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下——玉树后庭花
玉树后庭花  发于:2010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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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风雨欲来,赵祈站在皇座前负手而立,冷冷的看着战孜嫣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朝他走来。这样一个女子,目光清高,足下踏尘,一身风姿如皎月,这是他的妻,被他呵护备至的女子。

“王后身子不便还是不要随意行走的好。”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带着微薄的凉意和旁人难以察觉的一丝涩然。

战孜嫣站在御阶下微微仰面看他,看着这张与先帝微微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妖冶俊冷的脸庞,扬起了唇角。她无视他眼中隐忍的怒意,依旧一步一步跨上御阶,慢慢朝他走近。

朝堂上众臣屏息,数十人的场面竟悄然无声。

她走到他的面前,赵祈身高颀长挺拔,英伟不凡,隔着一臂的距离,两人相对而站,更是显出了王后的羸弱娇小,似乎赵祈随便一抬手就可以将她置于死地。

她缓缓伸出手,五指在他面前张开,赵祈目中闪过惊诧,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而她依旧浅笑嫣然,那双慧黠淡和的眸子仿佛早已洞穿了一切,那一瞬间,赵祈觉得十分狼狈。

他拾起战孜嫣掌中的东西,紧紧捏着,掩入大袖。御下诸人没有一个瞧见王后给了睿王什么东西,却突然看到王后朝后退了两步拾裙跪在了赵祈面前,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朝堂,“先帝传位哲宗九子睿王赵祈乃是先帝所愿,亦是国之所系,望殿下早日登基,一掌大统,荣耀赵氏江山。”

一袭话出,犹如雷霆震堂,锤落定音,赵祈登基再无异议。

赵祈从来没想到她竟然是个那么聪明的女子,知进退,懂取舍,也知道什么东西不争便能得。

“皇上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些回宫休息吧。”慈安太后放下手中针线,对正在悠闲尝茶的赵祈道。

赵祈放下茶杯,双手交握叠在膝盖上,微笑道:“说了要陪晟瑞和晟敏守岁,朕不能食言。”

慈安太后浅浅一笑,也不再劝他,自顾低了头继续绣着一方帕子。

暖阁中烧着金碳,满殿都是温暖,而在暖意中又带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十分怡人。

“皇兄最喜欢这种薄荷香,没想到你还记得。”他似不经意的说道,摆手挥退了意欲上前换茶的内侍。

慈安太后手一顿,细针扎了指尖,一抹猩红染上白绢,像是朵怒放的红梅,她浑不在意的轻轻吮了,眼风一带扫向赵祈,含了一点薄怨,一点无奈,最终还是垂了下来,“先帝还最喜欢喝君山银针,我也记得。”

“是么?”赵祈蹙眉,信手掀开桌几上的瓷杯,看着里面一堆青黄渣渣的茶叶,“那为何以前朕每次去东宫,皇兄都招待朕喝青草茶?”

慈安太后没有抬头,依旧一针一线的缝着手中那朵并蒂莲花,“那是因为皇上喜欢喝青草茶,自乾康十八年七月初八起,东宫里就只放着青草茶,再也没有了君山银针。”

乾康十八年七月初八起,赵祈记得,那日赵箴就在他的宫中,喝着他亲手煮的青草茶,这种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喜欢喝,苦涩又磨舌的茶。

赵祈有些恍惚,一手扶住额头,脑子里一阵翻搅,疼痛如万针齐扎。

外面开始飘起雪沫,晟瑞和晟敏两个孩子夹着一团雪气乐颠颠的相互追逐跑进了暖阁,见赵祈还在,这两个娃娃齐齐朝他奔去,晟敏更是缠在他身旁好一阵厮磨。

“皇上,您送给我们的烟花好漂亮呢。”晟敏是先帝遗腹子,又是公主,所以平时最受宠爱,也最会跟赵祈撒娇,赵祈却也是把她如珠如宝一样的捧在手心里。

“你看你这公主,作得真没样子,以后哪个男子敢作你的驸马?”赵祈笑斥她,起手弹掉她珠发上凝着的冰棱,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晟敏嘟了嘟嘴,脑袋朝天一昂,十分神气的说:“晟敏才不要驸马,等晟敏长大了要作女将军,保护皇上和哥哥还有母后。”小小的脸庞上已经隐约有些像她母亲,冰姿玉颜,将来必定是个美人。

