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之家(出书版)by 李葳
  发于:2010年10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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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交代他们要「密切注意」病人状况,有转为肺炎迹象时得马上送进医院外,连颗退烧药也没给。

气得莫愆痛骂「这是哪门子名医」!

另一个教人头疼的「问题」是,莫愆还得取得毛家同意,让岱蒙留在这里疗养。

不消说,自己独占毛家黑名单的榜首,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或者是见了之后,恨不得能把他大卸成八块的万恶坏蛋。谁会把他们家的宝贝儿子,交给一个死对头照顾呢?

一如所料。

莫愆的第一通电话才刚接通,就被无礼地挂断。第二通电话,对方连接都不肯接。最后,他只好发出简讯给毛安珀,告知岱蒙病倒在他家的消息。毛安珀以惊人的神速,火烧屁股地冲进他家要把人带走。

「岱蒙,你这大笨蛋!快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不能在这儿养病,人家万一突然想到我们以前做了什么对他不起的事,来个秋后算帐,把你扔到大马路上去,那还得了!有一必有二,我们被扔过一次,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呢!」

但是毛安珀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起她弟弟?纵使外观看起来是瘦削无骨的衣架子,可是莫愆亲手抱过他所以很清楚,岱蒙不似外表那样荏弱。他或许不粗壮,但该有的筋肉都有,而且匀称地分布在他直挺美丽的骨架上。

「请让我们照顾他。」

「哈!什么嘛,惺惺作态,猫哭耗子!你根本不在乎岱蒙,才会放任他在外头风吹雨打!」毛安珀板起脸,愤怒地说:「我们都叫他算了,不要再理你这种人了,他却说至少要以朋友的身分,和你聊最后一次的话,他愿意等待。而他等到了什么?把自己搞到累倒罢了!」

莫愆暗暗一咬牙。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为了讨回公道......

将爱怜与愤怒一并隐藏在漆黑深邃的眼眸深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床上的人儿,莫愆强迫自己以最公式化的口吻说:「是的。诚如妳所言,他的感冒归因于我,所以我担心会有人带他回去照顾之后,故意不给他适当的医疗,让病情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转成肺炎,最糟糕的是一命呜呼。我很可能会吃上官司吧?」

最后傲慢轻蔑地带上一句嘀咕。「这世界上有太多好吃懒做的人了,老爱编出各式各样荒谬的理由,对有钱人提出诉讼,目的就是想讹诈一笔高额赔偿金,吃暍玩乐一辈子。」

啪!啪!毛安珀脸色不变,左右开弓地甩了他两巴掌。

「你来告我好了,猪头三!你不想被告,我倒很想被你告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媒体来报导出你的丑陋面目!好,就让你照顾岱蒙!我每天都会来看他,在他康复之前,你最好把他照料得像是太上皇一样!你要是没负责让他完全康复地走出这栋屋子,我肯定告死你!」

莫愆摸摸自己的唇,裂了、出血了。好疼的苦肉计,但它很值得。

他请秘书送毛安珀离开,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岱蒙的床畔,握住他发热的手,送到自己唇边一吻。

「傻瓜。我真的要订一张送你到泰国的机票了......」

快点好起来吧!

别再为了一个活在地狱里的恶魔,牺牲自己的健康了,好吗?

「嘿,二世。」

亨利走进岱蒙暂住的卧室里,拍拍坐在床畔的男人肩膀。抬起三天没刮胡子的黑渣下颚,莫愆脸上憔悴的眼袋、不复清澈而布满浑浊红丝的黑眼,在在说明了他并不像态度上表现的冷漠又不在乎毛岱蒙的死活,他只是不能表现出他的在乎。

「他好多了吗?」亨利问道。

莫愆看回床上的人儿。「比昨天好多了,已经退烧了半天,都没再发烧。」

「是吗?多亏你彻夜的照顾,你辛苦了。」

亨利曾主动说要与莫愆轮流照顾,可是被莫愆拒绝了,而且是「毫无理由」的拒绝。莫愆连对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不准他照顾岱蒙都没有,只给他「不必了」三个字。

