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崩云 上——fish
fish  发于:2010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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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个头!手一松我就只能喊『啊』,懂不懂,啊~」乾脆在那笨小鬼耳边示范著,喊都来不及了还说话?这小鬼当他有两张嘴不成?「…」这不行,那也不成?那怎么办,就晾在这里等风乾吗?还是…封擎云最後决定闭上嘴让莫磊自己去想办法,要不然钉子再这么一路碰下去,他很可能在力尽松手前会先忍不住把这罪魁祸首一脚踹下。


……..「好啦好啦,我尽量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封擎云真以为自己已成了半空景致的一隅时,莫磊才终於发出蚁蚋般的声音答应。

「都是你!没事冲那么快干嘛?」虽然说到底,自己多少也得负些的责任,谁叫他倒楣指了条烂路,可是不甘不愿地憋了一肚子怨气,莫磊说什么也得将错赖在这小鬼头上,要不然叫他这口闷气往哪儿吐。


没事?冲那么快?不怎么赞成地挑了挑眉,封擎云真的真的很想不计後果地翻白眼给这颗臭石头看…这姓莫的是真忘了"事"是谁惹出来的,还是以为後头追的那一群都是开善堂的?再说,又是哪一个笨蛋挑了这条有崖的错路又不讲?居然还敢这么义正辞严地怪他?!「有意见?」神色不善地斜睨了眼脸上写满意见的封擎云,莫磊阴恻恻的语调叫人听了不禁寒毛直竖,他正想好好赏这小鬼几根长针治治伤,一点也不介意此举会不会一针两命,反正要他张眼瞪著下头那鬼地方跟要他的命也已经没差到哪去了,索性死个乾脆点也罢。


「没…有」没奈何地闭了闭眼,封擎云很识时务地将意见全吞回肚里,跟这石头讲理恐怕比对牛弹琴还会令人内伤,若真要等到顽石点头的那天他大概已经先驾鹤西归了。


不过嘛…垂下眼睫掩饰著目中促狭的神色,唇棱却仍是难以抑制地弯扬成漂亮的弧形…就算不能说,他倒还有另种方式可以好好抒发一下他的满腹牢骚。


「莫大神医…我要放手了」

 

悸(一)

「莫磊?…莫磊~」

略显急促的语声一遍又一遍回汤著,只可惜不论声音喊的再大或是尾音拉的再长,最後传回的,始终依旧是那模糊走调後的名字,除此外若说还能听到些什么,就只有自己紊乱的气息与擂鼓般的心跳。


一片死寂的空谷里,步履蹒跚不稳的封擎云显得十分狼狈,原本一身整洁的月牙色衣衫已变得污皱不堪,上头除了尘土满布外更染著斑斑暗红,那模样就像在杀戮战场上滚过一轮後的结果。


然而看似摇摇欲坠的身子双臂却是伸的笔直,努力摸索著搜寻些什么,那抹向来挂在脸上的恬适笑容早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徨急、不安的焦躁,第一次,看不见的恐惧与懊悔占据了封擎云的整颗心。


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倦乏地闭了闭眼,封擎云试著集中越来越涣散的精神,好摆脱脑中那份残留的晕眩感,看看是不是能补上那一段几近空白的记忆,直到现在,他还釐不清眼前的这团混乱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在好不容易说服了畏高的莫磊後,幸运之神也颇眷顾他们的,让莫磊还能保持清醒到扯他一把做提示,随著自己发掌击壁的力道反震,原本直直急落的坠势也如预期中减缓,改为大幅度地斜角射出。


本来再该做的就是朝下补上一掌,好减缓落地时的冲击,对,应该是要这样,然後呢…揉了揉依然在隐隐发疼的额角,好半晌,封擎云才总算拼凑起问题发生的症结所在--那块该死的臭石头!


