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长公主,请坐。”轻柔的声音带着距离与冷淡,叶思吟淡淡道。
因为看见两人进入正厅而起身的擎苍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落座。瑶涵却不敢再与平日一般无礼,只站到擎苍身后,依旧低着头。
“皇兄,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李殷把玩着垂于胸前的发丝,微笑道。这个苗疆藩王此时在亲王府如同瓮中之鳖,毫无反抗之力;若非顾及他带来的那些精兵,他们早就痛下杀手了。
叶天寒冷冷看了眼擎苍,一语不发。深邃的眸子转向李殷,其中的意思很明确--要本座陪你演戏可以,别指望本座为你解决此事。
李殷接收到叶天寒的讯息,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本宫也没有与藩王作对的意思。此事本属我中原皇室的私事,能否请藩王高抬贵手,不要干涉?”李殷长驱直入,开门见山地道。话虽说得客气,却有着威胁的意思--如今你身陷囫囵,若不答应,便只能任我们宰割。
擎苍闻言亦明白这太子殿下打的什么主意,却并不打算就此屈服:“此事暂且不议。只是皇妹尚且年幼不知轻重,本王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不能看着她身陷敌营。毕竟太子殿下与亲王殿下‘暂时’还与本王处于敌对阵营。若二位肯高抬贵手......本王可与中原皇帝的协议,自然亦可与太子殿下与亲王殿下打个商量。”
擎苍毕竟是一国王者,在位十几年,亦可谓年少有成,本身自是不可小觑。即使处于如此不利于己的境地,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同“敌人”交谈,胆识可嘉。且言谈之中滴水不漏,又为自己留了条后路,此人的城府心机亦是深不可测。
上位三人为他的胆识气度所赞叹,却不免心中一凛--此人不好对付。
斟酌片刻,李殷抬头道:“藩王的意思,若本宫予了藩王与公主方便,便能收取合理的回报?是否如此?”
擎苍点头:“这是自然。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天经地义。”
“这交易看似公平,可本宫怎么看都是本宫亏了呢。”李殷笑的愈加灿烂。
擎苍挑眉:“哦?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李殷看了眼叶天寒身边的绝色少年,轻笑道:“若本宫不愿放藩王与长公主离开,在这固若金汤的亲王府,内力全无的境况下,藩王与您的那一万精兵又如何取得联系?群龙无首,怕是到时那一万精兵亦会不知所措吧......”
李殷此言一出,擎苍果真是沉下脸,阴霾的眸子透出一抹杀意。堂上气氛瞬间凝滞。
“我们这是何苦......”蓦地一声轻叹,连叶天寒都有些莫名地望向怀中之人。此话怎讲?深邃的紫眸传递着如是讯息。
叶思吟微微摇了摇头,不语。
“但说无妨。”李殷却来了兴致。除了医毒武功,这人还有什么出色之处?他倒是很有兴趣见识一下。
叶天寒亦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叶思吟遂叹了口气道:“天下本无君,国之所以有君,是为为君者乃大智大勇之人,得以为国牟利,为民牟福,臣民才会奉其为君。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不贤不智,自会毁信于百姓,众叛亲离。”叶思吟稍稍停顿,见众人均垂眸思索,便接着道,“当今天子不贤,放任奸臣当道,贪官横行,此时中原看似富足,然若长此以往,假以时日必定民怨沸腾;国之储君取而代之是为天经地义。苗疆之事,我不甚了解,却也知藩王雄心壮志,欲逐鹿中原,插手中原皇朝之事,怕也意在此处;是以虽我等今日坐在此处看似平和,然太子殿下与当今皇帝孰胜孰负,日后与苗疆一战都将势在必行。自古但凡战争,必定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君者本该借此权利为民牟福,却因自身的野心而滥用于此,反害了黎民百姓。”叶思吟轻柔的嗓音带着些许无奈淡淡讲述完,便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他心中明白,这只是前世印在脑海中的观点罢了,放在此处,这些身居高位者未必能够理解。是以方才他并不想说。
果不其然,擎苍听完片刻便冷哼一声:“哼,妇人之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君者扩充疆域,开拓版图,何错之有?”
