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巷+编外——景惑
景惑  发于:2010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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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脚是真的疼。”我叹气。

“这个……不是也有人说,有时候梦太真实的话梦里头经历的一些感觉会延续到醒来之后吗,神经在做怪啦。再说不是没有痕迹吗?真要让人掐那么狠还不得一大块青啊。”

我没再问下去,和高学辉东拉西扯起来,聊到考研,聊到女人,聊到那个让我心乱的家庭教师。

陈麒,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那一夜没有任何异常,之后的几夜也没有。

“每逢阴历初五,如果夜晚没有月亮……”

我不禁又想起迟老太太的话,真的和初五有关吗?可那天明明有月光。到底在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里发生过什么事,我的好奇心渐渐战胜了恐惧感。我甚至在想,如果当时能把那只手的主人从床底下拉出来,我还真想看看那样细腻白皙的手臂,连着怎样的一具躯体?

这一个月来有一点变化,那就是牟老夫妇家的双胞胎,安琪和安娜和我突然变得很亲,总是缠着我。每次都要耗到牟老太太来找才肯离开。

“也真怪,这俩娃儿打小就没跟谁这么亲过,怎么就喜欢小赵你呢?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你看看,真是……”老人一脸歉意的讪笑着。我也只好跟她客气:“牟婆婆,您说哪的话啊,安琪安娜都是很乖的孩子,谈不上添麻烦的。”

“呵,呵呵,是,是……”牟婆婆还是不自然的笑着,让我觉得那笑容里总像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和小高的关系仍是最好的,他对我的称呼已从“小赵”改成了“小沫”。我也叫他一声“学辉哥”,其实一比年级,他才大了我半岁多。我大学毕业,又考研一年,到现在也没走上社会,他却是中专毕业就工作了,到现在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很多事上要比我老成的多。

晚上小高的女朋友蒋明薇又来了,还带了肉馅和小白菜,招呼我和小高包饺子。我打趣地问两人什么时候结婚,蒋明薇瞪了高学辉一眼,嗔道:“等这没出息的搬出他内小狗窝再说吧!”

正说笑间,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冲动,就想去院子里看看,像被什么人呼唤着一般,扔下饺子皮就跑出了屋子。

在影壁的旁边,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颀长好看的身影,他并没有看到我,正往院外走。

在他隐没在影壁的另一面之前,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的,他的名字。

“陈老师!”

他回头,有些意外,有些莫名。

我才发现我的举动是多么的愚蠢。我的腰上围着油腻的蓝色围裙,袖管卷在手肘,一双沾满面粉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摆,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他挑了挑细长的眉,打破了沉默。他问,赵小沫?

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略微扬起来,说,你好。

我想要张口回应他,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的脸在我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他的身体在消失,连同着周围的一切,他们在飞速的倒退着远离我。

感官渐渐失去了效用,直到归于纯白。

第六章

等我恢复意识,已躺在高学辉家的沙发上。蒋明薇面带忧色的看着我,见我醒来,忙递上一杯水。

“我怎么了?”我揉揉太阳穴,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谁知道啊!我们俩就看你包着包着饺子突然冲出去,等我跟出去的时候你已经躺门口了。”小高苦笑道。

“你跟着我出去的?”我隐隐觉得不对。

“是啊,我们俩都跟出去了啊。”蒋明薇说,“你前脚出去我们后脚就跟着了,还以为你看见什么了呢。”

“难道你们没看见……”

“看见什么?”

“没什么……”我愣了愣,摇头没再说下去。他们问的是“看见什么”,而不是“看见谁”,说明他们肯定没有看到陈老师,就算我问也是没结果的。只是我不明白,我看到他,我喊他,我发呆,他叫出我的名字,他对我说“你好”,他对我微笑……小高他们如果紧跟着我出去,怎么可能没有看到?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这顿饭,我完全食不知味。吃过后,就一个人散步到胡同口。

夕阳下,古朴的灰色房瓦上勾勒了淡金的轮廓,墙上青砖的缺口,地上期期艾艾的杂草,无不诉说着这座六朝古都的苍茫旧事。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穿着麻布马褂的汉子,长长的黑辫子围在额上一圈,手中捏着长杆的旱烟,蹲在沉黑的井沿旁边,肩上搭着毛巾,时不时拿起来拭一把汗。

他用鹰般的双目,深深的看我。

那一瞬间,时空交错。

街面两侧竖起的竹竿悬挂着写了招牌大字的红灯笼,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用同我一样的姿势望着天际夕阳的柔光,面容姣好。这是我身在南方无从触及的旧京,从未在任何一部影视作品中遇见过,如今却这般生动且深刻的包围了我。

