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出书版)上 BY 烽火迷尘
  发于:2010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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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想把钱还给安以忱,但见他似乎陷入沉思,不好意思打扰他,只能摆弄着手中的钞票。
外公常说,面由心生,长得这么标致的男孩,心地也一定跟他的脸蛋一样美好。他虽然凶了点,但是却愿意帮助自己,这真是他打从出家门以后,遇到的最幸运的一件事情了。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肖欣匆匆赶到警察局,见到沉默的呆坐着安以忱,叹息着走过去。
「忱忱,你又惹祸了。」
「妈......我知道错了。」抬头看着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母亲,安以忱露出乖巧的笑容。
肖欣宠溺的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去办手续,缴罚款。
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安以忱咬了咬下唇,拉起一旁的唐砚,跟了过去,要她也为他缴纳罚款。
肖欣看了一眼穿着寒酸的唐砚,没说什么,领着两人出门,在马路边上,她扳着脸对唐砚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的儿子了,请你离开吧。」
「阿姨,谢谢你帮我。」唐砚向女人鞠躬,然后犹豫的看着安以忱。
安以忱的脸上平静无波澜,他轻声道:「妈,他是唐阿姨的儿子,来看唐阿姨。」
「什么?是纹纹的孩子?」肖欣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打量着他。「你是砚砚?天啊......都长这么高了。」
她一改之前的不屑和鄙视,拉着唐砚笑温柔的笑着,领着他回到安家。
安以忱的父亲安成杰是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对唐砚的到来也表现出欢迎的态度。他们将他安置在安以忱隔壁的房间,并允诺明天一早就带他去看望住在安洁医院的唐予纹。
唐砚来到安家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澡。他正在自己的包里翻换洗的内衣时,安以忱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这都是新的内衣,这是新的衣服,我们身高差不多,这给你穿。」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唐砚推拒着,可安以忱强势的将袋子塞进他怀中。
「你总不能破衣烂衫的去看你妈妈吧?」
「我的衣服不破──」
「少废话!」安以忱不耐烦的皱起眉,「以后我给你的你就收下,但是,我不给你的,不可以抢──听到了吗?」
「我不会抢你的东西,你对我这么好,我会一辈子感激你。」唐砚捧着衣服,真心的对安以忱表白着:「我会听你的话,等我妈好了就回老家,要是以后能考上大学,有出息,有能力,我会报答你,但要是一辈子待在山里,我也会记着你的好。」
安以忱有些错愕,他凝视着唐砚,疑惑的问:「为什么?我值得你这么感恩?」
「值得,你是在这个城市里,第一个对我笑的人。」
「傻子......」安以忱站起来,又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挥挥手出门。
他承认自己的目的不单纯,他对唐砚好,是在为自己铺后路,但是......初次见面的笑,却是发自内心。
他的房间里放着唐砚的棉大衣,他没有告诉唐砚的是,他也是第一个为自己披上衣服的陌生人。
当晚,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唐砚躺在温暖且有空调的卧房里,凝望着落地窗外纷飞的雪花,想起了自己的老家,他想回去,他真的想家了。
第二天一早,唐砚穿着安以忱给的衣服下楼,让肖欣大大的惊艳了一下。
「真是人要衣裳,马要鞍,这一打扮还真是个小帅哥,跟昨天的土包子判若两人......」说到这,她察觉自己有些失言,好在唐砚并不在意,依旧憨憨的笑着。
安成杰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所以安家习惯吃西餐,但吃惯了米粥咸菜的唐砚面对土司奶油沙拉和明亮的刀叉,着实慌了手脚。
这时安以忱体贴的帮他在土司上涂奶油,示意他跟着自己的步骤用餐,往唐砚的心里又注入一道暖流。
肖欣自己也开了一家公司,最近工作比较繁忙,所以不能陪唐砚去医院,于是他和安以忱坐着安成杰的车一同到了安洁医院。
清晨的医院安静而繁忙,长长的走廊不时有脚步匆忙的护士经过。
安以忱没有坐电梯,领着唐砚一层一层的爬楼梯,刚到第七层他便气喘吁吁,反观唐砚,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一直好奇的左顾右盼。
「唐阿姨在十一楼......」安以忱低声警告道:「她的状态非常不好,你不要乱说话。」
「我妈......真的快不行了?」唐砚的失落大过于悲伤。
安以忱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十一楼,来到病房前,安以忱拦住唐砚。「我先进去,看看她怎么样,喊你时你才可以进来。」
见唐砚毫无异议的点头,他吐了一口气,推门进入单人病房。
病床上,唐予纹正在睡梦中,她身上插满管子,面容枯槁,完全看不到当年美丽的影子。
安以忱伸出手在她松弛暗黄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不一会儿,女人睁开浑浊的眼。
「忱忱......你来了......」插着肺管的唐予纹艰难的露出笑容,缓慢的说:「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是啊......」安以忱坐到椅子上,握住她骨瘦嶙峋的手。「我以为......你已经不需要我来看你了。」
「怎么......会......我、我是多么想念你......」对于病危的唐予纹来说,讲话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面对这个男孩,哪怕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能讲最后一句话,也希望是对他。
「你马上就不会想我了......」安以忱的笑容诡异,他伏下身,贴在唐予纹耳边悄语道:「为什么要把唐砚找来?难道你要出卖我?妈妈!」
第二章
一阵风吹进走廊,雪沫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味道钻进了唐砚的鼻子,让他不停的打着喷嚏。
十一楼的走廊是安静的,他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一个人影也没有路过。树影摇曳,静得过分便有些骇人,他不自主的想起了一些鬼神之说。
医院是怨鬼聚集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生命逝去!不知道今天,又是谁要永远的告别人世......
