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的掰弯路 下——万径人踪
万径人踪  发于:2010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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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侧峰的头发就垂在井秋的耳边,额头也顶在脸颊边,只要转转头,就可以亲吻到。

井秋醒了,在梅侧峰额头上,轻轻触了触,叹息着,手指和梅侧峰的交错着,浑身疼痛难耐,却依然觉得很满足,所求所愿,终于得到了满足,父亲,爱人,已经已经起步的事业,其实,人生所求,不过如此。

要说遗憾,确实有,那就是幸福的时间太短暂,就算有配型成功的喜讯,也依旧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井秋并不如梅侧峰那么兴奋,甚至,是有一点多起波折的忧郁,手术,可以治愈,也可以立即死亡,比现在这样死拖还迅速的死亡。

井秋很惊奇,自己竟然会胆怯。

秦见天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一脸的疲惫,却依旧很沉着,虽然眼角飘着意思喜悦,却也在眼神中有着一层忧虑,十分少见的忧虑。

井秋的配型成功固然让人兴奋开心,可上面总蒙了一层让秦见天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们真不是血缘兄弟?”秦见天的耳边始终飘荡着医生狐疑的询问。

只是养兄弟,竟然这样巧合,能在这种绝望的时刻配型成功,就连秦见天也开始狐疑起来。

井端的父亲是谁?井端的母亲又是谁?是不是和秦家确实有渊源?井秋的母亲是谁?自己的母亲又是谁?是不是闹到最后,三人竟然是同一个母亲,都是陈淼然的儿子?不,年岁上不对,梅侧峰出生后,陈淼然又如何迅速去接受代孕生子的协议?

难道是捐献卵子?

难道是捐献精子?

难道井端竟然是用了秦关山的种,种出这一场奇特而又复杂的血缘关系?

不,不可能,如果井端知道井秋是秦关山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让秦关山和自己都去配型?

除非他这十年,确实从未原谅,要让他们父子尝尽亲人逝去,然后再追悔莫及的痛,在井秋死去之后,再来揭示这个真相。

不,不可能,除非井端能未卜先知,知道这场意外地发生,知道井秋会面临的生死挣扎。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秦见天心里涌起一股烦躁。

十分熟悉的场景,似曾相识的依偎,只不过这次换成了井秋躺着,梅侧峰趴着,井秋微笑着,而梅侧峰微皱着眉头,带着点痛苦,带着点安慰,挤在一起。

很有一种冲上去揪开梅侧峰从窗户里扔出去的冲动,就像之前看见梅侧峰纠缠井秋时产生的冲动一样,无法遏制地想要给梅侧峰一点颜色,即使他确实是自己的兄弟。

井秋动了动,牵得心电监护仪的连线从床栏上滑了下来,耷到梅侧峰的腿上,明明只是一根电线的重量,却把梅侧峰给惊醒了,喝地一声跳起,试图站起来,屁股刚抬了一寸高,膝盖就碰上床沿,重重地摔回椅子上,撞得椅子向后蹭了几寸,弄出老大声响,活像拆房子似的。

“秋秋……”梅侧峰刚醒来,还有些脱不出记忆中最深刻的岁月,张嘴就是最习惯的,历史最悠久的昵称,手一牵动,就很欣喜地发现井秋的手,竟然一直搭在自己的手上,欢喜得口都拙了,“那个……要喝水吗?那……口渴吗?”

话才说完,梅侧峰就恨不得给自己扇两巴掌。

井秋不能喝水,肾衰竭,无法顺畅排尿,怎么能喝水呢?

“我”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人倒是全清醒了。

秦见天跨前一步,站到井秋的面前,从梅侧峰手里把井秋的手接过来,即使是暗夜,也掩盖不了他完全释放出来的压迫性,“醒了?”

