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引之落梅成春————蛾非
蛾非  发于:2010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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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千万别!要是没见了你收到这衣服,指不准我们就连饭都吃不上。」
宋遥更加疑惑,两者看起来根本毫无关联,「我领不领冬衣和你们吃不吃饭有什麽关系?」
那两人支吾其辞,「宋先生,你就别问这麽多了,赶紧收下就好了。」
宋遥神色一凛,「你们不说,我就去烧了这些衣服。」作势往夥房方向走去,那两人连忙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住。
「我说,我说!」宋遥停下来看著他们,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人豁出去了说道,「今年送来的军粮不知被哪个没心肝的给扣了,竟然不足去年的一半,本来说要给军士更换冬衣,到现在也没有著落。」
另一个接下去道,「任少爷吩咐过要善待宋先生,而我们现在的军粮都是任家送来的,若是见到宋先生被为难了,说不准任家就不再供给我们粮食,那这个冬天整个驻地的军士不知要如何度过了。」
「宋先生,你也别介意,这冬衣也不是我们给配的,所以你安心收下吧。」
宋遥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那两人叮嘱他千万不要说是他们告诉他的,得到他的应诺之後就离开了。
回身,便见驻地里一片秋风萧索,凋零得还剩几片黄叶的大树孤然而立,尽显寂寥。他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轻叹了一声。
* * *
任霁宇和账房先生正在清点帐目。
「少爷,驻地那里的供给还有乡里的救助,这两项的开销实在太大,恐怕长久以往,我们吃不消。」
任霁宇手指轻叩桌面,皱著眉头想了想,而後重重一拍桌子,「把城东那块地皮给卖了,那只老匹夫相中我这块地想要我酬给他建祠堂,我偏就不给!」
「少爷,县太爷和上面有点关系,你和他这麽对著干,我怕......」
任霁宇「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跳了起来,「怕?!怕什麽?都说我爹是臭名远扬的恶霸,但我还没见过比我爹更让人愤恨的人,我任霁宇也算得上是个混蛋了,他、他、他居然比我还混,我都看不下去了!」
啪!这次是连茶盅都砸了。刚走到门口的小厮吓了一跳,「少、少爷......」
「什麽事?」任霁宇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小厮不知自己哪里惹到自家少爷不爽了,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回道,「少爷,宋先生来了。」
任霁宇火头烧了一半,一听宋先生来了,原先还怒气凶凶吃人的表情,转瞬就平静下来,挑了挑眉尾,转身对账房道,「就按照我说的办。」说完便捏了捏手,连蹦带跑地走了出去。
自从上一次闹得不欢而散,他就忍著没去看他,实在是不愿看到他没精打采什麽事都不管的样子,但是不见,自己又有些按捺不住。不过他还未曾想过自己为何对他放不下,这会,只想著早早见他而已。
和上次来借米一样,他静站在大堂里抬头欣赏那些字画,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回身,作礼,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温雅。
任霁宇忍下怦怦乱跳的心,脸上故作冷淡,「你又要来拜托我做什麽事了麽?」
宋遥正对上他的视线,「我希望任少爷不要来干涉我的事情,之前所受的照顾很是感激,但是我并不想在驻地服刑期间被格外优待。」
听他这麽说,任霁宇胸口就憋上了一口气,「你说让我不要多干涉你,你是听到了看到了什麽?」
宋遥迟疑了一下,然後低头,很轻地说道,「就是......冬衣。」
任霁宇瞬间梗住,确实,听说了今天送去驻地的官粮也被扣,怕因此而克扣了犯人的夥食便亲自送粮过去,并嘱咐过,宋遥的夥食务必要按著军士的来,又听说今年没有冬衣,宋遥又从来没尝过这里的冬天的滋味,於是连忙让人赶制了一套送过去。
说对他不好,那是自欺欺人,他只是不愿看到他受苦......那个人身上所担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如果没有办法卸下,至少不该再让他身体上也受折磨。只是怕他撑不下去,若是那样......
