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然很尴尬,只是,是心理上的。
半个小时后,莫文要的东西就到了。可当他看到那些武器时,却迟疑了起来。
在他看来,最好的解决方式当然是把罪魁祸首解决掉,杀人是他的专长,这不费任何力气,而且一劳永逸。但他想起沈正原提起他哥哥的眼神,那是一种孩子般依恋与崇拜的光芒。
「我永远也没办法像我哥那么出色,」他对他说,「但是还好沈家有了一个他,我呢,就能在他的荫蔽下好好当我的纨裤子弟了!」
那么说的语气,带着亲匿与信任,莫文知道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能让你一直当一个孩子的亲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那个人在,自己就会一直是个孩子。直到他学会怎么用自己的双肩挑起责任,怎样独自走在腥风血雨之中,他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的小原失去那个人。
他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和冰冷,那是灵魂缺失了最柔软部分的疼痛。
他叹了口气,下了那辆越野车,开着他的破车独自来到青龙居,这里是沈家的标志性建筑,他将在这里找到沈正初。
自己果然是个很文明的人,莫文想,会决定用「交流」这种最佳管道来解决问题。
在此之前,莫文并没有见过沈正初,但在报纸上看过数次他的照片,他和沈正原长得并不大像,就目测来看,这个人身高约一米八九,算是个少见的大个子。作为某个产业的继承人,倒也不是显得特别张牙舞爪,总是很淡定地微笑着。
但当他第一眼看到沈正初,他才意识到照片这东西是很会欺骗人的。那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虽然一百坪的办公室光线十足,两侧还有防弹钢板,钢板上还焊上了装饰架,放了些古董,可能想伪装成它不是防弹钢板的样子。
沈正初穿着一身西服,跟前放着大叠的档案,怎么看也足够像个文明人的样子,可是莫文一走进去,就能感觉到那人浑身散发出的张力......不客气的说,那东西可以被称为杀气。
毕竟也是在商场打拼很多年的人了,他的眼中有一种血腥与掠夺色彩,让莫文想到原始积累时期的资本家。
「莫老板?」他微笑,「我听过你,小原承蒙您照顾了。」
莫文一样友好地微笑,「关于您一直在找人杀小原的事情,我想和你谈一下。」
空气在瞬间冰冻下来,刚才还是一副宾主和乐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了,莫文迅速收敛笑容,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怎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沈正初冷森森地说,就差像饿狼一样露出獠牙了。
「最近几年,你一直在努力把沈家的股票、固定资产之类的转入你的名下,除了沈天城看得太紧的。这种情况一般称之为资金转移,但你并没有遭受到什么危险,虽然干的事不全是合法的,但离被逮到还远得很。」莫文说,「很明显,你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既然从外面看不出来,我想就是来自家族内部了。」
沈正初阴着脸听他说,一边冷森森地打量他,像在估计他的斤两,并为此感到迷惑。
「虽然这几年,你只转移了不到一千万出去--而且光是这些闹上了法庭,可能还有一大半不是你的,可见沈老爷子看得很紧,他人虽然老了点儿,但在钱方面还是相当有头脑的。」莫文诚挚地说,「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他想封杀你的架式。」
沈正初的脸色又冷了几度。
「如果他真想封杀你,早就开始做动作了,可是我一点儿也没看到那样的迹象,我只看到他在慢慢地把公司交给你料理,你根本不需要担心。」莫文说,那副诚恳的样子好像真是来做说客的。
「根据这些,你就推断出那些人都是我派的?」沈正初冷冷地说。
「没有证据我当然不会这么说,比如那些你们之间的转帐记录什么的,但我今天并不想谈这个,我甚至没有准备那些东西。我来只想和你谈谈,如果带了一堆‘证据',倒像在威胁了。」莫文好脾气地笑笑,仿佛看不到对面人的眼神越发幽深。
「沈天城最近身体不太好,如果他真想料理后面的事,把资产全留给小原,他早就开始动手了,因为你们都知道,一旦他立了那样的遗嘱,而你又满怀怨恨的话,小原根本没有能力自保。沈正城应该会在那之前,亲自干掉你。」莫文说。「他容忍你这么久,还继续把事情交给你做,我想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他相信你,希望你也不要再继续这种行为了。」
「你懂什么!」沈正初哼了一声,「是的,他最近身体不好,几乎每次不舒服,他都要叫小原过去陪在他跟前,一说话就是一整天,鬼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好说的,他那宝贝儿子只会吃暍玩乐,和他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我想那可能就叫父子连心--他从来没有叫我去过,虽然我帮他打理公司,和他处的时间比小原早得多,他却从没叫我过去过!」
「也许只是因为他觉得你的工作很辛苦。」莫文说。
「他是我父亲!」沈正初提高声音,「他生病了,却不让我陪在他身边,他凭什么--」他停了一下,吸了口气,「我不能排除他到最后病糊涂了,立个遗嘱,把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踢出家门的可能,我不能离开沈家。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毫无干系的人。」
「所以你就想杀了你弟弟,沈家就只剩你了?」莫文说。
「我没想杀他。」沈正初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他失踪个几年,后来被我知道他们在他车上装炸弹,我立刻就把他们开除了。我干嘛要杀他呢,他什么也不会,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绒裤子弟,对公司的事半点也不知道,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但你差一点就杀了他。」莫文冷冷地说,几乎有点儿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天自己去帮他拿咖啡豆,他真不敢想像几个小时后,会碰到什么可怕的场面。
