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君侬
君侬  发于:201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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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见他正在往起拉一个同学,那同学看来是枪伤,又跑了一段路实在撑不住了才倒
下的。
“子萱,快过来帮忙!”听他说话才回过神来。往他们那边跑。
快到跟前,突然一匹马冲了过来。正从三个人中间插过,马上的骑警那边的手
上抡着警棍,顺手就砸了下去,马没停,一路又往前跑去,子萱只恍惚看见月儿身
子一颤就往下倒。
“月儿!”子萱只听得自己撕心裂肺的一身叫喊。已奔到了月儿面前。却见月
儿已稳住了身子,可是突然发现,一条血道子顺着额角往下淌。
“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伸手就去抿额头。
忙抓住他的手,自己摸出帕子来给他掩住伤口。
“不碍事的,我蹲着矮,棍子打到我时已经没什么力了,就擦破点儿皮。”
子萱就觉得眼泪往下掉,也顾不过来管。他却催自己“快,先把他送医院,不
然来不及了。”
子萱还不放心月儿,但细想想现在伤重的还是这一位。而且上医院,两个都能
处理,就拉那个同学起来,月儿帮着背上了肩。急急的往最近的医院跑。
医院里挤满了学生。但院方得到命令,是学生都不得予以救治。子萱急得不行,
突然想到了宗剑,让月儿守着那人,自己出去,好容易找到了一部电话,打到了宗
剑家里。天无绝人之路,宗剑真的在家。但是过了好久才到医院。可是一到医院便
拿出了一纸很正式的教育部公文,叫医院立刻给受伤学生处理。
原来是他从老爷子办公桌里找的空白公文自己填的。医院也是同情学生的,有
了上面的指示,也不查是真是假,马上就开始救人,轻伤的处理了让赶紧走。重伤
的能手术立刻手术,还有的送了其他医院。
月儿确实不太严重,那个同学就不太妙了,幸好失血还不多,“钦差大臣”许
宗剑专门关照,医院优先安排了手术,取出子弹缝上伤口,推进病房,医生说不会
有大危险了,月儿和子萱这才离开医院,回了家。
这一夜好长。月儿伤着,子萱心情也很坏,但两人都睡不着,就一直紧紧的抱
在一起。
这是个多么奇特的世界,几个月前,两人都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家。
可是一下子就成了自己操持柴米油盐的小两口。今天又突然间面对了一场屠杀,生
离死别似乎就近在咫尺。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靠,那些信誓旦旦保卫国家民族的人们,就这么向手
无寸铁的国民开枪射击,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什么可以珍惜呢?
只有此刻怀中的人儿,到了天崩地裂时,自己想到的还是他,他想到的还是我,
也许有了这一点,一切的茫然与失落都可以不去管它了。
医院里的伤员逐渐复员了。“珍珠桥惨案”震惊中外,政府受到了各方的指责,
正在推卸责任,也没有功夫查谁传的假命令。陆续也释放了抓的学生。
月儿和子萱经常去医院看望他救起的那个同学,他叫赵平,是同济的。大家熟
了以后,就开始给他们分析国内国际形势,讲中国的出路,月儿听不大懂,子萱却
觉得忽然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不过不久赵平伤好得差不多出了院,就急急要回上海。
只约日后有机会再见面。
虽然一直在忧患着民族危亡,国家前途,但还是没想到战火一下子就烧到了家
门口。
1 月28日夜,日本第一遣外舰队陆战队开进闸北,与驻扎在此的国民革命十九
路军交火。战事一开,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向了远东最大的贸易港——上海。
战火在子萱的心里烧起十二分的内疚。这些日子,家——一直是不敢去想的一
块隐痛。但此时却不能不想,不知家里情况怎样。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下自己都应该
回家的。可回去了,家里还能放自己回来吗?又怎么跟月儿说?
这天报上有消息:十九军告急,军事委员会又迟迟不予增援。子萱实在忧心如
焚,就给家里挂电话。但是近日以来沪宁两地的电话线路都基本被军政通话占用,
怎么也挂不通。
没办法,放了电话就往住处赶,心里决定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告诉月儿,自己要
回家。
进了门,没看见月儿。进里屋找时,只见床上摊着个箱子,柜门开着,月儿正
在整理行李。一看箱子里都是自己的衣服。
月儿见他进来。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只说了一句:“就快理好了,多给你带几
件衣服,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子萱突然鼻子一酸,两步上前,从背后紧紧的搂住他。用力太大,月儿冷不防,
双手条件反射的一抓箱子,把箱子抓得半倒,理好的衣服又滚成一团。
背靠在他怀里,月儿苦苦一笑:“也许我们就是不该在一起,天怒人怨,惹来
刀兵之祸,生灵屠炭,都是我们的错。”
“不!不是我们的错!是这世道的错!”月儿的话不过是半真半假,但子萱却
义愤填膺,他把月儿扳过来和自己面对面,非常认真的对他说,“这是个什么样的
世界?真心相爱的人不许在一起,却把那些用他人的生命为自己换取名利地位的人
当作英雄!中国这样,外国也这样!在中国,谁杀人多谁就是总统、领袖;在外国,
谁掠夺的殖民地多谁就是强国!还有没有天理!”