当下,亨利问过他是「出自愧疚心,想亲自照顾岱蒙」,或是「出自独占欲,不想让别人照顾岱蒙」?莫愆使了个悻悻然的眼色,不作回答。

亨利直觉是后者,但他没笨到说出来,自寻死路。

「刚刚收到的消息,『魏氏』的股票确定停止信用交易了。我猜老总裁为了避免被摘牌下市,一定得找出具有利基的消息,将价格拉抬起来。二世,你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老总裁需要的强心针,早就握在你手上。」

莫愆并未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眼睛没离开床上的人儿,淡淡地问:「你跟秃鹰们谈得如何了?」

「很顺利。我等会儿搭下午三点的飞机离台,就是为了与他们开会。」

点点头。「保持联络。」

「OK!」

讲完之后,亨利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两眼瞅着他们,逼得莫愆看向他。

「还有什么事?」

「本来我不想讲的,因为不想被人砍。可是......你喜欢他对不对?真的、真的很喜欢的那种喜欢。所以你刻意对他残酷,表现得特别无情。倘若你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现在你一定不会坐在这边。」

没有一丝慌张失措的坦荡眼神,回答了亨利的问题。

一叹。「我收回之前对你的批评。你不是无动于衷的冷血机器人,你只是个有苦难言的可怜人。」

他们会臭味相投不是没道理的,这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

比方说:一旦认定这个方式最好,便无法容忍第二种、甚至是第三种方案了。但是人生抄个快捷方式、或绕个远路,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没有什么是最好的道路,只有让人走得快乐的道路。真希望他们能停下脚步,想想这条路让自己快不快乐,再走下去。

但......这下是「说教」的好时机。

「我走了。他如果醒了,帮我问声好。」

莫愆正全神贯注地替岱蒙擦汗,无暇他顾。反正亨利也没期待他会把注意力移给自己,便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不惊扰到病人,俏俏地替他们掩上门。

宛如刚结束一场百里赛跑般,岱蒙缓慢地拉开了笨重的眼帘,觉得自己满身大汗,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这里是?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作梦,因为这儿下是他住了十几年的老房间吗?但,很快地,他注意到房间内的摆设是陌生的,盖在身上的被于也是陌生的,而最不应该会出现在梦中的是--

魏莫愆坐在床尾旁的一张椅凳上,趴在岱蒙脚边的棉被上头睡觉。

我睡了多久了?

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迹不成?

他怎么会愿意让我睡在这儿?

一个接一个冒出的问号,又一一被岱蒙删除掉。管他有什么奇迹发生,重要的是他终于等到与他独处的机会了。

坐在那儿的,应该不走我幻想出来的影子吧?不会我一伸手就......

岱蒙的指尖才稍微碰触到男人的发梢,男人陡地惊醒,两双眼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发生对撞事故。

一个尴尬跳离,一个狼狈移开。

「......我怎么会......在这个『家』里?」为了化解尴尬,拚命从沙哑作痛的喉咙,挤出问句。

「亨利见你昏倒了,把你带进房子里求救。」收拾掉狼狈的残骸,做出冷漠的姿态说:「不要误会,我让你住下来治病,是为了不想惹上麻烦。」

复述一次毛安珀也曾听过的「讹诈赔偿金」说,莫愆等着岱蒙发火、动怒地骂他「谁希罕你的钱」,然后主张「我马上就走」--能亲手照顾喜欢的人,这场短暂的家家酒游戏,快乐幸福的光阴,已经结束。

想不到,岱蒙听完后,却淡淡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在挖苦我吗?」惊愕地一瞪,莫愆强迫自己做个更难搞的混帐。「我想你一定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吧?既然你已经清醒,我替你打电话,让你家人来接你。」

「谢谢,但是......」

看他不好开口的神情,莫愆的心口不安地跳动起来,抢在他能开口之前,故意冷言冷语地说:「还有什么好但是不但是的?你该不会是叨扰了三天还嫌不够,想一直赖在这个地方不走了吧?你的脸皮比我想的还厚嘛!毛岱蒙。」