两个人相视无言,任霁宇率先开口,「冬衣确实是我送的,你不要就扔了吧,至於往驻地或是往乡里送粮......我不过是遵守和你之间的承诺而已。」
宋遥一愣,「我什麽时候和任少爷有过这样的约定?」
任霁宇笑了起来,眉目间是惯有的散漫,「你忘记了?我借粮一直借到灾粮到达为止,我既未看到灾粮的影子,自然要一直这麽开仓放粮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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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少爷实则不必这麽做,灾粮已经到了,只是我未能应当时的承诺全数偿还而已。」
任霁宇「呵呵呵」地冷笑起来,「哪里来的灾粮?你承认那是灾粮?哈!我只见了一捧焦土,你告诉我灾粮在哪里?」
宋遥撇开头,不知是不是因为理亏而不再出声,於是四周围的气氛又陷入了冰点。
「宋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宋遥回过头来,一脸茫然。
「你跟我来!」任霁宇二话不说拉著他就往外走,宋遥挣脱不掉只能被他连拖带拉地往镇上走去。
昔日里合乐融融的小镇早已不复他印象里的样子,萧索败落,处处透著死气,人去屋空,风自破落的门窗穿过,啸出尖锐犀利的声响,仿如鬼魅一般。
任霁宇将他带到镇上的祠堂里,一些老人和孩子就住在里面,衣衫单薄,火堆上煮著不知什麽,熟了以後,有人一碗碗匀分给众人,稀得和水一样的薄粥,老人还将自己碗里的匀一半给孩子。
见到站在门口的两人,有小女孩跑了过来拉住任霁宇的衣摆,「哥哥是来送米的吗?」
宋遥认出来,那是在学堂落成那天给任霁宇送花的小女孩,只是现在浑身脏兮兮的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还闪著光彩。
任霁宇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米还在路上,再撑几天也许就到了......」
女孩听了,很乖巧地点点头,看了眼宋遥然後转身跑回到她奶奶身边,端起那清汤寡水的粥一点一点喂给老人。
任霁宇站起身对宋遥道,「这还不够,还有要让你看的。」说著,拽住他向镇外走去。
镇外的土坡上,耸著一座座坟堆,乌鸦停在乱坟间的树上,叫声凄凉。
任霁宇拽著他用力一推将他推到前面,「你看看,好好看看!这里埋著多少你认识的人?」
「不!」
宋遥似乎很害怕地抗拒著,拼命向後逃去,而任霁宇偏不让他如愿,将他用力往前一推,直接把他推进了乱坟堆中。
宋遥脚步不稳趔趄了两下摔在了地上,一抬头,就见某个草草掩埋的坟堆里还露著一只手在外头,被老鼠和乌鸦啃噬地白骨森森。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洪水滔天,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饿殍遍野。』
『就算再塑造一个太平盛世,也是奠基在这数十万黎民百姓的性命之上,何等罪孽?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你看清楚了,这里,那里,你曾经走过的街道,曾经坐过的茶楼,多少你熟悉的人,现在全葬身这滔滔洪水之下!』
宋遥的耳边回响起淮王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和那一场覆灭的洪水交叠起来。他闭上眼睛,双手堵住耳朵,但眼前宛如修罗地狱的惨象依然挥之不去,浑厚的声音则来自他心底,不停地不停地重复著,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不!」宋遥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心中的魔障驱除出去。脸上的金印烧起来了一般的疼,耳边那一个肃严庄重的声音念著祷词一样的念著,原江州知府宋遥,渎职忽守,涉私吞国库、通逆谋乱......
「不是!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任霁宇没想到宋遥会这样,捂著自己的耳朵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宋遥?你怎麽了?」手刚攀上他的肩膀,就被他一下甩开,手背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几道指甲划下的血印。
「不要再逼我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们,是我错......」宋遥的声音里,带著濒临崩溃的绝望。
任霁宇只觉心里一阵阵的痛,以前那个腰杆挺得比谁都正直的人,那坚韧的外表下却是深藏著如此脆弱的模样......
