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顾瞳似乎是哮喘病犯了，他呼吸急促，但还是坚持地问：“送鞋……就是这个意思？”

纪沫点点头。顾瞳闭了闭眼睛，让纪沫带他去见景阡陌。

隔着玻璃，顾瞳看着景阡陌明显瘦了太多的脸。轮廓深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顾瞳抓住纪沫的手，“等一下。”

顾瞳调整呼吸，把衣服整理的好好的，然后才让纪沫推他进去。

景阡陌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他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瞳，然后眼里闪过一丝释然。顾瞳一惊，他不敢碰触景阡陌插满管子的身体，只能急切地开口，声音不稳，“阡陌，我是小瞳。你看见我了吗？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求你！”

景阡陌看着顾瞳的眼睛，那里面蓄满了泪光。不管别人相不相信，顾瞳觉得他懂景阡陌想说什么。顾瞳不住地抽泣着，“阡陌，我不可以失去你，求你，陪我，你答应过我的。你要陪我，我害怕！”

顾瞳觉得景阡陌的眼神如果可以代表什么，那一定是在叹息，夹杂着不舍，爱怜，无奈，痛苦的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叹息。

“你要说什么？”顾瞳凑近景阡陌，景阡陌的眼睛动了动，但他已不能说话了。

顾瞳让护士给他一本字典，一页一页地翻给景阡陌看，他说：“如果有你要说的字，你就连续眨两下眼睛。”

字典一页一页地翻着，景阡陌一直没有反应，顾瞳突然想起梦里那个阡陌在高考前给他的“加油。”

他翻到“加”字那一页，试探着问：“阡陌，你还记得这两个字吗？”

景阡陌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顾瞳也几乎同时拿不住字典。他激动地问：“你记得，记得！你也经历了，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梦对不对，那是真的是不是，你真的参与过我的那个梦里的一切是不是。”

景阡陌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但这已是最好的答案。尽管不可思议，但他们两人的梦境居然重合，不，也许，不是重合，而是景阡陌就是进入了顾瞳的梦里……

那是怎样的爱，能让梦来延续。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顾瞳把所有的字拼成一句话。

“我—是—多—想—带—你—逃—离—这—时—间—这—空—间—但—是—活—着—小—瞳”

记忆中的画面，那样清晰，宛如昨日。“答应我两个条件。别爱我还有……‘活着’……”

然后，顾瞳突然就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再然后他的眼前一黑。

泪水浸湿了字典。

Chapter 25 永恒

顾瞳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和景阡陌第一次遇见，景阡陌对他笑，阳光下，那笑容清澈，灿烂，无害。顾瞳不敢接近那笑容，因为那会把自己突显得更加阴郁，黑暗……（这是关于休眠体第二部《淡》的记忆。）

醒来之后，顾瞳变得很平静。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问单漪：“阡陌的情况……有多糟？”

单漪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说：“他全身都……没有知觉了，无法说话，身体器官严重受损，除了眼睛能动，脑子能转，其他的地方都和植物人一样。他不能自理，无法进食，只能靠胃袋，大小便……”

似乎是说不下去了，单漪抽噎了一下，“他的死亡日期加今天推后了整整16天，刚刚又救回来了。”

单漪不说，顾瞳也知道，对于景阡陌那样一个自尊的人，这样的自己，无疑是比死亡更加残酷而难以忍受。多少尴尬，多少痛苦，景阡陌已经无法诉说了。每天被一群外人碰着自己的身体，有什么话也不能说，除了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什么也不能做。

顾瞳苏醒后的第三天，他便可以自己走路了。

顾瞳就站在外面，他不敢进去，他要怎么面对这样的阡陌。他们的四目对视，只会徒增痛苦。可是……那里面躺着的，就是他的阡陌。他爱的阡陌，爱他的阡陌啊。

顾瞳的眼泪肆意地在漂亮的脸颊上流淌，阡陌……

然后，顾瞳的呼吸滞了一下，他看见……他看见……没有眼花……景阡陌的眼角……一丝晶莹滑落。

顾瞳全身猛地颤抖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景阡陌哭。无论是哪个梦里。执着地守护他的阡陌，拼命保护他的阡陌，一直陪着他疼爱他的阡陌。

