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 上——安迪
安迪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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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良久,他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不知道。甚至他的过去经历也大多是听来的……我们在一起交谈并不多。”
“都忙着干什么了?他自己说过,跟你住在一起有一个多月。”
“忙着……做爱。早九晚五八小时之后回到家,已筋疲力尽,短短的双休日更是不够用,我们几乎把上班之余所有的精力时间都用来做爱与恢复体力,没什么气力交谈——除了身体的细节和一些日常生活习惯,我并不太了解陆申。”
她像是被这样大胆的回答吓着了,失神良久,终于悲哀地问:“二十年婚姻,抵不上一个月变态的荒唐?”
荒唐。
觉得自己天经地义手握真理的妻子,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武断地把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定义为荒唐,然后轻松得到道德判断的优势?
努力平息内心的情绪波动,努力体谅并了解她的悲哀,尽力让自己的回答从容平和:“胡女士,我没有资格对你说婚姻应当如何如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同女性相处的经验。只知道,我爱某个男人,是因为他是他本人。此刻他的样子就是我深爱的原因,他穿什么衬衫用什么姿态吃法国牛排、喜欢喝啤酒还是香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和谐,对策不是努力提升他的水准,也不是努力改变自己适应他,而是努力调整出适当距离。爱也许是恩慈或者恒久忍耐,但肯定不是时刻提点帮助对方升华。”
“听起来似乎很高明,那为什么你也失败了?”她幽幽地。
他凄然:“因为我对他的信心不够,居然轻易以为他已经放弃。沮丧悲哀中不能有效控制自己,犯了无法解释的错误。”
她眼中的不屑和女人面对抢自己男人的异性很容易流露出来的震骇渐渐淡去,换成了一种奇异的悲哀与理解。
本性中出色的智慧很快把一个痛苦妇人的失态驱走,不再汲汲于追问已经不再回头的人,不再纠缠于他们都失败的过往。调整一下情绪之后,连问话的逻辑都理智很多:“既然现在最后赢的人是蒋晖,我是不是反而可以信任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原谅我愚笨,不太懂得毛主义高深的阶级道理。如果你选择信任,我非常希望是因为相信我这个人尚属可信,而不是复杂的敌我立场。”
“蒋晖认真推荐过,说你是接替他最理想的管理人才,你自己怎么认为?”
“我认为?最理想的人选莫过于胡女士您自己。董事长的身份兼任CEO,加上您原来认识的朋友圈子,不论从内部外界条件看,操作公司应该是最顺利成章的。您当年是哈佛硕士,管理应该不成问题。如果需要帮手奔走,我会尽心尽力。”
这个答案令她很意外,犹疑良久,她还是问:“你会真心帮我?如果不是知道陆申没有回头找你,我会更恨你。但是听小宇说,你曾经劝他不要怨恨他爸爸,甚至劝他出于公司利益的考虑,诚恳挽留蒋晖……也许,你真的想帮助我们母子,让陆申知错?”
“向您当面承诺忠诚又有什么用?日久见人心。”艾德华淡淡的,“只要在合盛地产的职位上做一天,就要对得起拿到的薪水。我并没有能力让陆申追悔莫及看错了我,也没有能力在公司里面力挽狂澜。唯一能做的,是辅助CEO让公司业绩好一点。身为职员是拿钱办事的,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帮自己赚取生活费用。”
审视他良久,永红困惑地:“我也许是老了,不理解年轻人的思路和做事方法。希望你别介意。”
“虽然生长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环境,人受打击以后的反应是一样的,心痛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是故作大方,艾德华确实理解她的悲哀。
猜想今天她找他的目的,本来多半是想得到一个效忠承诺,有助来日有效运营公司。只不过在悲愤之余不能收敛,向他倾泻了伤痛。而他沉浸在悲哀之中的时候,何尝不是控制不了言行举动,以致伤害了安迪与申哥,酿成无法解释清楚甚至没有机会表示歉意的错?
