吗？”

灵均摇了摇头，碧霄跟他讲过很多江湖往事，从没听说过“圣教”一事。

风少卿“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她就是当年圣教的风长老。四十年前，当时的教主华璃一手将圣教发展成能够与你们四大家族相抗衡的地步，所以双方最终免不了一战。但是华璃却在此役中为救她而丧生，最后双方损失都很惨重，她可能也觉得在中原只会睹物思人，所以带着圣教远走西域。”

“那个教主很喜欢她吗？”

“不是，那位教主心中喜欢的另有他人，只是她心中一直很爱慕那位华璃教主，心意至始至终都没变过。华璃喜欢的人，就是你们四大家族的人，在华璃死后，也自杀随他而去了。”

“那个人是谁？”

“你知道现在的缥家宗主是谁吗？”风少卿忽然问道。灵均不料他忽然提及缥家，倒愣了一下，道：“四年前缥家前任宗主常风爷爷故去，现在是他的女儿缥云裳任宗主。云姐姐很厉害，刚毅果决，远胜常风爷爷。”

“你怎么叫缥云裳为姐姐呢，她算是你的长辈吧？”风少卿不解地问道。灵均笑了一下，道：“我喜欢叫她姐姐，她只比我大九岁，和我姐姐差不多大。再说，云姐姐很不喜欢我叫她姑姑，说把她叫老了。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一向视礼法为儿戏。”

风少卿笑道：“还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子啊，似乎与他爹的性格有些不同啊。”灵均想起缥云裳潇洒不羁的样子，便笑道：“以前爷爷常说，云姐姐更像当年常风爷爷的哥哥缥琉风，一切只遵循自己的想法，从不管周围人怎么看。我一向就很佩服云姐姐呢，她很厉害。”

风少卿低低念道：“缥琉风，原来就是他啊。”灵均觉得有点奇怪，问道：“卿少也知道缥琉风？”风少卿“嗯”了一声，问道：“在你爷爷眼中，缥琉风是怎样的一个人？”

灵均陷入沉思，小的时候碧霄给他讲过，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灵均才道：“爷爷说那是一个天纵奇才，本是缥家的下任宗主，却最终为情所困，二十岁就去世了。他是爷爷年轻时最重要的朋友，做事一向不按常规，任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但是他的很多事爷爷都没告诉我，只是每年春天梨花盛开的时候，爷爷会很感伤，只在那个时侯，爷爷会讲到他。他究竟是怎么死的，爷爷从未提起过。卿少怎么会忽然想知道他的事呢？”

风少卿道：“因为那位华璃教主心中喜欢的人就是缥琉风！”灵均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想起风少卿刚才的话，原来祖父回忆中的缥琉风竟是追随华璃而去。他们之间，是否也有太多的羁绊？

风少卿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没有比风音更出众的人了，因为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没发现风华有胜她之人。但是她每每念及华璃，都说他才有那绝世的风华。华璃的紫发紫眸，在这世间，就是最美的风景。只是这样人却甘愿为了缥琉风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为他能够从新被认可。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缥琉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风音总也说不清楚，只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这些事情灵均从来没听碧霄说起过，自然不知道，但估计爷爷也不愿提及，徒增伤感罢了。

想到这里，才忽然想到风少卿一直在讲其他事，根本没讲自己的事，便不由问道：“卿少，你自己……”

风少卿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灵均，我以前真的很喜欢她，我从来就没法把她当成是我的师父，我是她养大的，也知道这样不对，但人的心根本是连自己也控制不了的。”

灵均闻言垂下了头，果然亲口听着他诉述对另外一个人的爱慕之情，心中会很难受，比自己突然知道那会还难受。

“她的心中只有华璃，每每念及他的时候，都是一脸沉醉的样子，那个时侯她最美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被她吸引了。我一直当她是神一般的存在，这份心意，始终没让她知道。那时候我怕一旦说出来，她就会离我而去，就这样，直到她逝去，我也没说。”

风少卿讲着他的往事，全部都只和风音有关。灵均越听越是黯然，他心中有这样的存在，又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她身前叫我终生都不要回中土，但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我的命运之锁在这里。”

“她为什么不让你回来？”灵均压下心中的酸意，问道。

“她什么都明白，看得透我已经注定的命运，估计想让我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吧。可是我听过她许多次讲述中原人事，总想回来看一看，她的嘱咐，我没法遵守了。等到哪天我去见她的时候，才向她道歉吧。”

“卿少的心中真的只有她呢！”灵均的声音十分低沉，做出这样的判断，真的让他心中有如刀割。

“不，灵均”，风少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除了她，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牵念。但是灵均，现在变了，我七夕那天想了一天，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她永远沉睡在我心里，在你与她之间，我必须要做出选择。”

“卿少？”灵均有些听不懂，那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灵均，那天我本来就要做出决定，但心情却意外的浮躁，你说你喜欢小遥，让我很不满，本来就不稳定的心便控制不住，向你发了脾气，以至拂袖而去。我这几天一个人飘荡在外，想的其实还是那个问题。你在我心中越来越重，我心中曾经只有她一人的誓言被我自己破坏，所以一直很慌乱，不知该怎么办。但是离开你的这几日，我终于明白，过去的事已经是回忆，我现在最重要的人还是灵均。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想通了，所以就回来了。”

灵均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终于听到了风少卿的心里话。在他心中，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番争斗，自己什么都不了解却向他发脾气，灵均想到此，就自责不已。

“卿少，我也想告诉你，我很喜欢小遥。为了她，我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但是，她和你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因为有卿少，所以才有我，如果没有你，碧灵均也无法独存于世。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整个世界，你曾经说过，你是为保护我而生的，那么，我也只为卿少而活！”

风少卿于黑暗中展开了舒心的笑容，紧紧地抱着灵均。从此以后，他们就将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无法解开这把命运之锁。这一夜，两人沉浸在彼此的温暖中，脑中都没有其他的记忆。

只是，命运才刚刚开始！

少卿往事⑥

当第二天早上红潇推门想要叫醒灵均时，忽然失声大叫起来。玄英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他身边，本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原来只是看见风少卿。不过自己也算松了口气，还以为风少卿要过许久才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