唐予纹瞠目结舌的看着安以忱......准确是说,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唐砚!
安以忱笑了笑,继续问道:「他现在在门外......等着见你,你把他找过来,要做什么?」
「你......你怎么找到他的......」唐予纹的情绪激动起来,「是我们......亏欠了他,你不要......伤害他......」
「我怎么会呢?妈妈?我对他好极了。」安以忱起身,替她掖着被角。「自从十四岁时,你把这个秘密当做生日礼物告诉我,我对他就充满了愧疚,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要补偿他,等我继承了安家的一切,我会好好的补偿他的。」
唐予纹凝视着自己的孩子,眼里浮现出泪花,「可是......我......」
「可是你想毁了我!你偷偷的把他找来,是不是想告诉他真相?让他取代我?!」说着激烈的言辞,安以忱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妈──你不要害我,你难道不爱我吗?当初你既然调换了我们,那就一直隐瞒下去吧......这对我们都好。」
「不......这不公平......」唐予纹伸出手,想抓住儿子的手,却被他躲开。「老天已经惩罚我了......如果......我继续隐瞒,老天......也会惩罚你的......」
「难道说出真相对我公平吗?你犯的错,为什么要我承担?」
「孩子......安家......会对你好的......」唐予纹开始剧烈的喘息,「我、要是不说,我死......不瞑目......我......」
「妈──妈──你别激动......」安以忱连忙抚着她的胸口,不敢再说刺激她的话。「你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您先把病养好。」
「啊......啊......」喘息了好一阵,她终于平静下来,抓着安以忱的手,要求道:「让小砚......进来见我......」
安以忱点点头,打开门,看着趴在窗口望雪的唐砚,心里翻腾上一股怒气,他深呼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妈醒了,说要见你。」
「哦......」唐砚匆忙往里走,却被安以忱拉住。「怎么了?」
「你......」犹豫了一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领着唐砚进门。
看到躺在床上的女人,唐砚吓了一跳,如果没人告诉他,他绝对认不出这是自己的母亲。他记忆中的母亲高贵美丽,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蠕动嘴唇,唐砚费力的吐出一个单音:「妈......」
唐予纹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同样出色的孩子,泪终于滑落。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她颠倒了他们的人生,扭曲了他们的生活......甚至,极有可能扭曲了自己孩子的心灵。
「小砚......」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死之前,让两个孩子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明天,你跟肖阿姨和安叔叔过来......」
「啊?哦......」唐砚无言。
他的心情沉重,他甚至已经闻到了母亲即将逝去的气息,可他无能为力。
安以忱心中一动,看来唐予纹无论如何也要揭穿这件事情。等到真相大白,他该何去何从?面对害他们亲子离散的仇人的儿子,安家夫妇还能接纳他,让他立足吗?
说完这些话,唐予纹已经筋疲力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见状,唐砚上前将为她盖好被,轻声说:「妈,你睡吧......我不走,我守着你。」
「好孩子......」感觉唐砚用粗糙的指腹拭去自己眼角的泪,她更加坚定了想法。只是,她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她的一念之差,将使自己的孩子险入艰难的境地......
虚弱的身体不允许她多想,唐予纹很快坠入深沉的睡梦中。
唐砚坐到之前安以忱坐的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女人。
安以忱推了推椅背,低声道:「我们走吧!」
「我得陪着我妈......」唐砚扭头对他说:「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等我,我在这儿照顾她。」
「你闭嘴!」安以忱抓住他的手腕往起拽,「我要你跟我走,你听到没有?!你不是答应我,什么都听我的?」
「可是我妈快不行了──」怎奈唐砚如老僧入定一般,怎么拉扯不肯挪动。「我得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她跟本就不稀罕你陪,你以为你是谁──」
愤怒的一脚踹向椅子,唐砚重心不稳,跌了出去,高大的身躯撞在仪器上,差点把心谱仪碰掉。
他急忙扶住仪器,转过头,踌躇的看着脸都涨红了的安以忱。他想不通,自己要陪着妈妈这件事到底哪里激怒了他。
深吸几口气,安以忱走上前平心静气的说:「一会儿医生护士就会过来给阿姨检查,他们会好好照顾她......你留在这也没用,不然,我先带你去买点日常用品,咱们晚些时候再过来。」
犹豫了一下,唐砚点点头,起身又看了看唐予纹,打开门向外走,可这时安以忱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的盯着仪器下方。唐砚正想随他的目光看去,安以忱却突然向他冲过来,拉着他一阵风似逃走。
走廊里依旧寂静,但安以忱走得飞快,他拉着唐砚坐进电梯,在按扭的时候手在颤抖,最后,他咬了咬牙,按下一楼。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安以忱看着自己苍白的像鬼一样的脸色,脑海里浮现着临出病房看见的一幕。
唐予纹的氧气管在撞击下,与氧气筒分离了......