晟瑞因为是皇长子,平时慈安太后对他教导甚严,往日里也没晟敏那么活泼好动,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您看晟敏又在做白日梦呢。”比晟敏大一岁的晟瑞,已经显得持重很多,那眉眼像极了他的父亲,温和中带着坚强。

晟敏瞪他,不甘心的嚷嚷,“我才没有白日做梦!”顺便送了个鬼脸给他。

“领军保卫家国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个女孩家家的,要斯文点,别那么粗鲁啦,不然真找不到婆家了。”晟瑞捂嘴窃笑。

“坏哥哥!你小看人。”小晟敏气得扭手指。

赵祈被这两个孩子逗得大乐,慈安太后放下手中针线,走到赵祈面前一手牵过一个孩子,低声道:“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背书,给皇上跪安吧。”

作为皇子皇女是没有什么休息日的,关于这点两个孩子都很自觉,规规矩矩朝赵祈行了礼后就被嬷嬷领了出去。

“朕也走了,太后留步。”赵祈往门口走去,内侍赶忙取来狐裘风大氅替他披上。

慈安太后只是微微敛襟,以示恭送。

外面的雪下得大了,近侍询问皇上是否需要肩舆,赵祈摇头,自顾接了把伞走入风雪中。

煦德殿内依旧空空荡荡的,哑奴已经换了金碳,殿中暖意倒是不减。赵祈解下沾了雪沫子的狐氅,转身走入内殿,昏暗的长信宫灯幽幽摇摆,照得富丽的宫阙隐隐绰绰。

床上的人正恬然安睡,无声无息,赵祈走到书架前抽出一间暗格,那里面放满了雕成莲花形状的薄荷香,有些因为时间长了早已经没了颜色,灰白的像是石膏,赵祈取了快依旧鲜嫩的薄荷香出来,走到软榻上架着的小几前,弯腰掀开小巧精致的博安炉盖,将手中那块香丢了进去。苦涩的龙涎香里渐渐有了一抹清凉。

赵祈走到床前,脱了龙袍随便往地上一丢,掀开被衾一角睡了进去。

被窝里冷冰冰的,根本没有一点温度,赵祈侧过身,握上旁边人的手,就如同那一刻握了块冰棱。

“我知道你醒着,并没有睡。”赵祈看着他半窝在被衾里的脸孔,目中爱恨交织若狂。

意料中的没有回应,他也早就习惯了。

“我刚去陪晟瑞和晟敏守岁了,战孜嫣确实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我也相信他能把晟瑞培养成一个很出色的帝王。”黑暗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他环臂将面前那具冰冷的身体拥在怀中,柔柔低声,“等立春过了,便可以正式开宗立庙了,你说国号定什么好呢?”他似在沉吟,下巴轻轻的摩挲着他的额发,“记得有一年你被哲宗皇帝派去宋州治水,我随你同去,那半年是我们真正能够光明正大呆在一起的日子,那些主管水利的官员瞧着我们是皇子,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明着暗着拿我们当白痴耍,却不知你上路前看了多少治水图洪的书,你端着君子态度对他们,谆谆引导,殊不知这是些不打不识相的人,你跟他们磨了半个月的嘴皮子,还不若我一晚上狠揍来的生效。”他念出往事,脸上神情温柔,忽而低笑起来,“那半年真正是快活,不如就将国号定为‘宋’如何?”

