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下——玉树后庭花
玉树后庭花  发于:2010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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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祈嘴角弯出温和的弧度,“我知道我这人手段毒辣,做事喜欢赶尽杀绝,但对于阿吟我毕竟不同与旁人。”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金枬颜冷笑,忽而出手如电,袖中藏着的一抦薄刀霍然亮出锋刃,不偏不倚的架上赵祈的脖子。

赵祈不躲不闪,目光斜了脖子上的刀一眼,莫名的一声苦笑,“这是阿吟的刀,他从来不离身的,居然给了你。”

刀锋又向他脖子欺近几分,割破了肌肤,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用尽手段不过就是想让我死而已,何不干脆一点要绕那么大个圈子。”领军并不是非他不可,当年他也只是操练了那支军队一年有余。赵祈不可能不知道。

“是的,我是想你死。”赵祈说的斩钉截铁,“你就是一根刺,扎在我心口,不拔掉我一辈子不能安宁。”

“我没想过要动你的江山。”金枬颜双眸清澈,“我现在只想平静的过日子。”

赵祈恨声笑道,“是的,阿吟会为了你放弃王位富贵,甚而退隐山林,可惜我不会成全你们!”

“为什么?!”金枬颜怒声,手中刀锋又抵近几分,鲜血流到火狐裘上,像是滴滴斑驳的泪痕,“亡国之仇,灭门之恨,我都放下了,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你放下了,金国的残党余孽可曾放下?当他们有一天知道你还尚在人间的话,你觉得他们会干些什么事出来?”他的声音平静,说话的时候喉结起伏,肌肤一下下磨砺着刀口,“我不想失去阿吟,所以我不能让你毁了他。”

用鲜血叠累出通往帝王的路,步步都是杀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赵祈当然不会为了他一个人而让自己铁桶一般的江山露出破绽。

他苦笑,眼中漫出绝望。

“阿吟为了扶我坐上帝位,其间得罪过不少人,只要他还在宁王这个位置上,就没人敢动他一分,但哪天他真的和你归隐离去,那时即便我有通天本领恐怕也很难护他周全。阿吟虽然功夫很好,但终究敌不过人心叵测。加之你以前那些尚逃在外的余部,若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怕是也放不过他的,到时候你们真想这样亡命天涯一辈子?”

“所以……我必须得死?”金枬颜低下头,往事忽然历历在目,爱恨都已经镂刻入了骨。

“是。”

“叮”的一声,薄刃坠地,敲裂了玉石,如同心中的某根弦也就此断了。

“我答应你领军,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赵吟不管不顾自己的伤口,连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任凭他继续流血。

“等他回来,你只告诉他我走了,其余什么都别同他说。”他朝后退了一步,站在门旁背光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俱是晦暗。

赵祈目光粼粼波动,一个字哽在喉中,许久后才道出一声,“好”

“那么,什么时候出发?”

“军队已经在调遣,大约后日晨就可启程出发。”

还有一天二夜,够了……

赵祈走了,金枬颜拾起地上的刀,走到书桌后坐下,刀锋上鲜血如缕,他卷着袖子仔细擦拭。屋门被人大力推开,端着药的元宝慌慌张张的跑进屋子,看金枬颜安然无恙,这才舒了口气,“天呐,吓死我了,刚才门外好多人,死活不让我过来。我还看见一个男人,似乎很眼熟……”他将药碗放到桌上,犹自喋喋不休。

“元宝。”他低头轻唤。

“恩?公子有什么吩咐?”

