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第二部——nuonuo
nuonuo  发于:2010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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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廉亲王一病不起,镇日缠绵病榻,不几月,便殁了去。
廉亲王即殁,这王府里当家的便只余了那病怏怏的贝勒爷,世袭了祖爵,终是当了一回这王府主子。
只也合是这寒楚命里无富贵权势,初袭了祖宗爵位,不几日,强撑着病弱身子大摆了几桌酒席,本是冲那府里的晦气,却不意厨下走了水,惊觉之际,已是救它不得,至了此时,府里诸人,只管自个逃命,哪个还管那病弱新王爷与那孟家小儿。
只寒楚身边几个忠心的贴身小厮,拼着性命,将寒楚与那孟家小云儿自火里拖将出来,余了几条性命。主仆几人睁眼瞧着偌大的廉王府烧了几日几夜,片瓦也不曾留下。
这廉亲王府自乾隆爷时得了势,至了道光帝时没落,也不过几代。庙堂之上,圣恩虽有心眷顾,奈何廉亲王在时,树敌颇多,三两本参了下来,这新袭的廉王爷不曾丢了性命已是天幸,哪里还有甚么余力重建王府。
幸,主仆几人出府之际,还救了王府地契,此时,变卖了地契,换了些许银两,便自京师了失了踪迹。不几年,廉王府残恒之上,新树了几处宅院。又几年,京师里终不记得那风光一时的廉王。茶余饭后,只余好事之徒闲嗑了牙时,还会浮想那病弱王爷去了何处。或言那王爷病弱身子经此一事,救治不得归了西,或言主仆几人伤怀旧地,早出了京师……传言种种,总是流言,作不得真的。
寒楚几人,究竟落了何处?
京中好事之徒,便是做了梦也不曾想,这主仆几人,竟就落在了京里。
京师城西,有一家学堂,先生姓孟,学问极深,人也颇好,老来得了一子,疼得似个心肝一般。不意几年前遭了变故,心肝宝贝被京中的富贵老爷相了去做了个相公。二老无力相救,平白失了一个宝贝儿子,活活气得丢了命。
几年后,荒了的学堂,忽来了几人,一男一女,两主三仆,瞧起来是一家子。那为首的俊书生,自姓为齐,言其妻为孟先生远亲,南来投亲。却不意孟先生早亡故,幸而留得破宅数间,便安顿了来。
一行五人,收拾了几日,又开了学堂授课,那授课的先生,相貌俊俏,虽面色黄腊,似有沉疴,教书却是极好的,乡里百姓,争相送子来读。
也有学生,以前曾由孟先生授课,上了新学堂,返家争相奇道,新师娘竟与孟先生那被富贵老爷相了去的宝贝儿子长得一般无二,邻里都晓得那新先生一家是孟先生远亲,听闻自家孩儿言语,也不奇之。
这一家五人,便是那自廉王府出事后便失了踪影的主仆几人。寒楚长在江南时,养父姓齐,此时出了王府又复了旧姓,那夫人便是孟家熙云,小云儿为避人耳目,扮作了女装,随在寒楚身边。其余三人,便是寒楚身边的贴身小厮,除非琴官早亡,余了棋书画三人,随了寒楚至了学堂。
一行五人,离了王府,做了平常百姓,日子倒也是过得逍遥。
49
“爷,喝药了。”素衣荆钗,粉团似的俏人儿,怯生生地端了药碗,小心地唤着那榻上浅眠的俊书生,一双凝水眼瞳在那陋室里打了一个圈,与榻上隐在俊生身侧那一团白蒙蒙的美人儿打了一个照面,单薄的身子,不自禁地作了一个冷颤,容颜里的怯意更甚。
寒楚微张了凤眸,瞧着那素衣人不胜娇怯的模样,禁不得一声叹:“云哥儿,委屈你了。”
那素衣人正是弃弁而钗的孟家熙云,他原本是这一场变故里最最无辜之人,王府变故过后,寒楚原意,将贩掉王府之银两分得一半予孟家小云,使其脱了身去,自寻个处去,将这一场龌龊事体忘个干净,重做个清白人家子弟。
