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无关——风弄
风弄  发于:201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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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 “不肯?为什么?”
陈平摇头: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以前有点过节吧。”
“陈助,准备飞机,我要亲自见威斯博士。请立即安排。” 我不是去见他,我准备求他。为了张澎,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陈平的能力很强。下飞机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见到威斯博士。
没想到他那么年轻。
“张爱澎?” 他玩味地念我的名字。
我向他伸手: “你好,威斯博士,我是张爱澎。”
“张爱澎……..” 他握住我的手,直直盯着我的脸: “你是张澎的情人?”
我很不自在。也许我在中国已算惊世骇俗的开放程度,在美国还上不了档次。我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

 

他审视我一会,傲然说: “你长得一般。”
真是伤人自尊!
我恨恨瞪着他,正想反唇相讥,他忽然说: “但眼睛很象一个人。”
我一愣,问: “李穗扬?”
他不理睬我的问题,啧啧摇头: “不是眼睛象……..” 他皱眉头,仿佛在找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词。 “感觉象……应该是感觉象。”

 

“威斯先生,我不是过来和你讨论我和李穗扬的。” 我咬着牙说。
他欣然点头: “我知道,你来求我帮张澎做手术。我可是这个圈子里的第一权威。” 他自信地微笑。
“不错,我是来求你的。” 我开门见山: “请问要有什么条件,才可以让你为张澎做手术?”
本以为有一场艰苦的拉锯战。
没想到他也很爽快,对我竖起一个手指: “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知道,有的时候一个条件,往往比千百个条件更难以应付。

 

但他提的这个条件………
“陪我上床,就一次。”
我望着他。这个条件如果在中国的七十年代,也许是宁死不从的,但是开放的今日,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我问: “为什么?”
他反问: “你是张澎的情人?”
我点头。
他又问: “你和张澎上过床?”
我点头。
他说: “我曾经爱着张澎,他却不要我。我要你陪我上一次床。” 他的笑容太落寞,我居然有点同情他。

 

什么怪逻辑!
我差点笑出来。用肉体解救自己的爱人,这么伟大的情节我也有缘遇到。
“没问题……..” 根本不用考虑,我就已经点头。

 

不愧是美国人,如此高的办事效率。
地点从见面的会议室转到高层的总统套房,“交易”的过程简直顺利到不敢相信。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将手放在我肩上的时候,威斯体贴地问我。
我摇头;“不需要。”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我不耐烦地说:“请你快点。”张澎正等他救命。
“你很爱张澎?”
我翻着白眼反问:“你看不出来?”
“但他爱你吗?”
我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但想起他是张澎的救命稻草,只能把握起来的拳头再放松。
“快点开始吧。”我说了一句,自己躺到床上。
没想到我也如此开放。
没想到我也如此伟大。
为了张澎,我什么也愿意。

 

威斯在床上是个不错的情人,我不得不承认。
“你一直闭着眼睛,把我当成张澎。” 穿好衣服,他平静地指控我。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张澎比你重。”
“知道张澎为什么不肯要我吗?”
要开始讲伤心往事了吗?好人做到底,我只好洗耳恭听。
他说: “因为我曾经有很多情人。”
我睁开眼睛看他。

 

威斯凝视着我的眼睛。
“张澎有洁癖。”
我冷笑;  “是吗?”
威斯也对我冷笑:“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他一字一字说出,字字清晰,仿佛在隆冬将冰珠一颗一颗塞进我的领口。  
寒流蓦然从脊梁上窜过,我满脸笑容,失了笑意。
他转身向房门走去:   “我要去准备手术,放心吧,张澎死不了。”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我忽然又惊又怕。
四周如此安静,叫人想哭。
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只有一个……
我仿佛掉进冰窟,掉进一个恶毒的陷阱。
我想起威斯…….
他的手抚摸着我;
他的唇亲吻着我;
他的眼睛扫过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他听见我娇媚的哭叫;
在我身体的内部………….

