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把瘾就死——宇宁
宇宁  发于:2010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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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了,那座熟悉的他们一直住在一起的大楼矗立在他们跟前。韩成先下了车,潘晓波紧紧跟在他后面。月光照在那个男人的背后,荡起一层光晕,潘晓波一直注视着,脚下突然加快,走了过去,从背后牵起了韩成的手。
韩成转过身来,那双曾清澈透明的眼睛此刻显得既惊讶又疑惑,他多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像是从圣诞老人那里收到一份不可思议的礼物。
晓波……
潘晓波走到他身侧,什么也没多说,只牵着他的手,慢慢向前走。
轮廓模糊的香樟树种在路的两旁,常青的叶子时有时无透出一点淡淡的香,树影斑驳,参差摩娑。
韩成还站在原地,直到从手臂传来一股巨大的力把他从地面硬生生拉过去,他跟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朝那还暗着灯的屋子走去。

他们做爱了,这是他们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做爱。错乱迷醉的夜,两人荡漾在情海欲浪里,他们都说不清,是因为本能还是真的相互需要,总之他们一次次泻了,最后彼此都筋疲力尽。

韩成没有因一次亲密接触就对潘晓波的态度大为改观,但也没有像以前那么冷淡,毕竟曾经的伤害太过铭心刻骨。潘晓波开始找工作,韩成也在公司帮他打听。潘晓波已经知道韩成是总部外派他到上海来统管一个新的项目的建成,他被升职为执行总监。潘晓波既有些为韩成高兴,心里同时也有些空落落的,可能因为联想到自己的投门无路,而韩成已成就一番事业,更何况他的失业还是直接由韩成造成的。他并没有怪韩成,只是男人的自尊总有的,韩成还是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人。

韩成让潘晓波去星光酒吧,说介绍个人给他认识。潘晓波那天刚好因为去参加一个企业的宣讲会,赶到那边时就晚了点。
韩成正端着酒杯在和那人说话,因为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潘晓波已走到他跟前。他叫了他一声,韩成这才抬起头,脸上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完全没有介意,他站起来,向后退了步,给潘晓波让出了点位置。那人也跟着站起来,目光接触到潘晓波时,眯起了眼,在黯淡的灯光里辨识着潘晓波的脸,那感觉让潘晓波非常不舒服,像暴露在人群之下被迫做身体解剖。
韩成给他们做了介绍。潘晓波从韩成口中得知这有着敏锐的一双眼睛的男人姓陆,现任一家报社的编辑,而他们报社正缺一名版面设计人员,而潘晓波在大学里学的刚好是设计专业,韩成因此引见了两人。
姓陆的随便问了些潘晓波从业的经历,最后提到他所期望的薪金。潘晓波没有多说,按从前的标准还略微降低了些。整个询问的过程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事情很快谈完了,姓陆的又同韩成谈起两人在以往合作中工作上的趣事,并偶尔无意地瞟一眼潘晓波,再淡淡地与他笑笑。
潘晓波对他的感觉就是这个男人太过于神秘,一双眼睛像洞悉世事一样,什么都能看透。曾他喝啤酒喝的急了点,有些咳,韩成伸过手来拍他的背,问他有没有事,这男人便一丝不露看在眼里,像一张网,把他们两人紧紧收在里面。潘晓波在那刹那看见他的眼,坦然的目光,没有回避,然后淡淡地一笑。
快分手时,那个男人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对他们说:你们俩是A吧。
潘晓波的手一抖,他早知这个男人不一般,却没想到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他几乎本能的,又像不愿屈服于他给予他们的这种无形的压力,冲口而出:瞎说什么呢,你这样,我可以告你诽谤你知不知道。
姓陆的只是淡淡笑了笑,波澜不惊的,一如潘晓波刚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缓慢且有力地说:我开玩笑的,那么认真干吗。我们那个事就这样定了,下个星期一你来上班,我会帮你安排好人事上的事。