怎料那孟家小云却是甘随寒楚身边,言语间满是报恩之语,谓道贝勒爷对其有救命之恩,当以性命相还。
寒楚虽对孟家小云有相救之恩,奈何也曾籍小云儿之躯与阿暖行鱼水之欢,虽神为阿暖,形却为小云,总是夺了孟家小云儿一个清白身子,他心下有愧,听小云报恩之说,更是心虚非常,万般手段驱赶,怎奈任寒楚怎生驱赶那小云儿也是不走,非但不肯离去,还自弃了男儿身姿,作了一个娇媚女婵娟,对外言称了乃是寒楚新婚妻室。
寒楚猝不及防,寻了去责问,对了小云儿那一双含泪眼眸,万般话语却终是吞落腹中,心下却是暗自惊叹,不意间,竟是惹了一段情债。此后寒楚待小云儿终是小心翼翼,不愿牵扯过深,怎料,阿暖又常附小云儿身躯,寒楚虽拒得小云儿,却是奈何不得阿暖。
二人一魂,纠纠缠缠,又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之孽缘。时日渐久,寒楚心中终觉愧对孟家小云。言语之间也是软化甚多,听在熙云耳中,万般滋味浮现心头,禁不得又是泪盈双眸,眼眸微转,与榻上那一团蒙蒙白影对望,熙云强按了心头激荡,对那一人一魂盈盈施了一礼,转身离了陋室。
“楚哥哥……”榻上那一团白蒙蒙之影像,正是阿暖。阿暖眼望那孟家熙云婀娜身影渐行渐远,终至不见,一团雾影便飘至那赢弱文生上方,绝美容颜贴近寒楚俊俏容颜,微寒气息,令那俊俏模样更显苍白。
寒楚轻笑抬眸,望着那团白蒙中一双点漆黑瞳:“吃味了么?”
阿暖摇头,眸中神色认真不过:“楚哥哥,阿暖不能也不应对云儿吃味,若非有他,阿暖与楚哥哥终是天人永隔,不得亲近。阿暖,应当谢他!”
寒楚笑颜更胜,伸手欲抚阿暖俏容颜,指尖触及刺骨寒气之际嘎然而止,涩然一笑,寒楚摇首,正声道:“阿暖,你可明了,我心中除却你,再也容不得他人。”
白蒙雾影中,绝美俏人儿纤指轻捻自个儿一头及腰黑发,神色略添悲戚:“阿暖明了,阿暖也不愿楚哥哥与他人亲近,奈何……奈何……奈何阿暖与楚哥哥终是人鬼殊途……楚哥哥已是不记得,前世情景,可阿暖还记得分明。前世,阿暖无力回天,一身怨气,升不得天。这一世,终是与楚哥哥相守,虽需他人之体,虽是需分了楚哥哥一点心思,阿暖真个是顶点也不吃味。因阿暖,终究是楚哥哥相守了。相守了。”
凄绝哀怨之语,听入寒楚耳中,心酸顿生,欲慰却不知从何慰起,只与阿暖那一双点漆双瞳,痴然相望,凝眸之间,情意流转。
“阿暖……”喃喃低唤心上人名儿,寒楚轻敛了眸,心下酸楚更甚,阿暖,你眸中所望,究竟是哪一个楚哥哥!你虽痴恋予寒楚,心念之间,却终是脱不得前世,阿暖,你可知,前世因果,究竟如何,寒楚早已忘却,寒楚,只是寒楚,非是前世你所心念之楚哥哥……先前,为此,寒楚也生过嫉怨,至了此时,诸事变迁,心中隐秘,却是再也说不得。
原因无他,寒楚心中却是明白得紧,王府之中,那一阵乱棍,却是将他的身子打得丢了元气,虽在云儿及几位书童照料,身子渐有起色,至了孟家,又重开了学堂,授业教学,可他心里,终是晓得,身子大不如前,没个几年光景了。
虽他心中早做了打算,早将王府泰半家什移了出去,更是在外暗置了屋宅,伺机离了王府,自家作主。至那时,好生呵护阿暖,假以时日,阿暖心中定是只余了自个,将前世那甚么楚哥哥完数抹了净。只是,却不知,自个算盘精,还是慢了简泼才一步,被他设计,平白遭了一阵乱棍,大伤了自个元气。
这一阵乱棍,使得全数算盘乱了套。适时,王府势散,朝中有人暗下狠着,寒楚索性做了一场戏,一把天火,将偌大王府烧了精光,而后,将原先购置房产,全数过予了离府而去之凤卿,自个带了心腹书童携了阿暖小云自到了城西学堂,重开了孟先生旧业。
晨间,闻鸡而起。日间,授课传业。晚间,挑灯夜读。
这世间所有陋事,全数离了身心,寒楚,原先心中隐着嫉怨,也渐散了去。只觉,这般过着,也是颇好。
管他劳什子前世今生,他名唤寒楚,不也正是阿暖之楚哥哥么?
