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近年来,西雷斯觉得左腿疼得越发厉害,他忖思着自己会不会总有一天变成瘸子。
可是当他把这想法告诉范斯时,那人却只是大笑,这可不算亏,当初你受伤时我们还当你会一辈子站
不起来呢。拐杖可比轮椅便宜多了!
西雷斯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拐杖是给你这种性功能不全的人用的。他说。
范斯的表情看上去想掐死他。怪不得你一辈子都没有朋友。他冷哼。
相较于那东西来,我更需要一辆车子。给我一辆车,魔鬼,我用我最好的朋友跟你换。西雷斯说。
另一个人撇撇嘴,我把我的车子借你,但我不会让你用你永远不会有的东西换。
第一章正在爬出来的魔鬼
伊恩看看表,还差五分钟到午夜十二点。他轻手轻脚地下了车,手里紧握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凶案现场,就在他前方五十码处,是两栋大楼之间的缝隙,因为久不见阳光弥漫着湿冷腐烂的
气味。
白天的时候伊恩来过这里,巷里堆放过久的垃圾早冲破了塑料袋,泛滥成灾,塌陷的沙发怨恨地躺在角
落,还有几个残破的玩偶躺在那里和它做伴。城市中有无数这种地方,但如果不是发生了命案,永远不
会有人注意它们。
他们在今天早上接到报警电话,一个男人声称自己和朋友午夜时分路过这里,后者打赌走这条巷子,会
比他通过大楼快得多。两人在巷口同时起跑,三分钟后,其中一个通过了大楼,站在巷口等待他输掉的
朋友,可是对方再也没出现过。
他最初以为是恶作剧,但一直到早晨,对方仍没有出现,于是他便报了警。
警方则认为是开过了头的恶作剧,如果不是他们在巷子里找到失踪者身体的一部分的话。
伊恩拿着照片,垃圾堆中隐现着一只苍白的右手,它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在最渴望和扭曲的状态下
,僵硬在那里。断根处紧贴着墙壁,像是他被什么东西给拽进了墙里,只留一只手徒然挣扎。法医
认为那只断手既不是被撕裂的,也不是被锋利的器物切开,它更像它表现得那样: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
。
失踪者的其他部分始终没有找到,巷中的垃圾太多,即使有挣扎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但每个人都知道凶案现场就在这里,而且那个人多半已经死了。
伊恩站在车前犹豫。
白天时,这个巷子就让他十分不舒服,像一个被食肉者监视的猎场,又或者是某个终年不见阳光的藏尸
之所,恶意而凶险。到了晚上,显得更加邪恶了。
他借着路灯看手中的照片,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在照片中发现了其他的东西,肢体的旁边有几条
暗色的拖痕,像液体干涸后的样子,当有了这个发现后,他想也没想就从办公室冲出来,准备弄些回去
化验。
但是当到了巷口,他却犹豫了。
他知道这很愚蠢,也许因为现在正值午夜,周围太过黑暗,让他觉得那黑洞洞的巷子好像有生命一般,
饥饿而期待地看着他。一想到另一个人也是在昨天同样的时候,在这里出了某件糟糕事,只留下一只断
手,就让他感到反胃。
正在犹豫间,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转过街角,穿着一件厚厚的长大衣,怕冷似的把自己裹紧,理也不
理写着禁止进入的警戒线,抬起胶带朝黑洞洞的巷内走去。
伊恩愣了几秒,连忙跑过去,也顾不得恐惧了,在后头大叫,先生,请等一下!他不知道他是
不是想抄近路,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那里是凶案现场,你不能到那里去!
那人嘀咕了一句什么,继续往前走。
我说了这是凶案现场,可能很危险!伊恩叫道,可那人的脚步停也没停,不耐烦地回答道,我说
过我听到了。
那就快点出去伊恩说,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巷子的中心,这里冷得吓人,垃圾像是都有了生
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男人转过身,对面墙壁,那是白天发现断手的地方。
虽然对方转过了头,可光线太暗,伊恩仍看大不清长相,只能初步断定他是个黑色短发男子,肤色苍白
,像是大病初愈,或是不常见阳光。
然后,他看到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枪管比一般的手枪要长上三倍,口径很宽,伊恩从没见过这种枪
。男人举起枪,对准墙壁。
伊恩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他大叫道,你疯了吗!让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证
轰
一声巨响,那可能确实更适合称之为炮而不是枪,墙壁被轰出一个三四尺宽的大洞,一股恶臭
扑面而来。
我听到了,你还要再说几遍?男人不耐烦地说。
伊恩有点儿轻微耳鸣,但他只是张大眼睛看着那个洞口。男人射穿了墙壁,出现的该是大厦里的某个房
间,它似乎也确实是大厦里的某个房间,却和伊恩能想像到的任何空间都截然不同。
于其说是一栋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巢穴。里面结满恶臭的脏绿色黏液,它有点儿像浓稠的鼻涕,仍在从
房顶上不断滴落,在地面结成厚厚一层。下面露出些许人类的骨头,整个空间堆满了这种东西。
该起床了,宝贝。午夜十二点,我特地来接你。拿枪的男人说,他利落地把子弹上膛,然后毫不犹
豫地走进洞中。
伊恩僵在那里,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也不能说话,巷子里恶臭扑鼻,让他一阵阵眩晕。
男人走进巢穴,这里本来是个约有八十平的房间,现在已被大量黏液结成了一个椭圆,每个地方都封着
人类的骨头,当遇到吃不完的情况,它会把它放进里面贮存。
从巢穴的规模看来,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觅食场所。
他环视这间房子,这里盖满厚厚的黏液,看不到任何活物,但他知道这是它的隐藏方式,它可能在这散
发着恶臭分泌物下的任何地方。
