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千帆——风铃子
风铃子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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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的情绪沉淀下来,其中的坚决之意却犹胜从前。

柳煜云冷冷地望着韩剑,眸光如雪,「所以,我只会比以前更狠,更绝!」

「云儿!」天福楼那一幕惨象刹那浮上心头……韩剑心中狠狠一震,再忍不住了,他猛地大声喊出

口,「他们真的是该杀么!值得你这样!」

声音远远从江上传出去。

 

片刻间,江水滔滔,天地沉在一片冥冥的昏暗之中。

只有风冷冷吹过。

柳煜云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为了本教,我非杀他们不可。」他抬起眸看着韩剑,眸光淡淡的,

那一眼却是沉了千年万年的深。

「所以,如果你要离去,我不会勉强。」徐徐的,缓缓的,柳煜云脸上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他只

静静凝视着韩剑,「你看不得这些的,不是么?」

眼底没有一丝的游移,心中却起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就是这样。两个世界,飞鸟游鱼,终于要有分开的一天……谁也,强留不住。

更何况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一川深不见底的冥水。

生与死,善与恶,天空与海底,此岸与彼岸--不能再回头。

不是么?

韩剑心头大震,不是么?不是么!一直一直,自己总是不习惯的,那样的生杀予夺残忍江湖……每

一笔淡墨里凝聚了多少血色!

一时心乱如麻。

从来不曾想到的事竟是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直到如今,就如决了堤的洪水,谁也止不住的暗流汹

涌澎湃。

风吹起了,天水茫茫,柳煜云的白衣默默飞扬。

韩剑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云儿……」

柳煜云一直深深看着他,只是在这一刻,他垂下了眸子,轻轻一声叹:「你可以……不必这么快告

诉我答案……」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愿承认?或只是不甘心……他自嘲般地扬起唇角。

韩剑怔住。柳煜云说了那一句后,不着痕迹地转过脸庞,不再看他。

「风大了,进屋去罢。明天,咱们就要上路了。」淡淡丢下一句话,柳煜云转过身子走进小屋,头

也没有回一下。

 

那天晚上,韩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

他只是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对着天花板,看,看,看,象是要把那天空看穿却终于做不到……三

更时分,他听见下雨的声音,点点消魂。

象五个白天四个黑夜以前。

钱塘江的潮水化作了梅子雨,一下就是一夜。

到了天明的时候,程青蓑拿了两把竹骨伞交给两人,站在屋檐下淡淡笑着送别,眼角眉梢都是慈爱

和忧愁。

「师兄保重。」柳煜云深深看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挽起胡昊的小手,「走罢,昊儿,咱们

找你娘去。」

「程师兄!」韩剑走出几步,蓦然心中一阵悸动,他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声,「我……」

「不用问我,要问你自己的心。」程青蓑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微笑。韩剑一阵恍惚,程青蓑的微笑

在烟雨里,遥遥地看不清。他怔忪了一下,转身跟上了柳煜云。

但听潮声化作雨。一路飘摇。

 

第十八章 怎教眼底无离恨

江南王府的后院里,有一株雪桃和一株白梅。据杭州的百姓说,这两棵树是胡逸松亲手栽种并作为

求婚礼物送给爱妻习淡霜的。这样子,才终于成就了江南王爷与江湖美女的一段传奇姻缘。

这样一来,也免不了有好事之徒添油加醋,说江南王妃原是白梅的妖精,只因为江南王爷痴心恋慕

她,就把那株白梅连根拔起,栽到自己后院里,并且令一株雪桃同她植在一起。就在这样的痴狂之

中,他们从此根系相萦,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故事外的人听了故事,总觉得白梅的妖精实在是天下第一等幸运的人,无价宝和有情郎,她竟能得

了个两全其美……想着念着,年轻女孩子心下便有些怅怅的愁了。

故事里的人听了故事,却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事实真的和传奇一样,那么……永远,也许就是一种永劫了。

习淡霜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是她被软禁的第五天了。她被囚禁的原因很多,其实也很简单:爱子胡

昊被黑衣人掳走,而这个黑衣人恰恰是会武功的,她自己曾是江湖中人,而朝廷高官恰恰也最怕江

湖中人--这样子就够了。

不需要太多的证据,只要一个叫戚早菊的女人在老王爷面前的几句谗言几点眼泪,只要她的丈夫胡

逸松无奈地垂下了眸子不敢看她,只要她的孩子还落在黑衣人手里……

这样子就够了。

那天,习淡霜住进了后院。她的丈夫用一杯酒送她,他的苦笑和茫然和叹息沉在酒里,浓浓地酿出

一杯愁绪。

他问他的妻子,霜儿,你真的不曾……再入草莽么?

