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越来越挤,阿曲不禁抱怨起来:夫子,前面挤不过去了!
浈也发现前面的街道已经被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就在这里看吧。
又有几声烟花升空的响声,可是被前面的牌楼遮住,根本看不到全貌。阿曲急得直跳,四面张望,忽然大叫:我们去那边山坡。
人们都被镇里的热闹吸引,苦于看不到烟花的人,也只想着怎么挤前面一些。镇外山坡这么一个极好的位置,竟然只有浈和阿曲两个人。
他们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金花团团升腾而起,倏然在暗夜之中绽开,流光溢彩间如雨般散落在黑幕上
阿曲专心看着烟花,不时发出赞叹:真漂亮啊!他无意间握住浈的手掌,把温度传了过去。
面对这么美丽的场景,浈却根本无心欣赏。他从刚刚,就一直在注视着阿曲,就好像他时常做的那样。
随着烟花的明灭,光影在阿曲的脸上飞快走动,晃得他的表情也格外生动起来。
夫子,你看!阿曲指着一处璀璨回过头来,才发现浈正牢牢盯住自己:你怎么啦?
浈怔住:他是怎么了?
被压抑的情绪、被控制的感情,一直一直藏在深处却不能表达的爱意,在他心里激荡起伏:
不是男女,就不可以么?
只因为同为男子,就不可以么?
他们是师生,就不可以么?
轰隆──!
天空又爆响了一朵炫目的烟花,白光将两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映现出来。
阿曲开口:夫子,你怎么哭了?
浈用手去摸,果然满手湿冷,他连忙掩饰:没有,夫子怎么会哭,是夜露深了。
阿曲忽然伸过手来,在他躲避之前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咸的。
唉,竟然会这么失态。浈闭了闭眼睛,慢慢伸手把满脸疑惑的少年拉进怀里:对不起,夫子不该骗你。
少年低着头,不言不语。
赵浈道:阿曲,我告诉你,我并不想只做你的夫子。
少年将眼睛别开:我知道,你还要做我的朋友嘛
也不是朋友。赵浈看着阿曲,下定决心开口:我喜欢你,你明白么,是你爹对你娘的那一种。
天空的烟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从他们身后的竹林吹过来,沙沙的竹叶声响徘徊在四宋,更加显得山林的静谧
半晌,阿曲转过脸来,定定看着赵浈:夫子,我并不是女孩子啊。
赵浈微愣,松开怀里的少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要怎么去跟他解释,这份背德的感情,竟是出自莲塘的惊鸿一瞥呢?
阿曲咬了咬嘴唇:因为不是女孩子,所以就不能像我爹娘那样,拜堂成亲吧。他的脸上露出一些失望。
赵浈因为阿曲的话,竟然在心底生出了一片绝望。
少年都懂得的简单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之所以选择一直的忽视,贪恋一般用各种理由将阿曲留在身边,最后的结果,只会越来越糟糕啊。
可是这样子的喜欢,除了与日俱增,竟然没有掐灭它的可能。
终究是一场空吧。
忽然,浈的脖子被勾住,唇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他竟然惊奇地发现:阿曲在吻自己,虽然生涩,却很用心。
一吻结束,浈慌忙推开少年:你在做什么?
阿曲低下头,有些支吾:我见你那次这么做,似乎很高兴我不知道,只是想让你开心
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让我开心?
阿曲的脸红到了脖子,粗着声音说道:你不相信就算了。
赵浈一把将他搂紧:自己的感情,真的可以得到回应么?浈抬起他的脸,却发现那上面的温度烫得惊人。
阿曲,你可明白喜欢的意思?