沈正初对这个话题并不太感兴趣,「做什么事都有风险,莫老板这种人应该知道。当然,其实我并不太清楚你是什么人,你的记录干净得像被特地漂白过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但那一定是相当大的势力。」
他眯着眼睛打量莫文,「你一直隐藏的不错,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是为了沈家的事藏在那里,故意和那小子碰上的。不过你是干什么的也无所谓了,莫文,我不知道你这么跑到我办公室里来是什么意思,但我也懒得管。」
他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你觉得我这个办公室怎么样,像沾过血,死过人的样子吗?」他环顾周围,阳光温暖地射进来,洁净而明亮。
沈正初突然蹬着桌子,猛地用力,椅子向后滑去。「我对这里的清洁一向感到骄傲。」他说,一面巨大的防弹玻璃从天花板滑下,于此同时,左侧的防弹钢板向上方升起,露出好些双男人的脚,然后是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里当然经常见血,莫文想,这点儿事情可半点瞒不过他,如果这个人偶尔看看电视剧,也就该知道血迹这东西很难真正擦洗掉,而莫文刚进来,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再加上那个伪装成装饰柜的钢板,和外观面积不同--一看就知道有暗室--的办公室,谁都知道这里的不安全。
在防弹玻璃落下的一瞬间,莫文突然站起来,单手抓住那个大号的办公桌,猛地向前一推,那实木的桌子像泡沫做的一样,轻易被他推动,且力道刚刚好地,落在防弹玻璃的正下方。
玻璃墙重重压在它上面,发出卡啦的声音,就是没办法把它压断,那桌子选的是上好的桃木,无论是规格还是木质都是最好的,足有两、三百斤,几个人也未必拾得动,防弹玻璃哪碰到过这种类型的障碍物。
于此同时,莫文另一只手抓起自己坐过的椅子,看也没看桌子一眼,向着那面墙里还未能完全露脸的保镖甩过去,这里才是重头戏。
由于是沈家大楼里的椅子,所以分量也不轻。椅子重重砸在最左侧的几个保镖身上,防弹墙还没有完全升起,他们甚至看不大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这机关是从哪学来的,实战时糟透了。
莫文是紧跟在椅子后面过来的。在保镖们--也许这里该用杀手了--被重物砸中的瞬间,其中一个感到手腕被猛地一扯,他发出一声惨叫,整个儿被拽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到地上,莫文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对方就没声了,他不确定他死了没有。
十个人,他点了一下数,不过只是在电光石火间完成,防弹钢板已经完全升起,另两个被椅子砸中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莫文一把拽住一个,手死死卡住他脖子,挡在自己身前,虽然他穿了防弹衣,但还是小心点儿好。
另一只手抽出那人的枪,然后一脚踩在椅下那人的身上,免得他爬起来,于此同时,莫文已经迅速记清了每个人的位置,他的目测定位一向很不错。
然后他把自己的脑袋藏到肉盾的脑袋后面,单手打开保险,闭着眼睛向对面的人射击。
前面的肉盾一共挨了三枪,并不多,当他把他丢下时,另一侧的七个人已经全部躺倒了,中枪地点和他目测的距离不超过两公分,他满意地翘了下唇角,看来自己还没把以前学的东西全还回去。
他丢下手里的尸体,一些经历即使大脑忘记了,也始终不能完全从生命中消失,莫文并非很喜欢自己那些残忍的效率。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坐在防弹玻璃后的罪魁祸首。沈正初怔怔地看着这边的场面,也许是因为后面没有出路,也许是还没想起来逃走,毕竟整场战斗也只持续了五秒,就结束了。
莫文丢下枪,仍然是那么一副斯斯文文的书店老板的样子,弯腰钻过防弹玻璃,走进来。
沈正初死死盯着他,他的眼睛很亮,即使这个时候,仍带着那副骄傲和掠夺的色彩,虽然他浑身僵硬,被吓得够呛。
莫文优雅地从腰间抽出枪,顶着他的脑袋,慢吞吞地拉开保险。「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他柔声说。
沈正初吞了吞口水,「可以了。」他小声说。
莫文把他的椅子推回桌前,驾轻就熟地找到了按钮,防弹玻璃升了回去,装饰柜的钢板降了下来,莫文还趁机抢救回了自己的椅子,装饰着精美古董的装饰柜降下,遮住了一堆尸体和鲜血,除了桌子竖了起来,房间里恢复了刚才的宽敞和宁静。
莫文把桌子拉正,在对面坐下。
沈正初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谁?」他问。
「小原打工书店的老板,想帮他解决这件事。」莫文说,在椅子上坐下,除了刚才不到一分钟的混乱,这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情形。可这个男人沉静斯文的神色,却让沈正初觉得遍体生寒。
「你指望我相信那种东西!?」他提高声音。
「那是事实。」莫文说。
「你是某个退隐的杀手吗?」沈正初问,双手放在桌沿,身体前倾,他的眼睛锐利得像把刀子,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兴趣。这让莫文皱了下眉。
「我想跟你谈谈你弟弟的事......」他说,另一个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还是某个黑社会老大?黑社会下面的首席执行官?以前是雇佣兵?还是特种部队?」
「关于你弟弟,我希望......」
「你哪来这么大力气?我这桌子当初搬上来时,找了三个人才搬上来的,那可都是干惯了重活儿的。还有你的枪法,你开枪时根本看都没看......」他停下来,莫文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枪放在桌面上。
枪械的冰冷而优雅,像对面的人。莫文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沈正初能感到杀气迅速弥漫开来。这真奇妙,他想,不知为何有点儿亢奋,这个人一副斯文无害的样子,怎么能在瞬间变成一个强悍的杀手,在同一张脸上丝毫也不觉得不协调?
