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舞杨 第一、二卷(穿越)——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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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斗室离他住的小院并不远,估计是小笛在做饭,秦昭然摸摸鼻子,自认倒霉的收回充满希望的目光,今天那顿饭已经有人送过了,两个干的像石头一样的馒头,一些长着绿毛的咸菜,外带一小罐生水。秦昭然看都没看,直接把它归到门边那一堆勉强可以称做食物的垃圾堆里去了。现在被外面食物的香气牵引,秦昭然只能很窝囊的承认,饥饿果然是瓦解意志的最好手段,处于饥饿状态的人,意志会更薄弱,行为也会更随心,如果……如果这时有人给他送些能吃的东西,他一定不会吝啬他的友情,会慷慨的接受那人的好意,并把他当作自已来到这个世上,结交的第一个好友。

可月亮都爬到头顶了,也没半个人听见他强烈的呼唤,秦昭然叹着气把头埋在两臂之间,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这才过了三天,想到还剩下四天,他都要在无尽的饥饿里度过,秦昭然开始把念头转到他不愁温饱时绝不会主动想起的人身上——沫沫——指望借着想他,能忘记饥渴。

这种时候,沫沫显然也不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想到他,整个人除了感到饿,还相当的不耐烦,饱暖才能思淫欲,书上说的一点也不假,那从没得到过回报的单相思,带给他的,只有说不尽的沮丧,扪心自问,和沫沫在一起的几年,他有什么时候是真正开心过的?

小心翼翼的猜测,揣摩良久的接触,压制着心里真正的感受,陪他说着自已毫不感兴趣的话题,丧失了自我,每天从睁开眼睛,整个心思就都放在沫沫身上,现在问他能说出哪些甜蜜的回忆,他除了沫沫说过的冷笑话和沫沫的蓝球赛,再说不出什么。

饿到极点,人变得虚茫起来,秦昭然的思想剥离了肉身,坐在那小小的气孔上,悠闲的抓着气孔上竖起的铁条,摇晃着身子,脚下就是那具年轻的身体,眼睛茫然的发着绿光,双手无意识的环着肩,借此抵抗饥饿和寒冷。

很……落魄,也很……没有尊严……

秦昭然在怀念食物的同时,严重怀疑起他对沫沫的感情,他从未动摇过的纯粹感情,似乎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完美,如果他没有傲人的家世,如果他没有出众的相貌,他还能为了自已的爱坚持下去吗?如果……如果他像这样,委顿在泥淖里,失去健康、失去骄傲,平凡的像任何一个平凡人,过淡而无味的生活,他还会……他还能吗?

门外传来拨动铁栓的声音,接着有人走了进来,带着一阵食物的香气,秦昭然极快的抬起头,那人站在门口,就着月光,大致能看清是符堂主,他身后跟着小笛,小笛的手里捧着木盘,那食物的香气正是从木盘里传来的。

秦昭然除了那木盘,什么也看不见,两眼紧紧盯着,就等符堂主下令,小笛把那盘子端过来,他便可以大块朵颐了……

“秦昭然,这三天想到什么了?想明白了吗?”符堂主第一句会问他什么,他早在进斗室时,就猜出来了,也为此想好了应对,此时为了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更是不遗余力的点着头,“想明白了,堂规不可坏,堂主惩戒的是!这聚众打架斗殴的事儿,秦昭然是再不干了!”

符堂主“咦”了一声,声气带着笑,“你竟会为了五斗米折腰?难道是我看错了你?”

那木盘里的饭菜似乎还冒着热气,秦昭然有些急不可待,情不自禁的咽着口水,“符堂主,您想让我想明白什么,麻烦给我句话儿,我也好按您的意思,把事儿想明白了。这般冻饿我——别怪我说句冒犯的话——可真不地道!”

“哈哈——”符堂主听了这话,竟极畅快的笑起来,小笛明显吃了一惊,严肃的符堂主,扯着嘴角正在大笑……是他眼花了,还是在做梦?