他的脚下,黏液缓缓移动着,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看见。待到他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深深陷入了绿色的
分泌物中,他咒骂了一句,想把脚抽出来,那东西却像胶水一样把它粘得牢牢的,他再次试图拔出它,
却只能勉强移动一下,因为过度的用力,左腿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
左侧的地面,一只爪子从黏液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人类的肩膀,它的整个身体从藏身处浮了出来,用
一张裂至整张脸的、长满利齿的大嘴朝捕猎者冲过去。
在它还没有跳起来的一瞬间,黑发男子一脚踩在它的脖子上。
怪物跃起时没有重心,被重重踩回了地上,人类的力量大得出奇,像是只用脚就能把它碾碎。他单手拿
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它还没有回过神,却发现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它嗅到里面纯银
和圣水的味道。
然后人类开枪。
火光一瞬间照亮了巢穴,这阴暗潮湿的地方不知埋藏了多少具尸体,但当光线光临这里,便永远不会再
增加了。
洞外,虽然伊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正在试着接受现实。
他观察着洞口,发现那根本不是墙壁,而是一种会变硬的黏液,形成了和墙体一样的颜色和厚度,又处
在一个阴暗僻静的小巷里,才没被人发现。现在被那陌生男人打碎,他可以看到碎裂的边缘正慢慢溶化
,粘液形成长长的线,缓缓滴下。也许里头的东西到了夜里,就会溶化这些黏液,然后从洞里爬出来吃
人?
大厦的人没有发现被它占据的房间,也许是因为在大厦内部,它也有同样的方法抹消了它,把之据为已
有?这城市里还有别的这种东西吗?这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一声尖锐的枪响传过来,把伊恩吓了一跳,洞口一瞬间被火光照亮,他这才想起刚才进去的男人,不知
道他怎么样了。
仿佛回应他的思想般,黑发男子从洞中钻出,一把把他推开。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但心情不大好,正
烦躁试图把左腿上的粘液弄掉,伊恩注意到他的腿有点儿瘸。
你的腿受伤了?他问,不过闯入这种鬼地方能活着出来就算幸运了。
对方不高兴地瞟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然后用火柴点着。
接着,他把火柴丢进了洞穴。
火忽啦一下烧了起来。显然这些黏液是易燃物品,整个房间转眼变成了火的天地,把怪物和它吞食的尸
体一起吞噬了。
巷子猛地亮了起来,伊恩也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他确定如果需要画素描,他可以完美地划出他的长相。
你竟然在警察跟前纵火!他下意识地大叫,瞪着火场,里头恶臭里加杂了焦糊味,很快所有的证据
都会被毁于一旦。
他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试图打给消防队。这时却发现那个纵火犯转身向巷外走去,他连忙跟过去,一
边大叫道,你为什么要烧了那里?他停了一下,才想到问题的重点,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大
叫。
对方一边抽烟一边往外走,理也不理他。
告诉我那是什么?老天啊,这城市里还有别的这种怪物吗?!伊恩问。黑发男子径自往外走去,路
边停着他的车,已经是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和哪个年代的了,可能是一辆福特,淘汰数年后又从垃圾堆里
拣出来。
那太不可思议了,那东西伊恩喃喃地说,仍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他想起在火光中瞟到的一眼
,一只漆黑而尖锐的爪子在火中狰狞扭曲。
那是某种生物吗?还是他恐惧地猜测,男人打开了车门,转过头看他。
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解释吗?黑发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什么?伊恩怔怔地问。
因为向蠢货解释总是蠢货的任务,而不是我的。他柔声说,干脆地坐进车子,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
,发动它离开,只留下一股汽车的尾气,和伊恩发怔的身影。
伊恩并不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但他也知道如果他把事实告诉他的同事们,他一定会被勒命去看心理医生
。
火灾并不严重,但巢穴被烧毁的却颇为彻底,现在阴暗的巷子灯火通明,一大群人在忙碌着。那种凶险
阴冷的气氛倒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维特严肃地问,他是伊恩的顶头上司,平时很少说话,一旦说了,要么是
下达命令,要么是斥责办事不利,或者两者皆有。
伊恩试探地道,设想一下,有一种奇怪的生物生活在城市里,它们在阴暗做巢,像蜘蛛等待昆虫一样
袭路人类
他停下来,他的同事们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他。那些眼神里要么写着神经病,要么写着你的
幽默感真低级。
格瑞格,这里没有电视台编剧,或是撒谎真人秀的记者,你可以照实说出你看到了什么,不管那有多
蠢。斯维特冷冷地说。
我刚才说的那些很认真,这也可以解释那只断手的问题,墙里伊恩艰难地停下来。同事的目光
让他知道自己话是不被相信、而且不受欢迎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他说。我发现照片上有些疑点,所以想来调查一下,但是来到这里后就发现它
烧起来了,然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消防队,还有你们。
如果你什么也没看见,就该直接说!斯维特冷哼,然后又拧起眉头,这种天气不会是达到了着火
点的自燃,可又有谁会去点火烧这么一个垃圾堆呢?