“去帮我找块软玉来,还有一抦刻刀。”

元宝不知道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不解的挠了挠脑袋应了一声后,转身出门替他找东西去了。

金枬颜从怀中摸出一块印鉴,拈在指尖缓缓摩挲着,玉石上每一条古朴的云纹都像是一条龙,欲搏飞在天。他将印鉴攥在掌中,拿过手旁药碗,昂首一口饮尽,药汤已经凉了,喝在口中只剩下一片腥苦。

宁王府的北苑有个大屋子,里面供奉着皇旨和皇上的恩赐,对金枬颜而言那里也停驻着一些特别的记忆。

玉兔悄悄东移,那夜星空璀璨,天际银河织出一条漫无尽头的光带。星辉落下,隐隐绰绰照出屋子门槛上坐着的一个人,手中拿着柄刻刀,一道道的在软玉上雕出痕迹。

那张脸认真而专注,在月光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元月二十一日,捷报传回帝京,宁王大军完胜,突厥王廷被一举捣毁,被迫退回郭罗草原极北的梦鞍山一带,丰美的郭罗草原并入赵国版图。而由始至终,鞑靼军队都没有出现在郭罗草原上。

赵吟回师前,特别派了一队骑兵赶去白木山,主要勘察一下情况,并作最后的清理。其实那片原始森林里都是飞禽走兽,巨蛇毒草,经过激战后留下的尸体根本也没法清理出来,早就与草木同化了。

可带队的将军毕竟有令在身,还是深入了腹地好几公里,直到走近一片沼泽,沼泽上半浮半掩着许多残臂断肢,依稀是鞑靼军队。

“妈的,臭死了。”一名士兵拿手中尖刀挑开大树下一堆枯烂的叶子,顿时露出里面早已腐败的尸体。

“看来这里应该经过激战。”另一名士兵捏着鼻子,闷声闷气的回道,突然脚下一膈,似乎踩到了块半弧形凸出的石头,他低下头,看到土砾下露出半截紫蕙色的衣料。他好奇不过的拿脚尖将覆盖着的土屑拨开,露出了一条早已破烂不堪的腰带。

“嗨,你看我捡到宝了。”那个士兵扯着这根腰带凑到同伴身旁,兴奋的说道。

同伴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不就镶了个贝壳么,我家乡海边多的是这种东西。”

那个士兵扯断绸带,将嵌在上面的贝壳攥在手中,用袖子擦掉了上面的泥泞。阳光透过树隙落下,照在那只贝壳上,映出了七彩斑斓的光芒。

50.碧云笼碾玉成尘

大军回师,一路上速度不快,赵吟归心似箭,再一次丢下军队孤身跑回了家。

巍峨肃穆的王府大门前还是那个小侍在拿着大笤帚扫地,两只威风凛凛的镇门麒麟狮,门匾上宁王府三个字依旧金光耀眼,似乎什么都没变。

小侍看到赵吟的时候,整个人傻了,抱着笤帚半晌没回过神,赵吟脚下带风一样从他身旁刮过,大半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想着一个人,此刻总算能见面了,他反倒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会由于这么长时间没见而对他疏离了,会不会……

动作比脑中闪过的念头快,他推开寒竹院的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余香缭绕未散,这是金枬颜看书时最喜欢点的安茼香。

赵吟走到桌边,砚台里的墨还没干,裁好的宣纸也整整齐齐叠在一旁用镇架压着,仿佛他们的主人才刚刚离开一会儿。赵吟莞尔,以为金枬颜在阿宝那里,转身就往门口走,恰好碰到捧着一碗茶进来的元宝。

“小颜人呢?是不是在阿宝那里?”一看到元宝,赵吟劈头就问,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茶杯,又笑道,“是不是等会儿就会回来,那我就不去阿宝那里了。”

元宝看着赵吟一身风尘仆仆,却满脸笑意盈盈,心中难过,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王爷,公子他……”元宝咬住唇,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吟看他踯躅难言的样子,心头漫过不好的预感,难道皇上出尔反尔,在他出征的时候对他下了手,难道……各种恐怖的念头迫得他整个人都僵了,他一把攫住元宝的肩头,连声追问,“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元宝低头,抽噎道:“公子走了。”

“走了?”赵吟语调古怪,“他能走到哪里去?”