满清的风悄然而至,恍如隔世。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白日梦?我低头看进井口,里面浅浅的露着泥土,有些枯草,甚至还有个塑料的可乐瓶。井已经弃用多年,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只有井沿一侧精致的黄铜小牌上镌刻着它的年龄与价值。

“曾经也是个纸醉金迷的地境吧。”

苍老得如同腐布撕裂的声音不期然闯入耳际,我心一惊,转头果然看到迟老太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她用白浊的双目看着我,目光好像穿透了我,抵达了某个我不能及的地方。

“你也看到了吗?那如织的行人,穿梭的马车,那灯笼上的字是什么?嗯,那大门多气派啊,我见过好几次,穿着鲜红旗袍的少奶奶,她穿那身衣服可真好看呐……”老太太兀自喃喃的说着,向晚余晖映在她脸庞上,宁静致远。

“每个人心中都有睛明,老太婆我一点也不瞎,什么都看得见呐……”

看着她颤颤巍巍挪动着旧社会遗赠给她的小脚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唤住了她。

“迟婆婆!”

她停下脚步,给我一个侧面。

“您……今年贵庚?”

侧面渐渐变为正面,刀刻般的嘴角,像带了抹弧度,生出一股诡异来。

“小伙子,去老太婆家坐坐吧,听老太婆说一说那些很久,很久,没和别人说过的话……”

第七章

迟老太太的家很小,只有两间。一个小小的门厅和卧室连在一起,中间隔了破旧的竹屏风。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摆满佛书香炉,也没有任何招神驱鬼的事物,但一踏进她家大门,我就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让人无处躲闪的阴冷和……灵异。

简直像是一场时间的挪移。没有电视冰箱,没有煤气灶,没有一样带有现代气息的家具和电器,甚至连电灯都没有。有的,只是木质的桌椅,床铺,染满青黑色铜锈的蜡烛灯台。褪了色的红漆梳妆台如同梦中的隔世之物。我好像从刚刚井边的幻觉中,又走进了另一个幻觉。

迟老太太蹒跚的靠近我身边的圆几,用干枯的手摸索着给我倒茶。茶壶与茶杯的瓷色都已泛黄,从那质朴的花纹看去,说是价值连城的古董我也相信。

“小伙子,坐啊。”

迟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很轻,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坐在这般古色古香的环境里的老人脸上洋溢着虚幻的幸福,如同笼了一层薄晕,光华逆转,旧日剥落的年轮一圈一圈侵蚀着我。

“大井胡同得名,是因为胡同口的那口井。你看到过吧?那口井……有着怎样的过去……”老人用喑哑的嗓音开始了她的讲述。

我就像听故事一样听着迟老太太接下来所说的话,那时我以为,那里的人和事离我还很远,直到很久后我才知道,他们,其实,都在我的身边。

听完迟老太太的故事,天已经黑透了。我的手机扔在自己的房间里,迟老太太家又没有任何显示时间的工具,眼下连现在是几点都不知道了。

迟老太太的声音突然高起来:“子时了!”

我被她吓了一跳,面色复杂的看着老太太。她坐在床头揉搓着她扭曲变形的小脚,用浊目凝视着正前方,颤声道:“你快走吧……不要把她带来……我不想见她……”

我还想再问,老人突然用极其凄厉尖锐的声音叫嚷起来:“滚!!快滚!!!滚出去!!!!”一边尖叫,一边慌张的用手胡乱摸索着,凡是摸到的东西不管青红皂白一气向我扔过来。我狼狈不堪的逃出了那窄小的屋门,除了一头雾水就是雾水一头。

目光触及院子里的自来水管时,我有种终于回到现实世界的恍惚。迟老太太家几乎是一百多年前的布置,实在很容易令人产生错觉。

乌蒙蒙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又是个阴霾的夜晚,闷热无风。

“呜……”

身后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我心里一惊,回头看去,原来是老毛家的虎子。一向温顺的它正用一双幽绿的眼睛狠狠瞪着我,喉咙中发出咕咕的低吼声。天太暗的缘故,我甚至看不清它的轮廓,只有那一双圆圆的发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尤为阴森。

我靠近了一些,它竟惊恐的向后缩去,小声呜呜哀叫着在窗根下面缩成一团。

我这时才发觉,平时这个点,虽说老人都睡了,但院子里还是会有动静。可现在偌大的四合院竟没有半点声响,家家户门紧闭,窗口中没有半点光透出来。回头看看迟老太太的窗口,刚才还燃着的昏黄的油灯也不知何时熄灭了。一时间,整个院子就像死过去了一样,连同我一起,在原本就僻静的胡同里点点僵化,一片沉寂,了无生迹。

这太不正常了!

