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子——卫风
卫风  发于:2010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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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与内室门上垂的蓝布帘子一动,陶子丹走了出来。他眉眼间宝光隐隐,与昨天日间那清冷不同,和晚间那柔和也不相似。寒风说:“子丹醒了。”陶子丹点了点头,身形挺秀,道:“多谢寒兄款待。”他口气极淡,温和中那隐隐然的遥远,寒风自然听得出来。


虽然已经想到,陶子丹夜晚来寻他,并不是出於情爱。可是看到他摆出了副两不相干的样子,还是觉得略有些心伤。

心伤?

他寒风?☆油 炸☆冰 激凌☆整 理☆

说出去给十个人听,十个不信。他浪行处处,哪曾来有真心呢?

可是真爱往往在你最不防备的时候来到,无法预料时机,也无法预料模样。

寒素趴在寒风肩头,这时扯扯他的衣襟,她初上山时便是寒风他们几个人轮流抱过来的,自知道她这是什麽意思,说道:“素素,这是陶子丹。”又向陶子丹说道:“子丹,这是素素。”


陶子丹见一夜之间多出个婴孩儿来,也不免有些奇怪。只是他性子向来清冷,昨夜喝了多少坛酒才有勇气找到这处来。寒素看看陶子丹,又看看寒风,咯咯一笑,向陶子丹伸手出去,道:“子丹哥哥抱抱。”


陶子丹从来没有跟这样大小的孩子接触过,看那大大的一双眼睛黑亮得象是水灵灵的葡萄,皮子嫩得象能掐出一把水来似的,伸手将她抱住了。寒风却不觉失笑,道:“素素好厚的脸皮,子丹不过五六百年的修行,你却是千年的妖精,还要唤人家哥哥麽,一时又说自己不小了,一时又要扮小撒娇。”


寒素却是全当没有听道,攀上陶子丹的脖子,在他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一面横著眼道:“这麽漂亮的哥哥,只许你抱却不许我抱麽?你好不讲道理!”

陶子丹只觉得面上热热的,两腮上红起来。寒素嘻嘻笑说:“竹子哥哥脸嫩,我不说你就是了。”转脸向寒风,却又正色起来:“风哥,你回去帮静哥,我现在可是回不去,不要说去泉底,只怕进了宫门我就冻僵了。你且回去,我跟竹子哥哥在一起,等静哥好了,你再回来接我。”


陶子丹怀里抱著这个嫩生生热乎乎的娃娃,寒风望他一眼,仍然是如昨夜里那样冷静的眼神,却象是又多了些什麽。他沈吟片刻道:“子丹可愿照看素素这三个月?”


陶子丹看著他,轻声说:“寒风请放心,我能帮的忙,一定会帮到。”

寒素伏在陶子丹肩上,两人望著寒风,寒风微微一笑,身子虽然仍站著不动,那颜色却渐渐褪了去,人象是被光穿透了般渐淡渐远。寒素皱了皱眉头,道:“竹子哥哥,我原记得这处住著一张画儿,不是你。”


陶子丹为她一言所惊,才想到韦初月尚未回来。虽然他并不悔昨日之举,只是韦初月面上须不好看。那一丝羞意在心头转了一转,却觉得昨夜里与寒风虽共寻风月,却也不是见不得光的事。况且韦初月的性子他也知道,便在几边坐了,道:“素素肚饿麽?我给你寻些吃的。”


寒素一笑,大眼睛眯得象弯月,道:“我不吃东西,我只喝水。”

陶子丹道:“素素有千年道行麽?倒恕子丹眼拙,看不出你本身为何。”

寒素嘟起了嘴来,头摇得象波浪鼓:“我不说。反正我生得没有竹子挺直好看。”陶子丹笑笑,也不再问,给她倒了茶来,她胖胖的小手儿抱著茶杯,喝完了水,道:“我修了一千六百多年,修成这麽个样子,真真难看死了。同门九人里,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单我不好看,现在又不能变身,竹子哥哥要好好照顾我。”

 


05

 

陶子丹一笑,却想不出一千六百年修成个婴儿之体的究竟是什麽物事。忽然屋里气息微微动荡,他转头向东壁上看,韦初月的身形在那画上渐渐显了出来,懒懒伸著腰,神态极娇媚的一步步走近。却忽然看到室内的人与他去时不同了,从那画上飘飘的下得地来,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道:“素素?你怎麽来了这里?寒风哪里去了?”