少年的脸简直要烧起来,别开头去:我十四了,不要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赵浈的心中一亮,霎那间仿佛一道光芒冲了进来。
先前的阴霾被照耀无影无踪,在这静寂的黑夜之中,少年眼底的星星亮光,仿佛要为两人的前途开出一片光明来。
他走过去,再无畏惧,紧紧牵住少年的手。
END
番外《著意过今春》
《著意过今春》
谷雨过了惊蛰,一连下完好几场雨,天也终于放晴。
山野田间的嫩绿新叶里每每间杂些鲜艳野花,自家庭院里的春意也愈发浓了,空气里都带些青草的芬芳。
小米早晨起来打扫花坛,发现牵牛花茎上又多长出了三个花骨朵,他本想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大少爷,可是看看东厢两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小米还是知趣地把发现的喜悦先跟院子里晒太阳的阿黄一起分享了。
阿黄是小米在路边捡的一条大黄狗,而小米则是大少爷在路边用三碗小米换来的小乞丐。为了给从小带大自己的老乞丐修坟,小米跪在集市上头插草标要把自己卖给人家做奴仆,可惜他又瘦又黑的样子,到底没能坚持到被人买走就饿昏在了路边。
「小米哥,去买菜?」小米挎着篮子刚刚走到巷口,豆浆摊上的老伯就用洪钟一般的声音跟他打着招呼。
「大伯好,生意好啊!」小米冲他点点头,兴高采烈地朝着前街上走去。
那天小米昏倒以后,迷糊之间觉得有人抱着自己离开了喧闹的集市,等他醒来,就已经在大少爷家里了。得知老乞丐已经下葬,小米扑通一下跪在了大少爷面前,唰唰叩了几个响头。小米用自己换了三碗小米,一齐拿到老乞丐坟前,孝敬这位生前连顿饱饭都没吃过的老人家。
前街挨着河边,早起过来买菜和卖菜的都是附近的居民,河堤下泊着一艘艘乌亮的渔船,船上的渔民把黎明前捞起的鱼虾拿到这里来买卖。
小米一路走过去,两旁的菜贩纷纷招呼他来自己摊前,都把最新鲜的菜果抢着递给他选谁都知道,茶楼赵老板家的小米买东西从不乱还价,就算不买也绝不像一般人那样嫌东嫌西;人又漂亮可爱,能跟他做笔生意,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好上几分。
「小本生意不容易,都是拿自己的东西换粮食,小米你不要克扣他们的菜钱,多给几文也不要紧。」
小米记着大少爷的嘱咐,一路看过去,手里的菜篮转眼就装满了大半。他转到河滩上,看到几尾红鲤鱼,高高兴兴选了一条大的,准备晚上做成鱼羹。
春天的阳光金灿灿的,却不像夏天那么刺眼,街道牌坊上都好像拢着一层薄薄的金线纱,让人心情也格外欢快起来。
小米拎着菜篮往回走,一路暗想:大少爷这几天好像胃口不太好,二少爷也整天闷闷不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饭菜做得不好,回头要跟隔壁的大娘再学学烧菜,可不能委屈了两位少爷。
一进院子,小米就看见太阳下忙进忙出的大少爷,他几步跑了过去,「大少爷您要做什么,放着让小米来好了。」
「小米你回来啦,还买了鱼啊,你拿去厨房好了,我这里自己来就可以。」
小米听着吩咐,偷偷看了大少爷一眼:那圈青色还在大少爷的眼底,真不知道他这几天晚上跟二少爷都在东厢里做什么?明明睡得比平时都早,怎么看着精神一天倒比一天糟糕了。
「哦。」小米答应了一声,跑到厨房放好菜篮,又把红鲤鱼从藤条上松下来,放进洗菜的大木桶里先养起来。
他正趴在桶边逗弄那条鱼,一时间玩得开心,没留心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小米,你又调皮,这鱼是买来玩的么?」
小米站起身来发现是二少爷,连忙把手里的竹筷藏到身后。
那天小米醒来,床边除了微笑看着自己的大少爷,还有一个更年轻的男人,后来大少爷让小米叫他二少爷。要说二少爷的样貌,可以说是小米长这么大见过的男人里最英俊的了。这可不是小米瞎说,每次只要二少爷出现在曲记茶楼,来喝茶的大娘姐姐们就会多出好几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少爷明明那么和气,二少爷却总不爱笑,这让小米有些怕怕的。
「我只是」小米吞吐起来,「我只是看它好玩嘛。」
