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 上——安迪
安迪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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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曾令我最着迷是你身
但这天竟渴望你的心
原来情欲里 永远有太多可能
第一卷:倾听身体喧哗
○一 心动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中
相遇一只萍水相逢的手
……………………
艾德华第一眼看见陆申,是在超级豪华写字楼厕所的洗手台前。
这天到北京合盛地产求职,已经到了最后最关键的面试阶段。
早晨连酒店的早餐都来不及吃,艾德华只匆匆喝一杯果汁,就在上班的高峰时间穿过都市的喧嚣,跑来提前轮侯。
本不用为生计如此紧张:以他的学历履历,应聘这份设计师职位实在不能算艰难。毕竟有英国名校设计硕士学位,还刻苦利用业余时间,附带拿到了美国学校专为欧洲设置的管理科硕士。就职经验也相当可观:在德国大建筑公司都已经做到高级项目经理,之后回香港发展,虽然没有进大公司为漂亮履历刻意做些什么,但是在那个房地产拉动主流经济指数的大都市,很快达到了建筑设计事务所合伙人级别,也算成就骄人,实力不俗。
此刻居然会为北京合盛地产公司一个职位这么焦急,是因为仓促决定背井离乡放弃原来的一切,不得不跑到陌生的城市寻找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北京的酒店膳宿昂贵,时间绝对是金钱。前途茫茫一切未知,这份职位必须尽快争取,以求最基本的安定。
起码此时此刻,是这样。
对镜子里面气朗神清的面孔,惯性地恋恋端详顾盼,顺手下意识端正领带,心底默默记诵能令自己显得更加精英风采的言论,顺便再温习一下国语发音。
专心致志中,猝不及防,竟被意外飞来的水花淋淋漓漓溅了一身。
当然会有一点不愉快。于是,转头,用不屑的眼光掠过不懂起码公众礼貌的某人。
看在眼里的面孔,令他微呆了一呆:皮肤底下紧绷着无穷劲力,隐约有风刀霜剑痕迹。强烈的男子气概和自在懒散的表情,在这张脸上奇特地和平共处,一眼猜不出精确年纪,似乎说30-45岁都没有问题。不够光滑熨贴的细亚麻布裤子,质地柔软颜色低调的半旧细格子牛津布衬衫,深沉质朴一看就舒适无比的暗棕软皮鞋。
太轻松随意的表情,太自在放肆的装束,跟五星级写字楼绷得紧紧、连地板都明亮如镜的气氛非常不协调。
而这一位,居然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干扰别人,正像孩子一样专注地洗着脸,似乎此刻天地万物都已经不存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手心里掬着的这一捧水。
看这样一个不沾染周遭一切的男子,自信到旁若无人,就像游移在空气中。不知道艾德华心里的什么被触动了一下,被溅湿了西服说不定会影响面试状态的些许不快居然无影无踪,然后,居然觉得脸上有一点点热起来。神情也恍惚起来。
为什么看见这样一个相貌连潇洒都算不上的坚壮男人,看见他那样旁若无人地和衣冠楚楚的写字楼气氛不够融合,居然会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楚的羡慕,居然会觉得说不出地不安?
这时候,不管不顾洗脸的家伙刚直起腰来准备走,看到艾德华心慌意乱、摇摇欲坠的狼狈样子,想都不想就侧过身来,伸手扶一把:“怎么了?”
