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无关——风弄
风弄  发于:201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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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穗扬轻笑起来,很美丽,却叫人心酸的落寞。
“张澎昨晚打电话给我,他问我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听见张澎的名字从这人口里逸出,忽然很难过。但我还是有点好奇: “他问什么?”
李穗扬把视线转到徐阳文的相片处,叹一口气。
“他问徐阳文到底爱不爱我?” 李穗扬苦笑: “如果爱我,怎么忍心让我如此伤心?”
“你怎么回答张澎?”
李穗扬转头看我: “你呢?你认为徐阳文爱不爱我?” 他言辞果然锋利。 “你认为张澎爱不爱你?”
这样剐心的话………
我却蓦然强壮不少,淡淡对他微笑: “我不知道张澎爱不爱我。可是我爱他。” 我盯着李穗扬,肯定地重重点头: “我爱他。”

 

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虽然没有见到李穗扬的时候我喉咙里塞了上百个问题。
但我已经见到李穗扬。我已经知道张澎爱他什么。我知道自己哪里和他相象。

 

没有去见张澎,我回到自己的故乡。
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中央交通台依然如故。
当日焦虑地看着我扶着张澎担架上飞机的爸妈,已经没有面目去见了。我在宾馆住下,张澎在我信用卡里存的钱,我还不至于有骨气到不肯用。

 

当天晚上,又在交通台上堆满啤酒罐。
无遮无掩的交通台,空荡荡的感觉好舒服。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听说人到十字路口,总要挣扎一会,考虑往哪去。
当你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才会忽然发现,实际上无路可走。看身边的车道,如果在白天,时刻都会有车从身边飞驰而过。
前后亮了绿灯,左右就是红灯,那时候左右和转方向的车,会四面围着你,根本无法回到人行道--------那个你本来应该站的地方。
左右绿灯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

 

每晚喝醉了对着夜空“指挥交通”,偶尔掺杂舞蹈,其实很有意思。
没有观众,就算有车经过,也视我于无物。
曾经有一天,好幸福。
在这十字路口的中央,遇见张澎。
我以为一生也找不到的人,却在见到第一眼的时候就明了。

 

带着醉意对空荡荡的马路起舞。
我不知道自己舞了几天。
每天清晨从大醉中醒来,蹒跚着回到宾馆。

 

这一天,又在交通台上头重脚轻地喝酒。
喝得太多,我想吐。
用拳头捣着胸口,我终于艰难地将堵在喉头的东西“哇哇”吐出来。
交通台上猩红一片,我不知道自己吐了些什么。
血吗?
五彩幻云在眼前漂浮,我伸手,想抓住一片,却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醒来后看见满眼的白,我知道是到了医院。
床头坐的满目慈祥的,是我的爸妈。
“我怎么了?”
爸安慰着拍我的肩膀: “年轻人喝酒不知节制,果然伤了身子。”
我说: “爸,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妈在一旁垂泪,爸也眼睛亮亮的。

 

我忽然大哭起来。
结果,我们三人搂在一起大哭。
哭声震动整个医院,医生以为病人病危,急忙小跑过来。

 

哭得眼睛红肿,我趁着爸妈不注意偷偷溜到主治医生处。
我一向开门见山: “我得了什么病?”
在医生开口前,我说: “不要告诉我是酒精中毒,我比你了解我爸。”
软硬兼施后,得到答案。
血癌。
我几乎软倒在医生办公室。
血癌…………..

 

我颓然回到病房,对刚平静下来爸妈轻轻说: “我都知道了。”
妈又伤心地哭起来,爸强装出来的轻松转眼化为忧郁。

 

第三章

 