 

忽然之间,原本以为可以承受的压力超乎想象地向我笼罩下来。
如深海下的潜水艇失去平衡。
“啊!”我无法承受,尖叫一声,冲进浴室。
水水水!我要水!
把这洗干净!
去他的开放!去他的美国观念!去他的伟大情操!
我拼命用肥皂擦拭,用水冲了一遍又一遍,象被拧上发条的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皮肤渗出的血丝随着清水流向下水道,我渴望威斯的一切已经从被擦破的肌肤里流走,不剩一点痕迹。

 

陈平在浴室里找到昏倒的我。
他告诉我现在已经是第二天。
他告诉我手术已经做完,张澎还没有醒。
然后,我发现――――――我感冒了。

 

我赶去医院看望头上扎着绷带的张澎。他的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想象中激动相逢的场面一点影子也没有。
接着我去找威斯问罪。

      他一派权威地说:  “手术很成功,但他曾经脑部缺氧,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他的意志。”   他恼人地加一句:  “我只答应他不会死,可没有保证他会醒。”

 


这个恶毒的、可恶的、卑鄙的小人!
我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省回,赶到张澎身边等待他醒来。

 

等待是痛苦的事。
所以我很痛苦。
你一定要醒。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我呆看他的脸。他的脸。安静得就象会如此一睡不醒。

 

滴答、滴答
你什么时候才会张开眼睛?
滴答、滴答
听说有的人三十年后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与世界脱节。
滴答、滴答
我好想望着你的眼睛,难道你不想吗?
滴答、滴答
才这么两天,我就快要疯了。
滴答、滴答
我将单人病房中的座钟重重砸在走廊外。
不要再滴答滴答!

 

我几乎已经失望。
我认为张澎再也不会醒,却咬着牙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我甚至连水都不肯喝,以免去洗手间的次数太多。
如果我错过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就从窗口跳下去!

 

不过一个星期,我就象老了十年。
今天天气大好,阳光射进来,直照在张澎的脸。
会晒掉皮的。我站起来,拉上窗帘。
是不是从此以后,这样每日拉着窗帘苍老?
张澎睁开眼睛的时候,可会看到我满脸皱纹?
或者……..我已经埋在黄土中。
他可会象那李穗扬,一天一束菊花放在我的坟头?

 

很浪漫的事啊。
我傻笑着拉上窗帘,回头……….
刹那我象凝结的冰块一样僵硬。
我对上一双眼睛―――――张澎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满载着英明和柔情。

 

我错过了,他睁开眼睛的瞬间。
是否应该实现誓言,从窗口跳下去?刚好我又离窗口那么近。
正在胡思乱想,张澎开口了。
“你站那么远干吗?”  他有气无力地说:  “过来。”
我屏息,镇定地走到他面前。
“小爱…….”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鼻子猛地一酸。
我“哇”一声大哭起来,扑在他怀里。

 

张澎醒了!
张澎醒了!
我的快乐回来了!

 

张澎出院的那天,我把一切告诉他。
认认真真的,非常严肃地把一切完全告诉他。
张澎坐在沙发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我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心惊胆跳、忐忑不安。
“张澎,”   我深深吸一口气:   “你会嫌弃我吗?”
他没有说话。很久,伸手把我搂在怀里。
我松好大一口气。紧张期一过,眼泪就直掉。
他说:  “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然后,他开始慢慢把李穗扬与徐阳文的故事,告诉我。
又长又折磨人的凄凉故事。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不肯说那三个字。
我在他怀里叹气、抹眼泪。
听完故事,我说: “李穗扬好命苦。”
张澎却说:  “我倒觉得徐阳文好幸福。”
“张澎,你爱李穗扬吗?”
他沉默片刻。
空气瞬间沉滞。
我也紧张得颤栗一下。
终于,张澎摇头。
他说:  “爱与不爱,又有什么不同?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被闪电劈中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我在张澎怀中浑身一震,整个人僵硬。

 

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我惊惶地望着张澎,极力想弄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张澎低头看着我。

 

“李穗扬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徐阳文…….”   我颤栗着重复。
张澎说:  “不错,所以徐阳文很幸福。”
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四分五裂,血从指缝中潺潺流下。
“放开我……”   我嘶哑地喊着,挣出张澎怀中。

 

