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雨——欧阳秋新
欧阳秋新  发于:2010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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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我就读的斯帝兰中学;她看上去简直就是上上个世纪的产物,石质的欧式建筑,让人觉得气闷。尤其是教学区后面的树林,阴森森地环绕着稀稀落落的古屋,好象随时会有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从里面释放出来一样。

但我别无选择,因为在这个小城市里,她提供的奖学金金额最大。我是背着母亲坐着个选择的,怕她为我可怜的理由伤感。

被班主任介绍给同班同学的时候,我感到四面射来的视线有点刺人。但,管他的,我又不用住校,在这里大部分的时间终究还是要靠上课打发的。正好我的座位靠窗,下课只要发呆就好。没必要刻意争取别人的好感,我一向就是这么生活的。

刚一下课,坐在我前面的男生就转过头来:“你是薛雨然?这名字好象女生。”
又不是我自己想的。我只是淡然:“没办法啊。”
“我的意思不是那样啦!”那个男生笑得很爽朗,“我只是觉得很美而已;不管是名字还是主人。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阳。今后三年还请关照啦。”
他看起来不是会嘲弄人的那种人。我释然。
“不过,小然你为什么要请这么久的假呢?大家有很多传说耶。”
“我妈妈身体不好,我要照顾她。”尽管他对我的称呼太亲近了些,不过我不是很在意;大概是我潜意识中还是想要朋友的。
“没有人帮忙么?”萧阳问得很委婉。
我据实相告:“除了妈妈我没有任何亲人。”我并不在乎旁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就像我不在乎我是否有个可以称之为父亲的人一样。反正只要不让妈妈悲伤就可以了。
周围果然响起了轻微的议论。
萧阳赶紧引开话题:“那么,小然你要不要参加什么社团的?这里的社团很丰富的样子。别看斯帝兰看起来很古老,其实学生的自由度很高啦。比如我就是参加了游泳社又参加了篮球社。”

“我恐怕没有时间吧……”我已经准备打工了耶,虽然学校一定不准。
“但是,”他稍压低了声音,“你是奖学金生吧?学校规定奖学金生必须参加至少一个社团才行,否则取消奖金。”
我一下子呆住:这是什么见鬼的规定!
上课的铃声结束了我和萧阳的对话。在转身之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就是:“想想参加什么吧,但是,什么也好,千万不要进一个叫做‘暗夜’的社团!”
尽管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语气十分坚决。我有点好奇这个夜什么的社团有什么特别。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参加一个耗时最短的参加——为了我的打工计划以及奖学金,为了妈妈。
正在上课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学生走了进来。我发现他们的制服和我们纯蓝的不同,是黑色的。为首的一个说:“我们有活动,请老师配合。”没等老师开口,教室里有三四个学生就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和穿黑色制服的人一起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们的行为表示质疑,包括老师,也可以在教室门被关好的一瞬间继续上课,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大概是学校内的什么重要活动,我是这么以为的时候,萧阳回头低声说:“看到没有,那就是‘暗夜’的人,连校长都不敢管他们。”
“为什么?不就是普通的社团嘛。”我小声问。
“这你就不懂啦,他们才是这个学校最有权利的存在,虽然成立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明白啦!”
“薛雨然同学,”老师突然插进的声音让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大了,但后悔通常都是太晚。
“你对我讲的课有什么问题?”
“……没有。”
“那么你到外面反省一下。”
没想到第一天上学就遇到这种事;我开始担心我的奖学金。但只有乖乖的站到教室门口,对着走廊灰暗的窗户,咒骂那个诡异的社团。
忽然间,我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由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的方向。这味道不像是自然的味道,但也不像是香水。难道是刚才那些黑色制服的人留下的?我觉得自己大概是那里不正常,竟然觉得那味道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可怕的是我竟然顺着那香气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一定疯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但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我就这样下了楼。向教学楼后面的阴暗树林走了过去。
尽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天近这个鬼学校,我从来不知道它有这么大。本以为教室后面的区域是住宿区,但我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建筑。这个树林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但在这样的林子里,我竟然可以嗅到那种香味;我的鼻子原来这么厉害。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建筑——但比没有看见更糟。那根本不是学校里应该有的东西。暗黑的树林里那高大的灰白圆顶房看起来像陵墓。我想逃,就像是动物感到危险是有的那种本能。但是那时候香气偏偏浓起来。