大病初愈的双瞳缺乏往常那股强而有力的魄力,经他这一嘲更是蒙上一层楚楚可怜的阴霾之色。

「真的很抱歉,但我不会一直赖在这儿不走的,你放心。」

「那不然还有什么『但是』?」不耐烦地一挥手。

岱蒙知道再也不会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如果想一吐为快,只有趁现在。他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坐在床头。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苦笑一下。「我尽量不浪费你时间,长话短说。等我说完这些,以后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家门前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嘲讽的黑眸一瞥。「既然如此,我就大方一点,随便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好了。我可以让你骂到爽、诅咒到死,只要你之后别再来烦我,要我跟你道歉,承认自己是个卑鄙混帐都不成问题。」

无力地摇摇头。「我要讲的不是这些......是你的父亲和弟弟的事。」

全身一僵。「你......说了什么?」

「你执着这栋房子的理由,是因为当年你父亲带着弟弟,在这个屋子里烧炭自杀,对不对?」

莫愆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虚无的黑眸瞪着岱蒙。

「我找到了将近二十年前的剪报。在我爸买下这栋空屋之前,实际上这房子空了五年都没有人想买,据说是发生过不祥事故。我爸本身不是迷信的人,所以他把它买下来,重新装修。可惜他那时没问所谓的『不祥事故』是什么,不然我也不用找得那么辛苦了。」

岱蒙一边苦笑,一边拿起自己搁在床边几上的随身皮夹,抽出他影印下来的旧剪报,递到他面前。

「对你,这个『家』才是真正的『家』,因为你的家人......你的宝藏,全都留在这栋房子里了。你只是无论如何都想和家人在一起,所以即使得把另一家人赶出去也在所不惜。我想,你一点都下卑鄙,只是笨了点而已。」

挥开岱蒙的手,莫愆怒目一瞪,拂袖而去。

第七章 猝死

莫愆对父亲的印象,纵使经过岁月的风化,也没有日益淡薄。

因为,在父亲自杀之前,莫愆和大多数的男孩一样,心中崇拜着父亲,认为他是伟大的英雄。在父亲自杀之后,他成了莫愆心中的一面镜子,时时警惕着自己「好花不常开」,千万别被一时的成功冲昏头,忘了跌下来的可能。

倘若父亲活到今天,他和毛冬山应该很谈得来。他们有些共通点,像「乐观」、「勇于冒险」和「积极向上的野心」等等。

不过毛冬山的运气显然比莫愆的父亲好多了。

莫愆的父亲热爱投资,总是梦想着能一夜致富。然而「梦」能实现的机率,实在太小了。当这个梦破灭了,父亲也跟着一蹶不振,像是变了个人,镇日饮酒麻醉自己,再也看不到开朗笑容挂在脸上。

原本靠父亲板金技师的薪水,要养活一家四口,虽然不可能过得很阔绰,但也衣食无缺、绰绰有余了。

可是父亲却一心一意地想发财。

这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不惜离家、与外祖父断绝亲子关系,下嫁给他的母亲。他一心一意地,想让母亲回到更接近「过去曾有」的奢华生活,即使母亲说她过得很快乐,父亲还是怕自己给得不够、做得不多。

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像口头禅般地说着:「你们妈妈本来是有钱得不得了的人家的公主,因为爱上了爸爸,才委屈地住在我们身边。所以你们不可以让妈妈太过辛苦,要多帮忙妈妈做事喔!」

假如父亲只是口头上说说的,那倒也还能忍受。但是父亲的「我不能让阿宁吃苦」的念头,在玩起股票投资之后,开始走火入魔。

起初赚了点蝇头小利,买下满屋子形形色色礼物、珠宝钻石的父亲得意地说:「爸爸很厉害吧?我买到一个计算机程序,它能算得出未来股市涨跌的趋势,让我稳赚不输!你们等着看,等我再赚更多的钱后,我就会帮你马麻和你们。盖一栋又大又奢华的漂亮房子,你们马麻就是把拔城堡里的公主!」