晚上回去的路上,快到家门口,潘晓波才想起忘带了钥匙。他转过身去问韩成:带钥匙了吗,我忘带了。
韩成从口袋里掏出来,潘晓波伸手去拿,韩成却躲开了。
潘晓波直直地看着他:怎么了?
韩成先是看着他,后又转过脸,冷漠地从他身旁走过,打开门顾自走了进去。
潘晓波进了房间后拽住了他的手臂:到底怎么了?
韩成漠然地回过头,那脸上是潘晓波从未看过的冷静,冷静的不似个人,韩成从来没有这么毫无一点温度地看过他。
韩成?他低声呢喃。
你从未真正认真地看待过这份感情。
如今我们这样,都是因为我一直在后面追着你。
你从来就没为这份感情做过什么事。
你的心是铁做的,我们这份感情是你一手扼杀掉,你绝了我对你所有的爱。

潘晓波被韩成从他们一直住的这间屋子里赶了出去。潘晓波拖着胡乱塞成的行李流落街头。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依旧闪亮,如今看着却恍若隔世。潘晓波找了一处公园,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在他面前走过,灯火辉煌处,人声鼎沸,更像在举办某个公益演出。潘晓波在树林最深处寻了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坐了下来,掏出打火机想抽烟,发现这打火机竟又是那个人的。
潘晓波有些茫然着望着远处的一个地方,其实那并没有什么东西,和其他地方一样,它一团漆黑,它被浓重的黑色色彩包裹住,它以昏暗不清的光线遮掩住原本清晰的身段。那里是一株树,参天大树。枝叶浓密的枝桠奇形怪状地盘走,在空中张牙舞爪。
潘晓波正发着呆,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女人。
小哥,要乐一乐吗?价钱不高的。
潘晓波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正在等人。
女人自讨没趣地又走开了去。
潘晓波心里想,你要是个男人,我可能就要了。想完,又笑了笑。
晚上露湿霜重,一颗水滴从他头顶上的树叶上落了下来,刚好滴在他脸上。潘晓波拿手擦了擦,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也湿了。

潘晓波在旅馆住了几天,像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外地人一样,无依无托,无傍无靠。姓陆的为他提供的那份工作,他没有去。陆还特意打过一次电话来,问他为什么。潘晓波跟他说,你们报馆跟你的人一样令人作呕。说完就挂了。
潘晓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说,憎恶他比憎恶自己尤甚。潘晓波很少对人讲出那样激烈的言辞,印象中,自己就是不愠不火,不急不躁的一个人,像熬在煤炉上的一锅白粥,永远没有煮得焦烂的时候。对于感情,他也习惯于隐忍,即使再热烈,他也习惯把股股激流绵化成小溪流水,让它延绵流淌。因此,当韩成难以自制地对他发火,把他赶出家门时,他也只是仅仅难过了一阵子,而后又开始平静地生活。
白天,他会西装革履出现在某一家公司的大楼里参加面试,夜间,他早早就回到暂住的旅馆,看当天的晚报,或是翻一些有关纯文学或哲学方面的书。韩成的那只打火机,他已经收起来,他差一点就把它扔在路边,反复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舍得,用一个纸盒子把它装了起来。

