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阳汇呢,今年不打算回庆中,”我跟他解释,“你别跟我家里说。”
“怎么?去阳汇约见秘密情人?”他调侃道。
“来见Kei的。”我也不瞒他,有求于他就得把事情讲清楚。刘宁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想不到你真是个多情种子,可惜你这满腔热血洒给一个男妓值不值啊。我难免就得意地把Kei的决定告诉他,末了又补一句:“祝福我吧。”
“呵,”他轻笑,“成了,祝福都给你。你找我不是就想告诉我这事儿吧。”
我切入正题:“因为没跟家里说,我手头没人民币。你要是方便先借我点钱,以后我想办法转成美圆还你。”
“行了行了,咱哥们谁跟谁啊。”刘宁很爽快地应道,“要多少,怎么给你,你告诉我。”
我把Kei的地址告诉刘宁,又叮嘱一遍可千万别和别人说我在国内,就大功告成地挂了电话。眼见前方是一片万里无云,我的心情出奇的好。我想这世界上决不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Kei安心地陪我,带着我在阳汇的大街小巷转。
有个很出名的盗版聚集地叫庙街,阳汇人也好来阳汇的外地人也好都爱到那儿去淘盘。很多日本的漫画,动画和音乐打口CD在那儿都找得到,Kei说他听的VR歌都是在那儿买的,带着我去见识见识。
我一路转过去,唏嘘不已:“我在悉尼都是买正版啊,还得从日本进,用美圆。贵得想自杀。”
“是了,”Kei笑着说,“中国的盗版全球闻名的嘛。”
我想想的确,在悉尼竟然还看过一个莫文蔚做的广告,说“打击盗版,人人有责”。当时真是绝倒。可是盗版就有盗版的好处,比如我现在,一捧一大箩,沉甸甸的在怀里多有满足感。尽管封面都是些“民族音乐”“二胡经典”一类的,但据Kei说画质和音质还都过得去。
逛了一天满载而归,我一回去就迫不及待的把买来的盘往他的VCD里塞。在电视柜前面正捣鼓着,看见底下隐隐露着一个白色的角。我好奇地抽出来一看,是本落满了灰尘的书,年代看起来有够久远,封皮上是红色的楷体书名:平衡。
“哎,Kei,Kei!”我叫他,一边翻开书皮,扉页内竟赫然是作家签名!还是“久天兄雅正”,语气十分亲切。这个作家我知道,获过金笔文学奖的。翻到最后一页,1994年11月第一次印刷……一团迷雾在眼前升起,Kei怎么会有这个东西?Kei应声而来,见我握着那本书,先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那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怎么来的。”我狐疑地看他,他只耸耸肩,一脸无辜。心里还惦记着那堆VR的碟,我也没空多想,把书又塞回柜子底下,开始全神贯注地看X-Japan的演唱会。
转眼就快到圣诞了,商场和各种路边的店门上都贴着圣诞老人的图,时不时的也看见路边矗立的挂满了彩灯的圣诞树。我心想中国人对洋节的接受能力可真强,一年到头东方的节也过,西方的节也过,挺会自己给自己增添喜庆。既然大家都在准备,我干脆也买了一打彩色的灯泡回来,用钉子挂满整个卧室一圈。
Kei回来时我不让他进卧室,把饭桌中间的蜡烛点上,只留一盏壁灯。他明白过来,一脸好笑地看着我。我为他拉开椅子,微躬身道:“请。”他坐下看着我,我瞥他一眼,很正经地帮他倒一杯香槟,然后给自己倒上,坐到他对面。
“愿我们的感情天长地久。”我举起杯子,他笑着跟我碰一下。我们故作高雅的抿了一口,随即我放下杯子对他招呼道:“来来来,饿了吧,快吃快吃!”