月儿定定的看着子萱,好象突然明白了许多事,刚才脸上那一丝忧愁,变成了
一种少有的坚定。
“萱,你说得对,我们没有错,我也不后悔。如果这世间就是容不下我们两个
人,我也没有怨言,但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去争取。我们都痛恨战争,但是别人要
把我们拖进战火的。如果家国要需要你我献身,有了这过去几个月的日子,我也无
憾了。现在家里需要你,你就去吧,我等你。”
子萱看着月儿,一霎时所有的语言都没有了作用,两人紧紧的拥吻在一起。

 第十五章墙头丹杏雨余花
一早起天就阴着,过了中午就下起雨来,还越下越大。
秦兰薇在屋里看了会儿书,觉得闷,想到哥哥子萱屋里和他说会儿话。但转念
一想,这两天哥哥脾气越来越坏,说不上两句就戗人,自己也是急脾气,两句话不
合就和他吵,自己倒不是吵不过他,可他被关在屋里,心里又急得跟火烧似的,也
怪可怜。自己再刺激他,虽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下来一想又后悔。
——算了不打搅他了,让他清静一会儿。
子萱回家都快半月了。
毕竟列强在上海的利益太多,不可能坐视日本在此逞狂。2 月2 日英、美、法
驻日大使联合向日本政府提出停战要求。而日本的目的也主要是要转移世界舆论的
视线,以便巩固在东北的占领,所以没有长期打下去的意图。前方有战事,交通受
阻。子萱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家时,战火已经基本平息。
子萱家在租界,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可是这一回来就等于自投罗网。进了家
门父亲就要打。秦太太林娉卿拦住了丈夫。
“现在还不是管教他的时候,还不快问问沈家孩子的下落。”
子萱见家里一切都好,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立刻后悔起来:日本人再怎么霸道,
一时也还不敢跟列强做对的,所以在租界里的家不该有什么危险的——自己这一点
都想不到。
母亲问起月儿来,子萱知道让家里找着了,就会立刻给送回北平去,肯定又会
被锁在深宅大院,说不定立刻就会被逼成亲。而自己也会被关在家里,没有见面的
机会了。只要月儿还在南京,自己想办法从家里逃出去,事情就有转机,于是咬紧
牙关,一言不发。
秦瑞庵见儿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又要打他,但林娉卿还是不让,就叫把子
萱关在屋里,对他说“你自己在屋里好好想想,月儿可是没经过世事的,你把他一
个人扔在外边,要出点什么事儿——我们先不说给沈家怎么交代,恐怕你自己到时
候后悔也来不及。”
子萱听了母亲的话心里真有些怕,但走时他交代宗剑照应月儿的,房东家上下
都对月儿挺好,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想着家里不能关自己一辈子,头些天会管严一
些,过两天,下人也松懈了,自己也许可以瞅空子跑。打了这个主意,就决定和家
里耗。
可是确实有些耗不过家里。因为自己路上走就走了好些日子。这一晃又是十来
天。留月儿一个人在那边,到底是不放心,就有心向家里投降——毕竟接了月儿来,
自己也放心些。
可是就此与月儿分手,还是不甘。心里还有一线痴望,就想再熬一熬,说不定
自己的机会马上就来了。又决定再坚持两天。
然而这样被软禁着毕竟难挨。母亲是拿准了他坚持不了多久,也不理他,父亲
更是恼恨难平,不可能来看他——他也不希望父亲来看,那样,除了一顿饱打不会
有任何其他收获。只有妹妹兰薇来陪陪他。
子萱有个心病就是妹妹太过聪明,特别是为人处事,总是一下子就能抓住事情
的症结,并且有法子从容应对。相形之下,自己处事直来直去,处处吃亏。小时候,
兄妹俩也针尖对麦芒,回回子萱都败下阵来。可年龄大了,兰薇却处处维护起哥哥
来。一是到底骨肉情深,懂事了便知珍惜;另外,子萱在周围的年轻男子中绝对独
占鳌头,兰薇的同学、女友几乎个个都对他有些痴想,让兰薇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
满足,因而跟哥哥更亲近了些,让姊姊妹妹们想接近子萱的,都得围着她转。
子萱虽然有妹妹帮着得了许多现实的好处,但总觉得很没面子,两人的关系中,
自己越来越不象个哥哥,反倒象弟弟一样。而且兰薇嘴不饶人,每每要给子萱指点
迷津时,更不肯放过机会摆出副教训人的嘴脸,恨得子萱没法,可是往往除了兰薇
指的一条明路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更好,只得按人家说的做,这样一来,自己日
渐在人家面前更抬不起头来。现在自己正是走投无路之时,又报在了平日就看不起
自己的兰薇眼里,更是恼羞成怒,每每兰薇来看他,他都觉得是在看他笑话。憋着
一肚子火就往妹妹身上发。可是恨自己笨嘴拙腮,最后总是以被奚落得落花流水收
场。
兰薇无聊,想到下面书房里给好友佟月鹃挂电话闲聊。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门
虚掩着,从门缝里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前写什么,便没进去。也没有上楼的意思,就
随便在楼下逛了一回。
走到前厅,见门房的陈万福,伸着个脖子从门上的玻璃中往外看着什么,看得
很专注,也没听见自己过来。就叫了一声:“陈万福!”
