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左岸(出书版) by 小么
  发于:201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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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排斥和异性发生关系,在朱颜之前我也有过几个女朋友,性方面从来不是问题。既然从前没想过要利用这种管道发泄欲望,现在也没那个意思要破戒。

老板娘见我不回答,心里也有数,仍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回柜台继续守着她的电视机。

回到房里洗了澡,我走到阳台上吹风。时间才八点多,四周已是一片寂静,连隔壁房里都不见一丝声响.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哀,自己是如此贫乏,了无生趣地过了大半辈子,有朝一日发现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捉不住。一阵莫名的感伤涌上来,我慌忙按住眼角,近来我愈来愈像个女人,动不动就想掉泪。

如果哭泣能换来什么,我不吝惜流满一缸咸湿的泪水"如果不能,那又何苦多费工夫?

重新回到床上睡下,明天还要赶一大清早的火车,还是早点睡。才刚躺下,门日便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原来是老板娘。

以为她是不死心又来推销,不待她开口,我先行拒绝,"真的不用了。"

她楞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杯"啦,我来帮你换热水。"

看见她手中的热水瓶,我连忙让开,"对不起,我以为是......"

"没关系啦,我刚刚也是随口问一问。"老板娘操着不标准的国语,"少年人这呢早就困哪喔?"

"反正没什么事。"

"电视摸看嘛好,阮这第四台哈米拢嘛有。"

"我不怎么喜欢看电视。"

"哦,是这样哦.也对啦,现在电视也没有什么好看,外面天气冷又不能出去玩,夏天啦,等夏天到就比较好玩了啦。"

"是啊。"我暧昧地微笑点头。

?156?

那头老板娘迳自说着."我们这边就是这样,夏天冬天生意差很多,冬天一到房间都放着给它养蚊子了啦。女中也请不起,整间旅馆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在打扫,很累哦,还好今年有个小朋友来帮忙啊!对了,"她热络地拍拍我的手,"就是你本来想住的那间房间有没有?307的客人啊,年纪虽然小,不过人很乖,,每天早上都帮我整理房间。"

"是吗?"

老板娘的话突然停下来,侧头看着我好一会儿,笑得诡异,"难怪我"直看你面熟面熟,原来你长得有点像那个小朋友画的人。"

"我?"

"素啊,那个小朋友在这里住很久了,平常很喜欢画画,我看你长得和他画的人很像,都是这样缘投缘投的。"

我的心猛然狂跳起来,难道是牒云?

"他叫什么名字?"急忙忙我反问她。

"名字哦?"老板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我不知道,啊素怎么了?"

我又问,"那他长什么样子?"

"长相哦?"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他长得有点恐怖哦,十七八岁的样子,平常不怎么喜欢讲话,戴着帽子,大概不想让人家看到他的脸啦。不过说实在,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被他吓一跳,怃看过有人生那款钦啦。"

长得很恐怖?那就不是牒云了,牒云是个漂亮的男孩啊!

我彷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连心都萎缩了。

"少年仔,你系按怎?"

我机械性地摇头,"没什么。"

她大概看我脸色不好,识相地先离卉,"那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啦。"

不是他--不是牒云,他应该已经和牒云教授到美图去了。我明明知道的,之前还特意挂了通电话到T大,得知牒云教授已经在三个月前辞职返美,牒云是他的独子、没有理由不带他一起走。

在床上辗转几近难以成眠,张着空洞的双眼盯着斑驳的天花板,竖直了耳倾听房外的声响,我相信此刻若隔壁传来开门声,我定会毫不迟疑地冲出去确认那人的身份。

静肃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时间像长脚的蚊子攀附在月影的尾端.一点一滴爬过我的床头,换来满室青灰色的晨曦,我开始着手整理行囊。

镜中的人有一双血红的眼,捧水净脸,水珠落下,凝结眼睫上成为一滴泪。

步出旅馆,车子早在上星期贱价卖出,我在路边苦候脱班的公车。

我开始细数对向来车:雅哥、福斯、二菱......白的黑的红的,快速划成三道流线飞驰而过,然后是一班灰扑扑的中兴客运停下。从车窗上看见四颗人头,还有一个戴着深蓝色牛仔帽的年轻人正准备下车。车停了"会儿叉缓缓开动。喇叭呜响,司机的手伸出车外挥动着,我转头过去,终于看见我在等候的那班车出现在道路尽头。

提起行李走到车厢最后面,刚刚在对面下车的那个年轻人正巧越过马路,从车尾后走向我方才离开的那楝旅舍。透过车窗的玻璃可以看见他走路的样子跟牒云有几分相似,习惯性地微微低头,像在追逐自己影子一般地慢慢前进。他摘下帽子擦拭额上的汗,撇过头往我的方向看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他重新戴上帽子,又继续迈开脚步。

"停车......"跌跌撞撞冲到车门边,我对司机大喊,"停车,我要下车!"

没等车子停稳,我立即跳下来,"牒云!"