不敢也不想再继续这样令人心神疲累伤感的谈话,匆匆告辞。
回到以情侣名义定下的合住房间,发现陈致平已经服侍夫人睡下后,过来找女伴了。顾忌到艾德华还没有回来,两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等着。
生怕干扰不太有机会相聚的情人难得缠绵,微笑着点头算是招呼,说一句:“工作一天,人累了。”抢先放满一浴缸温泉水,躲进浴室。在氤氲水雾中,半梦半醒地泡个够,又赶快倒一杯水服了刚才路上买的安眠药,找到床躺下。
希望尽快结束这心力交瘁的一天。
朦胧中,一张张面孔纷至沓来:胡女士再悲痛都能对世界保持优雅礼仪,面对他却能轻松把他的情和欲界定为荒唐,也许她认为对于同性爱这样荒谬的举动,这种形容已经足够宽容?林婉仪美丽细致如画的面孔上,不能真正享受一段感情但又被某种奇异力量所主宰,不得不和陈志平携手背叛亲人那种身不由己的悲哀。陈夫人明慧温柔但被命运拨弄得已经俯首认命的凄然笑容,以及那双眼睛底下一掠而过的了然——什么演技能够让一个这样的女人相信?远走欧陆的安迪,是否已经拥有愉快新生活?还有,认识陆申的一个个场面,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抚摸他躯体时指尖的力度,他插入时那紧绷的激情……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潸然泪下。
静静的黑夜中,尽量弯起嘴角,形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十九 重会
当初的忐忑与种种牵挂欲望渐渐过滤
只剩下纯粹抽象的思念@
……………………
温泉畔的谈话后,第二天胡永红就回公司宣布她亲自出任合盛地产董事长,任命他以CEO职位尽快同蒋晖交接工作,陆宇健依然是副总经理。
对于这个来得太快的任命,艾德华不是不惊诧的,也猜不透她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但是看到薪水数字与分红奖励计划,也很难拒绝——谁不是为了一份生计出来工作,付出生命中每一天最好的八个小时以后,优厚的报酬总是诱人的。何况,管理与决策也不是少数人的天分,作蒋晖助理的那段时间,早已经熟悉大部分业务和公司最关键的项目运营,只要认真学习加上实践中处处谨慎,谅也不会真的应付不来。
每天忙着看各部门的文件了解基本工作情况,忙着从蒋晖处一一接手各种资料与工作进度,下班后常常需要陪着胡女士陆公子一同宴请各方与公司发展直接或者间接有关的人士,周末当然是去名校补习管理课程。
根本没有休息的节日里,常常接到安迪的简短Email或者电子贺卡,知他不愿他多虑,淡淡的问候背后,是一片不动声色的关切。但是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关于天涯那端老友的一切,全副心思几乎都用在了新职位的挑战上。
不加班开会或者宴请的夜晚,就飞车赶到温泉山庄,算是尽量帮助那对无奈的恋人,更是令已处于生命最后阶段的病人多感受一点关爱。后来熟悉道路了,不再走错路,但也常常是带着手提电脑过来预备赶没有完成的工作,却躺在假山中的温泉池子里,在似有若无的古筝韵律里面昏昏欲睡。在那里的时候几乎全部用来陪着陈夫人聊天,终于明白陈致平不能离婚的苦衷:他的贤妻不过是卧病,对他的那份体贴与了解,以及病躯里面那份明慧和从容,不是一句对不起就真的可以舍下的。可是周旋在一双堂姐妹中间……想想都觉得疲倦。面对病人的某些时候,艾德华不是不庆幸自己的笨——不懂得左右逢源,就不用面对明亮的眼睛汗流浃背。
昏天黑地的忙乱之中,时日如飞。现在回想起来,圣诞、新年、春节如何度过的,居然是一片茫然。