现今,时日无多,寒楚更是益加爱惜这般静谥时日。一切,如此,便可……
陋室之外,一抹纤影,黯然而立,眸间神色悲楚。良久,那抹纤影轻然而动,悄然转身,起步离去。
转身之际,那张俏颜上,已然抹了悲色,一抹情意浮现:“爷,适才言词之间,对熙云甚是怜爱。熙云应当知足,应当知足……”
这般想着,熙云容颜立时扫了悲情,多了柔情,万般情意,落在他人眼中,自然是甜蜜得紧。
一群放了学的孩童躲在门后,瞧着师母柔情模样,皆是瞧得痴了。
“小孩儿,放学了怎生不家去,到先生内堂来做甚么?”书僮棋官提着食盒,小心地为贝勒爷送午膳,却惊见一群孩童躲在外厅与内堂相邻之门厅里挤满了诸多学生,眼见那郡孩童嬉笑散去,棋官摇头苦笑,这乡间孩儿比之京中贵人子弟,顽皮胜多,虽是可爱,却也添了诸多烦恼。眼眸一扫,见孟家小爷身影婷婷离去,双眉微攒,心中隐忧,虽小爷身着女装,模样也甚为俏丽,奈何终是男儿身,其间隐秘,若是被人探得……虽,达官贵人狎玩娈童渐成风尚,民间却仍是纯朴,尚容不得二男相好之事体……至斯时,可怎生是好?
贝勒爷身子大不如前,才得了些许安生,若是再换他处,少不得又要奔波,若是期间有个好歹,那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
“棋官哥哥,你怎地在此发愣?”身后,俏生生的画官小书童,捧着几袭干净衣裳,悄然而来,却见平日里甚是稳重之棋官立在门厅前发愣,不得地暗道了声奇。
棋官摇首轻笑,将心头隐忧按下提了手中食盒入了内堂那简室,小心服侍那榻上病公子进食。瞧着那日见消瘦的俊公子,棋官闭眸将一切忧虑,皆强自压下,容日后再想法子……
只是,日转星移,寒来暑往,几多春秋,转瞬已过了三年,棋官未曾想出甚么法子除去心中隐忧,那寒楚情境却是日见不妥。
这一年冬日,寒楚忽地受凉,后竟至伤寒,缠绵至春日,竟渐渐地病重了,课业也早由平日里颇为好学,也颇有些成就之棋官代教,整日,缠绵榻上,神智都日见浑沌,四方求医,却是无甚起色,眼见是药石无效了,只吓得孟家熙云与那俏魂儿阿暖是六神无主。
这一日,那神智昏顿之寒楚,倏然回复了神智,只把孟家熙云与阿暖喜上眉梢。
熙云喜得手足无措,只是凝望着那削瘦俊颜,那俏阿暖却是与熙云不同,早飘了至榻上,小心地偎于寒楚胸前,他一缕魂魄,通体生寒,只冷得寒楚倏地打了一个寒颤,阿暖慌乱欲离去,寒楚却轻笑阻了:“阿暖,你欲何去?我病了这些时日,好生不易才醒了,此时,你却欲离我而去,阿暖,楚哥哥生中好生难过……”
阿暖俏脸生晕,睨了一眼那神采奕奕之俊俏人儿,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楚哥哥,你可醒了……阿暖好生害怕……怕楚哥哥又弃了阿暖而去。”
寒楚轻笑,只是瞧着胸前那一张俏容颜,眼眸中尽是宠溺神情。那一边,孟家熙云,却是黯然神伤,他心中为寒楚病重忧心至极,寒楚醒来,却是只瞧得见那俏丽魂魄,他虽心下难过,却仍是扯了笑颜,强笑道:“爷,棋官他们还不晓得您醒了,熙云且去告知他们,再去厨房煎些药……爷,熙云先告退了……”
那榻上对视的二人,眼中却是只有彼此,任何事物都入不得他们眼中。
“阿暖……”寒楚静望那一双点漆眼瞳,万般言语却是怎生也开不得口,他病得迷糊,昼然清醒,心下已是明了自个大限将至,眼望自幼便痴恋容颜,万千话语,却是怎生也说不得了。
阿暖俏魂儿,他历经千年岁月,看惯世间轮回,又怎不知楚哥哥如今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只是,未免楚哥哥难过,他却依旧笑颜嫣然。
“楚哥哥,怎生这般模样,想要与阿暖讲些甚么,便明白说来,楚哥哥,要说甚么呢?”阿暖笑望寒楚,容颜虽空朦,却是俏丽无双。
寒楚痴望阿暖许久,良久方轻声道:“阿暖,若是寒楚去了,你会随寒楚而来么?”
