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为上(望山)上——燃墨
燃墨  发于:201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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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静林不由恍惚了一下,才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他竟然品尝到了这样深刻的怀念。怀念过去,怀念那两个人像兄弟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

其实思过斋他们之前不是没来过,那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这片区域有严格规定禁止任何人靠近,不管是龙家家族成员还是在这工作的佣人。但这条禁令对向来无法无天的龙静山来说,根本就等于不存在。

龙静林记得那是龙静山八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在族规里看到了思过斋的字样。族规上这三个字后面的解释多少带着点阴森可怖的味道,只是在年纪尚小的男孩子看来,反倒更增添了几分让他想要一探究竟的神秘色彩。

好奇之下,连课都上得不安稳,龙静山一回家就提出要去思过斋探险。

龙静林自然知道那里根本没险可探,说不定还会招来龙坤的批评,刚想劝阻,就见到龙静山瞪大眼睛望过来。

眉梢高高扬起,浓密的长睫下,瞳孔里的神色非常神气。明明就是趾高气扬命令般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因为做出来的人是龙静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碰触了一下,他想要阻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龙静山却根本不会理会他的意见:“阿林,你准备一下我们就走!”

身为保镖,龙静林也只能跟从。

后来两个人一起小心翼翼地避开佣人,在后院里转来拐去,终于找到了思过斋。

一到这个地方,龙静山进进出出转了好一会,就对这里失去了兴趣,撇撇嘴即刻就要转身离开。

龙静林更不会说什么,他知道龙静山是这样的脾气,从来都是想到就做,何况走得越早就越不会被发现他们偷偷来这的事情。就在龙静山转身向外走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木柜。

谁也没有料到那只木柜的一只脚被潮气侵蚀得彻底朽坏,被轻轻一撞就向外倾倒,竟是直直朝龙静山压来。

电光火石间,龙静林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上前将愣在原地的龙静山给扑了开去。

木柜倒下,他却被压了个正着。

钻心的疼痛瞬间就从脚踝传到了身体的每一条神经。

他以为龙静山会跑走,谁知他却立刻拢了过来,通常只能在其中找到骄傲的眼睛里,此刻竟清楚映出自己的模样——脑门上全是汗,嘴唇不断颤抖,脸色煞白看不到一丝血色。还有浓浓的惊慌和关切。

“阿林!你怎么样?你的脚被压住了?”

他疼得根本回答不了他,只能含糊的摇头。

龙静山更加焦急,手足无措的去推那木柜。可那柜子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他不过才几岁的年纪,力气就是比寻常孩童要大些,对这木柜仍是束手无策。尝试了半晌,那木柜依旧纹丝未动,他倒弄得满头大汗,只怕比龙静林流的汗还要多些。

最后还是龙静山飞快地跑出去喊了人来帮忙,才把龙静林给救了出来。再后来,龙静山主动承担了私自前往思过斋的一切惩罚,包括他最讨厌的禁足两月和抄写一百遍族规,以及加重功课的分量。

那个时候,龙静林记得自己在病床上休养,每天龙静山都会跑来看自己,无论学习完龙坤交代的功课已经有多晚。小孩子需要的睡眠量大,来的晚了,龙静山常常会撑不住就先睡了过去。每当这种时候,他会小心地腾出空间,让龙静山在自己身边睡下。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往往会发现衣角被紧紧拽在龙静山的拳头里。

那是种奇妙的、被需要的感觉。

龙静林垂眼看向左脚,当初粉碎性骨折的脚踝如今早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不论是走跑跳都灵活非常。可是那些记忆却永远也不会抹掉。这么多年来,龙静山常常会对身为保镖的自己呼来喝去,说话的语气也以命令为多。但他愿意听他的话,并为此甘之如饴。或许是因为自己最清楚,龙静山有多依赖自己。

他再度将目光调转向屋内,趴在床上半天都没动静的龙静山突然动了,埋着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两下才抬起来。房间内灯光很昏暗,却仿佛自动聚焦在他的身上,将那张漂亮的脸突显出来。

泛红的眼圈让龙静林心里一动,却没有找到另一种通常会随之存在的晶莹的东西。他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过来……就算是独处,龙静山也不会哭。

这个弟弟向来都是这样。

于是他更想要爱护他,恨不得用尽一切办法去为他遮风挡雨。

就在这个时候,龙静山猛地朝窗外转过脸来。

此刻天色虽不算十分漆黑但也并不明亮,龙静林所站的位置不如昨晚突出,隐蔽得不论摄像头还是龙静山都不该看到。

可他却很明白,龙静山应该是发现了自己。

两人的视线在不知哪个点上交会。

龙静山这次没有再做什么……他也不能做什么……对视片刻,他就扭过脸,先一步避开了龙静林的眼神。

“少爷,吃饭了。”

送饭来的佣人不怎么情愿拉长嗓门的声音传到龙静山耳朵里的时候,离中午的饭点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正午毒辣的太阳到现在已绵软下来,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只来得及捕捉到对方匆忙远去的背影,就好象自己所在的这里是什么恐怖的传染源一般。