他精灵老练,不但没对子丹出现在这里的情形露出什麽讶异之色来,点头含笑的熟稔好象陶子丹在这里是天经地义最顺理成章的事一样。

寒素坐在那里,仍然抱著杯,甜甜的唤:“画儿哥哥。”

韦初月眼光转过来,看到胡乱裹在红绸里的胖娃娃,脸上神色却更讶异了:“素素怎麽又缩了身体了?可是受了伤麽?”寒素点著头。陶子丹未及说话,寒素已经自己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韦初月跟前去,张手要抱。韦初月神色惊疑不定,将她抱了起来。寒素道:“寒风哥哥回家去有事,我在这里陪你们玩。”


韦初月微微一笑,将寒素高举了起来,道:“小素素怎麽又变得小了?倒不象受伤,难不成又喝多了酒不成?”

寒素只说:“我前些时日受了伤,现在也回不得师门。要你们在这里玩儿一阵子,过得三个月,寒风再来接我的。”

韦初月极会逗趣,两个人咭咭咯咯笑闹起来,陶子丹喝了一口茶,一抬眼却看到寒素头上那细细的发辫尽头缀著几颗晶莹欲滴的红色果珠,心里微微一震。

原来她是这个。

陶子丹携了寒素的手,离船上了湖心岛。岛上绿意连绵,满眼尽是修竹。虽然是夏日里,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凉。

寒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个所在。竹子哥哥,你有这许多的同伴,倒是真不寂寞。”

陶子丹只是笑,寒素自己下地,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来嘻嘻一笑:“这里水土都好,我的伤或许不必养上三个月就好了。”她把身上的绸衣又扯又拉,似是极不舒服,没扯得开,便不再扯,索性嘟著嘴向那土中一坐,陶子丹眼前红光闪动,寒素已经不见了踪影。


陶子丹在她适才消失的地方停住脚,低头看时,却见地上多出了一株草,叶子绿油油的似涂了蜡一般,枝顶结著几粒红珠,极是可爱。

他只顾看,身後忽然一人说:“子丹,这人参精哪里来的?”

身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须发皓然的老头儿,陶子丹淡然道:“朋友托我照看。”

那老头捋捋胡子:“这般已经长了不知道千百年的一个宝贝,怎麽敢跑了这里来,也不怕让人谋了去。”

陶子丹骈起指来,在那人参周围轻轻划了一个圈,直起身道:“她不会在此久待,还请土地公不要对人言讲此事,若得了空,多多照看些,子丹不胜感激。”

那老儿道:“这是自然。”身子转过竹丛便不见了。陶子丹看那人参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似在向他道谢,微微一笑,身形也消没在竹丛间。 

过了几日,韦初月来探他们二人。陶子丹与他沿著湖边慢慢踱步。韦初月说了几句闲话,道:“子丹现在不再自苦,我也替你松一口气。要是早知道寒风有本事让你不再想以前,我早把他拉了来送你面前。”陶子丹只是一笑不言,韦初月知道他一向面皮薄,道:“素素好些了没有?”