“你啊!”Kei哈哈地笑起来,“冒充浪漫也就那么两分钟。”
“我这是质朴,”我说,“你慢慢儿就明白我的好处了。”起来把灯开开,蜡烛一扯,又是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庭晚餐。我们聊着有的没的,吃完饭,又一起收拾完碗盘。Kei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他旁边削苹果,削好就递过去。
他咬得苹果卡嚓卡嚓的响,一脸稚气的样子让我产生了一种温柔的错觉。想要就这样看着他,这样天真的不加掩饰的他,一辈子,两辈子,都不会腻。
他发觉我打量他,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用脚尖在我的大腿上蹭。我说你又不安分了吧,他就嘿嘿地笑。我抢过他的苹果也咬了两口,往桌子上一搁,拉着他的手说跟我过来。
到卧室门口,我说你推开吧。他迟疑地看我一眼,推开门,黑咕隆咚的一片。我伸只手进去摸到开关,一按,顿时一屋子流光溢彩。
“方添?!”Kei惊喜地看着我,又看看屋里闪烁不停的小小灯泡,如同绚烂的宝石一样对我们微笑。他这才走进去,脸上映着五颜六色的光。我从后面抱住他,咬着他的耳朵说:“两分钟浪漫。然后我就撤了。”
“你少来!”他嗔我一声,“两分钟不够,起码要两个小时。”
我们心照不宣地对望几秒,一起扑到床上大肆啃咬对方的皮肤。斑斓的灯光包围着我们,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Kei抬高臀部,熟练地迎合着我。他的内部湿润而热烈,紧紧地,紧紧地含住了我的利器。体液润滑之下肉体摩擦的淫糜声响令我快高喊起来。顺着这个角度,我看见他纤瘦的背脊隆起的骨头,皮肤是细致光滑纯粹无杂质的,渗透着细密的汗珠,忍不住赞叹的想要印上无数的痕迹,青的紫的我烙印的痕迹,打上去,几天褪不下来。我这么做了。弯身下去,自己的器官被扭曲了,疼死了,我一口咬在他的腰部,牙齿陷入了肉里,停止了律动的节奏。他不满的呜咽起来:“快点……别杵着不动!”着急时Kei的阳汇腔会特别明显,这个时候听在耳朵里却异常的性感。
做爱做爱做爱,有时候想,每天不用吃饭不用休息就和Kei做爱做到死好了。那真是死亡的最高境界。
一大早门铃就急促地响个不停,我迷迷糊糊地撑起来,头还晕着。Kei呢喃了一句:“谁啊……”就翻个身又睡过去了。那边还不见完,我只好爬起来穿上条睡裤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仪态大方的中年女人,看见她我的觉立码醒了。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到我赤裸的胸膛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嗓子里如堵了一块,终于还是叫出来:“……妈。”
她后面的人这才慢慢地走上来,严厉的目光射得我禁不住倒退了两步。我壮起胆子正视着他,发出微弱的声音:
“……爸……”
第九章 总有突如其来的变数
这打击太迅速和突然,我几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爸已经一巴掌掴到我脸上。我踉跄地退了两不,用手不确定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昌国,你消消气。”妈扶住爸,伸手在他胸口顺着,嗔怨地看我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方添,是谁啊……”Kei从卧室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问。我没功夫欣赏他可爱的神态,僵硬地说:“是我爸妈。”瞬间,Kei也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发不出声音。我干咳一声,说:“爸,妈,你们先进来吧。”
我爸哼一声,看也不看Kei,走进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我妈坐他左侧面,脸色也不好看。
“先去穿两件衣服,像什么话!”他的声音里是刻意压制着的怒气,我急忙拉着Kei进卧室换衣服,片刻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试图打破尴尬:“爸,我给你们倒点水……”
“不用了。”他一摆手,“我和你妈专程来‘接’你回家。”他抬头瞥我一眼,“好大的面子。”
我知道事情不妙,心神不宁地看一眼Kei,他正失措地看着我。我说:“妈,你们能不能先回去。我收拾收拾东西随后就过去。”
我妈正要张口,被爸厉声打断:“不行。我们票都给你定好了。今天一定得走。”
“可是这也太仓促……”我还想争辩。
“方添,”Kei拉住我的胳膊,对我使眼色,“你就跟伯父伯母回去吧,别惹长辈生气……”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妈倏地站起来,克制不住走到Kei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他拉着我胳膊的手上。Kei急忙放了手,错后两步,不知如何应对。我心里一急,护到他面前:“妈,我跟你们回去。”她眼里的怒火逐渐平息,背过身保持自己住自己的风度,说:“那你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等你。”
我答应一声,示意Kei跟我进去,却被我妈拦住:“让这孩子在这儿陪我们一会儿。有话问他。”
Kei对我点点头,我虽然不放心,也只好进去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见他们审犯人似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就是阳汇人。”Kei的声音不大,但是不亢不卑。
“哦,”我爸接着问,“十九了,没有读书啊。”
“没,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那做什么工作为生?”