是他!肯定是他。

逆着风我吃力地往日跑,嘴里好像乱七八糟地喊着什么,疾劲的海凤吹散我的声音,耳朵只听到飒飒风响。他持续缓慢行走着,风吹鼓起他的外套,飞扬在空中像只即将振翅而去的蝴蝶,而蝴蝶一日乘离了掌心便不会再回来。

"牒云?"捉住了。我捉住他了。

从今尔后,我将紧紧攫住这只手,再也不放开。

"--徐离?"

他被我扯得整个人跟跄地往后倾,藏在帽缘底下半长的发顺势扬起,露出一张残破的脸。一张恐怖的脸。

一道血红伤疤划过他的右颊,像镜面的裂痕,生生分隔出两个世界。一半天使一半妖魔,神祗落尘,地狱转生。

我仍旧紧紧握住他的手。

"跟我走吧."我听见自己说."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

长发覆盖住半边脸,他只眼看天,流下一滴泪。彷佛绿度母打开娑婆世界,看见受苦众生,流出悲怆情绪。静谧地溢出。

"爸爸走了,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得到自由。"

搭上南下的火车,窗外飘起这季最后一场春雨。

他说,爸爸一见到我就哭,眼泪从眼窝落下,无止无尽。

我亲手毁了他的梦,冷冽地将他拽回现实的残酷里。他受不了。

"徐离,我一直,一直在等待你的一句话。"

我深深凝望着他,他的痛苦和,我的痛苦。

为什么,幸福这么难以捉摸?

它彷佛就在我的眼前,却像颗七彩缤纷的泡沫,一碰就要碎。

"牒云,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名叫徐离庆阳的小男孩的故事。我要告诉你,告诉我自己,我们都没有错。谁也没有错。你准备好了吗?那一年,徐离只有十岁......

河左岸外一章一我要我们在一起

邵淇,展信愉快:

接到你的来信,心里十分高兴。你在学校一切都还好吗?离联考不到一个用,准备得如何?记得你的第一志愿是T大法律系,在这里先预祝你金榜题名。

我在这儿日子过得很好,徐离在附近找到一份临时教员的工作,生活凑合着,倒也还过得去。我自己也在准备考试,只是先前荒废了大半年的时间,念起书来份外不踏实。我原先是不打算再念书的了,我已经十八岁了,又是个男孩子,老让徐离养着像什么样?只是在这点上徐离却是十分坚持,理由千奇百怪,一时也说不清。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于是便答应了他试一试看,心里却是打定主意,如果没考上本地的师范院校,说什么我也不肯去念的了。

你和你那日子最近怎么样?吵吵闹闹了一年多,倒是累也不累?亏你还自称情场圣手,连个乖乖牌的模范生也搞不定,你这称号怕是得改一改"。回信时记得告诉我你的考场位置,届时若得空闲,我再和徐离一同上台北去探望你。不多谈了,

祝好

碟云

写完信,牒云仔仔细细将信封缄,贴上邮票投到附近邮筒里,顺便绕遭到市场去买菜。近来天气转热,徐离的胃口明显变差,他特地选购了一些现成的凉拌菜,等徐离中午下课回家后立即可以开饭。

回程时在路上遇见住在附近的一位欧巴桑,她远远见到牒云就高声地打了招呼,从提袋里捧出一颗偌大的高丽芬,"阿静啊这锅给你,带回家吃啦."

牒云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我们家自己种跑!保证没有农药,吃了绝对安心。"

彷佛是电视上的广告词,牒云听了有点强笑,接过那颗高丽菜,捧在手里描拈重量,还不轻呢,高山蔬菜在市场里的价钱可不便宜,"那我就不客气了。"

和徐离搬到山上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牒云却已经和附近的邻居们打好了关系,也是因为徐离在学校担任教员的缘故,这些纯朴山地居民更对他们关心倍至。

两人回家的方向相同,牒云便主动将欧巴桑的菜篮提在手上,边走她边问道:"听说你哥哥生病了哦?有没有好一点?"

牒云的脑袋转了两番,才恍悟她说的是徐离。

"兄弟"是徐离和牒云两人目前的最新关系。兴起这个提议的人是牒云,他以为山美不过是个小地方,他们初来乍到,凡事还是低调些的好,说是兄弟迪比较不易启人疑窦。

"只是一点小感冒,到张医师那儿拿了几天的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欧巴桑一听,颇不以为地啐道,"哎哟,你们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去看西医,那个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电视上不是都有在说,说那个西药都是化学物品.吃太多会打坏身体的啦。我跟你讲,达邦那边有个姓刘的中医生,喔那

个很厉害,我之前脚痛,痛了好多年,就是给他医好的,等一下回去我拿他的名片给你,以后你们兄弟要是有生病,就记得去给他看。"

"好,谢谢你。"

正说着,已经来到欧巴桑的家,她将菜篮提回去,"啊偶要先回去煮饭了,再见。"

"再见。"

牒云做笑着和她道别,走没两句,欧巴桑又唤住他,"对了,阿静啊,明天我侄女要到我家来吃饭,记得叫你哥哥和你一起来哦!"