我颓然回到病房,对刚平静下来爸妈轻轻说: “我都知道了。”
妈又伤心地哭起来,爸强装出来的轻松转眼化为忧郁。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又抱头大哭一场。
眼泪,多么廉价的东西。
但在某些时候,将它从眼睛里挤出来,仿佛真的可以让心里舒服一点。
我哭泣看着爸妈,忽然发现有人为自己流泪的感觉好幸福。
为什么为我流泪的不是另一个人。
我沮丧起来。
我的快乐已经不在了。
是真的吗?
真的不再快乐了?
张澎,告诉我吧。
我不想死,毕竟,我还年轻。
在哭泣后,我对医生坚强的说: “无论什么治疗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我说: “我想活下去。”
因为那一天,我曾经对李穗扬说: “我爱张澎。”
我说: “我爱他。”
李穗扬,无论你在张澎心中占了什么位置,你都比不上我。
你永远不会,如我爱张澎一般爱他。
张澎说过: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这叫我裂了心肺的话,如今听来居然有点庆幸。
我不想死。
张澎,若我死了,你到哪里去找如此爱你的人?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窗、白色的床,连我在镜中的脸,都是苍白的。
对着白茫茫的世界,我发誓要为你而战。
于是,开始化疗。
我不知道什么是化疗,医生说,这也许可以阻止病情的恶化。
第一次面对那些从没有见过的仪器,心里就有不详之感。
我开始呕吐、恶心。说不出的滋味,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小澎,忍一忍,你忍一忍。” 我的妈妈,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眼里不含着泪水。
我死命抠着喉咙,却吐不出一点东西。
应该还有的。
我想吐,以前喝了酒,只要吐出来,就能讨个舒服。
于是我蛮横地伏在床边抠着,似乎要把自己的喉咙从里面弄断。如果弄断它可以让我得片刻安宁,那么我也愿意。
我难受,好难受。
爸拦住我。他粗壮的臂膀横在我面前,将我的手从口里扯出来。
爸沉声说: “你这是干什么?”
我有点想笑。什么时候了,还是同样专制的口气。
我讥笑着抬头,寻思着最尖刻的话去刺伤他。却不经意看见爸眼中浓浓的心疼,那神情,为什么不出现在另一个人脸上?
只要他为我流一滴眼泪。只要他为我流一滴眼泪………
我呆呆望着爸,忽然问: “今天有人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爸是否明白我这问的意思,我看见他迟疑了一下。他犹豫着与妈对望一眼,似乎不忍心将答案告诉我。
我直勾勾望着爸,机械地重复: “今天有人来看我吗?”
我知道,没有。
张澎怎么可能来?
他也许还不知道我在医院,他也许会每天躲在徐阳文的墓园外,看李穗扬孤独寂寞的背影。也许,已经有另一个与李穗扬相似的男孩,俘虏他的目光。
“今天有人来看我吗?”
没有得到答案,我就重复地问着。
我看见爸妈眼中的心疼,我知道他们的心快碎了,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凄惨又可怜。但是我没有办法停止自己这样问。
我的心太痛,我希望有人可以分担我的痛。如果心痛真的无法避免,那么,至少让身边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吧。
听说快乐越分越多,痛苦是否也是同样道理。
“今天有人来看我吗?”
我的眼睛不曾在爸的脸上移动分毫,我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诉他我有多么希望一个美好的答案。这个答案,无论是我或者我的父母,都知道不可能。
终于,爸说: “没有。”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他在哽咽,似乎伤害了我的是他,而不是另一个男人。
我不再说话。
爸妈都担忧的看着我,他们生怕我闹,又生怕我不闹。
我淡淡说: “是么?”
就那样,我躺下,头静静枕在床边。
房间里太安静,爸妈屏住呼吸,他们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我只想把眼睛睁大,定定望着一个地方,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流下眼泪。
有人无言地为我抹去眼泪。
每一滴眼泪滑落眼眶,那条手绢就会在我脸上轻轻一拭。
不想哭,却止不住。
我平不了自己的痛,却伤害了自己的父母。
我伤害了最爱我的人,却无法抑制自己的行为。我不断地伤害,只是为了确定他们还爱着我,确定他们还肯为我流泪,确定他们依然为我心碎。
也许是心理上存了畏惧,第二次的化疗更加痛苦。
我在床上哭叫着挣扎,只想找到一种发泄的方法。
“不要不要,我不要化疗!”
妈妈搂着我哭。她的眼泪比我流的还多,暖暖滴在我脸上,她说: “小澎,你叫妈怎么办?你叫妈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
我哭着喊: “张澎!张澎!张澎!”
整个医院回荡着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是否可以减轻我的痛苦,但不这样叫的时候,我好苦。
张澎,张澎,
为什么你不心疼我?
张澎,张澎!
为什么你不为我憔悴?
张澎……….
血癌可以用骨髓移植来治疗,但首先要找到可以匹配的骨髓。
家里所有人都来化验,没有一个符合。
爸妈在病房外哽咽得无法说话,却强打起精神来告诉我,正在社会征集适合的捐献者。
“是吗?” 我轻轻说,知道他们心里担心什么。