阿暖一怔,凝望寒楚深幽眼瞳,眼敛轻垂,唇边泛开一抹涩然轻笑:“楚哥哥,不允么?”
寒楚轻怔,却见那俏颜轻垂,在胸前轻柔摩挲,欲开口说些甚么,只觉唇上冰凉,阿暖一只莹白手儿已然捂住了自个双唇:“楚哥哥,不需言语甚么,你只需告知,阿暖该做甚么。”
寒楚凝神屏气,良久,才轻语道:“寒楚若是去了,阿暖不可立即相随而来。”
阿暖一怔,抬眸轻望着那一双温柔眼瞳,怔仲。
“阿暖,你与寒楚心意相通,定知寒楚意为何。阿暖,你允么?”寒楚撑起身子,缓慢坐起,胸前那一团空朦身影,也随之飘浮,却终是紧偎寒楚身前。
阿暖垂眸,望着自个儿一双交缠手儿,良久,方才抬头,对那俊颜人儿启唇一笑,轻轻颔首,允了寒楚请求。
寒楚湿了双眸,伸手欲抚阿暖,却是兀自得了空,苦笑一声,低语道:“阿暖,你且宽了心,楚哥哥自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这可人儿前来……”
阿暖轻眸,浅笑,一张俏颜,却已是垂了泪痕……
“爷真个醒了么?”棋官得了讯,忙扔了手上书卷,急往内堂赶,至了爷的门前,却见那孟家小爷正悄然捧着一盏药碗,怔怔而立,不觉收轻了步伐,柔声问询。
孟熙云抬眸,回望棋官忧心容颜,俏颜惨白,直吓得棋官眼皮直跳:“小爷,你倒是吱一声哪,爷真个醒了么?”
孟熙云回眸,却不答话,径自端了药,入了简室,在榻边坐定,一张俏颜溢满了柔情,小心地舀了一匙药汁,往那榻上斜躺着的俊公子唇边送去,那俊公子却只是闭目养神,无甚动静。
门前所立小童,棋官兀得觉着不得劲,倏地闯进了室内,仔细一望,却是心神俱裂,榻上那俊公子,却早已失了知觉,已是冰凉多时了……
“爷……”
一缕招魂幡,飘摇在孤坟之上,一缕纤影,一袭白衣,孑然而立。
远远地,三个青衣童子遥遥相望,却是不敢前来相劝。只是兀自叹息。
坟前,那白衣人儿,戴着热孝,小心地在坟前倒了三盅清酒,缓缓地在碑前倒了。
“爷,您走了。云儿,累了你……”哽咽了一声,熙云涩然地为自个儿倒了一盅酒,仰首喝下,“爷,当年,若不是小云儿那一声,您也不至于挨了那一阵乱棍,云儿悔呵,云儿若是不喊那一声,您怎地会这般早便去了?您若是能多些个年,可是会喜欢云儿……云儿晓得,那只是云儿一片痴怀……爷,你又怎生明白,云儿打小便恋着楚哥儿……你定是不知,不知……呜……”
那纤影萎顿于地,一张俏脸,终是满面泪痕,那凄楚模样,让人瞧着甚是心酸。
“爷,您等着,云儿即刻便随您来了……”那俏人儿,自怀中取了一只小包裹儿,解了,又倒了一盅清酒,便将那包着的粉白事物往杯里倒了,候着那粉化了,俏人儿,取了杯盏,便欲仰颈饮下,那杯盏堪堪沾唇,便听得一声冷笑。
俏人儿吃了一吓,乍一抬头,便见那孤坟之上,一抹空蒙身影飘移,红唇轻颤:“你,你……”
那空蒙身影,正是阿暖一抹俏魂儿。那俏艳容颜,乍然飘至俏人儿身前,一股寒意,使得那俏人儿手尖猛然一颤,乍然,便听得杯盏碎裂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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