如果她就这样死去,他的身世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被揭穿的一天了。
他没有害死她,因为她本来也撑不了几天,与其这样痛苦的煎熬着,不如走得干脆一点......
而且,事情揭穿,受到伤害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安家夫妇也会很痛苦。既然事以至此,何不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让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呢?
这样,对谁都好......
电梯停在了六楼,两个年轻人扶着一个老人慢慢的走进来,在电梯门即将关上一刻,安以忱突然伸出手,阻止了电梯关门。
不行,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小时,他也不能剥夺她生存的权利,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啊!
安以忱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唐砚愣了一下,也赶忙追出去。
看到一侧上升的电梯已经升了上去,于是他转身向楼梯间跑去,拚尽全身的力气,他在跟死神赛跑。
他们一前一后爬上十一楼,冲进病房,唐予纹依旧像他们出门时那样躺在床上,可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已经退去。
「不......不行,你不能死......」安以忱跪在地板上,颤抖着手想把氧气管塞回氧气筒里,并对着唐砚大吼:「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叫医生──」
「啊?哦!」唐砚跑了出去,在走廊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大吼大叫:「医生,快来啊──我妈要死了!」
他逢人便拉住叫着,可是等医生赶到时,心电图已经不再有起伏。
安以忱跪在地上,握着唐予纹干枯的手,眼里流下悔恨的泪。
「准备电击──」
护士将他拉开,两人被推到门外,安以忱依旧呆坐在椅子上,唐砚则踮着脚向里面张望。
唐砚懊恼得挠头,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妈妈就......真的不行了?早知道,他是死也不会离开的,虽然并不亲近,可这毕竟是他的母亲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五分钟,医生推门出来,对他摇摇头。
唐砚木然走进去,掀开盖在唐予纹头上的白布,眼泪一颗一颗掉在那温度还没有散去的脸上。
「妈......跟我回家去吧!外公临死前说,你死后也要葬在唐家的祖坟。」
大约半个小时后,尸体被推出病房,当推车经过安以忱面前时,他分明看到了白布下母亲无法瞑目的眼!
『照顾......小砚......』
这......是唐予纹的临终遗言,是她在呼吸终止的最后一刻,对安家所能做的最后的赎罪!
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唐砚跪在太平间旁搭建的灵堂里,沉默的烧着纸钱。
安以忱拎着食物走了进来,跪在他旁边,用铁钳翻了翻炭盆里的火,压低声音说:「你去吃点东西吧......你要是累坏了,唐姨九泉之下也会担心。」
唐砚点点头,拎起食物出了灵堂,蹲在墙角吃起来。到这一刻,他浓烈的伤感才涌上来,外公去世时,他哭得昏天暗地,可为什么理应更加亲近的母亲离开了,他却如此平静?
相较于他的平静,灵堂内的安以忱却不停的颤抖着,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试图说服自己没有害死母亲,可是......他失败了。唐予纹临死前近乎绝望的一瞥在他脑里生了根,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背负这沉重的不能对任何人倾诉的包袱,直到终老,像母亲一样遗憾的死去!
不管焚烧多少的纸钱,也无法让他的心情平静一点,他只能逃出灵堂这个压抑幽暗的地方,逃离供桌上摆放的那张一脸责备的照片。
灵堂外刮起凛冽的寒风,安以忱费了好大劲才点着一根烟。
他走到唐砚身边,俯视着他,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带我妈的骨灰回老家。」唐砚依旧埋头吃着外卖,「等火化完马上就回去,我想家了,我妈也一定想家了。」
狠狠吸一口烟,安以忱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后背。「你打算一辈子老死在大山里?」
「你不是说......」唐砚终于抬起头。「这儿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还不如老家好?」
「没错,这里的确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安以忱自嘲的笑了。而且这里不管是谁都可能吃掉你,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子女也一样,为了利益,他就一口咬死了自己的母亲!
「你妈临死的时候,嘱咐我要照顾你......」
「你已经很照顾我了......」唐砚站起来,将一次性饭盒盖好,塞回袋子里。「你给我钱,给我衣服,还给我买吃的......可是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对我这么好,你是我的菩萨,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我不用你感激......」安以忱伸出手,握住唐砚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我以后也会照顾你,会永远照顾你......你回去也好,把......你妈妈好好安葬,然后回来找我,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你是要上学,还是工作,我会求我爸给你安排。」
正在这时,一直忙碌唐予纹后事的安家夫妇赶到了,肖欣揉着红红的眼眶,哽咽对唐砚说出和安以忱一致的话来,并且责备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没能将好友抢救过来,让她见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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