状况就出在这么性命攸关的时候…那块臭石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样,竟突然像个八爪章鱼般没头没脑地死箍著他,不但紧紧扣住了他整个肩背,连带地也将他的头脸全锁进了怀里。


就只这么一耽误,连点可以反应挣脱的时间都没有,天旋地转的疼痛就已经取代了所有知觉,等到止住了翻滚的势子,缓口气让那快被倒转成浆的脑子恢复运作,才发现那只紧粘在自己身上的章鱼竟不见了!不知被甩到了何处…


「莫磊!你在哪儿?」几近力竭地扯喉嘶喊著,嗓音已是破碎的粗哑,只盼耳边能响起那熟悉的语声,封擎云甚至已经在心底起誓,只要让他听到莫磊的声音,他可以继续忍受这石头的所有蠢行,可以不计较日後他招惹的所有麻烦,可以…


只要他开口,就只要现在就开口应他一声,哪怕只是一声叹息或呻吟都好…然而,不论再怎么默祷祈求,结果仍是一次又一次地令封擎云失望。


已经过了多久呢?再次摇了摇这颗越来越不管用的脑袋,封擎云抚额自问著,随著焦虑一分分的侵蚀,他已无法辨明迈步的方向,东西南北来来回回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只在绕著圈子打转。


时间的流逝更是分不清是缓是急,事情彷佛清晰的就只发生在眨眼之前,也好像已模糊的漫漫不复记忆,他只能强撑著近乎麻痹的意志命令自己不准倒下,不许向绝望臣服。


那家伙…不过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没有铜皮铁骨,也没有半点可以护身的武艺,很可能正血流不止地躺在某处挣扎著,也或许,伤痕累累的他就只躺在咫尺之距的地方而已,偏偏自己却是该死的看不见!


多么滑稽可笑…他,堂堂泷帮之首,叱吒北水的王者,如今却连找个大活人这么件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也不过就是瞎了眼而已,?什么只这么点挫折却让他如失双臂般地什么事都做不了?


毫无预警地,记忆悄悄掀起了一扉,封擎云像似猛然挨了一记狠拳,原本满腔的气恼躁急霎时全化为了痛苦与绝望,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此刻更只剩下惊悸後的惨白。


呵,又是这样吗?又是什么都做不了?原来兜了这么一大圈後,任凭再怎么的努力,依旧还是…什么都没改变…一抹带著凄怆的讽笑缓缓在封擎云脸上漾开,映染著那副苍白容颜更叫人感到揪心。


一直以为…这些年点滴累积的力量已经让自己变得够强了,强到不该再会体验孩提时那种束手无策的惶急,不该再会有满心无能为力的憾悔,不该…再让人有遗弃抛下他的机会…结果呢?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什么统领一方的霸主,什么睥睨天下的英雄,如果不是眼前这突发的状况让他再次领略到无助的滋味,叫他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能耐,他还真要以为可以如外人所言地那样跺脚震天,翻手覆浪,只要他想,没什么做不到的事情,然而事实却是…


他连颗坚强的心…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盛名掩饰下的封擎云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是的软弱小鬼!

既掌控不了每一分属於自己的明天,却也学不会潇洒地敛心放手,明知得不到求不了的,也还疑傻地心甘情愿陷在那堆烂泥里,只可惜不论他再怎么努力,就算不计伤的遍体,所在乎的一切终仍如沙般从指缝间逝散,留下的从来就只有那无尽的懊悔憾恨。


他不懂,真的不懂…挣扎了这么久,到头来,究竟有什么是能够切切实实握牢在这双手里的?

爱憎苦,得失苦,做不到无欲无求,就注定只能一而再地品尝那些蚀心的痛楚,只能一而再地抱著失望在茫茫人世里觅寻,如果,没有在乎,不要期待,是不是就可以轻松的多?可以不用伪装坚强,可以允许脆弱…


「呵…」嘲讽的笑声咯咯出口,封擎云不能遏止地笑弯了身子,没有焦距的双却是浮上了层蒙蒙水雾。

关於这些,他不早就再明白不过了,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勘破放下,只能任由自己在强求与放手间矛盾摆汤…

很过分吗?他的所求不过只是天地间最平凡的那一样啊,这也算做奢求吗?