「抱歉......」任霁宇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力将他的手从耳边扳开,「我不逼你,也没有人逼你,不愿就不愿......」你身上所担负著的东西,实在太沈重了。
宋遥颤颤地睁开眼睛,眼里噙满了无助与茫然,长久以来苦苦支撑著他的信念正一点点崩塌瓦解,那条漫长而孤独的罪赎之路,他看不到终点,而现在,他再也走不下去了。
「我好累......」无力地甩了甩头,「我真的好累......」
眼前那人从未有过的脆弱,让任霁宇觉得自己的心被什麽狠狠地揪紧起来。他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他,他想看到的......是那个不畏权贵,大堂之上敢拍案而起对著他说「不」的人,是那个一心为著民生,纵使对方曾经羞辱谩骂过他,是那个......傲岸如梅,清风竹骨,浑身上下隐现著别样光彩的人。
「放纵吧......」任霁宇伸出手去,掌心贴住他脸颊上烙著金印的地方,轻轻摩挲。
「把所有的一切都统统抛开,好好地放纵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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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削瘦的手指抓过酒坛,琥珀色的液体倾泻而下,落成一帘水幕......
是该......好好的放纵了。
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考虑,他已经太累太累了......
任霁宇上前抢下他手里的酒坛,「我让你喝,却也没让你这样灌自己!」
宋遥伸手要去夺,被任霁宇闪开躲过,接连几次失败之後只好放弃,於是,眼神懵懵地望向任霁宇,带著几分不满和渴求。
「你不能再喝了!」任霁宇抬头看向他。
只见宋遥衣襟半敞地倚著廊柱,被酒水浸润过以後水色潋滟的唇,微醺的眸眼半张半阖,脸上飘著驼红......
手指一松,手里的酒坛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酒香四溢。
竟是不知,他醉了以後,却是这般的模样。
任霁宇心里略略一震,然後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我教你一种,更为肆纵的方法......」
灯烛轻曳,薄纱帐垂,两道人影交叠,勾起一室的旖旎。
抽开腰带,任层层衣衫如绽开的花瓣一一滑落,秋夜寒凉,接著温暖的身子覆了上来,热气喷在脸上,拂起缕缕情丝。
任霁宇轻吻住他的下唇,细细地碾磨,舔咬,诱哄著他启齿相迎。似是贪恋他嘴里的酒味,那人张开嘴伸出舌头卷了上来,於是彼此深深地纠缠,床帐内情热如潮。
半醉了的人尤好摆布,任霁宇一边亲著他,一边退去他的衣裤。触手的肌肤沁著薄汗,并不如府上养著小厮那般光滑如稠,却依然令他贪恋。手指逗弄他胸前的突起,耳边便传来他些微的低喘,仿若无助的抽泣,竟惹得人生出几分怜惜。
任霁宇一手绕到他身後扶著他瘫软的身子,另一只手顺著他的腰线滑下去......酒精催动情欲,他的欲望半抬起头,顶端已经湿了。任霁宇的手碰了上去,宋遥很轻地颤了一下,紧接著,耐不过渴望疏解的欲望,又靠了上来,那里贴著任霁宇的掌心蹭了两下。
见他如此,任霁宇不禁笑了起来,凑下去,张嘴在他线条流畅的锁骨那里咬了一口,得到他一声闷哼以示抗议。
「宋遥?」轻唤他的名字,便见他睁开眼眸望向自己,眸底闪烁著的几分清明,宛如镶在浩渺夜空里的星辰。「还不够噢。」任霁宇在他耳垂那里舔了一下,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细嘴酒壶,「若是醉得不够深,我怕你醒後......会杀人。」
任霁宇拿著酒壶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你会麽?」宋遥一脸甚为不解的表情,任霁宇低头亲了亲他烙著金印的脸颊,「一开始可能不太舒服,但是我保证,你会喜欢上的......」
酒壶的细嘴对著他的密穴,而後微倾......
「嗯......冷!」
有什麽冰冷冰冷地流入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放了一把火,在身体里焦灼地燃烧著,热到难以忍受。似乎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但是说了什麽却一点都听不见,然後便是铺天盖地的痛楚压下来,压到他喘不过气。
宋遥只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汪洋里,随波颠沈,深深地陷了下去,眼前笼上了无尽的黑暗,除了自己沈重的喘息,再听不到别的......
