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情缘(出书版)+番外 BY 末夕
  发于:2010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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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君黎道:“你给了他那么块瓦,他喜欢的什么似的。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总之,这小练离,尽管对薛允诚还是有些惧怕,却不妨碍他在这地府十殿开展各种游戏,有时薛允诚有些恍惚,难不成堂堂地府,竟成了人间所谓儿童乐园?

这一天,薛允诚闲来无事,便向地府花园逛去。

地府并不阴森可怕,除却收纳恶鬼的十八层地狱,景致与人间差别不大,也有大片的树木,各样的花卉,还有幽深静谧的湖泊。只是十分阴凉潮湿,常年雾气迷蒙。


薛允诚走了没几步路,便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

白练离的真身是一只鸥鹭,所以身形十分纤细修长,飘逸如轻风,很是养眼。

薛允诚一路在后面跟着他,看他一路摇晃着,转着圈儿,长长的头发在空中划一个半弧,转过脸来,笑容映在水气里,水波一般地流动。

薛允诚抬脚便向树后躲。忽然觉得自己的可笑,堂堂阎王,像个小贼。

练离一路走过去,见一小鬼正在打扫花园里的落叶。

小鬼见了练离,张大了口,呆呆地,彷佛被施了定身术。

练离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小鬼瑟缩了肩,嗫嚅道,“大大大大人真是好看。”

练离咬着唇别过脸去笑起来。

小鬼哭丧着脸接着道,“哪像小人这副样子,人看人吓死,鬼看鬼吓活。”

练离走过去,拉那小鬼坐在石蹲子上,“哪有这样的话。”他说,“我看看。”

他搬过那小鬼的脸细看一回道,“也不是,哪里有你说的那样难看。你只要多多笑一笑,再把腰背挺直了,还是蛮可爱的嘛。”

小鬼也笑了,笑脸衬着倒挂着的眉,很有几分滑稽趣致。

练离拍手道,“看看,是不是,果然很可爱。”又看见小鬼身边大大的扫把。

“你在扫落叶与落花?”

小鬼点头。“扫拢了再点火烧了。”

练离说,“不要啦,烧得烟气火燎的,还嫌这地府不够雾气蒙蒙吗?我给你想个法儿,你在每棵大树下挖一个浅坑,把落叶与败了的花都埋了,又干净又可做树木的养分。“


小鬼惊讶地睁大眼,“这样,行吗?”

练离道,“为什么不行?你没听过‘化做春泥更护花’的句子吗?这样,人高兴,落叶败花也高兴。”

小鬼高兴道,“我就按大人说的做。”

练离也笑,“喂,你别大人大人地叫我。我有名字,叫做白练离。你可以叫我练离或是阿离都行。”

小鬼抖缩着问,“啊啊啊,真的……真的可以吗?”

练离站起来,跳到他身后,拿起扫把,“为什么不行,以前在天宫,大家都是这么叫的。来,叫一声试试嘛。”

小鬼也站起来,挠着头叫一声,“阿离。”

练离抱着扫把,转一个圈子,“哎!”

“那么你呢?你叫什么?”练离问。

“我?小的不过是一个小鬼,哪里来的名字?”

练离说,“谁规定小鬼就不该有名字?这么这吧,我给你起个名字,”他看看那扫把,“不如叫去尘吧。”

小鬼傻笑不已,“啊啊啊,好咧好咧。”

小鬼已看到一旁的阎王,吓得一下跪倒。

白练离却全没注意,继续抱着大扫把转圈,一下扑跌到一个人的怀里。

薛允诚扶住练离的身子,两人近处打了个照面。

练离的乌眉亮眼,衬了水气与雾气,格外地淋漓清丽。

眉尖有一粒半个米粒大的胭脂红的痣。

薛允诚当下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他呀,竟然是他!

练离只看见薛允诚的面色,以为是一如往常的严峻,赶紧站好,就要跪下施礼。

薛允诚说:“免了罢。”

又对小鬼就,“你,也起来,去吧。”

小鬼抱了大扫把退下去。

白练离悄悄地对他摇摇手,做一个“回见,去尘。”的口形。

薛允诚往湖边走去,练离不好冒然就离开,也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湖边。

湖面广阔,有风掠过,层层涟漪重迭着,水光泛泛,映在练离的眼里。

薛允诚看他一眼,说,“过来坐下。”

练离略一迟疑,在薛允诚的身边坐下了。

即便是小栖中,薛允诚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笔直的腰背,双手握拳放在膝上。

练离托着下巴坐在一边,暗暗发笑。

薛允诚道:“什么事,又笑?”

练离说,“没什么呀。”那脸上的笑容水波一样荡漾得更大。突然把头埋在膝上。

薛允诚说,“怎么了?喂!”

把他的头推开看时,露出一张灿烂笑颜。

薛允诚道,“总是笑!”