合盛多年来轰轰烈烈,业绩骄人,但真正接触到管理核心,发现除了来自胡氏人脉的助力以外,公司过往的成就,一半是靠陆申本身英睿果决的商业眼光,一般是靠蒋晖细密聪察的监督与执行,内部几乎没有真正系统的现代管理机制,每个部门都靠着负责人的勤力或者敬业,加上严格的奖惩制度,维持着庞大的公司机构运转。
但这属于最高级别的人治,算不得真正的运营管理。
临时换了像艾德华这样没有多年资历的人,面对这样表面似乎高效率其实权力过度集中、中层机构根本没有应变能力的人治公司系统,很难沿用威权方式有效运作。
此刻他需要做的最大量工作,居然是会同人力资源部,给每个部门每个职位规定职责,让所有人清晰知道自己的分工,以及工作中的责任权利;另一项重大工作是设定严格的绩效评估制度,建立一个相对健全的内部评价和上升通道——对真正成熟运作的公司来说,需要做这些非常基础的管理预备工作,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但是面对竞争日益专业化、人脉与传统优势越来越不可完全凭峙的今天,必须有人从头做起,把传统家族企业公司的管理引上正轨。
艾德华未必是做这一切最合适的人,但既然看见了这一点,当然会尽心尽力开始着手改变。
每天进办公室换完正装,看见镜子里面的形象,一天天从衬衫领带的品牌颜色到神情笑容都日益接近白领精英。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寻觅新的约会,喝茶聊天吃午饭可以约正在公司里完成管理学硕士论文实践部分的小宇做伴,有需要伴侣的晚宴就邀请Anita加班奉陪。稍微有点空,就驱车到温泉扮演林婉仪的优质男友——陪伴行动不便的病人林婉文泡温泉聊天或者并帮她按摩并非苦事,毕竟,那样智慧通透的聊天对象非常难得。
隔了近百日时间的纱,往回看和陆申相处的那些天,匆匆相识相聚的情节依然清晰,当初的忐忑与种种牵挂欲望却渐渐过滤,只剩下纯粹的抽象的思念。
时日匆匆飞逝,和看到胡永红董事、小宇公子眼中的信任友善一点点累积,林氏美丽姐妹的依赖亲切日益加深,绝对也算赏心乐事……除了心里缺的那一大块。
恍惚想起前尘,自己都似乎快要忘记,曾经浸淫在怎样的圈子里怎样的情绪里。
把一些刚刚做完的职位职责描述送进蒋晖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他办公桌上居然一尘不染,文件杂物统统消失无踪,不是不奇怪的,一边整理手中预备向他请教和商榷的文件,一边忍不住微笑评论:“办公室太干净了,看起来似乎总有点不真实。”
他的表情,是一贯的从容:“艾德华,你忘了?今天专程来向你告别——其实昨天我辞职已经满3个月,交接工作也都差不多了。这张办公桌,明天开始就是你的了。”
刻意藻饰的职业心态、近100天的匆促与宁静,在这一刹那几乎崩溃,突然清晰地看见内心一直涌动的隐约期待:这些天来,蒋晖并没有如约给机会,哪怕只让他能够电话中和陆申道一声歉。而此刻,当他清楚说出就要离去的时候,这一丝不敢真正期许却总还算怀有希冀的期待,就这样断裂成了绝望。
怎样从分手的寂静里面救出彷徨的魂魄,再投入一段爱的热情呢?过往并不漫长但蹉跌不断的岁月里,也曾面临过这样注定杳无音讯的离别,都不曾像这一分钟般荒凉。
看着他一刹那变得失魂落魄的表情,蒋晖有点不忍,也知道他想听见什么:“明天陆申就会出发去多伦多,他在那里有别墅,我已经受托派人过去布置妥当。到加拿大后他不想再工作,准备买条船到北方冰湖钓鱼去。”
艾德华一凛:“他还是不希望看见从前的熟人?”
“我想如约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是见到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往往是‘电话关了吧,烦人。’我也没招了。”他不是不抱歉的,毕竟曾经承诺过,“我再试试?”