陶子丹说:“还未见什麽好转。”

韦初月停下脚来,道:“子丹气韵比从前越发清奇了,心结一解,进境便一日千里。”

陶子丹一笑,韦初月叹道:“可惜我开初修道时不懂得道理,做了许多错事,已经走上了岔路,恐怕也只能在红尘里长长久久的混下去了,过一天,算一天,及时快活及时行乐……结局恐怕是不会怎麽好。”陶子丹道:“初月何须出此叹,条条大道皆能通天,昔年里九尾雪狐淫戒杀戒都犯过,後来不也得了点化,证了大道麽。你虽然并不持戒,早年或也行差踏错,只要以後当当心心的,也不用害怕。”


韦初月笑笑,便也不提。

到得第十日上,寒素便较先前气色好了许多。陶子丹去看了她,也替她欢喜,重又在那植株周围下了印界。寒素脸上虽然是笑眯眯,却极惦念寒静,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露了出来。虽然真气一日日充足,心里却一天天的急燥。


陶子丹在人参的植株旁下了印记,这时看到那印记边上有一点点黑色,在一边的石上坐了,慢慢翻看手里的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里更显幽静,忽然一个极柔雅的声音说:“竹兄好雅兴,这处风轻水缓,倒是个极好的所在。”


陶子丹把书合上,看见一个少年从竹丛後绕过来,一身白衣,锦带玉佩,眉眼说不出的柔和好看,周身似莹莹生光般。陶子丹只是轻轻一笑,那少年笑说:“我叫安然,偶经此地,这一片竹林著实清幽。不知道竹兄肯不肯收留我在些逗留些时日。”陶子丹道:“岛上冷清,哪及镇里繁华。”


安然走近前来,轻声说:“同是修道中人,竹兄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他这一句话声音极低,更兼眉淡眼饧,说不清的缠绵意味在里面。这原是他拿手的好戏,不知多少人都难抗这销魂声音,陶子丹却只是一笑,挥手在那人参旁又下了一道新的界印,身影渐淡了去,没於竹丛之中。


安然立在当地,扬起声唤:“竹兄?竹兄?”声音极是好听,却无人答应。忽然吱一声笑,一团毛绒球从他袖中钻了出来,细细的鸣叫不知道说些什麽。安然扯著它尾巴倒拎起来,轻声说:“就是这一株?你没看错?”那毛球身子展了开来,是一只极小的胖狐,声音极细,说话也不清楚:“绝没错,是千年的雪参。”


安然看了看那在风中微微摇动的人参,道:“这里什麽时候能养出这种宝贝来的。”

那小球吱吱说:“二哥哥,你把这宝贝服了,下一回大哥哥就不能再说你不如他。”

安然眼一横道:“还要你说麽。不过这竹子精也不好惹。这里是他地盘,还得从长计议。”他看清了道路,慢慢向外走。这岛极大,竹林连绵数里。安然上了船摇出去,小球儿在船上左跳右跳,安然忽然面色一凛,道:“别动。”


小球骇了一跳,跳起来钻进了他的袖中。安然往前看,沈沈暮色中,一叶小舟缓缓由东向西。安然只等那船过去了,才又扳桨。小球道:“什麽来路?”安然皱著眉:“也是老相识了,那个臭牛鼻子一水,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他。”


小球一哆嗦:“就是最喜欢……剥我们皮的那个道士?”

安然点点头,天全黑了下来,他却也谨慎,不用法术,一直将船摇到岸边,已经家家掌灯的时候。小球细声说:“我们去哪里落脚?要去找大哥哥麽?”安然摇摇头,眼角极妖媚的一横:“我听说这镇上有个韦初月,名头也不小的,且去会他一会。”小球吱吱叫了两声,显是极兴头儿。


安然悠然走到一家铺门口,上面挂著匾。他轻轻扫一眼,那门上一张符术镇纸也无。这时候的人家商家,从没有说不贴那麽一张两对的。他知道是没有找错地方,身形在门边一闪,便进了屋内。


里面两进院子,安然才走了几步,便耳尖的听见有人在说笑:“初月的手生得真好。”他一惊站住了脚,脸上神色极是古怪。小球儿也听到了,吱吱说:“原来大哥哥先来了。”屋里人却也听见了他们的动静,一人在窗边说:“初月,我弟弟来了。”


韦初月襟口微散,极慵懒地在门口一站:“安兄弟快进来。”