秦昭然显然也吃了一惊,这个老头儿虽然长的像根雕,让他觉得死气沉沉又古板,可招揽他时那老奸巨滑的笃定,却让他记忆犹新,本来这老儿要关他七天面壁,他就觉着没那么简单,这下越发确定——这老儿定是要想法子算计他——暗里蓄起身体里仅存的力气,准备应付他随之而来的刁难。

他眼里老奸巨滑的老儿却发了善心,挥手让小笛把盘子里的饭菜给他端过去,秦昭然再顾不得防备他,接过盘子搂在怀里,也来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指抓起盘子里的菜,就手吃了起来。——确是小笛的手艺——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秦昭然自已都没意识到,他快饿死的时候,还有心思挑剔小笛的手艺。

“你饿了三天,吃起东西虽然急迫,却无猥琐之态;掌掴他人,下手狠辣,也知堂规绝不容情,却敢作敢当;擅闯我聚承堂,破解几人剑阵时目光犀利,一针见血,后来见我方人多,立即作出不愿为敌的姿态,详加辩解以图脱身,秦昭然,知道我这三天都在想什么吗?”符堂主微微倾身,声音略有些低沉。

秦昭然咬着馒头,差点咳吭起来——这老儿,果然没安好心——停了进食的动作,抬起头和他对视,那老儿平时没有表情的脸上,正不怀好意的挤着一丝笑容,秦昭然下意识的抽起嘴角——你吃的饱穿的暖,还能想什么?总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浮光掠影(5)

你不及郭琛谨慎,不及洛原狡诈,也不及丁大盛圆滑!

符堂主带着小笛已经走了许久,秦昭然一直倚坐在墙边,

回味刚刚的对答,他被打昏带回来的那天,郭琛也在山上竞技,领教过他匪夷所思的出拳,也见识过他的速度,所以在那后厨和秦昭然打机锋,听出秦昭然明显带着敌意,不欲正面与他为敌,便转而侮辱小笛,带着隐晦的试探,和故作强硬的荏弱,由此可见郭琛是个爱惜羽毛的人。

正如符堂主所言,郭琛很谨慎,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轻易挑起战端,爱惜羽毛的人,最是惜命,这种人做了杀手,执行暗杀任务,动脑多过蒙昧的动手,他能上得山参加杀手竞技,原因可见一斑。

洛原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却最是爱耍心机,随口安慰郭琛一句,却勾起众人对秦昭然来历的回忆——这人只是被捡回来的,这人只是因为符堂主一句话,才勉强留下性命的——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半路出家的和尚,怎及得上他们,在聚承堂里根基深厚,又怎及得上他们,私底下有诸多盘根错节的关系,这样的人,堂里随便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践踏他!

丁大盛不欲节外生枝,洛原却偏要把事情捅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作祟,让洛原这般心急的要整治他呢?就为了那天他撞折了洛原的肩胛骨?

再有就是那丁大盛,秦昭然轻轻叹息一声,垂下眼帘,看着自已那陌生修长的手指,这人还真当得起符老儿一句圆滑,以往他对这种人是敬谢不敏,他自已就做不到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若无其事装没事儿人,这聚承堂虽是个小小的杀手组织,却也是一汪浑水,平时风平浪静,碰上契机,微微有些动静,搅乱那一池水,便能看见那水下污淖。

吃饱了饭,脑子也格外灵醒,秦昭然仍维持环臂抱膝的姿势,符老儿没说自已这三天想到了什么,反而当着他的面,评价起他和那三个人的差别,听得他一头雾水,看样子像是把他说的一无是处,可说那话时,偏又带着一脸欣赏,好像看见一块绝好骨头的狗,双眼泛光,面部表情怪异的扭曲着,看着就让人心惊。

秦昭然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吃完了盘子里的饭菜,朝小笛面前一递,“还有没有了?我没吃饱!”

那时,他似乎能听清符堂主乱了的呼吸,幸好小笛乖巧的接过盘子,转身看向符堂主,那符老儿脸上慢慢又浮上笑色,“秦昭然,昨天堂里接了一票买卖,客人出高价买雎阳府府尹身边幕僚的首级,这趟就便宜你了,记着把活儿做细!我最瞧不上别人干活毛燥,尤其是这种手艺活!”

……这种手艺活……手艺活?