梅侧峰不甘不愿地站了两秒,还是揉着有点麻的腿,识趣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个救了自己和井秋的既讨厌又完美的哥哥。

“开灯吗?”井秋张开嘴,唇有些干裂。

秦见天摇头,拉过差点绊倒梅侧峰的椅子,坐到井秋身边:“被我吵醒了?”语调再温和不过,声音也再疲惫不过,甚至,井秋还听出来一两丝的忧郁。

井秋摇头,其实没睡着,只是享受着呼吸,每一个呼吸里,都有梅侧峰阳光的味道,温和亲切,和他张扬的表象很不相符。

该如何向秦见天说明?还是带着这个秘密就这样离去?井秋踌躇着。

“你终于醒了。”秦见天伸手抚着井秋的额头,随即俯身过去,就在嘴唇要印上额头的时候,被井秋偏偏头躲过了。

秦见天滞了一下,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还不得不笑着:“生我气了?”井秋刚张嘴想说点什么,就被秦见天点住,“不要说,等做完手术,你想怎么怪我都行,现在不要说,好吗?”

秦见天的微笑总是这样温柔到完美,让人放弃一切挣扎抵抗,没有守在身边算什么?没有在醒来之后立刻赶来算什么?这样的温柔背后,必定是许多不必言说的缘由。

可惜井秋想说的确实不是责怪秦见天。

“我……”刚开了个头,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完,秦见天就很轻柔地亲了亲,接过话头,“不要想太多,安心等手术,一定没问题的。这几天我有些忙,没办法陪着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踹了。”秦见天惯会带跑思维,最后一句话含着几分调笑,用吻印在井秋脸颊上。

井秋的话噎在喉间,反复吞吐几遍,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被秦见天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是亲吻神明一样,印了几个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地吻。

“怎么找到捐献者的?”井秋用力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不算那么敏感又比较符合气氛的话题。

“对方自愿的。”秦见天深深地看了井秋一眼,吸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无论我为你做了什么,都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着,让我,让所有人爱,爱我,爱你想爱的,小秋,我爱你。”

几句话,很顺利地又把重点给带偏了,可井秋却觉不出任何问题来,没声没息地靠着,听着滴滴答答的机器响,一时倒也无话。

梅侧峰站在门口,浑身不是滋味地死熬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到探视窗前偷窥了眼,伸着个大脑袋,光明正大地“偷窥”,眼睛瞪得老大,在病房外窗透过来的月光下一映,很有点精神勃发亟待吸血的意思,看得井秋笑了笑,偏又笑不出声来,闷在胸口咳了两声。

还没等秦见天有所动作,梅侧峰已经忍耐不住蹿了进来:“怎么了?哪里难受?”把秦见天苦心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打个稀巴烂,气得秦见天有火发不出来,硬生生憋了口血往肚里吞。

梅侧峰讪笑两声,眼睛盯着秦见天扶在井秋身侧的手看了半天,才不大情愿地说:“不用叫医生?那……我就在外边坐着,有事叫我……”

修养稍微不好一点,即刻就是七窍生烟杀人灭口的举措。

亏得秦见天见过的世面大,还能笑得出来,说句:“有劳。”拍拍井秋的肩,示意好好休息。

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极端的排斥对方,却又挑不出理来。

秦见天明明就坐在井秋身边,温情款款的,梅侧峰显然是得了井秋之前那句“谁都不爱”的鼓励,很不识相地说什么“有事叫我”,完全没把秦见天放在眼里,秦见天也不客气,一句“有劳”,亲疏立分。

一步三回头地往病房门口走,梅侧峰始终在等待井秋开口。

秦见天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才招手:“你陪小秋吧,我晚上还有事。”秦天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手术期间的事项要安排,还有井秋的身世需要调查,秦见天实在分不出身来时刻看守着井秋,换梅侧峰来照顾,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他不会让井秋出任何意外,哪怕是一丁点的问题。

也算是个可以放心的人选。

当着梅侧峰的面,在井秋唇上印了个吻,秦见天附在井秋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千不放心万不舍得地离去。