狂笑倏止,封擎云脚步虚浮地一个踉跄,几乎为地上满布的石块给绊倒,所有赖以自恃的冷静与沉稳──那层他总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障壁,早随著时间无情的流逝碎散了一地。


「莫…磊…回答我…」

思绪早穿越时空飘的老远,然而无意识呢喃著的,仍旧是这个彷佛烙了印痕的名字,不知何时,踽行的身影已停,伫立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封擎云彷若不胜风寒般紧紧抱臂互拢著,用力之剧十指已是深深掐陷在臂肌里。


「…莫磊…」

别丢下我!不要又这样放弃我…脑海深处,那多年来深埋的心语变成了狂喊,字字如锤清晰地擂打著他头疼的不能自己,封擎云迅速地松手捂住了双耳,不想听这声声句句示弱的乞求,更拒绝承认这副躯体里还存在著另个只懂得哭泣的自己,那个弱小胆怯的家伙早就该消失了,早该消失在那不断下著冷雨的冬夜…


「别喊啦…叫...魂啊」

意识飘缈浮沉中,一声虚弱却调皮的语声如及时雨般响起,打断了那声声令人头疼欲裂的呐喊,让封擎云有了喘息逃脱的机会,只见他微晃的身形猛然一震,接著就如流星般往发声处飞掠。


「喂…喂,跑慢点…别踩著我」没想到才出个声就感到一团疾风迎面刮至,莫磊急忙再提气扬声,就怕那个听来该是小鬼的笨家伙又会煞不住势子,一脚把自己踩成了扁饼,现在他可是全身酸疼的难以动弹,到时候别没摔死反被踩死,这种丢人丢到佬佬家的死法,他同样也没脸跟老头交代。


不适地眨了眨眼,最後还是选择了闭上,虽然顶上原本炽烈的艳阳已是日薄西山红通通的可爱,然而刚恢复意识的莫磊还是觉得刺眼已极,要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像招魂般唤著,说什么他也不会急著醒来,就怕要是再不挤出点力气回应,入耳的只怕要改成哭墓曲了。


「喂?」闭眼等了老半天还等不到一句像样的招呼词,莫磊只好再带著三分火气不情不愿地张开眼,看看这个蹲在自己身旁的小鬼头又是哪儿欠教训了,谁知道这一睁眼,那张诡异到了极点的脸盘就让他甫张开的眼瞪成了大圆。


「小鬼,你这是什么死样?!」尽管浑身上下的大小伤口痛的叫莫磊很想嗯嗯唔唔地唉上几句,然而相较下眼前的状况好像比较严重,想了想後他还是决定先弄个明白,有时间再好好喊疼发泄一下。


该怎么说呢…这张原本漂亮的让他想咬上一口的脸蛋,不用说当然是没半点血色地非常难看,嗯,比起挂在半空中那时候都还难看,而同样也不见半分润红的双唇竟还微微抖嗦著,唯一还能见人的那双眼,此刻却是大大反常地漆亮如星,竟似看的见般紧锁著自己不放。


更诡异的是…明明这张脸上什么明显的表情都没有,没哭没笑没皱眉也没扯唇,他却偏偏清楚地感受到许多情绪,那种彷佛失落了什么的旁徨不安、孤寂与落寞,还有惊悸、恐慌与不知所措,几乎全然交杂在这张青灰惨白的脸上。


皱了皱眉头,莫磊真要怀疑自己这一摔是不是摔坏了脑子,要不然哪来这种自相矛盾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感到什么都有…

「喂,别闷声不响的,摔哑啦?别摆这副难看死的鬼脸给我看,要比灾情,也应该是我比较惨才对」吐了口长长的闷气,两个人四只眼已经对瞪了好半晌,瞪到莫磊终於忍不住先出声嘀咕。


质疑著,莫磊费力地举起手在封擎云眼前晃了晃,果如预料般那两颗眼珠子也没半分转动,要是能再多给他点力气,他铁会敲开这臭小鬼的脑袋瞧瞧又是撞坏了哪一块,干嘛闷不吭声地端出这副臭鬼脸给他瞧?这鬼样子简直跟个被吓坏了的小孩没两样,茫然无措又…又…