我以为张澎会紧紧抓着我不放。
他没有。他松手,让我逃开他的身边。
我狂摇着头后退几步,好象这样可以把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
张澎坐在沙发上,悲哀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悲哀而沉重,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恐惧地发现,我从来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爱情。
只有宠溺,只有纵容。
我所需要的爱,他并没有给我。

 

我靠在门后,不敢相信这一切。快崩溃的神经叫嚣着讽刺我,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张澎就在面前,他那样近,又那样远。
看他一眼,我的心脏仿佛就被钝钝的剪刀戳一下。这种剧烈的痛楚没有人可以忍受。我疼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连哭泣和叫喊也做不到。
李穗扬……李穗扬……
李穗扬是徐阳文的。
那我呢?
我发觉威斯的味道从自己身上飘出来,这味道如此怪异独特,张澎一定闻到了。
神经就要绷断了,灵魂已经四分五裂。
我无法继续忍受这种折磨,只好选择逃跑。
我逃出属于张澎的地方。
风一路上跟随着我。
大街上的行人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什么也不去想,只一味地跑。
泪水只有眼睛可作出口,这不够!远远不够!
让我流汗吧。痛快流一身的汗,将我本应该从眼泪流下的水分流去。
我用尽力气狂奔,两旁景物飞速地倒退,仿如我和张澎从前的镜头掠过。

 

我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跑多久?我已经很累,但无法命令自己停下脚步。连我的四肢也深深明白,我已经没有其他发泄的方法。
只有狂奔,才能为我心中无法宣泄的痛苦找到一个可悲的出口。
张澎张澎,你为什么不追?
你为什么伤我的心?

 

眼泪狂涌,当眼泪流尽的时候,我终于闭上眼睛。
听说古代有人趴在坟头伤心而气绝的,我是否也到这一步?
我这样想着,这样合上眼睛。
世界开始漆黑一片。黑色的大棉被,没有边际地向我笼罩过来,温柔而温暖,句如张澎的怀抱。
张澎,若我就此死去,你可会学那李穗扬,一天一束菊花放我坟头?

 

本想永不看见任何光,却到底还是睁开眼睛。
我睁开眼睛,看见张澎。
他坐在床头探我前额: “你病了。”

      他语气平和,动作轻柔,和往日没有分别。我痴痴看他,苦笑。就在前几天,我还时刻守在他床边,等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到现在,是否应该盼望他当初不要醒来。
若他永远沉睡,我或者不会这样痛苦。
我冷冷说: “张澎,张爱澎终其一生,绝对不止一个张澎。” 我嘶哑着嗓子大叫起来。 “至少还有一个威斯!”
他看着我,淡淡说: “小爱,你累了。”
他说得真对,我累了。
我爱他爱到无力自拔,爱到精疲力竭,爱到伤透心肝脾肺。
怎能不累。

 

从那日后,我不再和他说话。当我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我收拾行李离开。
张澎站在房门,静静看我把衣服放在箱子里。
大家都一言不发。
我生怕一说话就会大哭出来。但他为什么不说话?
至少挽留我,至少问一问我要去哪里,至少对我说:小爱,我很抱歉。
如果你不爱我,那就走开!
不要把悲哀的目光放在我身上。

 

提着行李经过他身边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忽然想起那日,我光着脚经过他身边,被他一把拽着……..

 

我离开了。
我的快乐不见了。
我没有回家,我拼了命去找所有事情的源头------李穗扬。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我要亲眼看一看。这人从来不曾出现在我视线内,为何却可以轻而易举毁灭我的幸福。

 

如果他一天一束菊花送在徐阳文墓前,那么必定住在附近。
又开始等待,痛苦的等待。
也许我的病还没有全好,不过等了一天,我就头昏眼花,累得全身无力几乎瘫倒在墓园。

 

终于,我等到他-----李穗扬。
很清秀的一个人,冷冷的空气环绕着他。
他站在徐阳文墓碑,放下一束菊花。
我悄悄走近他身后,听见他对墓碑上的相片说: “徐阳文,这花也与爱无关。”
“如果与爱无关,那与什么有关?” 我问。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见我,定下神来。

 

他偏着头打量我: “张爱澎?”
我惊讶地说; “你认识我?”
他点头。
“张澎向你提起我?” 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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