“我……”
我听出那问题的不怀好意,竟然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给Kei难堪!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听见Kei说:“我原来来酒吧里做money boy。”
“Money boy是什么?”
“爸,”我提着箱子走出来,看见Kei苍白的脸,一阵心疼。我强忍着不去拥抱他,转头对我爸妈说,“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我妈扶我爸站起来,两人没有再看Kei一眼,径自走出门去。我在门口流连了几秒,满腔的话无从说起,终于在Kei复杂的眼神里关上了门。
从上飞机到下飞机,爸妈始终沉默。这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我们进了家门,他们先脱了外套,叫我把行李放回自己房间去。姐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望着我。我艰难地对她笑了一笑。
等我再出来时,他们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根毛衣针。呵,多么熟悉又陌生的道具。小时候我一旦犯错,这根毛衣针必然出来伺候,那种尖锐的疼痛至今仍在我掌心盘旋。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和它再也无缘一见了呢,看来我们是缘分未尽啊。
爸见我出来了,指指面前的地板:“跪下。”
我走过去跪下,他又说:“伸手出来。”他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两只手都摊开,随便他看哪只顺眼就抽哪只。
“你说!”他扬起毛衣针上来就给我一下,疼得我呲了一声,“你说!我们养你这么大为什么?!要你出去嫖娼,还干这种乱伦的丑事?!”
我低着头不做声。我爸见我不认错,更加生气,狠狠地抽我:“混蛋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知道偷偷跑回国来见你的小情人!!可能耐死你了,哈?!真是白喂你二十年,我早知道还不如把拿钱给老家拿去养猪!”
“爸……”姐怯怯地走过来,“您别太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妈,”她央求地看着妈,说,“您劝劝爸啊。”
“你别罗嗦,”我说,依然伸着手动也不动,“让他们打好了。不用求。”
“你……你这孩子!”妈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错呢?!”
我抬起脸倔强地看着她:“我没错。我喜欢Kei,谈恋爱也有错的话你们也不会有姐和我了。”
“这能一样嘛!你也不看看你跟谁谈恋爱?一个人和一只畜生还能搅和到一起了?”爸用毛衣针指着我,手都在抖,“还……还是只公的!”
我噌地站起来,瞪着他喊:“你不要侮辱Kei,我警告你!”
“反了!反了你了!方媛,你给我把皮带拿来!”
“爸……”
“叫你拿皮带!”
我咬着嘴唇,沉默的看着姐递给爸的皮带,心知今天不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了。可是让我认错也是决不可能的。我没有错,我有自己选择爱谁的权利!那是人身自由,他不可以强迫!没等爸说“跪下”,我已经自动背对着他跪好。
“好……好……你就是不挨打不安心是吗,我就成全你!”我可以听见皮带因为用力摩擦空气而产生的尖锐声,及抽打到我背上的“啪啪”声,刚开始还可以忍受那痛楚,可是逐渐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我用胳膊撑着地不让自己倒掉,看见汗珠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Kei……我想着Kei,他一定担心死了。离开时他那种眼神好象我从此再不会回去了一样。那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想起他美好的笑容,我的心里浮出一种幸福的心情。后背也麻木了,大概因为汗水模糊眼睛的关系,眼前一片分辨不出的昏暗。地板好象乎地飘远,让我以为自己腾空飞起来了,乎地又贴在眼前,我又从空中摔下来。胳膊一阵酸软,我终于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昌国!昌国!别打了……”妈也急了,看见爸还没有收手的准备,上去拦住他的胳膊,“再打要把孩子打坏了!”
“我就打死他这个不成器的!留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啊……”抽泣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妈和姐都在哭。
“啪嗒”,皮带落在我眼前,爸长叹一声,步履艰难地走进书房,砰地砸上门。妈顿了一会儿,嘱咐姐扶我回房请个医生来,也跟着去了书房。我一下子松口气,知道这顿揍是结束了,眼一沉,就睡过去。
“你又何必呢……”
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
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
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深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