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华没有回答他,只是闭上眼睛,不说一语。
明白他是狠下了心,霁惺唯也不再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宣布:“越华与囚犯为伍,伤害公主罪无
可恕,可皇上念及你越家之功劳,故判越华革除暗卫资格,流放边疆。”
“谢皇上龙恩。”仿佛知道这结果似的,越华平静地叩首谢恩并慢慢接过圣旨。
看了他一眼,霁惺唯好奇地问:“越华,不后悔吗?”
那时越华转身,淡定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后悔?”
……
所谓“至死不渝”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霁惺唯好笑地把玩着眼前的酒杯,现在已是深夜,方才下午遇见的崇峣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越华呢?
应该没有吧……
毕竟遭受如此重创,要认出他还真不容易。
既然如此,那就卖个人情给他们。
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朝!鸳楼的厨房走去,简单拿了几只包子,霁惺唯便慢步走了出去。
一路闲晃一路哼曲儿,他存心引人上钩,不久果然有“鱼”被诱来了。
轻笑着没有识破,霁惺唯还是一路朝前走,最后来到了一处石窑入口。
崇峣紧随其后,当他听闻越华被处以流刑也是万分惊讶,心急之下竟立刻冲了出去,事后才想明,
越华被流放在这个边境的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要如何找起?
于是,他想尽了边境这里的所有流场去一一寻找,却不曾想到他会在这个石窑里。
这个石窑本是皇帝为了在战争时便于百姓避难才命人开凿,如今工事进行将半,越华会在这里吗?
跟在霁惺唯身后,崇峣靠近石窑,忽然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对,就是这里,这里有越华的感觉!
为了避免霁惺唯怀疑,崇峣迟迟不敢靠近,只能在一边窥视。
他看着两个类似看管的士兵见到霁惺唯拦住,霁惺唯亮出腰牌,他们才恭敬地行礼,之后他也不知
吩咐了什么,两个士兵点点头离开,而霁惺唯则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下,也不再有动静。
正在崇峣疑虑之时,忽然那两个士兵又回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是个犯人,崇峣一眼便
看得出来。
他污头垢面,衣衫褴褛,还少了一支胳膊,脚上戴着脚铐拖着长长的链子发出叮当的响声,他应该
不是越华,崇峣这么认为。
越华没有那么消瘦,走路也没有那样颓废,越华是个爱干净又健全的人,那一双手还有修长完美的
手指,崇峣曾经一一舔舐,所以那个不是越华,不是……应该……不是……
然而随着那人逐渐靠近,崇峣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霁惺唯看见那人朝自己走来,露出了微笑道:“好久不见,越华公子。”
越华没有做声,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以示响应。
白天辛苦劳作,夜晚近深夜才能休息,一日没有一顿饱饭,甚至有时还要隐忍那情蛊带来的刺激,
这一切折磨带给越华的身体沉重的负担,慢慢消磨着他的生命。
“坐吧。”霁惺唯让他与自己并肩而坐,他确实太累了。
越华缓缓坐下,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殿下,找我何事?”
霁惺唯将自己带来的包子塞进他那仅存的一只手里,“喏,请你吃包子。”
“……谢殿下。”说着,越华还真的啃了起来。
月光下,崇峣浑身发颤地躲在暗处,看着那两人坐在月光下,尤其注意着那个已经几乎认不出的越
华,他的心瞬间被寒气凝结了。
“呃!”那边的越华感受到那股异感,不禁皱了皱眉头。
霁惺唯看着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平复了片刻,越华回道。
看他不愿坦白,霁惺唯也不逼他,抬头一望天忽然说:“我见到他了,他也在这个镇上,你说巧不
巧?”
越华明白他的话,顿了顿后才道:“我知道,我也见过。”
“咦?”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什么时候的事?”
“刚来的时候。”越华的声音无波无澜,一点儿也听不出问题。
打量着他的表情,霁惺唯笑着问:“怎么不担心他?”
“他过得挺好……我见到了。”那一天的情景越华历历在目。
崇峣还是崇峣,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少了越华就是少了一个负担,他回去了那流连花丛的生活
,也没有什么不对。
“那不怕我对付他吗?”
闻言瞥了霁惺唯一眼,越华有把握地说:“公主的事与他已经两清,我也不需要他来做我的替身,
没有必要,殿下不会无故找他麻烦。”
“分析地真是透彻啊!”霁惺唯毫无掩饰地夸奖。
轻轻瞄了一眼那暗中之人,霁惺唯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越华,我真不明白你的想法,原来让崇峣替你死,然后恢复越家的声誉,你再以朝廷官员的身分
迎娶公主,如此两全其美的计划,你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呢?”
