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来介绍。这位是浪韬，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挚友，一路上我都受他照顾；他是耆荼，是浪韬的仆人；而怀恩则是……」

就在段忘之要介绍杜怀恩的身分时，杜怀恩竟抢先一步。

「奶奶，怀恩终于见到您了。」

一瞬间，风云变色——耆荼听了当场傻眼，浪韬眼露不悦，段忘之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跟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奶奶！？妳叫作怀恩，是忘之的女儿吗？」得知杜怀恩是自己的孙女，李氏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泛大。本以为茹素的儿子无欲无求，她想抱孙的心愿八成也难以达成，如今他却是带着孙女回来，着实令她感到欣慰。

见娘亲如此开心，段忘之也就顺着杜怀恩的话接下去：「是啊，娘，怀恩是我的女儿。」

「那怀恩她娘呢？」

杜怀恩扑在李氏怀里，抽抽噎噎。「奶奶，娘已经去世了，现在只剩下爹还有我。本来娘要跟着回来看奶奶的，可是……」

李氏连忙哄着杜怀恩：「没关系，有奶奶在，奶奶会照顾妳的。来来来，你们都快进屋子里吧。」

李氏牵着杜怀恩的手率先走入屋内，耆荼不敢回头看浪韬的表情，连忙跟上前去。现在他又多了一个要巴结的对象了。

殿后的段忘之走到浪韬身旁。「浪韬，我看娘以为怀恩是我女儿，似乎很开心，要我说出实话，我实在无法做到，请你原谅我。」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清楚浪韬并没有动怒，段忘之跟着轻松起来。

「谢谢你。」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过了两个月。

有子有孙在身旁，李氏显得很高兴，不仅精神变好，就连身体也比两个月前还要健康。这段时间，杜怀恩善尽孙子的责任，尽量讨李氏开心。

浪韬出钱将宅子大翻修，顺便又添购几名奴仆照顾李氏的起居。

李氏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私底下还是问了儿子：「忘之，浪韬不过是你的朋友，为何肯对你如此好？」

「娘，浪韬本来就是个好人，无论对谁，他都这般的。不信的话你问怀恩。」

杜怀恩看了段忘之的笑脸一眼，连忙说：「是啊，奶奶，浪韬叔叔真的是个大好人，一路上我们吃喝全部看他，如今这点翻修对他只是小事，您就安心享受，别想太多了。」

「我们非亲非故，他这么做，我们无以回报啊。」

「放心，爹跟叔叔是好友，才不会计较这点小事情的。」

听小孙女频频要她安心，李氏心里这才好过一点。「忘之，你就去陪陪你那位好友吧，这里有怀恩就够了。」

杜怀恩也说：「是啊，爹，这两个月来你很少与叔叔好好聊聊，为免他无聊，你带他出去逛逛吧。我会陪着奶奶的。」她本是不希望段忘之跟浪韬走得太近，但瞧见段忘之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她只得妥协了。

「嗯，怀恩，那妳陪着奶奶。」朝李氏恭敬一鞠躬，段忘之离开偏厅。

「怀恩啊，妳爹跟浪韬的感情似乎真的很好呢。」

「是啊。」杜怀恩目送段忘之离去的背影，心中有分不好的感觉。她总觉得如此太平的生活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但那股忧虑又不知从何而来。

不知杜怀恩心中所想的段忘之在花园找到浪韬，轻轻走过去。

「愿不愿意陪我去外头走走？」

浪韬不置可否，径自往大门走去。

两人相偕离开宅子，往人烟稀少的郊外走去。

「过人间的日子，你还习惯吗？」直到前不着店、后不着村，段忘之才主动开口问。

「都可以。」

「可我看你最近闷闷不乐，是不习惯吗？」

浪韬缓缓道出自己的感受：「不是，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候了，时间一久，我仿佛也觉得自己挺喜欢这样的日子。只是……我想我们还是得回妖界。」