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走进了那坟墓一样的屋子里。那里面没有一点光亮,像是无底深渊般。我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因为这里大概是那种香味的来源,整个屋子里都是浓烈的气息。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门关上了。
我猛地醒悟过来,奔向门口拼命想推开那扇要命的门;但是那沉重超乎我的能力之外。
一阵剧痛从我的手传来;拼命敲打门的双拳竟然渗出了血。托痛感的福,我稍微清醒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无力感让我的身体瘫软下来。
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无声地攀上了我的肩。
“不要!”我惊叫,但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鬼屋里唯一的人。
不,更正确地说,这里的人恐怕不是一两个。我听到了许多人的呼吸声。该死的是我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意识到!
我紧紧地贴在那冰冷的门上,想汲取那么一点点安全感;可惜没用。因为我同时被很多双手抓住了!没有人说话,是那些手的主人似乎都看得到我,尽管我什么也看不到!
更恐怖的是我受伤的手上传来温热湿腻的触感;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有人在舔我的伤口!没来得及吐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感到身体各出都传来被咬噬的钻心痛感;手臂,肩膀,甚至是脖子,大腿——我不知道是不是同时被许多牙齿尖利的野兽咬住了;我甚至感到我的衣服浸透了血液和唾液,痛苦,恶心,恐慌一起涌到心口,但我的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吃痛的叫喊。

我以前没想过死亡是什么样子,地狱是什么样子;这时我真实地感到了他们的气息!已经不太清晰的头脑中晃出一个模糊的句子:
我大概,要死了……
就在这那一刻,黑暗中响起了一种声音。我已经无法判断那种诡异波动是什么;但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撕扯我的野兽像听到了号令般地放开了他们的利齿。身后沉重的木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我顺势跌向门外。

快点离开,否则只有死!我想到这个,拼命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我就这样倒在久违的阳光里,任意识一点一点飘移。
我的手腕,又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就这样被人提了起来;下巴被高高地撑起来,对着一张居高临下的模糊的脸。
我大概……要死了……死在黑暗野兽的口中……
我在昏过去之前是这么想的。


02

“你醒了吗?”
再度看到阳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保健室里了。面前是保健老师那张和平的脸。
“我……怎么了吗?”头晕得很,我抓不住存在的感觉。
“你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老师笑得很温柔。
楼梯?我努力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我的记忆在刹那间复苏:什么楼梯,什么跌下来,我明明是在那个鬼屋里差点死在野兽的利齿下!后来……后来怎么样了?我下意识地去看手臂上的伤口——缠得好好的绷带把什么都掩饰住了。我动手去解绷带,想要确认一切到底是不是个噩梦。

老师的手抚上了我的手。
“你在干什么,雨然同学?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包好的;明天我帮你换药的时候再解吧。”
“我……到底……”我的目光移向搭在屏风上的制服——除了看上去有些脏之外,那上面并没有任何血腥的印记。
“你从楼梯上跌下来了。”他还是那样凝视着我的脸,笑得很温暖。
看来,我只有选择怀疑自己出了问题。想想也许我真的是做了场梦也说不定。在学校内被‘野兽’袭击,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至少还有一点很奇怪。如果是梦,为什么会有那么真实的疼痛感?
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请问,是谁把我送到这里的呢?”
“好像是你的同班同学,我不是很清楚。”
对啊,有人从楼梯上跌下去,一定引起大骚动,那么混乱的场面是不可能搞得清楚的。
如果我没有发现那个的话,一切理由就都很完美。
可惜我闻到了一种香味,既不像自然的花香又不像香水的气味,尽管淡淡的,但是在这个本应该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却太突兀了。那就是我被赶出教室后嗅到的那种带有怀念感觉的气味。这个香味,绝对不是梦!难道,是从这个和蔼的保健老师的身上发出来的吗?