暗中的崇峣闻言,也渐渐握紧了拳头,的确,原本就是这样的,可为什么……
“现在倒好,崇峣伤害了公主,你放他走人还不算,甚至替他承担了一切罪状,反倒是你成了他的
替身,你在这里受苦,他在外面逍遥,这又是何苦呢?”
“……!”崇峣一听,也明白了大致。
那夜,越华的举动,那不是皇族的命令,而是他的……真心。
听他说完,越华也放下了包子,没有大悲大喜,他静静一回头,只是道了一句:“因为我喜欢他。
”
这个答案令崇峣意外,更使霁惺唯愣住。
没有华丽的修饰,没有深刻的承诺,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真心话──我喜欢他。
35
愣住半晌,霁惺唯忽然失笑,张狂的笑声也将崇峣的神志给拉了回来。
“喜欢……好一个喜欢。”转头看越华,他继续笑着问,“古来英雄没有几个能逃过‘情’字这关
,越华公子看来也不例外啊!”
“我不是英雄,我是小人。”越华看着地面怔怔道。
他是小人,他自私自利,为了一己之私放弃了家族名誉,他什么后果都不顾,为的不过是圆自己的
一个情人梦而已。
摇摇头,霁惺唯指着自己的额头道:“你这里的伤不要紧吧?”
越华也摇头,毫不在乎地回答:“反正过些时候又会裂开,不用管。”
“情蛊发作时那么痛苦吗?”他这句话说得大声,就是为了让崇峣听清楚。
而崇峣果然也听了进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朝他们望去,越华的情蛊没有变化吗?他认为皇家
至少会留给他一些冰延,毕竟越华曾是他们选定的驸马……
说道这个问题,越华没有多语,将剩下的包子包裹好,然后缓缓起身行了一个礼就打算离开。
霁惺唯也不阻止,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最后还是问:“时至今日,你还是没有后悔吗?”
越华闻言转身,还是那般淡定从容的回答:“为什么要后悔?”
这个回答震撼了崇峣,也引得霁惺唯哈哈大笑起来,但越华再也没有停止脚步,一步一步走进了石
窑中……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平地,霁惺唯笑够了才出声道:“有道是:‘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江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可这话似乎不能适用在越华公子身上呢!”
“崇峣老兄,你说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只见崇峣便脸色阴沉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不待霁惺唯多说什么,他突然抽出折扇抵
住他的脖颈动脉,只要轻轻一划,霁惺唯的血便会喷发而出,一命呜呼。
可倒是镇定自若,依旧笑言如昔问道:“崇峣老兄,我好心带你来见越华公子,你为何如此动怒?
”
此时此刻,任谁都看得出崇峣的愤怒与不甘,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华的手怎么回事?还有……为何不给他服冰延?”他冷冷地问道。
霁惺唯口气无辜地回道:“这是规矩,你也应该见过越华身上拿两颗红痣吧?”
“那又怎么样?”崇峣的忍耐快到了极限。
可就算他懊悔万分也不足以弥补什么,越华的手也不可能再回来。
“那是宫廷暗卫的证明,当我被所有暗卫认可成为统领后,他们的手臂上都绘被刻上一匹狼,而两
颗红痣是狼眸。”霁惺唯不慌不忙地解释,“暗卫的武功一流,身份也极为隐蔽,所以一旦他们被
革职或是查办,为了防止他们身份泄露或是反叛,都必须割下他们有纹身的那条臂膀,以防万一。
”
“什么狗屁规矩!?”崇峣闻言大怒。
但丝毫没有动摇霁惺唯,他轻瞟了崇峣一眼,再道:“至于冰延,那就是你的问题……”
“我没……”他本能反驳,可话到一半却没有了声音。
霁惺唯笑笑,“和你想的一样,无月有给越华冰延,可冰延稀贵,他就给了一点,而越华是个老好
人,自己舍不得用而全给了情郎……这个回答你满不满意?”
崇峣闻言,张着嘴雀不能言语,眼神迷茫无序,他以为遭受了越华的背叛,他以为越华拋下他,他
以为……但实际上都逆反了,是他自己远离了越华!?
看见他的迷茫失措,霁惺唯不顾自己被掌控的生命,一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有疑问,直接去问本
人不是更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崇峣作势就要朝石窑里跑去,可刚要起步倏然又停下了。
“你是王爷世子、暗卫统领,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这个人一直在暗中掌握一切,不怪崇峣起疑,
“你应该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吧?”