叶思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反驳。然李殷却真真将他的话印入了心中,片刻后突然道:“那么依你之见,本宫当如何?”
李殷本便不想做帝王。之所以谋朝篡位,一是为了为冤死的前皇后报仇,二是为了能尽早与爱人远离这是是非非,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叶思吟这一席话无疑正中他的下怀。苗疆虽非强国,却亦不弱,有了擎苍这个年轻有为的皇帝,国力更是日渐上涨。若是与苗疆一战,必定会耗时悠久。正如叶思吟所说,战争乃是国殇,更何况他心中亦有些私心,想要与霄未双宿双飞呢。
叶思吟有些诧异,却仍答道:“若藩王能同意与太子殿下结盟,且殿下登基后,能同意与中原讲和,乃是上上策。”
“这不可能。”擎苍冷硬地道,“果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竟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本王是高估了你了。”
叶思吟不置可否。对于一个有野心称霸中原的王者来说,他方才那一席话,无疑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浇不灭那火势,反而会助他越烧越旺。他的目的,亦非打动苗疆藩王,而是打动李殷与叶天寒,至于旁的事,交给他们二人便是。
并未理会擎苍,李殷一脸的惊喜:“果然是我的宝贝小侄儿!”
奇怪的称呼令叶思吟皱了皱眉头,更令占有欲极强的男人不满,一个眼刀便令李殷瞬间噤声。
见擎苍一脸的阴霾,显然无法认同他的话,叶思吟最后道:“还是请藩王好好考虑才是。中了我的化功散,虽不至于武功全失,可不到十天十夜是无法解除的;更何况还会失去一半以上的内力。到底该如何,藩王不如好好斟酌,与殿下好生商量才是。”
皇宫?御书房
李弦阴着脸坐在椅上,紧握的拳头令身边的大太监战战兢兢。蓦然,一个瓷杯应声而碎,满房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都给朕滚出去!”
太监宫女鱼贯而出,一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被盛怒中的皇帝拿来开刀。
李弦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慌乱,帝王威严消失殆尽--好你个擎苍,好你个苗疆藩王,竟然如此不把朕放在眼中,真以为朕没了你便会大权旁落么?!
他三番四次派人去请擎苍,却总是得到回应说擎苍有要事在身,不方便见皇帝的使臣!而那一万精兵,则已经占领了东宫好几日了......而他命人以纪司堂所献兵符召大将军纪景秋手下的军队立刻班师回朝,亦未曾得到任何回应......
暴风雨在李弦眸中聚集,却不知要降在何处......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 七十四章
“吟儿从何学来那些为君之道?本座为何不知?”冷傲的男人拥着怀中的宝贝在榻上坐下问道。那些话虽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却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看透的帝王真谛。
叶思吟淡淡一笑:“都是些先前留在心中的东西罢了。”
叶天寒了然地点头,看来他的宝贝还有许多他并不知道的事。他倒也不急,今后的日子里一样一样慢慢去挖掘,岂不是更有趣。
看着爱人冷俊的容颜,叶思吟心中闪过一幕幕来到京城之后的事--叶天寒离京已有十余年之久,而皇帝亦已追杀了他十余年之久;在浮影阁时,他根本未曾感受到任何威胁的气氛,想来是浮影阁的铁壁铜墙,令皇帝的爪牙无从渗入;而叶天寒亦早已习惯了这种如同玩笑一般的刺杀。此次上京,他一直以为叶天寒是想助太子殿下登基,然久了便发现,他似乎也无意竭力支持太子殿下,只是偶尔在需要的时候撑撑场面罢了。且据叶思吟所知,朝中为叶天寒所用的大臣亦不在少数,更何况太子还有右相与大将军支持......如此这般,他来京城作甚?