「为何？」

「上回你不是跟我说有个叫春栈的家伙是负责守护你的，若被他找到，你就得跟他回去？你并不希望我跟他动手吧？」日子一旦太平太久，就容易懈怠；加上他现在又有想保护的人，他无法忍受失去；更何况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没人能预料。与其待在人间变成明显的目标，他情愿回到他最不想回去的妖界。

「春栈有他的职责，我不忍心让他因我而受罚。」提起春栈，段忘之自己也有些担忧。他并不希望浪韬跟春栈打起来，且人间也非是久住之所，或许真的该去妖界吧。可若要他这时候又扔下娘不管，他怎么做得到。

「我晓得你不想扔下你娘。」听见浪韬这么说，段忘之不禁看向他。「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若是那个叫春栈的家伙当真追来了，我只会杀，绝不错放。」

段忘之慌得抓住浪韬的手臂：「如此一来，你就是挑战天界！」

「又如何？为了你，我不惜一战。」为了段忘之，他情愿得罪天界。

「浪韬，别冲动，你让我好好想想吧。」段忘之晓得浪韬会提出这件事，就表示他也十分担心，而且还有考虑到他的心情；否则他大可直接把他带往妖界就好，又何必问他的意见。想到此，他内心亦是感动万分。

「嗯。」浪韬伸出手摸着他的颊。

面对一屋子都是人，无论他何时见到段忘之，他身边总是有人，有他娘、爱搅局的杜怀恩和一些仆人，以致于这两个月来，他们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有的只是一些日常的招呼语罢了。

段忘之阖上双眸，重新感受浪韬对自己的温柔。因为娘的关系，他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冷落了浪韬，对他有着深深的歉意。同时，他晓得浪韬为自己的确改变很多，不会再专断恣意，他的容忍让他觉得很窝心。

想到浪韬都能为自己做到这地步，段忘之清楚自己也该好好考虑他的提议，毕竟那是唯一不会两败俱伤的方式。

「我很想你，忘之。」从浪韬的眼底可以轻易看出他对段忘之的思念之情。

段忘之睁开眸子，露出欣喜。「这是我第二次听你喊我的名字，倘若不勉强，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这样叫我。」

「你知道吗？你娘跟杜怀恩提过想帮你续弦。」

「怎会？我已跟娘表示自己不会再娶了，你应该清楚我的答案。」不希望浪韬心中有芥蒂，段忘之很快表明自己的立场。

「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杜怀恩这小鬼头，若非她，此时依照人间的习惯，你娘大概已经开始帮你物色对象了。」段忘之的肌肤白皙细致，让他流连再三，舍不得放开。

「是啊，别看怀恩年纪小，有时候她做起事来还挺大人样的。」

「我倒认为她只是想破坏我们而已。」浪韬不以为然。

「你是说怀恩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即便我讨厌她，也清楚她是很聪明的。」

「这样啊，她知道也好，要不然我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我们的关系。」段忘之有些庆幸。

「那对你娘呢？」

「别对她说，她年纪大了，又因为我和爹的事情伤心不已。如今，我只想当她的乖儿子。浪韬，答应我，别让我娘知道。」

浪韬也不舍得伤了段忘之的心。「好吧。」搂着段忘之，他妥协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锐利的刀气直直劈向他们二人，千钧一发之际，浪韬抱起段忘之迅速逃离致命的一击。

嗅到了浓厚的妖气，浪韬随即张出金色的光包围住段忘之，并且叮咛：「别出来。」

「浪韬！」段忘之心惊不已，可他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只能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以免造成浪韬的负担。

接二连三的攻击应声而来，浪韬也非弱者，很快就一一挡下。绝不甘愿成为被打的对象，浪韬很快就找到妖气的来源，飞身一跃，释放强大的掌劲，将敌人击出现形。

来者一身黑，鼻子以下被黑布遮住，看不清长相；手持锐利的刀，有意逼杀。浪韬手心一摊，一把剑便凭空出现，他握剑摆出回击的阵势；身后就是段忘之，因此他绝不让这只妖越雷池一步。