梅侧峰很有些欢喜,还没等秦见天走出去,就把井秋的手抓在手心里,摸了又摸,仿佛秦见天的手必定是会握疼井秋的,需要多多呵护才好。

才走出住院部大楼,电话就催命似的一阵紧接着一阵地响。

秦见天很烦躁,仿佛预知了什么,极度不愿意去接这个电话,却又不得不接:“是我。”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秦见天的脸色大变,铁青铁青的,仿佛要将所有人都掷进地狱:“知道了!你去安排做DNA鉴定的事。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老董事长。”

第五十章:真实忏悔

“知道肾源是哪里来的吗?”秦见天才走,井秋就问梅侧峰。

梅侧峰向来不会对井秋耍花招,对于不会回答,或者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的,一向只有老实交代:“不知道……”

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井秋的情绪并不是针对自己,才小心翼翼地补充:“我已经让我爸去调查那个捐献者了,不过没说调查他身世,要不,我明天去问问?”

井秋没有拒绝梅侧峰的提议。

最担心的,是所有人都串通起来,移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的肾脏,比如井端,比如从未见面过甚至并不知道是谁的母亲。

井秋知道自己的身世,一个传奇般的、从天而降似的身世。

如果,是井端的,那就太糟糕了。

井秋看着梅侧峰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点点知情的可能。

“我想见我爸。”梅侧峰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井秋就说,像是等了一整夜,就等着梅侧峰睁眼好说这个要求。

“我去打电话。”梅侧峰脸都来不及细,迅速从简易床上翻下来,拿起电话就要往外走。

“在这里打。”井秋总有一种预感,这个肾,来自一个血缘羁绊很深的亲人,是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一次捐献。

梅侧峰迟疑了一下,终于明白井秋担心的是什么,笑了:“井叔的配型报告我看过,不符合,只对上了三个,根本不适合移植。”

井秋的手用力回握了一下,力量很大,盯着梅侧峰看的眼神也从焦虑到恼怒,慢慢转成怀疑,最后渐渐平息成冰冷。

“不告诉我是谁的,我不会同意手术。”对于梅侧峰,放几句狠话向来很管用。

井秋一副绝情的模样,和之前数度让梅侧峰痛苦绝望时的表情几乎一样,可这次,梅侧峰总算领悟到了点什么,嘿嘿笑了两声,干脆坐下来,端详着看了半天,很有些狡猾地笑:“秋秋果然还是我的秋秋。”

一点也没有变过,从小到大,其实井秋一直都没变过,一直都是这样口是心非,别扭到极致,傲娇到经常让人忘了他其实只是在发点小脾气,用那层绝情的皮来掩饰他的至情至性。

“井叔,我是阿峰……阿秋还好……哦,好的……我等你。”电话出乎意料的简短,梅侧峰刚挂上电话,就沉着脸,逼到井秋面前,用井秋最忌惮的神情“威胁”: “井叔来了之后正式捐献者不是他,你就得听我们安排!”

梅侧峰凶狠起来的时候,总有股蛮横的霸王之气,起于草野,经过教育,披上了贵族的皮,却依旧改不掉骨子里的性情,总是从那件金光闪闪的外衣下渗透着直接奔放的气息,屠狗辈的仗义里夹杂着读书人的教养,难怪即使他对着采访镜头横眉撇嘴,也总会引来那些贵妇名媛的尖叫。

井秋失笑,梅大王能被唬住的时间确实长不了,他当然很能找到让自己下台阶的方式,更让人吃不消的,是他总能打蛇随棍上,死皮赖脸起来,总让人无可奈何,狼一样的眼睛下偏偏有颗狗一样的心,做得低伏得小,能屈能伸,能忍能横,配合着井秋的步调,倒是伸缩自如。

“不光是我爸……”井秋轻声地说,“我总觉得,这个肾源来路有点问题。”