霁惺唯闻言则笑得更加灿烂,百分百肯定地道:“你会带越华逃走。”
“知道还引我来这里?”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因为……”他顽皮地吐吐舌头,“这样好玩呀!”说着,他忽然轻轻往后一跃,跳出了崇峣的掌
控范围,然后挥挥手,一个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中。
崇峣不见杀气,也不想去追,现在越华比什么都重要!
他几步向前,点了看守士兵的穴位让他们沉沉睡去,然后悄悄走进石窑,石窑内黑漆漆一片伸手不
见五指,可幸亏越华并没有睡在很深处,借着月光便能看到他的身影。
一个人静静靠在肮脏的土墙上,发丝散落在额前挡住那道丑陋的疤痕,日渐消瘦的脸颊没有了以前
的光泽,眼角的那颗痣依旧却也失去了往日的风华……
忍不住伸手触摸,那伤、那眉、那脸、那唇,多么希望一切能再回到之前,回到那个晚上,如果他
没有那么快离开轩辕庄,或许……
“如果不想被我咬断命根子,你就继续摸下去吧!”闭着眼睛的越华突然出声,吓得崇峣立刻缩回
了手。
今日这登徒子还收得挺快,越华有些好奇地睁开了眼,却发现了一个料想不到的熟悉身影。
“崇峣……?”
沙哑的声音听得崇峣难过不已,但是越华的眼神依旧清明,不带一点杂志。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对不起……”话到嘴边,崇峣竟无法辩解,他欠越华的何止一句“对不起”就能了解。
越华看着他的神情,也不知他知道多少,可既然他说了对不起,那么……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所以趁天黑快些离开吧!”越华声音平稳地回道。
但这样冷静的回答却令崇峣内疚倍增,甚至差点当场流下泪水。
“华……”崇峣带着颤音道,“我全知道了,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崇峣满脸自责地轻抚那已经失去了的臂膀,胸口满是痛感,那痛楚传给越华,他顿时也一阵难受。
皱起眉头拉住崇峣的手,越华毫无忌讳地说道:“不要摸了,砍都砍了,是我决定的事我不后悔,
所以你也无需痛苦同情,还是快走吧。”
“你不和我回去吗?”崇峣诧异地问。
“回去?哼……”他一阵自嘲,“回哪里去?我是朝廷的囚犯,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和我走!”崇峣拉着他的一只手,“和我一起生活。”
“不要。”没想到越华倔强得很,一口回绝。
“为什么?”崇峣不明白。
越华撇开头不予回答,两人间气氛这般尴尬,眼看时间慢慢过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崇峣干
脆抬手,一指将越华点晕过去,然后两人就在这黑色的掩护下逃离了石窑。
36
翌日清晨崇峣早早就醒了过来,他昨晚带着越华回了山上的屋子,为了防止霁惺唯派人跟踪,他几
乎整晚都保持着警戒。
可似乎是故意放他们一马,始终不见有人追踪而来。
顾及着越华,趁他还未清醒,崇峣便借机下山,买了他认为需要的用品、食物还有一些药材,当他
匆匆忙忙赶回来,已经是时近中午,但他却发现越华居然还没有醒来。
放好那些东西,崇峣轻轻坐到了床边细细打量着越华的脸庞,很奇怪,原来按照他的以貌取人,如
今的越华绝对是属于不能入眼的级别,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越华还是那么漂亮,紧紧吸引着他的视线
,这个也是“喜欢”的结果?
想到这里,不禁回想起昨夜越华的那句“我喜欢他”……真是百听不厌,他真想再让他亲口说一次
,虽然妓院里的姑娘也常这么说,但怎么能及得上越华分毫呢!
想着想着,他竟然傻笑了起来,就在这时,越华张开了眼睛,逐渐清醒过来,而在面对周围陌生的
环境,他第一入眼的便是崇峣那诡异的笑容。
越华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盯着他,直到崇峣注意到他。
“华,你醒了?”
“嗯。”越华扭动着身体起来,崇峣连忙上前帮他一把。
越华靠在床头,环视了一圈屋子才冷淡地道:“救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劝你还是把我送走为妙。”
“这可不行。”
“为什么?”越华有些好奇地问:“如今你情蛊应该已解,而我也已经没有往昔的容貌,我没有值
得你与朝廷为敌的价值。”
崇峣听后忽觉一阵好笑,原来他们俩是如此相像,个性别扭不说,连对待感情的方法都如出一辙。
“如果硬是要个理由……那‘我喜欢你’算不算?”崇峣爱怜地撩起他的一缕青丝。
“……”越华闻言后也没有激动万分,就是凝视着他的脸,似乎在观察着话的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