若是平时,从我这角度能看见从不拉窗帘的老毛看电视剧,袁媛应该还在复习功课,李兰韵也是晚睡的夜猫子。还有高学辉,对,小高!他怎么也没声响了呢?

说起来,大概一个月前好像也有一次是这样……只不过那天我在屋里复习,没有现在身处院子中央感受这样真切。那一天,那一天……正是我夜里见到那东西的那天……正是初五……

我猛地醒觉,今天,不正是初五吗?!农历六月初五,恰恰……没有月亮!

我的后背惊起一层冷汗,有一滴顺着脊梁滑了下去,冰凉妖孽的触感,像是什么东西在用舌头舔着……我用力甩甩头,想把这种莫名的想法甩下去。我冲到自己的屋门前,却又停下了动作,我不知道那黑着灯的门里面有着怎样的未知在等着我。

“青婴常穿一件鲜红的旗袍,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迟老太太絮絮的声音回响在我脑海中,夏日夜晚本该有的燥热被一股一股由心底生出的寒意冲刷得一干二净,连昼夜不休的蝉鸣声也不可辨闻。

“青婴十六岁就跟了贝勒爷……”

…………

“青婴为母太早,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

“青婴十八岁就被抛弃,守了活寡……”

…………

“青婴的一辈子……”

…………

“青婴……”

…………

“青婴……”

……

第八章

事情不禁想,越想越寒。手搭在门上又放下,怎么也没骨气那个勇气推开,犹豫再三,我转身走到5号门前,抬手敲在绛红色的门板上。

指节落在木板门上的声音在空旷无声的院子里回响,格外的生硬而阴森。

才一敲下去,就听见屋里一阵骚动,却迟迟没有人应门。我固执相信他在屋子里,只是不愿意开门。敲了足有两分钟,门才吱的一声打开了。

一张白生生的脸赫然出现在夜幕中,五官拼出一个怪异的轮廓,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定睛一看,是小高站在门口,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看上去他也是鼓起好大勇气才开的门,见到是我,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人竟有些摇摇欲坠。

我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就和么对峙了半天,他才侧身让出门来,长叹了声:“进来吧。”

进门后,高学辉忽然一把抱住了我。我下意识的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呼吸很乱,心跳也很乱。

他在我耳边说,小沫,对不起,对不起。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一直以来,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也是这个院子的老住户,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遇到过的,发生在我身上的,这里一定曾有过类似的历史……只是他对我隐瞒了,和同院其他人一样,对我隐瞒了。甚至是……我把他看作唯一可信任的人而去他家里求助的时候。

“为什么,学辉哥?”是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是大井胡同11院的一员,是怪我介入了他们的生活?

高学辉放开了我,神情中带着惶惑,声音也闷闷的:“坐下说吧。”

小高说,不仅这个院,整条大井胡同,都闹鬼。之所以外面鲜有传闻,是因为没有人敢对外人说——凡是对胡同住户之外的人说出过的,无一幸免,全部死于非命。

我愕然。这就是为什么包括迟老太太在内,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这些的缘由了。这样的话,那小高……

他无意义的摆了摆头,说:“你现在也算这儿的住户,也遇到过那玩意儿,早说给卷进来了。我愧啊我,亏你那么信任我,我还不早跟你说明白。现在我实在看不下去你成天让那玩意儿折腾了……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个死。”

小高说,每年鬼节前的那个初五,如果当天阴天没有月亮,那大井胡同内必出人命,有时死一个,有时全家都不能幸免。从23年前第一个人死于非命,一直到现在,试图逃离这里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最好也落个精神失常,当一辈子疯子。2号老毛的女儿出国后没多久就疯了,没日没夜的哭喊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没人敢告诉老毛真相。每个月寄来的钱大概都是加拿大政府的保险金,具体来源根本没人知道。

死神最近一次光临11院是在4年前,那一年带走了两条人命,那就是李兰韵的丈夫和他们5岁的儿子。

4年前的阴历七月初五,下了一夜的雨,院里家家户门紧闭,李兰韵一家三口都没敢合眼,就盼着熬到天亮就熬过了这一年。天快亮时李兰韵睡着了,醒来丈夫和儿子都不见了。她找遍了屋子也没找到,几近崩溃的她走到院中间的水池处,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她的丈夫,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整个人窝折在墩布池子里,两眼圆睁,上唇和整个下颌都没有了,上牙死死的嵌在儿子的头盖骨上,儿子的身体则不翼而飞。一尺多见方的池子里,满是尚未干涸的血。

我听完全身一阵颤栗,恶寒从心底最深处源源不断的升腾起来。

还有一个月。

下个月的初五,会是阴天吗?如果没有月亮,那么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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