这个只穿单薄衬衫的身体,散发着一定是刚刚运动过后才会有的强烈男子气息。坚定而温暖的掌心,传递着简直诱惑的力度。
很快被扶到外间会客室沙发边半躺半靠着坐下,又看着他热心地招呼前台值班的丽人斟一杯热水过来,心里不禁一热——没想到,居然能被陌生人这样爱惜呵护。
艾德华做人做事的风格都一向爱惜羽毛、一向矜持,情愿吃亏受罪,也绝对讲究姿势漂亮。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中,相遇一只萍水相逢的手。不过是因为自己脸色难看而伸过来临时扶持,但这份不问缘由的关切与热忱,居然令早就结了一层硬壳的老心深深震荡。一旦对方放手,心里居然有瞬间感觉空落落的。但就是这一点不该萌发的惆怅,让恍惚的神智清楚起来,起码,能不失礼貌地道歉:“对不起,惊扰了……也许是出门太匆忙,来不及早餐,轻度低血糖晕眩……”
“读书人的常见病。”这男人爽朗地笑。声音爽朗沉实、笑声高亢豪迈,像他人一样带着隐约的强悍气息。很厚实很北京的口音,让人直觉说不出的踏实,“没事儿抽空多运动,就好了。”
“我叫艾德华,今天实在多亏……糟,面试的预约时间到了!”来不及请教对方姓名身份甚至来不及道谢,就惊跳起来,至于那点心神摇荡的绮念,更被焦急的冷汗冲得干干净净。
听到颇不礼貌的惊呼,这位仁兄的反应是很和煦的微笑:“你是来应聘的?”
前台女孩听见他们的对话,出奇殷勤有礼地微笑:“刚才看见人力资源部的杨经理进了总经理办公室,还没有出来——面试时间肯定会顺延。”
艾德华焦灼的情绪顿时放松了一点,友善地微笑并解释:“倒不是怕应聘有难度,主要是一个人同一个公司是讲究缘分的。而我现在的境况,不容错失——原谅我神经绷得过分紧张。希望在陌生都会安身立命,找份工作应该算是头等大件事。”话语里面这份含蓄的自傲真的不能算夸口。对于这种中国本土借时势崛起的地产公司来说,徒有雄厚的资金、黄金的机会,却缺乏真正国际级别的正规运营模式与手段,艾德华这样的从业经验,也算公司久旱甘霖级别的人才了
不敢再攀谈,匆匆整理一下卖相,点头示谢,向前台指示了方位的应聘小会议室走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人力资源部的经理还没有到。松一口气,尽量得体地坐下来。
时间以慢得可怕的速度爬过去,半小时后,他开始绝望——通常,如果这个职位已经有了合适人选,预约时间比较靠后的不幸运分子,就会被这样不经意地怠慢。唯一乐观一点的可能性,就是公司有急事,高层正开会之类。
正胡思乱想,终于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位是上次集中洽谈时远远看见过一眼的人力资源部杨经理,另一位姿态优雅、笑容可亲的美女,标准总经理办公室掌门人风范。果然,她微笑:“蒋总临时和公司董事长开高层会议,我是总经理助理Anita韩。”
虽然艾德华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也坚信自己很懂得怎样抓紧一切言语的缝隙,竭力展示优势,以及本英才对这个公司的重要性,面谈的结果还是好得令他喜出望外:当初和诸多竞争者一同申请的高级设计师职位果然已经先一步确定,但是他不但被额外聘用,职位更是设计部副经理,负责商务提案整合——不管薪资还是职责,都比原来申请的机会更加理想,很能发挥所学所长。
走下电梯,心里盘算着公司福利中居然包括交通近便的公寓,今天运气实在好得出乎意料。
这么理想的结果,本来应该轻松愉悦,可最强烈的情绪,居然是惆怅。直到后来,把一点点当初的碎屑拿出来反复咀嚼的寂寞里,才明白这一份惆怅的由来。
大抵,是在担心。
担心茫茫人海,将来是否不一定有机会,与这个令饱经世故的心跳得那样惊悸的男人重逢。
第二次看见陆申的时候,实在意外又意外。
这天晚上,是CEO蒋晖的生日酒会。说白了,就是HR借蒋总的名字找一个理由,让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在高级酒店的咖啡厅中互相认识,所谓的Team
Burlding:公司内部沟通与培养亲和力。这种内部酒会以促进人情味道为目的,一向看起来温馨实质枯燥,不外乎是把大会议室里面的献媚、争先、抢镜功夫换一个表面轻松内里紧张的欢乐面具,从头再来一遍。而参加这种无聊酒会,属于任何一个人职业生涯进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不得不承受的小小不快,也就笑纳了。