牒云愣了一下,旋即暧昧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会叫他记得准时到的。"

目送她扭开屋门消失在门后,牒云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

明着说是吃饭.其实目的还不是为了替自己的侄女介绍对象。

徐离三十岁了,一个有着正当职业又相貌堂堂的男子,莫怪乎他们舍不得谈弃这样的人选。再说山美长年来青壮人日外流得十分严重,搬来后没多久,附近好多人家就在打听,知道徐离未婚的消息后,相亲应酬的邀约便再也没有间断。

刚开始时,牒云还能从容不迫地应付这些琐事,可是久了总不免感到心力交瘁,对这些世俗所谓的正常规范,徐离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呢7

牒云没怎么敢去追问徐离这个问题,在这场恋爱关系里他自始至终是个弱者。最初是他巴着徐离不放,即使知道他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他也假借了美术比赛的藉日成天缠着他,为了这个,他甚至不惜在报名表上监护人同意栏里假造父亲的签名。后来又发生了那件事,而现在......他对照镜子里那张丑怪的脸,连他自己看了都感到作呕。

当初决定划伤自己的时候,他就已是打定主意要放弃这一切,以至迟迟没有去看医生。等到父亲出国后再去诊治时,伤阁早已受到严重的细菌感染,那天在白沙湾巧遇徐离,正是他的脸伤最可怖的时刻,右半边的检几乎溃烂发胀,医生警告他,即使日后伤口痊愈,也极有可能留下严重的疤痕。他现在只期望不会并发蟹足肿的病变,不然,叫他以何面目再去面对徐离?

牒云向来不是个爱漂亮的男孩,只是看惯了自己的脸,再对照现在这副模样,怎么也习惯不起来。

放倒镜子,掩去那张脸,牒云起身至厨房准备开始做饭。

从前他是个连厨房门槛都不曾踏进的人,别说做菜,连电锅如何使用都不清楚。之前镇日进出徐离那层座落于河左岸的公寓时,也多是在外面买现成的熟食打发了事,学习做菜是在来到山美之后才开始的。其中泰半的因素还是为了这附近生活机能不好,小吃店是有几间,但老是吃重覆的菜色总也容易生腻,不得已,只好到市区去买了几本食谱回来依样画葫声,徐离若得空也会帮忙,但主要掌厨的人还是牒云。

打开冰箱,从里头超出葱、姜以及香菜,切丝后加进调味料将鳕鱼放人腌渍,在等待的时间里做了一盅卢笋海鲜汤,又把刚买来的凉拌双芹海蜇置于小碟上,看看菜色似乎稍嫌简略,于是切下四分之一颗欧巴桑给的高丽菜,在油锅里快炒了几下端止桌。

准备就绪,看看墙上的钟,时间不过十二点,徐离通常要将近十二点半才会回到家。牒云双手支住下巴呆坐在餐桌前,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昨晚和徐离闹到近两点才人睡,才过午便觉累了,连腰际都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耐不住沉重的疲倦感,牒云忍不住趴在桌上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一双手正在抚摸他的头发,声音轻柔柔地喊着他的名字。

"牒云?"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模糊的影子,伸出左手在空气中摸索着,找到那个温暖的物体后,他紧紧攥住对方的手,彷佛很安心似的又闭上眼睛。

他似乎听到对方轻笑了几声,"想睡怎么不到床上睡?"

"只是有点累,打个盹就好。"

"是不是昨晚太激烈了?"

想到昨夜狂野的情事,一阵热气冲上牒云的面颊,他羞红了脸坐直身子,含糊地抛下一句,"我回房间睡了,你自己吃吧。"

徐离尾随牒云身后进人房内,体贴地为他拉过凉被盖在身上,正当牒云为他细心的举动大受感动时,却发现徐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在看什么?"

他又笑了,"看你啊。"

想起自己脸上的疤,牒云撇过头,将人埋进被子里,"不要看。"

"牒云?"

"好丑。"

听见徐离轻叹日气,牒云的心蓦地抽痛起来。他知道徐离不会在乎这些,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很不安,他怕这样残缺的自己配不上他。

"你知道我不会在意的。"

"我知道。"声音闷闷地从棉被里传出来。

感觉徐离的双手正透过棉被紧抱住自己,"牒云,我跟你说过我爸爸的事,我逃了二十年才终于从那个噩梦里逃出来,你比我勇敢,你做到了我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牒云拉下棉被,徐离的脸上有着外显的痛楚,下刀一划锁刻在他的眉眼上。

他忘了徐离的痛远比他深比他久,长年的哀愁一落人骨髓便成为难以根除的痼疾。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的徐离是如何撼动他的心,是那种属于同类的气息,吸引他像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往前纵去。

拉过徐离的头献上自己的唇,交换一个轻浅的吻,十指交缠握住对方的手,明明已经靠得这么近,为什么那股心酸却还是在心底盘旋不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更贴近对方?才能更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

正想着,徐离却已经松开手,"先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学校附近有一座溪谷很漂亮,我带你去瞧瞧。"

我对溪谷没兴趣,我讨厌水也讨厌游泳,我只希望能跟你在一起。牒云在心里小小声地咕囔着,没来由地怨恨起徐离的冷淡。但是他还是乖乖地起身,他不希望徐离觉得他在耍小孩子脾气、和他相差整整一轮的年纪,他必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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