突地发现,自己的语气十分捻熟,竟然与总管地府的老阎王,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

多年以前,薛允诚也曾是一个笑语晏晏的孩子。那时,父亲总是把这当做错误去纠正。父亲说,地府,最要紧的是肃整威严,还有那必须要遵守的一切律条。

薛允诚知道自己是生来是要去地府为王的,那是他们这一个家族的荣耀与宿命,他也慢慢地随父亲的要求纠正着改变着自己,成年继位至今,千年的岁月已过,那岁月,如一双大手,无情而坚决地,抹去了他面上的笑容。他好象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如今,在这个孩子的脸上,那飘扬明亮的笑容,这样的鲜明,这样温柔而任性地闯入他的日子里,薛允诚忍不住地心软下来。

练离板了脸,答道:“知道了。要留下就少笑点。看看,看看,笑收起来了。”

忍不了一会儿,还是有笑意从眉目间漏下来。

薛允诚指着他的脸道:“这又是什么?”

练离道扑地笑起来答:“是它自己漏出来啦,不是我让它出来的。”

薛允诚叹道:“总是这样。”

练离道:“哎。”顺势把头枕在薛允诚的膝上。

天宫的孩子,未通人事,彼此之间,很是亲密,一派天真烂漫,常常枕着彼此的胳膊或是腿就睡在一处。练离此举,完全是无意。

薛允诚在地府却是看尽人间的情怨纠缠,这千百年来,从不曾与人如此亲近。亲人远在地府各殿及天宫,下属与小鬼们又怎么敢。

练离柔滑的长发水一样地铺了他满膝,丝丝缕缕,牵牵绊绊的。他忽然非常非常想伸手扶摸一下。

可是,已经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了呀,他已经换了模样,改了容颜。

现在的他,是他的属下,是他殿前的无常。

薛允诚堪堪把手收回去,握成了拳。

他轻轻扶起他的头,示意他坐好。

练离突然觉得很委屈。

这个人,从一开始好象就不喜欢他呢,第一天就想把他退回天宫。而且,一直都是那么严厉,难以亲近的样子。

薛允诚看他眼里突然涌上的水气,问,“怎么?”

练离道,“不怎么。”

练离想道,其实他也不错哦,送自己那么漂亮的瓦片。一定是他小时候玩儿过的,保存了许多年吧。

练离刚刚修成人形不久,稚气天真,却是极聪明的。

薛允诚沉默半晌问,“冷么?”

练离转过头来,“啊?”

薛允诚道,“这里,比天宫冷。”

练离点头,“真的哎。冷倒罢了,只是潮的厉害。”

薛允诚也点头。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看那水光在湖中跳跃,看薛允诚盘石一般的模样。练离实在是忍不住笑意,憋得好难受,终于说,“属下告退了。”

薛允诚转过脸来看他,缓缓点头。

练离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去。

片刻忽地又回过头来,笑着跳到薛允诚跟前,凑近他的脸说,“喂,你知道吗?我是第一次,把你看得这样清楚呢。”

薛允诚看着眼前猛然放大的眉眼,只能说出一声“啊?”,

“以往,你总坐在大殿的最尽头,光线又暗你又威严,叫人看不清你的样子。或是离我远远的站着。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很英俊的一个人。”

薛允诚又道:“啊。”

练离忍不住地笑,“怎么回事,你说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从来不成句的。”

薛允诚咳嗽一声,“咳。”

练离笑得皱起鼻子。

“其实,你若是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真可称得上是大帅哥呢。”

“学了些什么词,你!”

“现在人间都是这么说的。干嘛总板着脸呢?人间诅咒一个人,总说叫他去‘见阎王’‘见阎王’的,这几千年来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练离拍手笑道,“看看看看,这回的话长一点了。”

薛允诚叹一声,说,“好了,你去吧。”

练离说,“哦。”

晚间的时候,薛允诚在偏殿自己的书房里,侍童报白无常求见。

练离轻轻地走进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望着他微笑。

薛允诚问:“有事?”

练离点头。

薛允诚道:“说。”

练离道,“哦。”进前两步,终于忍不住跳到近前,说,“我来,谢谢你送的羊毛毯子与丝棉被,我试过了,很暖和很暖和。”

薛允诚道,“留着使吧。”

练离有一点点失望,“哦。”

行了礼,倒退着往门外去。

忽听薛允诚说,“想看书,就留下。”

练离笑开,“噢”,跳进前来。

第二章

从第一次薛允诚留白练离在自己的书房里一起秉烛夜读之后,每天晚上,练离就会去他的书房。

也不说话,只站在门口笑。

薛允诚对他勾勾手指头,他就跳进来,窝在一边的榻上,捧了卷宗来读。

练离说,“原来近期的卷宗在正殿后面的书库里,几百年前的竟然都堆在你这里。”

练离埋头看着。

薛允诚觉得实在是奇,这个得得得说个不停的小孩儿,看起书来倒真真是安静。

薛允诚望过去,看他脸上百般变化的表情,如幻云一般,慢慢地眼睛涌满了泪,扑落扑落地落在手中苍黄薄脆的卷宗上。薛允诚扣扣书案问道:“你怎么了?”