其实真的很想问蒋晖,他是否如愿以偿得到他追随多年的男人的身与心,很想问问陆申为什么要选择这样远离人群的生活方式,但是无法开口——蒋晖的笑容虽然诚恳,目光中对他不是没有戒心的。这么长时间之后,他依然残存的这份警惕,令艾德华心中升起一丝模糊的希望——但,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这份渺茫的希冀。
告别蒋晖,并把所有文件再度清点之后送走他,心像空了一个洞。
公司的事务却不随心情变化,接下来,需要做的一点没有少。中午又接到胡永红电话通知,晚上需要应酬城市规划发展部门的关键人物沈国庆先生——对于地产公司来说,得到土地的批文是生存下去的先决条件,也是利润的渊薮。就算轰轰烈烈在传,土地批文很快就会改成公开招标,现在多储备一些可开发用地,更是将来拿到超额利润的有效保障。
下午一个接一个的会议中,简直动用了全部残存的注意力和职业精神,尽力保证不耽误正常的运作与决策。但是旁听的小宇偶尔投过来的惊诧眼神,让他知道,伪装得并不算成功。
晚宴的主要客人不希望在任何公众场所被人看见,不能约在平时经常宴请的一些酒店,PR部门临时在公司附近的中国大饭店开了顶级套房,宴席设在刻意炫耀名贵华丽效果的宽敞客厅。
这样的邀约越不引人注目越理想,出席的减到了只有他们3人,连陆宇健都没有来。
幸好客人沈先生倒是没有注意,应该负责调度场面的他居然神情恍惚,只忙着频频劝胡永红多饮一杯,言语间,唏嘘当年一同在大院里玩沙的情分。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自己失落里面的艾德华突然醒过神来,从她美丽的脸上流畅的微笑渐渐有些尴尬,看出气氛正在变得有些暧昧。再说,他本身对于男人的情欲状态也绝对内行,看得出来,这位贵宾的表情已经开始涉于暧昧。居然公然调戏并不年轻的女董事长……这样的场面虽然很罕见,但之前联络种种胡家旧时相识关系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赶快举杯,在不得罪对方的前提下,娴熟地尽量把话题往地产公司竞标土地之前最关心的市政规划上面引。
可惜今天小宇不在,少一个人帮忙说话,这位沈先生又只是表面看起来喝得有点多,一开口询问或者劝菜,就笑吟吟劝他喝酒,也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非常关键的讯息,比如已经基本规划到位但还处于机密阶段的地铁线路将会途径何处之类,人不动声色地贴风韵依然、一脸尴尬的胡永红越来越近。
午餐本来就几乎没有吃,这顿晚宴入口的又几乎全是酒,努力吸引贵宾注意力的结果,却是自己很快被XO击溃,胸臆间一阵阵翻涌。眼前的人面似乎都变得不稳定,他勉强说一句“抱歉”想冲进洗手间,却昏沉沉开错了门,居然跑到房间外面的过道里。
仅余的一点点理智提醒自己,不能弄脏地上厚软得令脚步无声无息的长绒地毯,慌张间,找到扔烟蒂的碎白石子陶盆,开始无法控制的呕吐。当胃重新变得空荡荡,终于稍微缓过来一点,垂首跌坐在气味奇怪的狭小空间里,实在振作不起精神重新回那豪华的餐桌旁。
一天积累的失落变成满脸绝望的眼泪,只好放任些许时间,静静呆坐。
身后响起令他已经麻木的神经一刹那凝结的熟悉声音:“怎么,喝多了?”
然后,是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试图扶他站起身。
像是被击中,浑身都僵硬了。
这声音……这些天来努力不去思念,却不太可能忘记这浑厚音质。
他。是他。
沉浑的语气,有力的手。
然后,是熟悉的蒋晖的声音接口:“在这酒店里宴请的还真不少。可能被客户灌多了,逃席出来透口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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