安然笑一笑走上前去。几上置有酒菜,韦初月相貌果然极美,身量比安然略高了半寸去,眉梢眼角都是风情。那案几边的地席上坐著一人,长眉斜飞,眼角细媚,正是安然的兄长安林。

 


06

 

陶子丹隐隐嗅到了清香气。

红光一闪一闪的,那人参慢慢的散出香味,馥郁醉人,莫名的好闻。红光慢慢聚成了人形,一个穿纱衣的女子站在他设下的印记里。陶子丹没有见过这样的寒素,他日前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幼小的娃娃。但现在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寒素看看自己的手臂,轻声说:“谢谢子丹这些天来的看护。只是为了照料我,你损耗了不少精气。”

陶子丹只是微笑。寒素回以一笑,神情说不出的清冷。这清冷陶子丹并不眼生。寒风那人便是脸上讪笑时,眼中一丝的清冷也是闪闪的,同寒素此时一般无二。寒素上前一步,翻手托出几粒红色的珠果:“这个送给子丹,服下後也可以补回你损耗的元气。”


陶子丹却是识货,知道这雪参的果籽绝不止能补元气而已。他刚要开口,寒素道:“子丹要是同我客气,那我这些东西就扔到湖里去喂鱼了。”

陶子丹一笑,接了过来,寒素定定的看他,他将那果籽纳入口中服了,她方才重现笑容:“嗯,子丹不要跟我客气什麽。这些东西於我也是无用的,我们又不修道了──”她声音顿了一下:“子丹根底好,大道在前,以後可不要再和寒风来往了。”


陶子丹微微一怔,寒素又道:“就是那小画精韦初月,你也不要理他了。他和你是不能一处走的,这一岛的竹子来历久了,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打这里过,这些竹子就在这里。子丹虽然修行的时日浅,却得天独厚,又占了这一岛的精灵之气,前途不可限量。”


她信步向前走,陶子丹在她身侧。他只隐隐知道寒风本领非凡,却不知底细。现在看到寒素的气韵,七分清华里还有三分的冷厉,心里约摸猜到了一些。寒素竟似明白他所想,轻声说:“九山四府二都一宫,都是魔道。天不管,地不问,说自在也自在,说单薄也著实单薄。哪一个妖一个精一个怪,开始修炼,都是奔著天道去的,但人世上道路千条万条,不知道何时便偏了道。一个小小的分岔,所通往的终结就不同了。寒风,我,我们冰狱里所有的人,修为高的也好,低的也罢,只是这些年的鼎盛热闹,子丹若是能得窥仙道,那就是一步登天,永脱红尘离乱之苦。”她偏过头来微微一笑:“子丹或许奇怪我为什麽和你唠叨这些个。那天寒风在集雅斋和你告别,我在一边看著。”陶子丹望著她,他不敢小看了这人参精,她一千六百多年的修为,岂是泛泛。


寒素续道:“子丹不要再我们牵扯,对你只有好。你这些日子看顾照拂,我很承你的情,所以实言相告。我认识风哥哥时间不算长,百八十年总是有了。他人不坏,就是风流多情,坏了不少同道的修行之路,我不想你也象韦初月那样。”


她最後一句话语音里隐隐有些古怪。陶子丹虽然与韦初月相交不深,却也忍不住关心,问道:“初月他……”

寒素的眼睛在月光下隐隐闪耀晶光:“他大限就在今晚。白天来过的那个狐精,就是他命中灾星。”

陶子丹知道她所言非虚,站住脚定一定神。

寒素看他面上神色,伸手拦在他面前:“他天劫将至,便是不在今晚,也躲不过这个月。你今天能拦一次,难道能拦下以後所有麽?逆天不祥,小心把自己反填了进去。”


陶子丹眉梢轻扬,道:“我既知道了,今晚就不能袖手坐看。”

他身形展开来,一缕青光似线般向北急掠。寒素立在当地,看他去向,脸上突然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似是小女孩骗倒了邻家同伴那种狡黠,轻声的自言自语道:“风哥好象从来还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人的,陶子丹,你若真修仙得道,叫我哥哥可怎麽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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