她微微笑了,王爷,你别忘记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习淡霜,从五年前开始,我只是你的妻子昊儿

的母亲。你不该怀疑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然后,她盈盈抬起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的丈夫发现她眼中已有了隐隐的泪光。最后一句话就是,王爷,若你还念着咱

们夫妻多年的情分……昊儿回来的时候,请一定要第一个通知我……还有,告诉他,他的娘亲一直

在等他……

于是,她等待,在有一株雪桃一株白梅的院落里。

为了防止她逃走,老王爷让她喝了散功十日的药酒。而那酒,正是她的丈夫的赠别酒,由她的丈夫

亲手端给她……然后,就是晴了又雨雨了又晴,钱塘江边一个男人苦苦守候着去了黄泉的幽魂,而

梧桐深院恰恰锁住了一个母亲的泪水和微笑。

一直等到钱塘江的潮水化作了梅子雨。

 

那天拂晓。

那个叫戚早菊的女人打开了深锁的院门。

习淡霜看到她,只是微微地一笑:「早菊妹子,你终于来了。」

戚早菊本是王府的一名丫鬟,却嫁给了胡逸松二弟胡季林,成了江南王府的二王妃,这是所有人都

知道的事。然而,却不会有人因此羡慕她--
      因为,胡季林患先天疾病、不能人道的事情,早已是江南王府中公开的秘密……这样,一个

女子几乎葬送了一切,换来的只是每日里低着头垂着目从丫鬟侍女轻蔑的眼神中匆匆走过。戚早菊

的心里也许有恨,习淡霜很早就这么觉得:于是她把抚养爱子的任务,分了一半给这个弟媳妇。

于是,当戚早菊走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偷盗金钗、私通萧青史、嫁祸于她、合谋掳走胡昊…

…还有,今天戚早菊来了,为了杀她……习淡霜甚至可以看见她袖中匕首的反光。

「为什么?」她只淡淡问。

「为什么……」戚早菊从风中雨中走来,早已发丝散乱脸色苍白,雨水顺着衣袖往下淌。她只是着

了魔一般望着习淡霜,这个和她截然不同坐拥了一切福分的女子,渐渐的,无血色的唇边噙出一丝

笑,笑容是惨淡的。

「为什么……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同样是女人,你有了荣华富贵,有了权势地位,还有了真正的

丈夫、自己的儿子……而我……」声音依然是轻轻的,幽幽的。

「你占尽了天下的好处,我不怨你,只恨我自己命苦……」戚早菊凄然叹息一声,「只是,淡霜姐

姐,你不该让我见着昊儿,更不该让我来抚养他的。」

幽怨的话语从她唇边轻轻吐出,一字一句都满浸着愁和苦湿漉漉……就如同院子里的桃花被风雨吹

落的一刹那,残香混合着霉味,只一场醉了已是一生的梦碎……

风雨也如晦,纵然桃花有千万年的春秋,一个女人……

却能有几度梦回?

「你可知道么?……每一次看见昊儿,我就好想好想抱他,听他喊一声娘亲……可是,每次他喊了

我心里就象刀割一样!有时候,我甚至想杀了他……这样,心一下子碎干净了,就可以不用受那种

折磨……可是我怎么下得了手?我宁可自己死了……」

戚早菊恍恍惚惚笑了,失了神一般,「不可以啊,我对自己说绝对不可以啊……那是我视若骨肉的

昊儿,那是我的儿子……可是他的娘亲又不是我,怎么办,怎么办?……」这一刻她如痴如狂,眼

神中乍然游过一道冷芒!

习淡霜心中一震!