明明早就坦陈心迹,明明约好等他回来带着阿宝一起共赴桃花坞的,他却突然走了?赵吟不相信,元宝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公子走前留了一样东西和一封信给您。”元宝的声音飘飘袅袅的吹入耳中,忽远忽近。

信不长,秉持着金枬颜一贯的风格,言简意赅。大意是,男子汉志在四方,不想和他纠缠一起了,所以他走了,再不会回来。

所有的痴恋和祈望,最后只剩下小盒中的一枚印鉴作为念想。瘦金体的赵吟两字是金枬颜刻的,他认得出来。

“人都走了,还惺惺作态什么!”他恨得咬牙,扬手狠狠一掷,手中印鉴敲到红木书架上,坠到地上裂成了两半。

虽恨犹痛,连心都在淌血,他双手撑住额头,十指插入发中,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他的样子,擦不掉,抹不去,让他爱的刻骨,恨的切齿。

既然从来不想留下来,为何要给他希望,再亲手扼杀掉?或许这只是他的报复……或许他对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或许这本就是他安排的一出好戏,或许他此刻正站在暗处笑他的痴心妄想。

“金枬颜!即便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他恶狠狠的咬牙,其实走到这步,赵吟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可到底不能甘心,怎么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屋门被人推开,阿宝慢慢走到赵吟身旁,看他痴然呆坐,扯了扯他的一角,怯怯的一声唤彻底将赵吟飞走的三魂七魄拉了回来。

“阿宝。”赵吟摸了摸孩子的额角,强撑出笑容,“最近看起来瘦了好多。”

阿宝眼眶红红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语声哽咽道:“爹爹,颜哥哥他走了。”

赵吟心中扯痛,像被千百条钢锯同时撕磨一样,“是的,颜哥哥走了,他不要我们父子了。”

阿宝摇头,眼角迸出泪花,“颜哥哥不是自己要走的,那天我睡醒后听到皇伯伯在跟他说话。”

赵吟愕住,整个人如同石化。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是醉人的绯色,落入窗台的阳光,带着那么点跳跃的薄金色。赵吟坐在那张金枬颜平时用来读书写字的桌子前,脑中空蒙蒙的一片,什么东西都想不到也想不出,有那么一刻他似乎连自己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都忘记了。他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那方已经干了的砚台里,眼中漫漫无尽的都是墨色。

“王爷……您要用晚膳吗?”外面是元宝的声音,赵吟目光颤动,终于撑着桌沿站起身,眼神不自觉的触到书架角落下被他掷断的那枚玉印。

他慢慢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来,玉印的断面十分平整,像是有人之前刻意接合过,赵吟将印鉴翻过,裂面上是一种扭曲繁复的古篆字体,赵吟努力辨看,方识出那四个字“授命于天”。

原来这就是百寻不着的金国密玺。

太阳快要落山了,正好是宫卫交接班的时候,宫门大开着,远处一匹红色胭脂马飞驰而来,马上那人衣饰无华,普通的湖蓝长袍,而他手中拿着的一抦剑老远就能看清,赫然是那柄可以先斩后奏的无方剑。

“是宁王殿下?”宫卫一傻楞了。

“宁王殿下大军还在三百里外,怎么会在这儿?”侍卫小队长咕哝,待看清那张越来越近的冷冽容颜时,只能呆呆的憋出一句话,“真……真是宁王殿下?”

众人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时候,赵吟已经持剑冲过了承德门。

知道赵吟胜利凯旋的那一日赵祈心情就一直很好,恰恰异邦进贡的一株美人蕉也同时开花,红色如火的花似乎象征着未来的盛世繁荣。

内宦一路小跑进暖阁的时候,赵祈正在摆弄着那株稀世美人蕉。

“皇上,不好了。”内宦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祈面前,跑得一脸薄汗。

赵祈拿着把精致的小剪子在替花木修枝,不冷不淡的问了句,“什么了不得的事急成这样?”