很痛,痛到无以复加,和著火辣辣的烧灼仿佛就要将他烧尽化做烟尘,然最後一点残存的意识被烧尽前,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眼前萌生一点白光,於是循著那点光芒而去,疼痛散去,便仿如踏在云端之上,四周清风如沐,安静而祥和。那些搅扰著他的魑魅魍魉皆都被隔在了遥远的地方,他听得见他们的叫嚣,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远处站著一人,想要看清楚,而这时候却不知从哪里旋来一阵风,落梅成雪,花叶翻飞,三千世界,化归彼荒。
任霁宇醒来的时候,就见宋遥披著单衣坐在窗台上。
窗户大开著,清晨的风掠起他自额上垂下的发丝,那代表著一生耻辱的金印,若隐若现。
他身体斜斜地靠著,脸上神色疲惫,偏著头视线落在窗外,说不尽的落寞。
「你不冷麽?」任霁宇问道,同时一件厚实的大褂已经披在了他身上。
宋遥依然看著外面,良久才淡淡说道,「替我打点下......我想要出廖县。」
任霁宇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然後便走了出去。
这一夜纵情,谁也没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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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凉城
一驾马车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前停下。
车帘被撩开,一个面貌英挺的少爷从车内探出头向外看了看,确定地方没有错後跳下车来,接著转身。
「我们到了。」少爷对著车内说道。
接著车帘再度被撩开,探出一只素手,那少爷忙不迭上前牵住那只手,动作小心地从车上扶下一名女子来。
女子身著华丽,头挽垂云髻,芙蓉冠子水精簪,只是脸上蒙著面纱,只看得一双眸眼,温存黑亮,清泽如水。
小二一见两人的衣著,想是舍得花钱的主,於是扯开笑脸迎了上去。
「这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间上房。」
「好!!爷这边请。」
少爷搀著女子向店里走去,旁人看来恩爱非常。
「爷,您看著挺面生,是带著夫人出来游玩的麽?」小二领著他们上楼,问道。
「内子得了顽疾,脸上生了斑藓,奇痒无比,溃烂流脓,遍寻名医而无法,听人说京城有人能医治这种病,所以我带内子正要上京探访名医,只是路经这里稍作休息。」
「爷,您对您夫人真好。」小二感慨道。这少爷看来年纪也不大,却是如此重情。
「哪里,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是上世修来的缘分,自是要好生相待,你说是不是,遥儿?」说著侧首看了他夫人一眼,眼里浓情蜜意。
那位夫人一直都没有出声,神情冷淡得紧,见了少爷回头看她,更是眼神冷冷地瞪了过去。但在小二眼里,这哪里是瞪,分明就是夫妻二人间眉来眼去的嗔。将两人带到房里,上了茶水,便连忙退下,不去打扰二人。
「这位爷,有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门被轻掩上。
房里的两人静了一阵,那夫人蓦的扯下脸上的面纱,底下却是一张清俊文秀,五官精致的男子面孔,独独左侧脸上烙著的金印,让人不免惋叹。
「做什麽要我打扮成这样?」堂堂七尺男儿竟要扮作女装,生来耿正的宋遥自然不能忍受,而最不能忍受的是还要在人前装出女子的娇柔。
「大男人的蒙著面纱多奇怪?还是你打算就顶著这张脸招摇过市?」任霁宇端起茶盏气定神闲的喝了起来。
宋遥理亏噤声,而後又道,「那你跟著我又是做什麽?」
「唉?倒是奇了,你难道原打算让别人陪著?」任霁宇放下茶盏,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两腿交叠,「是我把你弄出来的,到时候你拍拍屁股一去不回,我上哪里去弄个死囚回来顶替你?到那时候,不光我倒霉,整个驻地连著廖县一起跟著倒霉。」说著,挑眉,「少爷我自然要跟著你,我说得对不对?遥儿。」
宋遥额上青筋暴起,但没有接下去说,顾自走到窗边将窗子启了条缝,向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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