这滴眼泪的重量……景阡陌是永远打不败的，他不会哭。那么那丝眼角的晶莹是什么？

顾瞳全身脱力般地倒了下去。他咬着自己的手臂，拼命不发出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顾瞳走了进去，景阡陌似乎睡着了，并没有睁开眼睛。看着景阡陌干裂的嘴唇，顾瞳拿起棉签沾了点水往景阡陌的唇上轻轻的擦拭。

他看着景阡陌，很用力很用力地看，他要把景阡陌看进灵魂深处，一辈子，不，不是一辈子，是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都要记住这个人。他爱他，他也爱他。很爱很爱。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阡陌，面色发黄，瘦削不堪，憔悴无神。顾瞳想到的却是大二的时候，景阡陌帮他剪指甲，不小心弄伤了他的手时的表情。

很自责，很疼惜，很宠溺，也很明朗。顾瞳说：“把你的手臂赔给我！”

景阡陌笑了笑，一边帮顾瞳细心地上好创可贴，一边笑着说：“小瞳啊，没有的双手，我要怎么拥抱你？”

他的身后，是阳光。他的整个笑容就仿佛镶嵌在阳光里，明媚，纯粹。宛如一个天使。

*****

“阡陌啊，”顾瞳轻唤爱人的名字。多少眷恋，多少缠绵，个中滋味，只有当事的二人才能知晓。

然后，景阡陌睁开眼睛，茫然而麻木地看着顾瞳。

“你恨我吗？”顾瞳的指尖流连在景阡陌苍白削瘦却依旧俊逸得耀眼的五官上，“我强行要你陪我，强迫你留下来，你恨我吗？”

明知道景阡陌无法回答，顾瞳继续旁若无人地说道：“我也很恨自己啊。阡陌，我是真的恨自己。”顾瞳半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以此可以平视躺着的景阡陌，“你也恨我吧？是吧？”

景阡陌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表示“不”。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到如今这种地步了，他依旧为顾瞳担忧，他就是放不下顾瞳，再痛再苦再折磨，他也放不下。

阡陌啊，为什么要对我心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很可恨吗？这么自私地要留住你。如此任性，你为什么不恨我？

阡陌啊，就是因为这样，因为知道你的不忍，我才会对如此爱我的你这么残忍。

阡陌啊，你知道吗？没有双手，你还是可以拥抱我的，你是天使啊，是最善良美丽的天使，你还有翅膀，你可以飞翔。

阡陌啊，你不用拥抱我，让我来拥抱你就好了。

“阡陌啊。”绕是顾瞳的心里百转千回，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他将侧脸枕放在景阡陌的毫无知觉却仍旧能给他无穷力量的手臂上，来回摩挲，“你说，如果可以，你要把你的幸福都给我，可是啊……”

“你怎么忘记了，”顾瞳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窗外的阳光洒在自己脸上的触觉，“我也爱你啊。”

顾瞳直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凝视着景阡陌，他一生的最爱，唯一的爱，“那么现在，”顾瞳顿了一下，“我把幸福还给你一半，你一半，我一半。”

顾瞳再次俯身，细细碎碎的亲吻落在景阡陌的眼角眉梢，他的阡陌真的瘦了，他心疼了。久久地流连，然后顾瞳修长的指尖触到了景阡陌的氧气罩，他慢慢把它挪开，用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我放你自由。”顾瞳最后说。他看见，景阡陌的眼里跳出了一个小小的星火，宛如梦里无数个夜晚景阡陌对这自己微笑时的眼神，迷人，沉醉，宠溺，虚幻。