“宁王……宁王殿下闯入宫中了。”内宦低头不敢看赵祈,虽然知道宁王一直深受圣宠,但是堂堂一个王爷不得宣召就直接闯入后宫实在不太妥当,可是他手里拿着无方剑,也没人敢拦他啊!

赵祈手下一错,将一片心型的叶子裁掉了一半,“宁王现在何处?”

内宦头压得更低了,脑门子上汗出如浆,“宁王殿下似乎往熙德殿去了。”

熙德殿是皇上的寝宫,里面没有侍仆宫娥,只有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奴。

赵吟持着无方剑,一路而来居然真的没人敢拦他,那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架势实在太过骇人。

满庭的红梅正吐芬芳,小桥流水正悠然潺潺,满目空庭胜景,却浇不灭赵吟心头高涨的怒火。

赵吟正转过回廊,不远处一片琉璃飞檐角已入眼中,忽然有人横档在他的面前,让他不能再越足一步。

“滚开!”赵吟怒不可遏,手中无方剑霍然出鞘,直点着对方的眉心,便只差一寸就能将他劈作两半。

哑奴手中握着把笤帚,只是朝赵吟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除非他死,不然谁也不能过去。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赵吟咬牙切齿,反手一剑朝哑奴砍去。

只用了二十八招,赵吟手中的无方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他脖子一梗,慨然赴死。

“念在你侍候他二十多年的份上,我不杀你。”赵吟用剑柄将他敲昏在地,并非真的满口仁义慈悲,只是他认为金枬颜不会喜欢自己为了他而滥杀无辜的。

宫殿里明黄色的九重垂帐遮蔽住了所有的光线,只有镶嵌在赤柱上的夜明珠亮出一些氤氲的光华。

自五年前来过一次后,他便再也没踏足过这里半步。这些年日月交替,赵吟以为自己能忘掉曾对他作过的一切,只是可惜再见的时候,往事汹涌,一幕幕闪过眼前,一丝一毫都不曾忘记过。

赵吟走近龙床,慢慢矮腰跪在御榻旁,轻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床上的男子睫毛微动,缓缓睁眸,看着赵吟的眼恍惚,如同瞧着一个陌生人。

“太子哥哥,你爱过他吗?”赵吟半伏在床上,脸颊贴着柔软的被衾,喃喃一般。没有人会回答他,深寂的宫殿里好似只有他一人仍然存有温度,“你不爱他,不然你不会为了战孜嫣逼他远走封邑,甚而赐他鸩酒。为什么?既然不爱他为什么对他温存体贴,为什么要说同他江山与共?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亲手捏碎他?”

床上的人幽幽垂了眸,依旧无声无息。

赵吟摇头,泪水不可遏止的淌过眼角,坠在蚕丝被面上,“是你让他再也不信这世上还有真爱,是你让他变成如今这样冷酷无情,是你……让我此世受到因果报应……”

逼仄晦暗的深宫里,只听到这伤心欲绝的痛哭声寸寸逼人断肠。

赵祈赶到熙德殿的时候,只看到殿门洞开,一群禁军在外面探头探脑却没人敢进去。

“宁王人呢?”赵祈下了龙辇,冷冷扫了眼匍匐在地的诸人。

一名内宦低头回道,“宁王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赵祈蹙眉,目光从门口落向庭院深处,“没你们的事了,全部下去。”

众人不敢再作张望,悉数退开,赵祈独自走入大门,连廊下,哑奴抱着一抦笤帚躺倒在地,赵祈俯身探了下他的鼻息,只是昏迷而已。

内殿里,一切安置,瞧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赵祈拂开垂帐走到床边坐下,床上的男子难得睁开眼睛看着他。

“阿吟来过了?”赵祈靠在床栏上,侧头看着身边的男子。

男子点了点头,这是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他的话作出回应。

赵祈目光凝注,“他来对你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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