肖娜是个极度热心肠的女人,表面坚强,内心却脆弱的像块水晶玻璃,碰一下就满地渣子。独自带着儿子,她又去上班了。公司本来已暗中给她办了退工手续,肖娜知道后,拿着当初签的合同,到公司大闹了一场,并扬言要去法院将公司告上法庭。结果当然是,公司又不得不重新录取了肖娜,并在原有的薪金水准上加了一个档次,以作为精神补偿。
孩子满月的那天,肖娜打电话来找潘晓波,邀请他去喝满月酒,另外提到韩成,问潘晓波为什么联系不到他,是不是他手机换了。潘晓波对此当然一无所知,自离开他家后,他就再没跟韩成联系过,韩成也没给他打过电话。
肖娜问他来不来?潘晓波想韩成或许不会到,于是就答应了。
到了肖娜的家,孩子正躺在婴儿床上哭。肖娜在厨房刚冲完奶出来,把孩子抱了起来,一点一点喂他喝。
肖娜看见他一个人,于是问:你一个人吗?怎么还没联系到韩成?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潘晓波没有回答肖娜的话。等孩子喝完奶,肖娜抱着孩子就出了门。
所谓满月酒,请的也只是潘晓波一个人。肖娜同潘晓波两人一人一头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孩子躺在肖娜腿边的婴儿车上,潘晓波记得这婴儿车还是当初他和韩成一起买的。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肖娜又问了遍潘晓波。
潘晓波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并不说话。
你们这样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也不是个事,你们就不能谁让着点谁吗?
潘晓波依旧保持沉默不语。
吃完东西,肖娜坚持要送潘晓波回去,说好久也没去他那边了,带孩子过去看看干爹的家也不为过吧。潘晓波不知如何解释,韩成家的钥匙他还留着,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去,韩成此刻会不会也在家里?
潘晓波是被肖娜推上的车,可折叠的婴儿车被肖娜塞在后背箱里,潘晓波抱着孩子。
怎么样,可爱吧,跟他妈一样漂亮。
潘晓波对肖娜笑了笑,果然母爱是最伟大的,一个母亲有了孩子便算有了她的全部了。潘晓波捏捏孩子柔嫩的脸,孩子也对他做出搞怪的表情,潘晓波不禁又笑了,但待转过头去,长时间注视着窗外时,眉头在无意之中又皱了起来。
他,又要回去那个地方了。
他曾从那个地方被人赶出来,韩成歇斯底里对他吼过为什么他这么冷漠,这么无动于衷。那一天,潘晓波很想跟他说的,其实他也很难过,他也不想搞到这个境地。他只是不会表达,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他常常搞错一些感情,就像经常搞错醋和酱油,他为什么就不知道,只要去尝尝,一切便就了然于心了呢。
现在他已经知道所谓失去是什么滋味了,它不是特别苦,特别涩,但开心的时候你却总感觉到寂寞,幸福的时候又感觉到失落。他想所谓失去,于他这种感觉才是最真实的,因为他的情感一直是波澜不惊。

到了韩成的家,潘晓波拿钥匙开了门,庆幸韩成没有换缩,否则他面对肖娜就无法解释了。
肖娜仿佛到了自己的家一样,顾自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并在精确的位置找到开关,打开了灯。
韩成不在家。
潘晓波在太过熟悉的厨房为肖娜倒了杯饮料,又为宝宝热了点牛奶。
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厨房还和他走的时候一样,连冰箱里的东西都是,什么都没碰过。
肖娜在沙发上抱着宝宝给他喂了牛奶,潘晓波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韩成是不是已经回浙江了?
潘晓波正愁没找到理由向肖娜解释为什么联系不到韩成,忙答应着说,嗯,上个星期就回去了,可能临时换了手机你才联系不到他。
肖娜满脸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潘晓波:那怎么你到现在才说,难道你也是才知道。
这时候门嘎吱一声响,潘晓波面露万分恐惧地朝门口望去,那不曾设想过会回来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同样一脸吃惊着看着客厅中的两个人。潘晓波从沙发上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边看看韩成,又看看肖娜,不知该如何解释。
肖娜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韩成……你不是回浙江了吗?
韩成把目光投向了潘晓波,无疑刚进门时,他脸上确实洋溢着一些惊讶,又一些欣喜,可听见肖娜这么说,脸色又随之黯淡了下来。
潘晓波站在一旁,说道:嗯,他是走了,今天又回来了,对不对?潘晓波看向韩成,像在向他求助。
他依然这样虚伪着,哪怕一点点的一样小事,他也不愿意承认。韩成无由来一阵心痛,尖刀在刺着胸口,他冷笑着:是吗,怎么我回来,我自己都不知道。
屋子陷入短暂的死寂。肖娜先笑了出来:怎么回事,你们俩是不是串通起来逗我开心呢?
韩成从门口径直走了过来,站在潘晓波面前:钥匙呢?我上次忘记问你要钥匙了,既然你已经搬走,钥匙也该丢下来了吧。
潘晓波强忍住内心的冲动,静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交到韩成手上。在不小心碰触到韩成的手的刹那,韩成像遭雷击般,狠命抽了回去。潘晓波感觉喉咙处有一只手,掐得他呼吸困难,喘息不过来。
韩成,你何必这样呢?
晓波也没做过特别对不起你的事,两口子吵架罢了,干什么闹这么僵。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有意思吗,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有必要这么绝吗。
无论肖娜说了多少,韩成还是通通把两人赶出了门。在大厦脚下,潘晓波立在那里,再走不出一步。肖娜扶住了他的肩膀,她看见他哭了。男人隐忍的哭,并且是从来没在人面前流过眼泪的男人,她单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搂住潘晓波,让他靠在了她并不宽厚的肩膀上,静静地哭着。
在她面前,不是仅有一个孩子,而是两个。