我突然对这个一直笑眯眯的老师产生恐惧感。我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绷带;我开始怀疑它的下面到底是什么。
“我想……我已经没事了,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我顾不上疼痛,一把拿过制服就往外跑。
“明天还要来换药哦。”老师的声音和那个要命的气味被关在门内。我心里说:谁还要来啊!结果没走三步就撞到人身上。
“你没事吧,雨然?”原来是萧阳。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是你。”
“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应该在床上再躺一会吧,你受伤了耶。”
“我……受伤?你怎么知道的?”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从楼梯上跌下去,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啊。倒是你,脑子没跌坏吧。”
又是楼梯;我皱皱眉。
“你真的没事么,脸色很差啊。”萧然扶住我的手,“反正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你再睡一会也无妨。”
我才不要再回到那间保健室!绝对不要!
“我很好,回去上课好了。”努力笑给他看粉饰太平。
“反正最后的一节课是自习,我就是不放心才来看你的。”他做人太好;我只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话的人而已。
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确认。
“萧阳,是你送我来的么,这里?”
“对啊。”他的脸绝对不是说谎者的面孔;他的眼睛很真诚。我真的很想相信。但是……
“你,跟我差不多高嘛。”我指出事实;因为我们的目光在平视中。
“不知为何被你这么说我有点伤心。”萧阳夸张地做出垂头丧气状。我并没有理会;因为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我记得在我昏过去前,被人拎起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模糊的脸是用仰视的;那个人一定比我高许多——如果那真的不是一场梦的话。
走进教室之前,萧阳忽然对我说:“雨然,你要想想社团的事了。”
又是这个;我的大脑已经混乱了。
“那个‘暗夜’不错,活动时间自由,你可以考虑哦!”
我当时僵住。我呆呆地看着他那张和几个小时前无差别的脸孔;我记得,和我说不要加入暗夜的是同一个人;从楼梯上跌下也好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咬了也好,至少在那之前的记忆应该是真实的!至少这一点是真实的!

“我,我想早点回去。”

有点不负责任。把一句话丢下我就跑出了学校。但是我别无选择,第一天的高中生活让我快疯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紧紧关上屋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雨然,你怎么了?”是妈妈,她已经下床了。我顾不得许多,抱住了她。妈妈的心跳让我终于冷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我不想让她为我操心。但是我忘了手上的绷带,一不小心被妈妈看到了。
“雨然!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受伤?怎么不小心!流血了没有?!”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我受个小伤妈妈都紧张得如同世界末日。仿佛我是玻璃娃娃,轻轻碰撞就会碎掉。
“我没事啦,只是跌了一交,保健室的老师台夸张了。”我轻描淡写。但妈妈的脸色还是惨白。“我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流血的时候绝对不要被人看到!”
又是那种奇怪的担心。是人类都会流几次血吧?我一直觉得妈妈对我的保护有些过度。但是,我可以体谅她的心情。在这个世界上,妈妈只有我一个人了。
“不用担心,妈妈。反正只是擦伤,我想先洗个澡再做饭,您不饿吧?”
“……绝对不能;绝对……”妈妈没有听我再说什么,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个不停。我一阵心痛。为了妈妈,我必须保护好自己。
把妈妈扶回床上,我走进浴室。
缓缓地,我揭开了像蛇一样缠绕在我身上的绷带,我想要得到答案。
如果只是擦伤的伤口,证明是我自己有问题;如果不是,那么……
我死盯着自己的手臂。
上面,没有任何伤口。皮肤还是和平常一样光滑,连一个小伤口都没有。
我该庆幸,还是应该担心?我的头脑空洞起来。
不经意地,我看了一眼玻璃镜。
我的血液顿时冰凉;今天的噩梦果然还是留下了他的证据。
在我的左肩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玫瑰色的刻印。像是精美的刺青,在白色的皮肤上很显眼;上面有一些类似于文字的东西,但我看不懂。
那刻印渐渐火热起来,灼烧我的皮肤。痛苦地蹲下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声音——
你逃不掉。
脑海中出现的,是雨天的那个奇怪的人。
我任身体倒在地板上。浴室里只剩下流水的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当时也没有想到,很快地,我就见到了那个人。应该说,再会。


03

我真的不想再走进那个学校一步;本来已经打了退堂鼓。靠意志力我才挪动了沉重的双脚,从公车站一步步挪到教室。
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和萧阳打了招呼,他还是叫我小然;其他的同学也变得亲切许多,大概已经把我认可为同伴。
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望了一眼窗外黑色的树林,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肩。
那个地方,已经不痛了。托它之福,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我在森林里被一群饥饿的野兽撕扯,只剩下散落的白骨,梦醒之时一身冰凉的冷汗。
那个,到底是什么?我没有办法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也不知道应该和谁商量。
老师在讲台上啰嗦些什么,我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第一节课没有上到一半,我就谎称不舒服,要去保健室。大概我昨天“从楼梯上摔下”的原因,老师没问两句就放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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