秦昭然愕然良久,直到那老狐狸出去,小笛关上铁门时发出咣当一声响,他还没完全消化那一番话,这是给他分派任务吗?怎么什么信息都不给他,他连那幕僚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有甚者,他连雎阳府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第一次听人把杀人称为手艺活,还交代他把活做细,还说看不得别人做活毛燥,秦昭然几乎为之绝倒,这符老狐狸,真不知他做起这手艺活是怎么个讲究法儿?噙着马丁尼,拿着切肉刀?

下半夜陡然寒气袭人,又降温了,秦昭然瑟缩在墙根,一门心思和寒冷抗争,脖子里一凉,忙抬手去摸,只摸到一星水迹,秦昭然抬头看着上面的气孔,外面点点细小的白芒飘洒进来,是下雪了!

连天夜雨逢屋漏啊!秦昭然更努力的缩起身子,刺骨的寒意使他格外清醒——就这样格外清醒的接受寒冷的凌迟——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秦昭然发誓,他再不想寻短见了,活着多好——当然能自由的活着更好——可以美食华服,可以香车美人……最起码,若能自由的活着,这一刻他肯定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外面万籁俱寂,空茫的反而有种低频的蜂鸣,秦昭然垂头坐的太久,脖子上的肌肉有些酸痛,抬手去揉,手臂也有些麻麻的不过血,举了一半,又颓然垂了下来,难受的他直咧嘴,正无比难堪的时候,铁门被人轻轻打开,极小声的问他:“秦大哥,你睡了吗?”

秦昭然没好气的说:“这么冷的天,我怕睡过去,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那人跌跌撞撞的靠了过来,展开手里一团黑影,覆在秦昭然身上,秦昭然猛的打了个寒战,——啊,是棉被!小笛给他送了棉被来!

“你怎么来了?仔细被那老狐狸发现整治你!”秦昭然有些自鸣得意,这许多天,他已经能拿住腔调,说的话也是盎有古意。

小笛没听明白,见他一脸促狭,一下醒悟过来——他所说的老狐狸,竟是指符堂主——吓的急忙扑过去,捂着他的嘴,“秦大哥,可不敢乱叫,堂里规矩大,若是给胡先生听到你这般目无尊长,定会使人拿了你去鞭打。”

他的手指碰上秦昭然的嘴唇,凉凉的有些僵硬,秦昭然裹紧棉被,握着小笛的手,把他拖到身边,“小笛,来,陪我说说话,这里除了我,连半个会出气的都没有,都快闷死我了!”说着,用棉被把两个人都围了起来,小笛僵了一下,顺从的和他一起并肩坐好。

“那郭琛和丁大盛没去找你麻烦吧?你……”他还是放心不下,想解释那天丁大盛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半天,“那两个人就是疯狗,逮谁咬谁,你别往心里去,武轩逸……”说着说着又卡壳了,秦昭然异常尴尬的揉着被面,怎么说呢?说武轩逸对他没那个意思——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嘛,再说万一人家武轩逸回来,向小笛表白,他岂不是无意间做了恶人,可直接把武轩逸的心思抖落出来,他却也是说不出口,秦昭然为难的搔着头,他自已那摊子事都处理不好,又谈何助人?

小笛却是乐呵呵的拍着他的手,“秦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轩逸平日对我很照顾,见不得院里那些人欺负我,再加上他性子直脾气暴,私下里得罪了不少人,他这一走,别人拿我作法也是该当。”

秦昭然转过脸看着小笛,难道他猜错了?小笛怎么叫的这么亲热——轩逸——听他叫别人,都是诚惶诚恐的陪着小心,独独武轩逸从他嘴里叫出来,显得亲切非常,“小笛,你觉得武轩逸这人怎么样?”

谈到那个平日很关照小笛的人,斗室里一直萦绕着的若有似无的悲苦立时被冲淡了,小笛声音细细的,“他是个好人,我竞技时被人误伤了双手筋络,失了武功,别人都当我是个废物,只有他,瞧着我们昔日一处学艺的情谊,处处回护我……”

秦昭然听了一半,急急打断他,“你……你以前也是这堂里的杀手?”