黑衣人瞇眸，视线越过浪韬落在段忘之身上，他清楚要杀的对象就在那里——

很快地，黑衣人举起刀，脚步迅疾，不一会儿便来到浪韬面前。凌厉的刀式与冰冷的剑气交织出绵密的幻影，一刀一剑的背后都是致命的杀意。

黑衣人清楚浪韬绝不是三两下就能解决的对象，因此要杀必除之人前，他得先解决浪韬才行。

百来招后，浪韬察觉对方似乎不断瞥向他身后的段忘之，因此他的剑气更为猛烈，招招都欲取他的性命。

就在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之时，一个人影袭人，一掌打在黑衣人的身上；黑衣人见有帮手，随即消逝在众人面前。

又是一只妖！

浪韬戒心依然，剑锋指着第二个出现在他面前的妖。

那人见到浪韬，眼眸里闪过一道复杂，但随即又被诚恳忠心的样子给取代。这转变十分迅速，谁也没发觉。

「终于找到你了！浪韬大人，我是前任妖皇的臣子凤无名。」俊雅斯文的凤无名毕恭毕敬地说，眼神与浪韬对上，丝毫没有一丝惧意。

「找上我做什么？」他与妖界之皇怎会有交集？

「浪韬大人，您是前任妖皇的次子，微臣这回就是来接您回去，与现任妖皇共治属于您的半个妖界。」

他是前任妖皇的次子！？

听见这消息，浪韬的剑锋不禁低了半吋，只因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身分竟然会与妖皇有关连。

连一旁的段忘之听了，也不禁愕然。

之后经过凤无名解释，浪韬才彻底了解自己的身世。

原来前任妖皇有次游历魔界，与一名魔界女子相恋，而那名女子也为妖皇产下一子。妖后得知，怕影响自己儿子的地位，遂派人杀他们母子俩。浪韬的娘便带着他一路由魔界逃到妖界来，想找妖皇寻求庇护，但因为经历追杀与长途跋涉之苦，最后死在半途。虽是妖皇的人马早一步找到死去的她，却没发现浪韬的下落。

从此浪韬就下落不明。

段忘之陪在浪韬身旁，听着凤无名讲述过去的事情，不发一语。

「浪韬大人，当时妖皇真的派了很多人找寻您，包括微臣，可惜一直无法打听到您的下落。直到最近又听闻妖皇欲铲除您而有所动作，微臣才能收到消息前来找寻，请恕微臣来迟。」凤无名认真说明，听得出来他的确知悉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前任妖皇呢？他怎么不自己前来？」听见自己有爹，而且名号又是如此响叮当，浪韬有种难以置信的感受。

凤无名面带愁容，眉心一蹙，伤感地回答：「妖皇因为思念浪韬大人的娘，加上又失去您，因而伤心过度，前年重病而亡了。」

「我没听过这件事。」妖皇身亡，应该是妖界的大事，怎么可能连点风声也没？

「这是因为现任妖皇政权尚未稳固，不想让有心人有机可乘，于是才不打算现在公布此事。微臣这次前来就是希望能带回浪韬大人，毕竟您也是前任妖皇的次子，现任妖皇的胞弟，与妖皇共治妖界也是于情于理。」

「妖后呢？」既然妖后想杀他跟娘，又怎可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出现？再说她害死了娘，他怎可能会与他儿子共治妖界。

对于权势，他向来就没有欲望，权势不过是能力的附属品，对他是可有可无。如今他已经有了最想要的东西，其它的，他压根不屑一顾。

「妖后深爱前任妖皇，因此前任妖皇下葬的那日，她也殉葬了。」凤无名说到这处，神情有丝眷恋。「其实妖后如此爱着前任妖皇，他实在不应该再爱上其它女子……」说到一半的声音在意识到讲了什么后蓦然停住。「浪韬大人，微臣不是有心的，请您原谅。」

乍然听见妖后如此深情，浪韬不禁对她生出了分尊重。千错万错的确是前任妖皇的错。

「你说得很对，既然妖后如此爱着他，他就不该招惹我娘。你回去吧！我是不可能跟妖皇共治的。你就回去对妖皇说没有找到我，当我已死了吧。」牵着段忘之的手，浪韬转身想回去了。