依旧没人回答他,菱花宫窗上结霜一层又一层,寒露又重了。

第二日年初一,不用上朝,各位大人正窝在热炕头上睡觉,却又同时被圣上一道口谕召回了宫。

出大事了,真正出大事了。

“蒙古竟然要和我朝订立合约,要我朝每年向他们提供‘助军旅之费’银一百万两,绢八十万匹?他们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都承旨狠狠合起那本国书,口不择言的骂道。

“怕他们作甚!我们泱泱大国,铁骑百万,还震慑不了他们?!”左骁卫上将军一手按剑,同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众臣都是一片愤慨,觉得蒙古此举欺人太甚,更有人高骂他们痴心妄想,想钱想疯了。

御书房内,热气直升到沸点,差一些些就要爆棚了。

赵祈坐在书案后,一手支颊,一手来回摸索着椅子扶手上的龙头,微微阖目,不语。

众大臣骂的差不多了,这才渐渐噤声,看向赵祈。

“皇上的意思是?”他们说来说去都没用,还需要赵祈金口一断才是。

赵祈睁眸,目光不冷不热的扫过众人,语声平静的开口:“朕答应给他们这笔钱。”

“皇上万万不可!”众臣一片惊呼,齐齐跪倒案下,就差呼天抢地了。

赵祈冷嗤一声,双眉蹙起,“蒙古王来信中又说,鞑靼有意会同蒙古和突厥 一起犯我北境建业,涵都,秣陵、洛邑、奉元等十城。宁王现在正和突厥周旋,鞑靼业已起兵,若蒙古也同时发兵,诸位,你们之中谁能领兵为国出战?”

众臣语噎,面面相觑,竟然无人作声。

赵祈冷笑,“蒙古王告诉朕,鞑靼会从白木山而过,至郭罗草原偷袭宁王军队,单单这个消息朕认为就值这个价。”

“皇上,蒙古的话能信吗?”有人战战兢兢的问。

“当然不能全信。”赵祈食指勾起,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赵吟要捣突厥王廷,再行围歼,这段时间内万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个狼子野心的鞑靼,赵祈必须将他暂时困住,至少在赵吟得手前,不能让他们有所动作,“朕要挑一支军队去拦截鞑靼,能拖得他们越久越好,众卿可有人选推荐。”

众人知晓赵祈这番安排必然有深意,不敢追问,只能心中暗暗揣测,皇上想必是为了宁王安危,可是要去拦截鞑靼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听皇上的口气,此一去怕是要拼死拖住鞑靼的步子才行,真正九死一生。大家都低着头,这时候居然没人敢出声了。

赵祈冷冷盯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文武大臣,阴恻恻的一笑,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木兰山由大片原始森林组成,微臣知道金国原来有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专门训练在深山老林里行军作战,应该是最适合这个任务的。”有人突然插话。

黑暗终于被撕破了一个口子,不用自己去送死,大家都松了口气,顺着那位大人的话说了下去,“金国偏隅南方,多丛林草嶂,从三国官道去金国缙墨必经的华容道那里有一段时间劫持商旅的特别多,而且那些匪徒得手后都躲进了附近的原始森林,由于后来情势愈演愈烈,原金国太子就训练出一批专门在原始森林里行军的将士,结果成绩斐然。”

“对,而且金国士兵作战经验丰富,应是最佳人选。”又有人附和。

赵祈眼睛一眯,呓语般的念出四个字,“金国太子?”

“虽然金国太子不在了,不过这只军队仍然还在,前不久才刚编制入籍。”兵部尚书适时说道。

赵祈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畅快,笑得连眼泪都快迸了出来,“天意,这都是天意……哈哈……”

众臣惶惶低首,额头贴着地砖,无人瞧到赵祈笑容中一抹彻骨的凉意。

49.弦断无声笑

金针过穴其实不痛,难捱的只是气血打通时那一瞬间。

大夫拔下金枬颜指尖最后一根金针,又替他号了脉,这才不急不缓的点头,“公子的内力应该已经恢复了七成,往后只需用药剂慢慢调理即可。”

“有劳了。”金枬颜抽回手,拉下卷起的袖子,能回复七成功力对他而言已属意外。

大夫收起药匣子,起身拱手:“既然是宁王爷的吩咐,老生总得尽力才是。”

金枬颜微笑颔首,送大夫出了门,元宝去厨房替他煎药。时辰还早又难得过年,金枬颜也就不进内室将阿宝拖起来读书了,径自走到书架前抽了本书出来看。

房门被人叩响三声,他以为是元宝,便头也不抬的应了声。房门嘎吱一声推开,吹入屋中的晨风中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味,清冽而幽苦。

金枬颜抬头,看到来人时先是一顿,后又唇角上扬,挑出若有若无的一丝讪笑,“你来干什么?”