二少爷瞪了一眼小米,不打算再计较下去,他用眼神示意前院,「我问你,大少爷这会在做什么?」
小米转了转眼珠,响亮答道:「大少爷在晒纸!」
只见二少爷翻了个白眼,抬手在小米头上敲了一记,大声斥道:「笨蛋,谁会大清早爬起来晒纸?那是要晒书,晒书你懂不懂?」
小米揉着发痛的头顶,硬是吓得把流出来眼泪眨了回去,有些委屈地怯怯开口,「二少爷你都知道大少爷在做什么,干什么还要问我啊?」
二少爷被他问得一楞,脸上一阵青白。
小米见势要溜,刚转身就被抓住后领子提了回来,只听二少爷又气冲冲说道:「谁要问你大少爷做什么,我是问大少爷心情好不好呢?」
小米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回答,「大少爷就在前院,二少爷你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
他不知道大少爷心情怎样,却知道二少爷今天的心情肯定是『糟』就一个字,再不开溜,他就真是笨蛋了。趁着二少爷在想什么,小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浈早起看到难得的大晴天,转身就到房间里拖出了几只大藤箱,那都是他从千里之外带来的书籍,还有这几年攒下的画卷书稿。
曲君宁走过来,一眼就看见阳光下摊了满院的书本和画,他走到书房外面,看见浈正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籍,也是要搬出去晒弄。
浈听到脚步停在门外,知道来的是曲君宁,却头也不回。
曲君宁看着浈忙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开口:「我早说了,这满屋子的书,你不必晒得这么勤。」
浈手里一顿,转过身来看着曲君宁,脸上没有什么怒气,只有冷冰冰的神情。他不冷不热地答道:「这满屋子的书,要是没人打理,难道我要等着它们发霉?」
曲君宁被他一个白眼,立刻把原本迈进书房的那条腿又小心缩了回去,站在原处赔笑,「谁说不让你晒了。这晒书我当年也跟着你学过,不如你去歇着,这里我来帮你弄?」
浈把手里的书叠到桌上的一堆里,弯腰抱在怀里走出来,曲君宁连忙伸手去接,却被对方一躲扑了空,让他讪讪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浈大步往外走,扔给身后的曲君宁几句话,「这点小事还不敢劳动二少爷,照着您的意思,从今天起我这个『茶楼掌柜』就算是赋闲在家了。」
他们来到大理,生意越做越大,年前开了一家茶楼,客似云来。
「您啊,赶紧收拾收拾出门去吧。」浈抱着高高一堆书,迈开大步朝前面走,「茶楼里上下的伙计可都等着您开门呢。」
「唉」曲君宁后面跟着,知道他这是跟自己怄气。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那天傍晚曲君宁去茶楼接浈回家,正碰见西街的媒婆刘在拉着浈要说亲。
曲君宁虽然三言两语赶走了媒婆,可左看右看,浈都是媒人们眼里的大肥肉,他再也不能放心让浈去茶楼。两个人为了要不要卖掉茶楼的事情吵了两晚,又为了浈要不要回家待着的事情吵了两晚加起来前后已经折腾了四个晚上,难怪浈这么好的性子,如今也要给他脸色看了。
「德叔!」浈扬起声来招呼管家,「替二少爷备车。」
「哪里就真等着我呢,我今天在家陪你晒书。」曲君宁赶着不走,骂着赔笑,还不时从书堆上拿到自己手里几本,浈腾出手来抢,只累得呼呼喘气。
好不容易到了院子里,浈一把放下书,恼火地吼道:「你离我远点,否则我今晚就立刻搬去书房。」
曲君宁看他脸色发白的样子,抱又不敢抱,顿时急出了一身汗,「浈,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为难自己。」
小米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两位少爷站在院子里的太阳下面拉拉扯扯,他早习惯了这种情形,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实在是见怪不怪了,两位少爷一个姓赵一个姓曲;如果这还不算奇怪,哪又有谁见过两个男人住一间房呢?