看到他终于静止下来,莫文开口。
「我本来准备杀了你的,老实说,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我没那么干,沈正初,我想和你谈谈,因为你是小原的哥哥,我知道他崇拜你,依恋你,如果我杀了你,他会非常伤心。我不想让他伤心。这是你唯一现在还活着的理由。」
沈正初笑起来,带着一点儿不层。「对了,我听说小原和那个书店老板勾搭上了......抱歉,我是说,我听说小原很喜欢你,你不会是也喜欢上他了吧?」他说,好像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
「本来嘛,莫文,我曾想过你们两个满般配的,都没什么用处。但现在看来,这简直是愚不可及。」他哼了一声,「你和小原根本不是同一种人,他没经过任何波澜,脑袋里装的全是白开水一样,他不是那种能让你这种人......还能尝出味道的类型,别告诉我你还真对他有意思。」
「四川菜我以前吃过很多,已经有点儿麻木了。」莫文冷淡地说,一点儿也没和他聊天的欲望,「我喜欢他,你别这副表情,如果他有个什么事儿,我会让他最喜欢的哥哥去和他陪葬的。」
沈正初紧盯着他,「我不相信。」他说。
「你信不信,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莫文说,摆弄着他的枪,「如果你再找他的麻烦,可以试试,我不介意把你那些帐目全拷贝一份送到警局,反正我有电脑,举手之劳。或者更简洁一点,只要一颗子弹。」
沈正初看着他那副慢条斯理摆弄枪械的样子,这绝对是个熟悉这些杀人兵器如同呼吸的人,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现在,他只知道他一直隐居在大学旁的一个小小书店,在一个偶尔的机会下,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战争时代隐藏的地雷,从而进入了他的生活。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不可思议地问。他的那个花瓶一样的弟弟耶,他真怀疑莫文是不是找错人了。
「也许因为他不像你那么会算计。」莫文冷冷地说,
「我在问很认真的事。」沈正初严肃地说,「他是我弟弟。」
莫文挑了下眉,不知道这么人什么又冒出了这么个身分,他的表现一直像反面上司。「他做了那么多傻事,其实只想要安定的、可以抓住的生活。」莫文轻声说,「我累了。我花了那么多年,才学会安静的生活,学会从里面寻找快乐,所以我想......能和他一起,我的要求并不高。」
「我不相信,当你尝试过了......那种生活后,还能再爱上他那种人。我以为只有少不更事的小女生会爱上他。」沈正初说,盯着这个眉宇之间,隐隐露出刀锋般强悍之色的男人。
「我们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莫文冷冷地说,站起来,把枪别回腰间。「我只警告你,如果再给我们找什么麻烦,我会再来找你。」最后一句话他的语调格外温柔,也格外杀气十足。
他转身离开,能感到俊面沈正初尖锐的目光,但是他没有理会那些。他的步伐沉稳优雅,他遇到过太多次这种目光,无论是杀气腾腾还是冰冷残酷,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他已经决定了要过平静的生活,但如果有人来破坏,他不介意再拿起他的枪。男人总得要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他曾为自己的那些血腥的过去感到过不满,但这一次,他却对此心存感激。
他推开玻璃门,迎向外面金红色的夕阳。因为它让他能这样昂首挺胸地从这里走出去,让他能保护他爱的人。这始终是一切的目的,无论是曾经受过的苦或是伤痛,他都不该忘记这唯一的目的。
莫文看了下表,已经四点多了,他开着车子回到家,又到菜市场买了些菜,准备晚餐。
没有米了,他还要买些回去熬粥。米店的伙计看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自告奋勇地帮他把米袋送回家,莫文也没有拒绝。
好不容易爬到五楼,莫文本来想邀请他进来暍杯茶,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店里还有事,摆摆手就离开了。
一袋米对莫文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重量,但是他很少拒绝别人的帮助,他喜欢那些邻里间的帮助。他们会说,「我来吧,这东西很重的,别累着」,以前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呢?比他拿着枪,一个又一个地杀死陌生人时,要好得多了。
他打开门,把米搬进去,沈正原仍窝在他的床上,拿着遥控器无聊地转台,从头转到尾,再转回来,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好点了吗?」莫文柔声问,把东西搬到厨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