龙静山把被扔在院子门口的饭盒捡起来,手心接触到的温度冷得很彻底,再热的天气也不足够保留这么长时间的热量。盖子打开后,闯入眼帘的全是冷透的食物,叫人一点也提不起食欲来……哪怕他早就饿了。

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形状优美的眼尾随之漫上料峭的寒意,继而又变成浓浓的自嘲,衬得那个笑容愈加冰冷。

并不是没有丝毫怒气的,龙静山从来就不是足够冷静自持的人。被关起来对他来说无异于鸟儿折翼,从未受过这样的束缚,那几乎等同于是极端的屈辱。但愤怒有什么意义?如果根本没有人会理睬,再生气,吃亏的都只会是自己。

其实一开始宅子里的佣人还不至于懈怠成现在这样,换药的人会准时过来,每个用餐的准点也会送来饭食。或许就是因为那样适意让他产生了自己还是被好好照应着的错觉,才得意忘形起来。

第一次饭被送来迟了半个多小时,龙静山一揭开盒盖,就看到了菜肴面上凝结出的一层油腻,顿时生出难以下咽的感觉。

他当即大声喝止住企图离开的佣人:“你给我站住!”

对方走出去好几步才停下来,不怎么在意地拎着盘子回过头,神色却与从前龙静山在他们脸上所看到过的截然不同。

“少爷,什么事?”

敷衍一样的询问,不冷不热,连语调也与从前迥异。

龙静山不由的稍一愣怔,然后理直气壮的指责:“这饭是冷的!”

他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答。

“少爷,天这么热,吃冷点好。”

那名佣人说话的时候脸部呈现出一种奇异而微妙的神情,同他的语气混杂在一起,让龙静山胸腔中骤然升腾起猛烈的怒火。他们这些人不是都该仰视着他,说话做事毕恭毕敬,低声下气,一贯透着讨好,生怕行差踏错而被解雇吗?

看着对方说完就打算转身走掉,龙静山皱了皱眉,怒火终于爆发出来:“站住!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然而那名佣人并未因此露出多么惊恐的神色,他扯着嘴巴笑了笑,扔出一句在不久前足以被定义为大逆不道且肯定会被惩罚的话。

“少爷。你以为你还是过去那个少爷吗?不,你不是。”

很浅显易懂的一句话,没有一个字龙静山听不明白。可是凑成完整的这一句话,却让他突然陷入恍惚,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没有留意那名佣人径自离开,也没有留意太阳直射在皮肤上的灼热。四周的温度明明就那么的高,可他却觉得骨子里头泛起了一阵一阵挥之不去的寒冷,这寒冷来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冻得他全身都像要颤抖起来。

从那一刻起,龙静山就知道,暴怒这样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他敛住唇边的冷笑,扬了扬眉。

龙静山,你该认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你的身份早已不同从前,曾经高高在上的那个龙静山,现在在龙家已经是连佣人都能随意践踏的角色。

他机械地将凉透的食物塞进嘴巴里,顾不上判断任何味道就囫囵地吞进肚中,视线在窗外的空地上一掠而过,龙静山的动作不经意地停滞片刻。这四周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自然更不会有他现在突然想到的那个人。

才收起的冷笑不自觉的再次流泻而出,他就知道龙静林先前表现出的关心根本就是惺惺作态!要真对他怀有什么善意,那怎么会除了最初两天来过后,就再也不出现了,甚至任凭……不,也许是授意这些佣人做出这样的事!

龙静林……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被无声地念出,让龙静山几乎要咬碎掉一口的牙。

同一时刻,被想到的这个人略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一份文件。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龙静林琢磨着这份计划是否因最近这些天过分的忙碌而顾此失彼。

刚接任家主之位,各种事情纷至沓来。要将龙家实实在在的掌握在手中并不简单,在这点上,就算是龙坤想要帮他,也无法尽全功。龙坤固然威望高,但毕竟他与龙静林不同。家族里那些人现在尚算安分,但充其量也不过是顾忌着龙坤。

几年后呢?岁月不饶人,待龙坤百年后,那些早有居心的人怎么会不冒出头来想要分一杯羹去。龙坤近来交权的行动多少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龙静林当然不会没注意到,老人的身体似乎正在衰弱下去。

他需要将整个龙家的每个重要成员、各方面势力的情况全都把握住,更需要把握住对方的软肋,使之互相制衡。

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发展完全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好这些事……龙静林伸手拿起那份文件再看了一眼,再放下去的时候他闭了闭眼。

一瞬间,龙坤慈爱的模样浮现出来。

“静林,为了龙家,辛苦你了。”