他们担心,我无法继续接受化疗,直到找到适合的骨髓。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我望着担忧的爸妈,试图微笑: “不要紧,我会坚持下去的。”
爸妈脸上的欣慰一闪而逝,他们也试图微笑,却要偷偷抹去脸上的泪。
我脸上的泪,任它滑落。
“我不想死。” 我凝重地说: “因为我爱他。”
窗外云淡风轻,谁为我撩起那窗帘?
“我真的、真的………很爱他。”
我为你而战。
我天生并不坚强,却愿意为你而活。
只要你为我流一滴眼泪。
我就可以为你活下去。
那天,我痛苦地吐完腹里的东西,很出爸妈意料地吃完了妈妈亲手做的饭,然后……..又吐个精光。
对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看了很久,我满眼哀求之色。
“爸,我想出去走一走。”
妈担心地说: “天已经晚了………”
爸止住妈,低沉地说: “那就去吧。”
爸叫来出租车,将我抱进车。
我们来到那个十字路口。
中央的交通台,还是那么熟悉。
爸让我坐在交通台上,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打啤酒。
我一怔,微笑起来。很久,不曾如此微笑。
但下一刻,眼泪却涌了上来。
爸说: “这酒,我替你喝吧。”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会感动莫名。
我看着爸,将啤酒一罐一罐倒进肚子。
我那严肃又秉承中国传统的爸,居然也会坐在脏兮兮的交通台上喝个大醉。
“我去找过他。” 爸忽然对我说。
我咬着唇,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找他?”
爸不做声,咕噜咕噜灌了一口酒,说: “他不在,什么时候都不在。什么方法也找不到他。”
“爸,你不反对我们?”
“反对!” 爸大喊起来,转过头用他发红的眼睛盯着我。 “可是,我忍不住去找。因为我一定要找点事情做,我…….我……..”
他摇着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激动。爸沙哑着嗓子喊: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
爸说完,居然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爸居然也会象孩子一样大哭。
我想安慰他,忽然发现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原来耳边哭声这么大,是因为我也在哭泣…………….
那晚,我和爸说了很多,关于张澎和我。
“我在这里见到他。”
“他笑起来就象这个样子。” 我捏着脸做给爸看。
“他在香港的房子很漂亮,有一个非常好玩的壁炉。”
“我会做菜,炖冬瓜排骨汤,比较降火。”
我们又哭又笑,我忘记面前是我的父亲,我只想告诉身边的人,我有多爱张澎。如果不能亲口告诉张澎,那么,至少告诉身边的人吧。
最后,我问: “我是不是很傻?”
爸摇头,又点点头。
“爸,你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快死了?”
我们两人对望,不知道该哭该笑。
我说: “爸,如果我死了,就不能继续爱他了。” 鼻子瞬间酸得无法忍受,于是,我哭倒在父亲的怀里。
每一个清晨,每一次睁开眼睛,我都希望可以看见张澎。我想他红肿着眼睛对我说:
“小爱……”;我希望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瘦骨嶙峋的手臂;我盼他吻我已经没有血色的唇。
如果他为我心痛得形骸憔悴,
如果他为我哭泣得无法说话,
如果他会为我心碎,
那么,我会多么幸福啊?
这一切都不可能,这么卑微又渺茫的希望,我却一直在等。
为了这个希望,我必须延续我的生命。
还没有把张澎等到,爸妈告诉我,找到适合的捐献者。
爸妈眼里的高兴,让我淡淡微笑。
是不是,也应该为爱我的人而坚强?
手术的一天即将来临,爸妈比我还紧张,让我也紧张起来。
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忽然害怕地抓住妈的手不放。
“妈……” 我惊惶不安地叫着。
“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大家都知道这是谎话。
纠缠好一阵,终于被推进手术室。
哦,好象不是立即进行手术,我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张床上,听见医生和护士离开。
怎么回事?

      我睁开眼睛,看见白色的天花。好象置身在手术室的另一端房间里。不知道这是医院本来的手术制度,还是因为我太紧张,所以采取先让我冷静一下的措施。
房间里不止一张床,我扭头,看见另一张床上的人---------我的骨髓捐献者。
他也在望着我,或者,他从我一被推进来,就在望着我。
胸口忽然堵得慌,完全呼吸不到空气。
很丢脸的,我居然热泪盈眶。
泪眼模糊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张澎…………
我霍地转过脸,不再看他。
沉默蔓延在空气中。我忍了一会,不自禁把头转过去对着他。眼泪从左边滑落,现在又从右边滑落。
我等着他说话,却只听到他沉沉的叹息。
这声叹息,忽然把我带到那些美好的日子里,我想起他从轿车上出来,向我优雅地靠近,让我枕在他的大腿上。
当我光着脚在他身边溜开,被他一把抓着………..
“我每天都在看着你,看你在交通台上喝酒,看你吐着血倒下。” 他温柔的声音依旧。 “这次手术…….如果我死了,你不要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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