赵祈披着火狐裘的大氅,逼人的红色,华艳而富丽,裘氅底下却露出了月牙色的袍角,又显得气宇清贵。俗艳于隽雅相揉合,非但不见突兀,反倒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他并没有恼怒金枬颜的无礼,从容的走到书桌后坐下,行止间帝王雍容气派十分露骨,“这天下都是我,还有什么地方我不能来的。”

“那你慢慢坐,我不奉陪了。”金枬颜将手中的书塞回书架,转身就往门口走,有赵祈在的地方,他一刻都呆不下去。

“阿吟近来可还好?”他淡淡开口,随手拿过书桌上的一杯茶,揭开杯盖,茶香扑鼻,居然是上好的顾渚紫笋茶。

金枬颜手压在门上,愣是没按下去,厌恶的拧了拧眉头后,这才不动神色的转过头,看着桌案后悠闲品茶的男子,字字艰涩的从口中迸出,“他好不好,难道你不比我清楚。”

“恩,确实是好茶。”赵祈赞叹了一声,信手将茶杯搁回桌上,这才抬眸看他,眼中只有冰凉,“是的,我比你清楚,他给你的信中只字不提的事,我都知道。”

金枬颜明白,或者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或者有些事并不适合他知道,所以赵吟的来信中永远只会报平安,然而金枬颜也不是个普通的人,他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事能一帆风顺,尤其是在战场上,瞬息之间或许就能定夺生死。

赵吟虽被称为“战神”,但他不是真的神。

赵吟不愿告诉他坏消息,他也就认定赵吟是平安的,事实上,只要赵吟一天不回来,他都是担心的,只不过旁人看不出来而已。

“你这次来的意图为何?不如直说吧。”他按捺下心中躁动,口气平静的说。

赵祈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搁在膝上,看着他,娓娓道来,“阿吟来信说他要偷袭突厥的王廷。”

金枬颜抿唇,目光紧紧盯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不过我最近得到情报,鞑靼也已经起兵,准备过白木山与突厥合围我军。”赵祈字句抑扬顿挫的特别好听,“我担心我军突袭时碰到鞑靼军队,那时阿吟的计谋就功亏一篑了。”

“突袭失败可以另择他法,赵吟有的是计谋。”领教过赵吟的手段,对此金枬颜并不担心。

赵祈摇头,俊美的脸上笑意森寒,“若你知道领军突袭的人是阿吟,你就不会说失败了还能另择他法。”

“什么?”金枬颜愕然惊呼,“他是三军统帅,怎么可以领军突袭?”

赵祈看着他眼中紧张神色一掠而过,心中反而舒坦了几分,“阿吟说他带兵突袭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这点我从来不怀疑。但是在此之前阿吟并不知道鞑靼也会有所行动。”

“你的意思是?”金枬颜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祥的预感牢牢攫获心神。

赵祈扶着椅把起身,慢慢走到金枬颜面前,目中带笑的看着他,“我需要一支军队去拦截鞑靼,而那个有能力的人,是你。”

彼此间,有一瞬间的静默。

“金国原来有一支专门用于丛林野战的军队,你想用他们来对付鞑靼。”良久后,金枬颜才开口,“你就不怕我带了这支军队后突然消失?”以他的能力要给赵祈的江山挖几个坑,敲几个洞出来太容易了。

“怕?”赵祈盯着他的眼,似乎想从他的双眸中洞悉出他的想法,金枬颜无所避忌的与他相视,天际亮起晨曦,第一缕阳光从门上窗棂格子里射进来,他的面容一瞬间逆了光,“我不怕你会走,我只怕阿吟会死。”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副慈悲心肠。”他笑得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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