当时父亲意气风发的脸孔,迄今还清晰地收纳在莫愆的海绵内存中。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父亲经常不在家中,不是忙着在买卖股票,就是忙着研究据说比算命半仙还准的神奇计算机程序。最后连工作也荒废了,遭到修车厂老板开除,但他依旧盲目地「追求财富」,满不在乎。

父亲也没注意到,家里存折内的金额,与母亲脸上笑容出现的次数,恰成反比--钱是增多了,母亲却不笑了。

即使有时看见母亲不快乐的模样,他也只会说:「再等一下,我很快就会把城堡盖出来,等我盖好它,你和马麻一定会很高兴,她也不会再生气了。」

结果父亲是实践了诺言,土地是买了,设计师也找好了,但房子正要开工时,母亲却带着一岁大的弟弟,离开了家。

母亲说她无法再忍耐下去了,她在老公身上看到了最令她痛恨的父亲的身影--那个整天顾着赚钱,放任自己家人在背后勾心斗角、以泪洗面也不在乎的男人。她说在父亲变回从前的模样前,她要与父亲分开住。

莫愆没有被带走,是因为母亲不想耽误到他在小学的课业。

同一个理由,让父亲最后只带走了弟弟,而让他‘侥幸'地存活了下来。

徐缓的脚步声,慢慢地走到莫愆的身后。

「我想调查你的过去,是因为当时我从亨利口中得知,你从不让人碰触自己『在台湾的过去』这话题后,我......联想到了自己也不想面对那次伤害事件的事。我猜可能你也和我一样,曾受过很重的伤害吧?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阴影?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再回过头,愤怒的表情已经从莫愆的脸上消失无踪,留着冷静但深不见底的黑眸,拒绝别人窥探。

但岱蒙不因此而退缩,他跨前一步,真诚地望着他。

「纵使你叫人伪装成卤蛋欺骗我,但是你所刺激出的每一步心路历程,给我的帮助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你,我至今仍难以释怀,更不可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解放。被揭下硬痂固然很痛,可是不弄下来,底下的伤口永远不算痊愈。」

硬声讽道:「现在你揭开了,如何?还满意你看到的丑陋伤口吗?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能帮我抹去那段回忆吗?!」

「我是不能,但我们可以聊聊--」

「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天真宝贝。对,你的状况是聊一聊就能走出来的,谁叫你那么单纯又好骗。可是你凭什么以为我跟你一样,想要『聊一聊』呢?你这未经世事的大少爷,能给我什么好建议,让我忘记自己的父亲是懦夫、母亲是见死不救的贱人、弟弟是诞生到这世界上来受苦难的笨蛋的过去?」

男人的声音没有提高半度,也没有怒火,只有浓浓的冷嘲热讽。每个字、每个字,都具有刀尖级的锐利,狠狠地在心口上划出刀痕。

不要怕。岱蒙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想拔出老虎的肉中刺,被吼一、两声或被抓一、两下,都得有所觉悟。

「我的言语如果派不上用场,那我可以什么都不说地陪在你身边。我知道自己无法代替你的家族爱你,但我会以朋友的身分爱你。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走出那个黑暗房间的方法,不是吗?」

「近墨者黑......没想到大少爷也学会耍卑鄙的手段了。竟叫我自己走出来?不是你把我推得更深的吗?」酸涩地扯起唇笑着。「要是我说一个人走不出来呢?你要不要进入这间漆黑的房间里,把我拉出来啊?好、朋、友!」

进入他的黑暗之中?岱蒙浑身窜过小小的战栗。

这是恐惧?不安?......或兴奋?

能更接近莫愆的内心世界,我竟会高兴到颤抖,这太不正常了。

心中一瞬间涌起的喜悦,仿佛玷污了岱蒙对莫愆的「无私」心意,让它变成是......像是女性渴望吸引男性的注意,而刻意替他下厨、洗衣的献媚举动。立刻跳出来的矜持心,拉住岱蒙的脖子,让他无法迅速颔首答应。

「办不到吧?那就别说得那么好听!我不会当你这种人是朋友的,你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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