顾瞳看着景阡陌的眼皮慢慢无力，慢慢往下落，他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从满是血丝，却依旧动人的眼眸中大量涌了出来。

“我爱你。”顾瞳抱紧景阡陌尚且温热的身体，“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所以，”顾瞳哽咽，从床头的水果篮里抽出了一把精致的水果刀，左手摊开平放，右手一点一点用力地划开皮肤，鲜红的血液肆意流淌，在白色的床单上，尽情的绽放成最美的花朵。

相传开在黄泉路上的妖冶的花，美得惊心动魄的曼珠沙华，“我不能遵守那个承诺。请允许我最后任性一次。那两个字，我今生……做不到了。”

顾瞳嗤嗤地笑了，眼神迷离地望着景阡陌完美的侧脸，苍白削瘦，依旧让人挪不开视线。他的阡陌，是比阳光更加耀眼的天使。而天使，应该住在天国里。

顾瞳倾身，脱力似的倒进景阡陌的怀里，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他吻住景阡陌冰凉的唇，然后他觉得很累很累，累得连眼皮也撑不开了。

顾瞳最后喃喃，声音低不可闻，“陌，位子空太久，不好。”（浅字无忧：还记得chapter 20的“占位”吗？）

指尖缓缓滑了下去，染了些红色的水果刀无声掉落，砸在地面上，无人问津。渐渐的，黑夜降临，那红色便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永远的沉默。

世界很安静，只有曾经的低语。划破了黑暗。

“我这很黑，你怕不怕？”

“黑暗。如果不能照亮它，那么我就与你一同融入它。反正，我陪你。”

Chapter 26 告别章

纪沫做了一个梦。好真实，好虚幻。他看见，顾瞳逆光而立，整个人仿佛被阳光所隐藏了起来。

像一幅最美丽，精致的画卷，静立如风。

“你说，”光明里顾瞳突然转头看着纪沫笑了，深棕色的眼瞳里忽闪忽闪的是耀眼又迷人的点点亮光，却让人产生一种抓不住，握不紧的错觉，“他会来接我。他在等我。”不是疑问句，顾瞳用的是肯定句，是一种事实的陈述。

“我是说，景阡陌，阡陌会来接我。他舍不得我哭，我知道的。”顾瞳唇角的笑意加深，“你知道，景阡陌之于顾瞳是怎样的存在吗？”

纪沫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他不想听，他本能的抗拒关于顾瞳与景阡陌的一切。

“他啊，”顾瞳的脸上漾开了一个令阳光失色的微笑，“是与我同在。他在，我在……”

这是命中注定。他们。注定有缘无分。他们。注定再续前缘。

淡淡的岁月，昭示着一次穿透时间与空间，超越生命的陪伴。

他对他是一种不经意却不可忽视，无法不被触动的存在。

他对他坚持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守护。我是多想带你逃离这时间。这空间。

如果世界上有人像景阡陌对待顾瞳一样对待你，那么他就是真的爱你。

【后记】

咳咳，先说最重要的。其实浅浅真的很疼爱《休眠体》这篇文，它表达了某浅所向往的那种细水长流的爱情。清淡而不华丽。

休眠体的正文，到此，就全部结束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看着亲们的留言，浅浅也有过挣扎，想要他们就这么永远平静地走下去。只是，这《休眠体》本身就是由结局发展而来的故事。

故事还未开始，结局就已然写下。

老实说，同《脉动》一样，浅浅觉得这个结局很永恒。“我是多想，带你逃离这时间，这空间。活着。小瞳。”

也希望大家不要纠结于BE还是HE。毕竟如果这文有虐（PS:其实浅浅觉得后面是一种升华，只能说是感动，而不是虐的说……），也只是最后几章，之前的20多章的温馨，甜蜜都不应该被否定掉。

希望留言能把注意力放在对于他们的感情本身来谈。谢谢！！

那么……各位追文的大人……你们是浅浅的动力，浅浅爱你们……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