紧接着,另一张脸更清晰地在脑海中闪过。

龙静林睁开眼,拿起笔在文件后面做了批示。

哪怕不是为了龙家……哪怕只是为了龙静山,他其实也……并不觉得多么辛苦。

将一切事务处理完毕时夜幕已经落下,吩咐司机开车,龙静林调转目光向车窗外看了过去。海市的夜晚流光溢彩,各色灯火互相辉映,让天空中的星光都显得黯淡下来。好不容易挤出点空闲,龙静林蓦地意识到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看到龙静山了。

除了最初那几天他一直督促下面的人去给龙静山换药,后来他倒没怎么留心对方的情况。想来龙静山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照爷爷的口风,他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想象一下龙静山被关在思过斋的情形……其实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龙静山肯定是万分不情愿的。只怕早就摔了不知多少次碗,砸了不知多少次东西……就像小时候,一不如意,龙静山也会那样发泄怒火,他也不是没被迁怒过。

想到龙静山幼年时,龙静林眸中划过些许柔和之色。

从车上下来,没走几步他就毫不犹豫地换了方向,朝后院走去。不知不觉间,龙静林越来越接近思过斋。远远的,他已经能够看到那点灯光。他正打算再走过去一些,对面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人让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诚叔。”

“家主,您晚上好。”

正和另一名佣人朝与他相同的目的地走来的中年人有双精明的眼,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掌管全部龙家内务的管家。诚叔旁边的少女大概是家生的佣人,看起来年纪极轻,眉清目秀的脸上挂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焦急。

龙静林心脏忽的一跳,一丝不太妙的预感冒了出来。

“这么晚诚叔是要去哪里?”

诚叔先瞪了那少女一眼,意思是让她别吭声,接着才回答道:“我们现在是去小少爷那里收拾东西。”

“哦?什么东西还需要麻烦诚叔你去收拾?”

“唉……”

诚叔百般无奈的叹了口气,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来:“家主,您是不知道。小少爷现在在那边闹脾气,谁都没办法收场。也只有我卖卖面子,亲自走一趟了。”

“原来是这样。”

龙静林不禁笑了一下,他想起刚刚自己才想到龙静山可能怎样闹腾,还真未料到不过几分钟想象竟会变成现实。

“唉,就是这样。家主,您散步,我们先过去了。”

诚叔一拉身边的少女,就要继续往前走。

谁知下一秒,他听到龙静林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进耳中。

“那我也一起过去吧。”

诚叔脚步一滞,转过眼就见龙静林正盯着自己,看他望过来,龙静林似笑非笑地问:“怎么,难道诚叔不觉得我去会更有效?”

“怎么会,家主。不过小少爷闹一闹都是小事情,家主您最近忙得都顾不上休息,怎么好拿这点事麻烦您?”

“小事情?”

龙静林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静山是我弟弟,他的事可不是小事。”

他说完就一马当先走在前头,那少女赶紧跟了上去,诚叔踌躇了一下,才微微苦了那张脸跟了过来。

越接近思过斋的小院子,龙静林就越觉得心脏跳得急促。诚叔表现得再不动声色,他也从那抽动的眉梢和眼里的犹疑,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不自然。

才踏进门,龙静林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即明白过来诚叔为什么会那样。

他一直以为龙静山毕竟是龙家的直系,即便被软禁,也肯定能得到妥善的照料。现在他才发现,这种想法根本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

只是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画面都褪去色调从眼前消失,仅剩下唯一的那一个人。

屋子里的灯光白亮到刺眼,越发显得龙静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颊被睫毛投出浓重的阴影,让失去血色的脸孔益发显得惨淡。豆粒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角上渗出来,汇成一道细小而蜿蜒的溪流,顺着削尖的下巴滴落下去,在床单上浸出一块深色的水迹。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半晌也无法向前挪动哪怕一步,于是龙静林只能直直地堵在门口,任由同来的少女和诚叔一前一后的挤了进去。

“少爷!少爷!快看!我把诚叔叫来了!你没事吧?很疼吗?你忍着点!”那名少女的叫声里充满了形于色的焦虑,她一会拉拉龙静山的手,一会又摸摸他的额头,然后求助地回头看诚叔。

诚叔望了眼身后的家主,低声吩咐:“家琪,你别动,站开点。”

“……嗯。”

名叫家琪的少女不怎么愿意地应了一声,她退是退开了,眼睛却还是执着而焦急地放在龙静山身上。

诚叔这才走近床边,在离龙静山约莫有半米左右的位置弯下腰来,问:“小少爷,小少爷您还好吗?”

龙静林依然站在门边,他不知道龙静山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或者现在的他根本没有精力留意自己。被诚叔问话的时候,龙静山只是有气无力地掀了一下耷拉着的眼皮,总习惯扬起的眉毛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垂成虚弱的弧度。

没有得到回答的诚叔问了第二次:“小少爷,您还好吧?”

这时候龙静山才有了反应,眼睛被费力地睁开,眼圈四周因为难受而泛红:“我……我肚子疼……”

“肚子疼?”

诚叔闻言向他的腹部伸过手去,四下按了按:“是这里?还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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