这时候,艾德华已经上班两个多月。
骤然远离香港那耀眼繁华地,远离一班知根底的老友,远离去惯的Gay
bar以及知道他杯中该添几块冰的调酒师,远离有过若明若暗感情或者身体关系的男孩们,不是不寂寞的。毕竟29年来,艾德华已经学会自然地向自己和所有人承认,年轻俊美的同性身躯才激起爱和欲。包括忙着让可怜的老心勇于承担别人泪水和心事之后互相遗忘,忙着为掠过身边的英俊面孔、健美身躯而悸动,忙着做一只都会里叼着相见欢、别离苦营营役役奔向未知远方的寂寞鸽子。
虽然身体的饥渴令忙碌中偶尔会有一刹那的失神,但他还算是积极振作地投入了新生活:即使这里没有Joyce店可以买到昂贵却合心意的名师设计服装、没有中环精英们翩翩风采的拚命氛围、没有周末驾一只游艇五分钟便能享受海风阳光的便利,但北京毕竟一样买得到意大利设计名品家具和指定年份香槟,本来疯狂购物就需要去东京、参观新一季Fashion
show必须前往巴黎、伦敦或者米兰,也不算太不便。
公司里,设计部门领衔的正经理魏建业是资深楼宇设计师,更是极其熟悉当地市场行情的传统派专业高手,对每一单蓝图都鞠躬尽瘁,但不知道管理为何物,总是身先士卒带领团队工作,但是很少人感念这些功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办公用楼宇设计实在受欢迎,简直是公司一向生意兴隆的杀手锏之一,可能早就中了上上下下的暗箭。艾德华本来颇得意自己的实力以及国际水平的工作经验,可是很快就开始真心佩服魏某人,决定先好好帮他做一些管理,避免这样一位人杰陷在事务堆里。魏建业也接受他的诚意,默契地专心带部门精英投入一个个新楼盘的具体工作,几乎把全部的管理工作以及部门实际行政事务交到他手里。短短时间里能够达到这样的工作状态,不能说不顺遂。
魏建业一向不善长人群中应酬,带着笑容明媚的太太径自找到艾德华:“以前还没有见过呢。我太太方毓敏,医生。这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新来的香港同事艾德华,从欧洲回来的,专业水准和敬业精神都一流,前程不可限量。”
“请给我这样的荣幸,称呼我的英文名Edward。”他微笑,“这么美,方医生的病人实在很幸运。”
方医生好像不习惯被这样直接赞美,微笑着赶快把话题扯开:“艾先生,怎么没有带太太?”
“我还没有结婚。”
魏建业忍不住笑:“没时间谈恋爱?像你这样人品,还怕找不到美女?就算在公司里面,Anita就已经找各种理由打听你好几次了……”
“谢谢,魏。谢谢……不过,本性难移,其实我对选择女性做为伴侣没什么兴趣。”他尽量低调诚恳地回答。
这样坦诚性取向是艾德华多年来一贯的作风,不是无心唐突朋友,更不是一时口快:在人们面前苦苦隐藏性取向,等于变相蔑视自己,也侮辱了爱他及他爱的人。
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疙瘩,让父母兄弟亲戚通通伤透脑筋。不肯圆通的他情愿为这份愚蠢的坚持流放自己,也不甘心从此自认下流,猥琐欺瞒。
不管表情语气多么温和,但是这样的回答也实在太奇突,夫妻俩就算从“香港人多少有点怪”这样心理出发勉强能接受,也不知道怎样继续攀谈才不失礼貌,有点不好意思地互相看一眼,尴尬地沉默。
对艾德华来说,这种坦白造成的突然冷场实在太熟悉,微笑着找一个路过的侍者拿杯红酒,躲到人最密的地方去。
在这个酒会里,那个人最密集的位置,当然就是蒋总经理身边。从第一眼见到这位身段颀长的老总,就认为他的神采很适合形容黄药师的那“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八个字,业绩骄人、精明严谨的同时儒雅斯文,时而会带一点古典书生遗世独立的味道,气质一流。
大堆公司中的红人正比赛着机智以及时髦话题分析能力,看得出来,蒋晖对这些逢迎未必甘之如饴,但为了让大家有接近的机会,还是微笑着聆听奉陪。
既然已经跑到舞台上自愿亮相,艾德华当然也不怕锦上添花,凑趣挺身而出,对这位本来就惹人好感的CEO大肆吹拍:“发现没有,蒋总的生日实在颇有意思——天造地设在夏天,公司除了惯例的圣诞酒会,管理层夏天有这么顺其自然的机会再聚一次,实在理想……”
这样肉麻到了极致的话,因为实在太像马屁,不是一般人能说出口的。可是这样善意的劣质玩笑,在大家正愁已经找不到什么新鲜花样来了的时候,不是没有效果的。大部分人茫然跟着笑,反应快的一些精英分子已经开始发出应和声一片。
和和睦睦集体自我催眠的笑声中,这样一句话就显得格外刺耳:“有意思。合着夏天生日就适合当CEO?”