练离放下卷宗,抱住膝盖,在上面蹭去泪水,“没什么啦,眼里进了沙。”

薛允诚道:“哦。”

练离过一会说,“原来人间有这样多的痴男怨女,这样多的情缘纠缠。”

薛允诚道,“小孩子,不要拿卷宗当话本看。”

练离吸吸鼻子,“我哪有?”

隔一会儿又偷偷笑道:“这些,原本就远比话本好看。”

薛允诚道:“看多了,乱了心。”

练离道,“啊,我愿意,我愿意呀我愿意。”

薛允诚看练离团着身子,下巴磕在膝盖上,不停摇晃着身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手到半途又缩回去。

练离突然问,“喂,你的心,永远不会为什么人或是事而乱吗?”

私底下,练离总是叫他,喂。

薛允诚转过脸来,把面容藏进阴影里。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薛允诚再看过去时,发现练离已睡着了。缩成小小的一团,卷宗被他胡乱地压在身下,长长的头发铺陈了半个软榻。

睡眠,抹去了他脸上千变万化的情绪,把他的容颜洗濯得明净清润,微微上翘的嘴角,水色莹润,欲说还休的样子。完美的下巴曲线,像一只蒸得火候恰好的小饺子,惹得人忍不住想咬下去。


薛允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反射似地抬起头,身子弹起退了老远。

薛允诚拿过裘皮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慢慢地慢慢地再凑近了看着他。

他微微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像无意间掠过的一个抚摸。

薛允诚终于伸过手去,碰碰他眉间胭红的痣,那点他给他的痣,他却已是记不得了。

薛允诚低低叫道:“小鸥!小鸥!”

也有时候,练离看一会儿卷宗,会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拉一拉薛允诚的衣袖,要他陪他下一盘棋。这棋名为慎思棋,是天宫老君几个老仙家创出的,在天界十分盛行,类似围棋,但更为复杂,难为练离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而且下得还不错。与薛允诚当然不能抗衡,勉强坚持了半个时辰,练离诺诺地问,“我可不可以悔棋?”


薛允诚道,“落子无悔。”

练离道:“哦。”

又走了两步,练离突然趴在胳膊上,说,“要输了,要输了。”

薛允诚暗暗发笑,也不理他,三下五除二,赢了这一盘。

练离颇不服气,拉着他非要在来一局。

这一次,只片刻之间,薛允诚便把练离杀得片甲不留。如此连着三局,到最后,练离的下巴磕在桌子上,呆呆的,突然脑袋砰地磕在桌上。薛允诚连忙抬起他的头来看时,额头已然红了一片。


练离扯一扯薛允诚的衣袖,“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薛允诚道:“不好。”

练离说,“我倒茶给你喝。”

薛允诚道:“不渴。”

练离又说,“我给你捶背呀。”

薛允诚道:“我还没老。”

练离说,“收我吧,收我吧。收我吧。”

说话间,练离绊了椅子腿儿,咕咚就要摔倒,薛允诚连忙扶住他,练离拍手道,“好了好了,你受了我的拜了,那你就是我师傅罗。”从此背人时便师傅长师傅短的叫起来。


好在,练离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公务上从不因熟生懒,薛允诚也就由着他去,听他叫师傅,不笑,也不恼,偶尔从鼻子里应一声。

这一天,练离与黑无常又接到一个新的卷宗。

练离读完,掩卷长叹一声,问:“君黎大哥,我们今天,便在去捉拿这个女子吗?”

黑无常说,是。“在人间,这个女子的死刑今天执行。”

白练离道,“她真是可怜。她这样做,真的是错的吗?”

黑无常道,“是。她手上有五条人命。”

练离道:“但是她杀的,的确是该死之人。”

黑无常道:“无论在人间或在地府,没有人能够枉定别人的生死。即便是阎王本人,也不能。人间有人间的法律,地府有地府的律条。”

练离点头,“我明白的,只是……”

黑无常微笑起来,“你这孩子,实在是不该在这里做这个差事的。”

练离鼓起了嘴,“君黎哥哥你也这么说,怎么跟他一个样儿!”

黑无常摸摸他的头,“这地府里,放眼望去,也只有你,敢跟他‘他’呀‘喂’呀的。果然待你是特别的。”

练离道:“特别的严肃。”停一歇又道,“其实有时也不是。”

想起他送的被子毯子,想起坐在一起读书下棋的情状,背过身去不由得笑起来。

那女鬼一身囚衣,面色惨白,眼中浓重的怨气,把一双眼染得血红,对着黑白无常道:“我不服,死了也不服。为什么?该死的人没有死,该死的还在逍遥,你们阎王殿的人,难道也徇私枉法?你们不是勾魂的使者吗?为什么不去勾了他的魂?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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