叶天寒见怀中人望着自己,清澈的紫眸中有些迷茫与疑惑,柔柔地吻了吻他的唇道:“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叶思吟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下颌蓦地被抬起,叶思吟唯有无可逃避地对上那深紫的凤眸,腰上亦被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无端带起一丝情色的意味。叶思吟大惊,光天化日,这人想做什么......?
“再不说,本座便在这儿要了你。”威胁。
叶思吟哭笑不得。为何这冷傲的男人一到这种时候却讲不出什么正经的话,那一脸的邪魅看得他直想逃,却又无从逃脱。无法,只能示弱求饶:“我说,你先放开我......”
叶天寒挑了挑眉,放松钳制,却依然不肯松开拥着他的手臂:“说。”
叶思吟又是一阵迟疑,却终于在叶天寒第二次发难之前开口了:“寒,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为何入京?不单是协助太子殿下这么简单,不是么?”
一阵沉默。
深邃的紫眸中晦暗不明,有些许叶思吟看不懂的情绪缓缓流转。
就在叶思吟想要放弃,想就这样算了时,叶天寒却起身:“随本座去一个地方。”
无言地点点头,叶思吟知道,这也许是爱人对自己所隐瞒的唯一一件事了。而现在,他打算将此事告诉自己......
跟随叶天寒穿过亲王府中的亭台楼阁,穿梭于花园之间,叶思吟敏感地察觉此处是一个阵法--果不其然,片刻后,面前竟出现了一个悠长的洞穴。颗颗用以照明的夜明珠嵌于穴壁之上,璀璨夺目。
“这里是......”叶思吟有些诧异,亲王府中,如何会有这般地方?
叶天寒揽住他的腰,道:“切忌分神。”
虽心中疑惑,叶思吟亦不再开口询问,因为他明白,这个洞穴的尽头,就是爱人想要告诉他的秘密。
走了许久,狭窄的洞穴豁然开朗,一间以白玉雕刻而成的石室赫然呈现在面前。
未等叶思吟开口,便见叶天寒踱至那石室中央的棺木之前,赫然,双膝跪地。
叶思吟心中一震--这个君临天下俯视苍生的男人,竟然......跪下了?!那棺木中......难道是?!
叶思吟心下有了判断,虽还是疑惑重重,却缓步来到叶天寒身边,亦缓缓跪倒在地,纤细的手放在爱人的手中,十指相扣--深紫的凤眸望过来,唯见清澈的紫眸中一片清明。
“......本座的父母便安葬于此。”叶天寒道。
叶思吟看着棺木内十指相扣的二人,心下有些震动--这便是惠安公主与前朝丞相呵......叶思吟放开爱人的手,恭敬地行以全礼。
见叶思吟的举动,叶天寒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叶思吟所举,乃是对待天子与父母之时所行之礼。
两人缓缓起身,便在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叶思吟也不催促,他明白一个人独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若要他说出来必定要费时间好好思虑一番。
并未令叶思吟等的太久,叶天寒便开了口。原来十五年前的那场皇位之争,并非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皇驾崩,皇位后继无人是真;皇后一派众臣欲将皇位加之于年仅九岁的叶天寒身上是真;惠安公主夫妇二人与李弦达成协议亦是真。一切的一切顺理成章,然这其中却出了一个极大的差错--先皇留下一份遗诏:若皇帝不贤,则由惠安公主另自皇室宗族择贤人居之......
世间极少有人知道这份诏书的存在,因为惠安公主与宰相非常明智地选择隐瞒了这份遗诏的存在。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最终还是为已经登上皇帝宝座的李弦得知了。
李弦最终未能得到那份传说中的遗诏--“微服私访”惠安公主夫妇二人隐居的竹林,在那场鸿门宴之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以惠安公主身中奇毒落下帷幕......