陈万福一回头,“哟!小姐!瞧我真该死,没听见你您过来。”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那边有个学生,一大早就在街对面站着,好象是等什么人,可一直在往公馆
这边看。下雨了也不走,现在都淋湿。我怕他是不是想要对公馆做点什么,可看样
子又不象坏人。”
兰薇听了这话,也朝街对面望去。雨中,只见一个清清瘦瘦的身影,虽看不大
仔细,兰薇还是觉得,那岂止是不象个坏人——看起来就象一株风雨中飘摇的小花。
兰薇有着极强的好奇心,特别对美丽的事物,那边的男孩,一下子就给她留下
了好印象,于是她就想多了解了解他,特别现在正是无事可做,于是立刻有了主意。
“你们也真是的。下这么大的雨,就给人家送把伞过去,能费多大事?他那样
子也就十五六,能是坏人吗?”
陈万福忙一叠声的称是,找了伞就要出门。
兰薇趁他开门时,突然又叫住他,不经意的说:“你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如
果等人,让他到家里来喝杯热茶等着,别在外面冻坏了。”
陈万福答应着,出去了。
兰薇还从窗口往外看,心里想着:他一定是在等小情人吧。这么痴心,不知哪
个女孩这么有福气,还不知珍稀!
其实兰薇也是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她涮起追她的男生来,那法子真是
謦竹难书。但此时烟雨蒙蒙,梧桐滴翠,遥望伊人,不知归期,这么美好的画面,
似乎只有在小说里才能读到,兰薇自然不会把它和平日的情场游戏联想到一起。
这时看见陈万福已走到那男孩跟前,似在和他说话,兰薇也看不真切。过了一
会儿那男孩竟跟着陈万福往这边走来。
兰薇虽然希望的就是这样结果,但真看他走过来还是有些意外。甚至开始疑惑
是不是哪个一直注意着自己,而自己没有注意到过的男孩……
但马上收回思绪,还是问清楚再说,自己最看不上那些成天做白日梦的傻女,
不要自己一不小心也落进那个陷阱。
那男孩跟着陈万福进了门,就站在门口低个头,也不说话。兰薇上前两步仔细
一看。“呀!”心里暗暗一惊“这是人吗?是天上掉下来的金童吧!怎么这么漂亮!”
但兰薇毕竟是经风见雨的多了,很快平静下来“你是谁?”
对面并不答话。
“你在那边站这么就,是在等什么人吗?”
还是没有回音。
陈万福在一旁插话:“小姐,我刚才问他,他也是一句话不说。可我问:要不
要到我们公馆里避避雨呀?他就真跟着来了?”
兰薇听着话突然有了个想法:“你是要找我们家的人吗?”
他有了反应,抬头看了兰薇一眼,那眼神告诉兰薇,他肯定不是找自己的。正
有些失落,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
“找谁呀?”
又没有答案了。
这时,秦瑞庵从书房走了出来“什么事情?这么叽叽嚓嚓的半天了。”
“爸,这个小孩儿说要找我们家的人,可问他找谁,他又不说。”
“喔。”秦瑞庵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打量那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问你话呢?”
……
“怎么不说话?是哑巴吗?”
已有人给太太送了信儿,林娉卿正好下楼来,看见了门口的一堆人,也听见丈
夫喝斥那男孩,就提高了声音冲门口说:“你别吓唬人家孩子!让我来问他。”
走到跟前,林娉卿也打量了男孩一番,突然她皱起了眉头,又上前一步,拉过
男孩来更仔细的看了看他的面容。
正在大家都不知太太是什么意思时,只听林娉卿问那男孩道:“你是不是姓沈
哪?”
一句话语惊四座,大家都死死地盯住了男孩。
林娉卿和宋雪晴,当年同是京城大家闺秀中出了名的才女,惺惺相惜,过从甚
密。一眼就觉得这男孩面熟,仔细看来好象是宋雪晴又正豆蔻了。
男孩眼里噙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只见他有些费力的点了点头,一下
子在场的人全都楞住了。
“啊嘁!”突然月儿十分不合时宜打了个喷嚏。却正好打破了僵局。
一屋子下人,本来都悄悄过来看热闹的,这时林娉卿一转身就调配开了。
“碧云,赶快放热水,烫一点儿,伺候沈少爷洗澡。
雁涵,把后面箱子打开,找找有没有前两年少爷做了没穿过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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