虽然他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伊恩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说法。
接着又是同事们关于事发原因的讨论,这平时是伊恩最喜欢的部分。但是现在他却有一种破灭感,因为
每个人都愿望相信谎言。
如果我找到那个纵火犯,也许真相就会大白,他们也会相信我,他想。
第一次,他没有了和同事们一起熬夜讨论的兴致,因为案子已经结束,凶手已经死去,现在他想干
的是另一件事。
折腾到凌晨两点多,伊恩才算疲惫地回到家。身上沾着一种恶臭与硫磺混合的气味,大概是在洞口时留
下的他还用手摸过溶化的外墙让他很不舒服。他洗了个热水澡,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却一点
儿睡意也没有。
他无意识地伸手抚摸墙壁,那触感冰冷厚实,可是那黏液变成的墙壁也是冰冷厚实的,白天时他曾经触
摸过,和现在的触感没有任何区别,一点也想不到那之后会藏着一只食人的怪物。
这个房间安全吗?左邻右舍都是谁?即使他认识他们,谁知道会不会有某只怪物用同样的方法在楼房间
造了一个隔间,把巢穴安在自己的隔壁,到了晚上偷偷拖走沉睡的人类呢?
在熟睡的深夜里,人们真的安全吗?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伊恩已经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他战栗着起了床,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仍
不能让自己舒服点儿。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只是在一瞥间看到了某种他从未见过也从不相信的东西,但这个城市似乎变得
不同的,他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生活下去。
他看看表,已经差不多凌晨四点,看来今晚是睡不成了。
坐到桌前,翻出素描本,开始凭记忆画出那个黑发男人的画像。
他勾勒出他侧面的线条,那仅仅是在着火时的一瞥,却清晰的像一秒钟才刚刚发生的一样。侧脸慢慢成
形,线条倒是意外的挺拔和利落,但他对这张脸以前从没印象。
铅笔头变得有些钝,伊恩心不在焉地拿出小刀,一边努力回忆他的正面形象,希望划出另一张素描来。
他迅速收回指尖,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小刀削破了他的手指,几滴鲜血落在纸上。
伊恩咒骂了一句,到卫生间里把血冲干净,然后找了个OK绷贴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硫磺和腐烂的
气味依然围绕在他周围,像是他无意却切实看到的事实,即使再努力摆脱,仍无处不在。
伊恩开始了他的寻人工作。
传说中在大城市里,那些和你有一面之缘的人,也许终其一生你也不会见到他第二次。除非你刻意寻找
。
但现在伊恩发现,即使是刻意寻找甚至是警方的刻意寻找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汇集了那位纵火犯的面部特点,然后动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在各个资料库里寻找,从失踪人口到恐怖份
子,从通缉犯名单到各大学教授名单,可这个人像是个最奉公守法、平凡无奇的公民,连开车闯红灯都
没有过一次,于是当他落到人群中,便像破掉的肥皂派一样彻底消失了。
他甚至连驾照都没有昨晚他好像是自己开着车子走的?那他至少无照驾驶了,只是从未被逮到过。
到了下午,伊恩发现左手的食指疼得越发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似的,每一下都牵动心脏也
跟着发紧。伊恩扯下OK绷,手指上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指尖上小小的伤口已经扩大了一倍,像饥饿的嘴般咧着,似乎是有点儿发炎和化脓,可却不是正常发炎
和化脓的样子,伤口流出来的东西呈现恶心的脏绿色,粘稠而用散发着一股臭味,像那怪物巢穴里的分
泌物。
伊恩吓得呼吸都快停了,他冲进洗手间,强忍着疼痛把手放在自来水下冲洗,然后把脓液挤出来,直到
流出的全是鲜血为止。然后他跑到验尸房,找到一瓶酒精,把它们全洒在手上,想借此让那恶心的细菌
再不要复生。
怎么了,格瑞格?你的脸色很苍白。法医洁琳问道。
伊恩正忙着倒酒精,压根没听到她在问什么。你有碘酒吗?他问。
法医忧心忡忡地拿了瓶碘酒给他,那东西倒在伤口上疼得要死,却让伊恩得到了某种安慰。一想到手指
刚才的样子他仍觉得反胃。现在绿色的脓已经消失,伤口张着红色的嘴,仍像在嘲笑他。
你的脸色都发青了。洁琳说。
伊恩几乎整个儿跳起来。什么?!他疾呼,好像那怪物的细胞转移到了他脸上一样,把法医吓了一
跳。
什么也没有,给你。她战战兢兢地说,拿了块OK绷给他。你需要打一针吗?如果伤口不干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