小笛点点头,仰着脸凝视斗室上方的气孔,“我和轩逸都是被胡先生捡回来的孤儿,一起随他学艺,都怪我学艺未精,上山竞技时被人误伤,胡先生怜我残弱,就让我在堂里做名杂役,换口吃的!”

斗室里再度弥漫起悲苦,秦昭然又沉默的屈膝环臂,有些呐呐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你怎会是废物,每日挑水、劈柴、生火做饭、浆洗衣物,忙得一时也不得闲,若离了你,武轩逸那院里的杀手,只怕会脏死臭死饿死渴死呢!”

“秦大哥,你真有趣!”小笛笑着,天真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原先,我还有些怕你——你和这堂里的人都不一样,那些人就是恶狠狠的骂我,我也只是嘴上怕,其实并没往心里去,可对你,却是打心眼里有些怕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待人总是和和气气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生怕秦昭然笑话他。

浮光掠影(6)

院外有人响亮的敲着锣,是符堂主召集众人去刑堂,秦

昭然正浸在木桶里,眯着眼睛盯着桶里升腾起的袅袅白烟发愣,小笛提了桶热水,急冲冲的的推门进来,“秦大哥,符堂主召集堂里的弟兄去刑堂,咱们快些去吧!”

秦昭然慢吞吞的扶着桶沿站起来,刚从那一方斗室里出来,本想好好洗个澡,去去霉气,这符老儿又整什么夭蛾子?

夜风习习,檐廊下不知谁挂的一串铜铃,细细碎碎的碰撞在一起,为那肃穆的刑堂添了几许空灵的清响,刑堂四角的柱子上点着的几面巨制灯笼,秦昭然莫名觉得那灯笼有些突兀,想问小笛,可那孩子自打进了这刑堂,就一直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已脚下的方寸青砖,幽黑的眸子氲着氤氤水气,显得茫然无措。

秦昭然不解的扭过头,放眼望去,满堂都是黑鸦鸦的脑袋,堂上高台旁站着个白衣人,正把双手浸在铜盆里,慢条斯理的清洗,洗完早候在一侧的总角小童,立时递来一方雪白的帕子供他擦手,那人的神情全专注在自已的一双手上,完全无视堂下那许多压抑着呼吸的堂众,秦昭然本是不明所以,可盯着那人看得久了,竟慢慢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这片刻功夫,他也和众人一般,本能的压抑起呼吸来。

山风穿堂而过,那几面巨制灯笼微微摇晃起来,秦昭然后背猛的一寒,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汗毛都乍了起来——怎地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环顾四周,众人也都是一副惊惧疑惑的神气,小笛更是不自在的扭着身子,手背在身后,扯着自已的衣襟,原来并不只是他自已感到了阴森。

秦昭然更仔细的观察小笛的面部表情,这孩子眼神有些游离,人在紧张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已的目光的,小笛更是下意识的转着眼珠,把这堂里上上下下都瞟了一遍,惟独——惟独不敢看那巨制的灯笼,这灯笼定是有什么古怪!秦昭然正胡思乱想着,胡全礼那机械的声音干巴巴的传来,“堂主,刑堂已经备好了,请您观刑!”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秦昭然觉得符老狐狸其实并不像狐狸,而是更像狼——孤独、残忍、狡诈——他那浮肿的眼睛里,透出浅层的,能为人所见所感的,已经让人不寒而栗了,更别提那幽黑浑浊的眸色里,潜藏的东西。

高台上那个盯着自已的手,摆布了半天的人退到一边,符堂主穿过人群,站在高台下,他个子不高,走起路来不丁不八,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如果把他撒到人堆里,恐怕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把他找出来,可这时,他一步一顿的从堂中众人身边穿行时,仿佛露出了寒芒的利刃,这寒芒照到哪儿,哪儿的人就会马上低下本已低伏的脑袋,直到那道寒芒移走,那些人仍是不敢抬头,却斜着眼睛,追寻着他的身影,像眼睛里只有主人的小狗,秦昭然忽然有些明白,这符老儿就是聚承堂的灵魂,他在杀手们心目中,不仅仅是堂主,更是精神上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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