况且,两位少爷闹变扭,那是常有的事情。
小米看着被二少爷强拉进怀里的大少爷,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蒜瓣。
先前大少爷看他买了鱼,特意叮嘱他二少爷这两天嘴里上火,做鱼不要放姜。他原想过来问问,不用姜用蒜来去腥好不好,看样子现在过去也问不到答案。
想到这里,小米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了。
春天的鱼胜在鲜美,小米学着厨子的样子把鱼收拾干净,配着佐料烧了起来。他把灶台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汤锅里就冒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在小米心里,二少爷虽然凶点冷点,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别的不说,只说他对大少爷,那真是体贴得没话说『体贴』这个词是老乞丐告诉小米的,虽然老乞丐当时说体贴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才用的,但小米觉着自己用得,却是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大少爷的身体不好,二少爷每次总是先服软的那个,别看这会二少爷的求饶声传不过来,可是小米知道他一定正满院子追着大少爷赔不是呢。
茶楼的事情,家里闹了几天,小米也知道了个大概。
他曾经私下问过大少爷,为啥明明是大少爷做掌柜,茶楼却是用的二少爷的姓氏?大少爷当时只是笑着告诉小米:曲记茶楼表面上是大少爷出面经营,但复杂的账目和人员调度,都是二少爷怕大少爷累着一力承担了起来。所以严格的说,茶楼本来就是二少爷在管理着。
汤锅里的香气溢了出来,小米抬起手被抹抹口水,忍不住掀起锅盖往里偷看了一眼。雪白的鱼汤上浮着些淡金色的油脂,很是诱人。
他估摸着火候,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
曲君宁缠着浈在院子半天,德叔早备好了车,他年老眼花,只管走进来问:「少爷们是哪位要出去?」
浈一手指着曲君宁,「二少爷从今天起就去茶楼管事,德叔你以后每天就伺候二少爷出门。」
德叔在一边诺诺点头,没看清曲君宁的脸色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浈说完一甩袖子,他把曲君宁一个人晾在原地,头也不回地朝内院走去。
「二少爷,我们该出发了,平时这个时辰,大少爷都到茶楼了。」
被德叔一催,曲君宁想起本来就是自己提出要接管茶楼的,再看浈正在火头上,只好认命出门去了。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曲君宁从外面回来,小米已经替他准备好晚餐:一锅香喷喷的鱼汤,几碟精致的炒菜,还有一壶温黄酒。
曲君宁知道浈吃过晚饭就回东厢了,纵然美味佳肴,一个人吃起来也是食之无味。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白生生的鱼肉,眉头越拧越紧:就算这次的事情是自己过分了,可他已经跟浈道过歉了啊。难道真要让浈再去茶楼?不行不行,就算浈不会接受那些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可是只要想到他被媒婆们纠缠的样子,自己就无法忍受
看着曲君宁碗里被戳得稀烂的鱼肉,一旁站着的小米有些不高兴了,撅着嘴嘀咕道:「二少爷,我做的菜有这么难吃?」
「啊?」曲君宁一愣回过神来,看到小米微微发红的小脸,一双乌亮亮的大眼怨气地瞪着自己。
「小米,你干吗生气?」曲君宁还算不笨,起码看出小米不满。
「这锅鱼汤,是大少爷」特意留下来给你的。小米不是笨蛋,他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惋惜地看着已经有些冷了的汤锅。
曲君宁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小米的意思,「大少爷给我留的?」
小米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大少爷虽然跟二少爷闹别扭,其实心里还是顾着二少爷的。中午鱼汤上桌的时候,大少爷说了一句晚上喝就让他端下去了;到了晚餐的时候,大少爷也是一勺没动,又说拿去火上温着,自然是要给二少爷留的了。
曲君宁脸上的郁闷一扫而光,三筷两筷吃完饭,起身就往东厢去了。小米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不知不觉打起哈欠来。
也许是因为春天来了,小孩子特别容易犯困,所以完全不必少爷们吩咐,小米就在床上去陪周公捉鱼了。
于是接下来东厢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带坏小孩子了。
浈在房间里读书,听到门房的动静,知道曲君宁从茶楼回来了。
他的目光停在手中的书卷上,心却不由自主地跑出了房门外。一直到曲君宁走在外面敲门,他手里的书也没翻过下一页去。
想想自己早上对待曲君宁的态度,也的确有些过分了。设身处地,如果换了自己撞到那天的情形,也不可能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