“胡说!秦见天办事这么慎密,连他都能瞒过去,还有谁能查得出来?他这几天肯定是忙着这事呢,他不可能害你。”梅侧峰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佩服秦见天的周密,又哼了半天,才补充出一句,“况且我爸也去查了。”

井端配合着梅侧峰,伙同一干人等终于说服井秋,确定了手术日期。

接下来就是兵荒马乱的各种检查和准备工作,就连秦见天也显得疲惫不堪,几次探视,都是匆匆而来,急急离去,根本不给井秋好好说话的机会。

每次都是搂着:“小秋,让我抱一会儿……”

或者是:“小秋,不要说……”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用秦见天千年难得一见的示弱表达出来,让人无法再说什么。

梅侧峰每次都生怕秦见天做出什么越格的事一般,极其讨厌地环伺在侧,不是殷勤地嘘寒问暖,就是装傻充愣,秦见天再不顾礼仪,也最多只得在井秋面颊上亲亲,连深入一点的吻都鲜少有机会。

“安心手术,我会尽快回来陪你。”秦见天抓着井秋的手,摁在胸口上,仿佛像透过自己的心跳,告诉井秋心里那许多许多说不出来的秘密的话。

秦见天告诉井秋,他没办法陪伴手术时,井秋竟然松了一口气,秦见天的好,有时是一种负担,沉重到背负不起的地步。

井秋和自己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在秦见天看到DNA检测报告的时候就清楚了,或者是陈淼然,或者是秦关山,他们俩必定有一个是井秋的亲属长辈,或是秦关月,或是陈淼然的姐妹,就是井秋的亲身母亲。

秦见天没有找秦关山或者梅侧峰来检测DNA的念头,确定井秋的母亲到底是谁,对于秦见天来讲,太过冒险。

骨肉兄弟,秦见天宁可多一个像梅侧峰这样的讨厌的弟弟,也不愿意多一个井秋这样的,不管是堂也好,表也好,同胞也好,都不要。

如果可以,秦见天宁可隐瞒一辈子。

秦见天出在井秋手术的前两天,终于彻底消失,据说是去了美国,不过和井端、秦关山一样,梅侧峰也知道秦见天去了哪里,在做什么,虽然对这个总觉得有些道貌岸然的哥哥感激万分,可梅侧峰还是很有些嫉妒他可以用自己的器官给予井秋新的生命,可以让自己的一部分永久地嵌入井秋的身体。

手术日期一改再改,先是井秋的手术用血不够,把整个G城的血库都找了遍了,也凑不足能给井秋紧急输血的那几袋子备用血;接着是井秋验出白细胞不断降低,到了手术前夜,竟然连正常最低限值的一半都不到,医生高度怀疑是急性发作的白血病,只好先暂停手术,拉去做了骨穿。

梅侧峰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够粗了,可还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在井秋苏醒后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子肉迅速呼朋唤友消失无踪。

井端早就在秦关山十年来难得的强硬下押去疗养了,秦见天也只在井秋验出白细胞偏低的那晚出现了一次,再也绷不住他那冷静稳重的外皮,抱着井秋,低声哀求: “为了我,为了井叔,坚持下去!”

秦见天的声音透着软弱和对生命逝去的无助,那种努力到了尽头,最后出现人力不可抗的变数,即使是秦见天,也只能缴械。

如果证实井秋患上了急性白血病,那么井秋就只能放弃手术,放弃移植,秦见天固然省了一只健康的肾,省了那一刀,可井秋也就省了接下来几十年的粮食,等死。

不手术,肾衰竭而死,手术,白细胞数量太低没有自身免疫力,并发症而死。

要想手术,就必须先治好白血病,可就算有那个医术,井秋有那个时间等待吗?

“为我……坚持下去……”秦见天是心重的,凡事思虑太多,可到了这一刻,满心满腹的心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后悔?后悔安排了那一场意外?后悔想对梅侧峰进行惩罚最后却成了惩罚自己?后悔因为一时的失误,让井秋承担了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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