好奇掉转头,想看看哪位老兄这样不顾老总此刻的笑容,胆敢说真话。眼光迎接到带一点点不屑、一点点笑意的眼神,顿时呆住。正是第一天到公司应聘,在洗手间看见的人。面孔轮廓线条明晰,掌心温暖身型坚壮,服饰品质一流且自在低调,浑身攻击感觉豹子一样弥漫。
熟悉的虚脱感觉又出现,艾德华脱口而出:“是否你不属于这家公司?”
对方好像还没有从那样过火的吹拍言辞引起的不悦中回味过来,突然听见这样语无伦次且全无礼貌的提问,不禁失笑:“怎么猜的?”
“一直想找你……”话说出口就发现错,脸顿时不受控制地红了。虽然胆敢公然出柜表露同志身份已经有年头,但,在这种公司高层的正式聚会场合,当着还不能算熟悉的同事们,对着一个百分百陌生男子,居然开口兜搭,无论如何,都太唐突太失礼了。
“两个月了,你居然没有找到我?”他放肆地大笑。
声音很大的那种。
不禁脸红——既然上次能在公司里巧遇,说不定就是同事。最近验收新楼、新蓝图设计、人员配备调整几项工作一同推进,还要应付各方媒体的专业提问等闲杂事情,连一杯下午茶的时间都欠奉,根本没时间认识其他部门同事,哪里认真找过他?
谎话就这样被当面拆穿。
可是看着笑意把他风霜的脸突然舒展得灿烂,居然流露出一丝接近天真的放肆感觉,艾德华又是一刹那恍惚:男人是不是就应该这样?胸膛宽阔得可以奔马,手臂随时隔开横飞的箭,而灵魂的深处,还保留一点可以在人群中纵情大笑的真,不丢失在年月蹉跎里。
想到那天那双因为怕他摔跤而意外伸过的来的坚定有力度的手,心神更不定:他,是不是?而自己,问不问?
勉强收敛纷乱的思绪定定神,发现这男人正要走开,莫名的紧张与焦急突然不可抑制,拨开忙于微笑的人们挤过去:“一直牵挂着,都没有机会谢谢你……”
“我叫陆申,朋友都叫我申哥。我都干什么了,值得你谢?”他淡淡答应,眼神锋锐如剑。笑意渐渐散去,眼底深处,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莽苍滋味。认真找的时候,又消失无踪。
“你的意思……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小心翼翼的问,不外是希望对方承认,有资格作他的朋友。
陆申奇怪地:“你人看起来还算利落,怎么说话老绕弯儿?”
如果羞赧的表情出现在漂亮的脸上,以往效果都会惊人地好。可是这一次,艾德华却格外没有自信,只好拼命充爽朗:“实在太想结识你,不免格外小心。”
陆申大而化之地一挥手。
望他一眼。又望他一眼。但,不再回应他的搭讪。
艾德华心无法禁制地狂跳。
自作多情的忐忑里,艾德华只好拿红酒做道具,蝴蝶穿花一样找侍者更换手中的酒杯,借机会寻觅陆的身影——发现公司大多数同事都对他小心翼翼的微笑,却不怎么过去找他搭话;发现他更多时候饶有兴趣地站在角落里,微笑着望着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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