韩成把屋子里所有能摔能砸的东西都摔都砸了。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这里看起来已经不像个家,而更像个垃圾回收站。韩成灌了自己几瓶啤酒,东倒西歪地横躺在一片狼藉中,破罐子破摔,反正什么都没有了,再没了几样东西也无所谓。
他恨自己为什么就做不到像潘晓波一样的镇定自若,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出这个门,在那个刹那,他甚至想叫他回来,他恨自己,又恨那个人。现在人真的走了,他再不会回来了,他真的失去了一切。

潘晓波听到急迫的一阵敲门声,他在这的地址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刚从旅馆里搬出来,找到这样一间屋子租下,从头到尾,只告诉过肖娜一个人,还是在她强迫之下说的。
三天前的那个情景还时常隐现在他面前,他无法忘记那夜的痛。
潘晓波走去开门,一脸焦急的肖娜站在门口。
晓波,你还站在这干吗,韩成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潘晓波一愣,他要走了吗,他真的要走了。
我今天去找韩成,他跟我说他要去美国了,公司派他去的,他也已经答应了,说是今天就走。
潘晓波站着没动。
傻子,你还不去追吗,人走了可就再追不回来了,为什么你们都犟着这么口气呢,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走啊,为什么不走?
潘晓波根本无法移动脚下的步子,跟那夜一样,他已完全散失了控制它们的能力。
肖娜拉着他往门外拖,潘晓波一个大老爷们,被拉扯着竟也动了几分,不过更像具行尸走肉。
潘晓波!肖娜终放弃地撒了手:你到底追还是不追。
追?又能追到哪里去呢?他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晓波……肖娜扶住了他的肩膀,就像那夜一样,此时她已经不是那个曾经需要他帮助的女孩,今天她要反过来帮他,他和任何一个困囿在情感里的人一样,对于自己的感情往往不自知,而旁观者最为明白。她要帮他拨开云雾,她要让他看见自己真正的内心。
幸福总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你明白吗?韩成在你心目中,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他离开后,你真的能够独立生活吗,你真的会像忘掉一个与你毫无相干的人忘掉他吗,好,如果你说能,那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抱着我却喊着韩成的名字,你怎么就还不明白呢,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是他,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也是你啊!

空旷的机场,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在候机大厅里走动。潘晓波已经让出租车司机开到最快赶到机场,可那班飞机还是在潘晓波赶来之前起了飞。韩成就坐在这架飞机里面,漂浮在云层之上,看着这所曾经生活过的城市,纷杂的人群,像蚂蚁一样被踩在脚下。

潘晓波回去时,肖娜一直在家中等着他,见他一个人回来,还是不由问了句:韩成呢?
潘晓波从未笑的像今天这么的释怀,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老天安排了一切,命运是他们无论如何抗拒不了的。
潘晓波决计最后一次到他们曾经的那个家去看看,他叫了锁匠,打算骗说钥匙落在屋子里忘带了。
锁匠还正在跟他讨价还价,是三十块钱一次,还是再高一点,四十块。潘晓波本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他只不过想进来再看一眼而已,就算一千块一次,他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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