感觉浪韬的手心微湿，段忘之清楚他必定是紧张过度。

毕竟才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怎知下一瞬又风云变色，此时内心肯定是万分煎熬的。

「浪韬大人，事情可不是如您所想这么容易解决啊。」

凤无名的一句话轻易让浪韬停下脚步。

「您可知刚才的黑衣人是谁？又是谁所派？他要杀的人又是何人？」凤无名一连三个问题，让浪韬回了头。

「说！」

「他是南火，是妖皇手下第一大将，他要杀的人不是您，而是您身后的奉昭仙。因为妖皇认定您想长生，所以才想杀了奉昭仙不让您达成心愿。」

浪韬握住段忘之的手又更紧了些。

「他想杀忘之！？」眸底浮现浓浓的凶狠之光，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兄长，浪韬没有一丝亲情，只有杀意。

「是的。而且前任妖皇的遗嘱交代，妖皇一定得找到您并与您共治妖界，可妖皇却窜改遗嘱，并已派人要杀您。不过他此时想先除去的对象，就是站在您身边的奉昭仙。」凤无名一脸忧心忡忡，努力劝浪韬回妖界。「所以最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浪韬大人回到妖界与妖皇面对面。一旦您的身分在妖界公开，众臣子也会看在您是前任妖皇次子的份上而保护您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谁想杀忘之，就冲着我来！回去告诉那家伙，我浪韬绝不会逃避他的！统治妖界这事，我一点兴趣也没，叫他少操那份心了，绝对不会有人想跟他抢那个王座的。」

「浪韬大人，您真的不打算回妖界吗？」

「别再叫我什么大人，我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妖界的事情，我不想插手！你就继续好好效忠你的妖皇，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更别把我的下落说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留情！」说罢，浪韬头也不回地带着段忘之离开。

独留凤无名一人站在原处，唇瓣悄悄上扬。

「浪韬，你是非回妖界不可的！」如苍穹般的眸子却带有一丝阴冷，与他俊美的外表实在不符。

之后，他转身而行，身影慢慢消逝无踪。

卷九

自从遇见凤无名后，浪韬就一直闷不吭声。

原来他爹的身分如此尊贵，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只是在得知之后，马上又面临双亲已死的消息，他不由得冷笑了。

回想过去那段日子，他没有一日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爹娘，奈何，就在他已经放弃之后，才有人跑到他面前告知这件事，真是一个大笑话！

对于爹娘，他已经彻底绝望了，既然他们已死，倒也一了百了。

只是他却无法平息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这夜，月明星稀，站在花园里的浪韬心却无法如明月那样澄净。他的兄长也想杀他，要想有什么手足之情是更不可能了，那他何必要回去呢？

权势、名利难道真有如此迷人？为了这些，手足居然得相残？

「浪韬，夜深了，怎还不睡？」

浪韬一把搂住走近的段忘之。

「我想过了，我还是会回妖界一趟。」他能在凤无名面前说得洒脱，可实际上，他不想拿段忘之的生命来说笑。既然妖皇是担心自己回去跟他争夺位子，那好办，他就亲自走一趟妖界把事情给讲清楚，这样对谁都好。

「不必为了我的。」他不太希望浪韬因此回去。

「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浪韬，你会担心我，同样的，我也会担心你。既然妖皇已经有心杀你，你这一回去岂不刚好自投罗网？」清楚浪韬必是为了自己才甘愿回去，他当然也得为他着想。

「倘若他是要对付我，我无所谓，但现在他已摆明了连你也不放过，我不能将你的生死当作玩笑。」

「可是……」

段忘之仍有顾忌想说，浪韬却捧起他的脸以唇封住他的声音。浪韬不想听他的担忧，这种小事他可以处理，不必段忘之也跟着操心。

「今夜陪着我吧。」他想念他那副纤细的身子。

段忘之没有拒绝浪韬的拥抱，反而更偎近他。虽然从未明说，但他对浪韬的在乎却是与渡俱增，他愈来愈在意浪韬的一切，若此刻要他与浪韬分离，他也是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