突然间莫磊像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地低低喟叹了声…小鬼就是小鬼…还真是捡了个麻烦哪…咬牙撑坐起身,莫磊将还勉强可以动的右掌覆上那冰凉的脸颊,饱满的指腹缓缓在那失色的唇瓣上摩娑著。


「我在这儿,没事了,嗯,都没事了…」口气是前所未有地轻柔,莫磊诱哄著将人揽向怀里安抚著,若非拜这小鬼所赐,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也能有这么温柔待人的时候,『人』耶!那种他向来最不屑当回事的东西。


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叹气,叫莫磊更难相信的是──自己几时生出了这么好的心肠?痛的半死居然还有心情这般软言细语地骗哄个小鬼?


十之八九一定是因为他可怜的脑袋真被摔傻了,要不然怎么会对小鬼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感到难过?又怎会做出这种把人抱入怀中安哄的蠢行?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著,莫磊忍不住又低头往怀里瞥了眼。


真是难看毙了,一点也不像他…咬唇摇了摇头,莫磊大眼里盛满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从没想过这小鬼少了平常那层老让自己拳痒痒的虚伪後,剩下的真实竟会是这般脆弱,脆弱到就像片烈日下的薄雪,随时会消散无踪…


这小鬼是两面人不成?怎么差的这么多…闷闷地在心底嘟嚷著,一想到封擎云之前那宛如六十岁老头般的行为举止,莫磊就又忍不住大力地摇起头来,手下也再加把力道把人搂的更紧。


要不就世故的像个臭老头,八风不动地无趣的紧,要不又无措的像个笨小孩,惊惶不安地胆小的可以,这小鬼难道就不能中庸正常点?干嘛莫名其妙地老走极端,十九岁年纪该有的扮相…真有这么难吗?

 


悸(二)

温暖的感觉一点一分透入了冰冷的躯体,让浑沌的神智慢慢变得澄澈清明,当所有纷乱窜流的思绪沉淀归位後,封擎云才察觉原来这么大方给予他温暖的竟又是莫磊的胸膛,慌的他连忙手一推就想起身离开。


「嘘…没关系,再多休息会儿吧」语声虽然依旧轻柔,然而被这么一挣,莫磊的表情可就龇牙裂嘴狰狞的恐怖,但即使牙关咬的再紧,也仍然没有一分松手的意思,反倒是如哄娃般前後微晃起身子,搂人的那只手也开始不轻不重地在封擎云背上拍抚著。


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了什么…惊愕地张了张唇,最後封擎云却还是选择吞回所有到口的疑惑。

他不知道刚刚闪神的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莫磊表现出这般反常的温柔,但他很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旦越了界,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而自己,并不打算让这一切的单纯变成了复杂。


在莫磊大掌规律地抚拍下,尽管理智依然在心底交战著不肯妥协,封擎云还是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躯体,许久,才终於允许自己暂时在这具温暖的怀里稍事休息,缓缓阖上那双或许已泄漏了太多的瞳眸…


只一下而已…一下子…不会依恋的… 只要…不在乎…不期待…就什么都…不会失去…不会…被遗弃…

像把摇椅般打摆著身子,只差没开始哼起儿歌来,一身伤的莫磊不免对自己这种舍命陪小鬼的气度感到好笑地咧了咧嘴,然而望向远方云彩的目光却是带著些萧索的意味…说来这小鬼还真是好命哪,这种被人拥入怀里哄抱的滋味,别说现在不可能,就连小时候…自己也不曾尝过啊…


胡思乱想著,直到臂上越来越沉的负荷将远扬的思绪拉回,莫磊不禁低下头看看又是什么状况,不意外地就瞧见了那贴倚在胸前的人儿正沉沉睡的香甜,虽然脸色仍嫌苍白,可是原本的凄惶不安已不复见,恬静纯美的睡颜著实叫他看的目不转睛,一种心满意足的情绪刹时溢满了心田,真想就这么不动不移地看到过瘾为止,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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