听闻消息赶回来的叶天寒最终却只能见到父亲在母亲坟前自刎的一幕。
“寒儿,不许报仇。”这是丞相最后与亲子所说的话。
将父母遗体带回京城,却又假造了一对尸骨葬入皇陵,而将真正的遗体藏匿于此,叶天寒不想让连陵墓都不干净的皇室打扰双亲的安宁......
不许报仇,不许报仇,不许报仇......十五年来,叶天寒时常想起这句话,这才对李弦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视而不见,忍耐至今。若非李弦这些年变本加厉,就差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李殷有心取而代之,他又手握先皇遗诏,重责在身,叶天寒穷极一生也不会再一次踏入京城的城门。
“原来是这样......”叶思吟看着向来无情的深邃紫眸闪烁不定,里头的愤怒与悲哀几乎要倾巢而出,遂向他伸出白皙细致的手--顷刻被拉入熟悉的怀抱中,叶思吟轻叹一声,任由禁锢着自己的男人将脸埋入自己怀中......温暖的胸膛,线条完美的肩膀随着他并不如平日一般平稳的呼吸缓缓起伏,令叶思吟知道原来这个好似君临天下俯视苍生的男人亦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纤长的手指轻抚着爱人的背脊,给予无声的安慰。
半晌,叶天寒方抬起头,温柔的吻落于叶思吟的眼睑之上:“待一切尘埃落定,亦随本座隐居可好?”
清澈的紫眸染上一层笑意,叶思吟自然微微点头--在这里安然沉睡的惠安公主与丞相最终未能脱离皇室的羁绊与禁锢,而他们二人......叶思吟望着爱人冷俊的容颜与温柔的紫眸,淡淡笑了......
“醉月姑娘,你看起来有心事?”温柔的声音唤回醉月的心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又走神了。
“娘娘恕罪。”醉月道。
云妃摇了摇头,淡笑:“说什么娘娘恕罪这些胡话。我早已不是什么云贵妃了。”如是说着,云妃眸中有一抹释然,亦有一丝眷恋。
醉月看的清楚,心中明了,眼前这位曾经艳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其实对当今的那位皇帝仍有情分。
“母妃,您和姨姨说什么话儿呢?为何都不开心了?”十岁大的孩子,虽单纯,眼光却是最为犀利的。他能忽略他人脸上言不由衷的笑容,直指人心。
云妃抱起身边的孩子,温柔笑道:“母妃没有不开心。奕儿去哪儿玩儿了?瞧着一身一脸的汗......”说着便拿起帕子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拭去额上的汗水。
孩子便是孩子,虽是在后宫那个大染缸中一路走来的皇子,却是在云贵妃悉心教导呵护下长大的,难得地保住了那颗皇家之人懂事起便不存在了的童心。一转眼,便忘了自己方才问了什么,高兴地道:“六皇兄教奕儿习武呢!”
“哦?那奕儿可有好好学?”
“有啊有啊!不信母妃就问六皇兄去!”李奕嘟起嘴,不满于母妃的怀疑。
“要问本宫何事?”说曹操曹操到,李殷一脸笑意地步入院中,正好接住向自己飞奔过来的九皇弟。
云妃与醉月均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李殷抱着李奕落座,笑道,“奕儿的筋骨甚是适合习武,此时亦是练武的绝佳年纪,若再有好的师父传授,不出几年便能小有成就了。”
李奕听着崇拜的皇兄如此夸奖,冒着汗珠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却忽略了自己的母妃那一脸的担忧。
“别太高兴了,书也要好好念,昨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李殷轻轻敲了敲小孩儿的脑袋,问道。
“都做好了!”李奕摸摸被敲的地方,嘟着嘴道。可爱的表情逗得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笑过了,云妃柔声道:“醉月姑娘,可否麻烦你带奕儿去换件衣服,以免一会儿受了凉。”
李殷一挑眉,便知是云妃有意支开旁人,遂附和道:“醉月,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