厉光一闪,戚早菊猛地抓起匕首向她刺来!习淡霜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去夺,却在伸手的一刹那惊

觉自己早已武功尽失--只这么一刹那的失神--象是命运注定。

血花飞溅。

习淡霜跌退,一手捂着肩头。她指缝中不断有殷红渗出,鲜血沿着跌退的方向一路倾洒过去,点点

如梅……戚早菊低低笑了,每一声笑都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寂寞和绝望。

「昊儿,昊儿只可以有一个母亲。」然后,匕首向着习淡霜刺去。

习淡霜扶着墙壁,鲜红的血顺着雪白的墙往下不住流淌。眼看着戚早菊的匕首又再刺来,她已失去

闪避格挡的力气……可是,不行,昊儿……渐渐模糊的意识乍然清醒!

「且慢--」她猛然喊了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

「怎么?」戚早菊凄凉地笑着,「不要妄想,昊儿是我的。他是我的儿子,这一辈子这一生永远都

只有一个娘……」

「我知道你要我死……」习淡霜紧紧盯着她,眼神清亮,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你知道么?

你若是现在杀了我,他们纵然不惩处你,也会赶你出府……那时昊儿会怎样你也不管了么!」

「……昊儿……」两个字却是一声魔咒。戚早菊刹那失了神,只喃喃道,「我不能不杀你,可是昊

儿怎么办?我的昊儿,可怜的孩子……我怎么可以丢下他,怎能舍得昊儿……那我怎么办?」

习淡霜凄然望着她,许久,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要……只要……」

她咬了咬牙,才继续道:「只要你让我出去见见昊儿,我就……服下断魂散自尽!也不必劳你动手

!」一句话出口,天地似乎也被震慑住。

只有风和雨茫茫无尽。淅沥有声。

「……为什么?」戚早菊怔怔望着这个女子。

「你知道的,」习淡霜淡淡笑了笑,凄凉坚决,「我只是……想见见昊儿,只是这样而已……」

戚早菊想说什么,却只是嘴唇动了动。

院子里,雪桃依着白梅,春深近暮,两棵树都只剩下了苍绿的叶子,在风雨里青瑟瑟地颤着,看起

来竟是没有分别。

习淡霜笑了,戚早菊默默垂下了眸子。于是,四个白天五个黑夜之后习淡霜走出了深锁的院门,以

一瓶毒药的代价去见她心中最挂念的孩子……在她的丈夫告诉她以前。

那时,雨很大,象是倾倒了整个世界的泪水。

只是,一滴母亲的泪水有多沉重?

上天也许从来就不懂。

 

跨过九曲十八廊。

再次踏入大堂时,习淡霜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大群人站在堂中,围着一个白衣少年一个黑衣青年。而

白衣少年一手中,还拉着一个小孩子。

看到小孩子时,戚早菊禁不住热泪盈眶,而习淡霜的目光再也不能移开半分。

那个孩子,自然是胡昊。

「昊儿……」熟悉的呼唤,听来却象是隔了千年万年--那一刻习淡霜浑然忘了红尘滚滚间有多少的

无常!她奔过去,拼命推开人群,一把将胡昊搂进怀中,热泪止不住涌出。

「娘……」小胡昊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大声哭起来。

「没事了,昊儿……娘在这里,现在没事了……娘好想你……」习淡霜只是将搂着孩子的手紧了又

紧,一边哄着,一边已是泪落如雨。

如此场面……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酸。胡逸松黯然垂下了眸子,戚早菊只怔怔站在一旁,眼

泪无声跌落。韩剑想起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不觉一阵难受,却瞥见柳煜云早已转过头去。

他心中一震,这才想起云儿的母亲梅映月,正是为了保护云儿才……想到这里,心中一痛,伸出手

去握住了柳煜云另一只手。

柳煜云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昊儿……让娘好好看看你……」抹去泪水,习淡霜将胡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欣慰似的

一笑,「昊儿,这两天……是柳叔叔和韩叔叔在照顾你么?娘不在你身边,你可调皮捣蛋了么?」

「娘--」小胡昊听到母亲数落,不禁撅起了小嘴,「昊儿才没有捣蛋,娘老是冤枉我……都这么多

天没见面了……呜……」说到后来,眼圈也红了,终于憋不住哭了起来。

「乖孩子……」习淡霜忍不住又是一阵眼泪,才凄然一笑,正色道,「昊儿,娘知道昊儿很乖。那

娘说一件事,昊儿一定要听娘的话。」

「娘?」胡昊不解。习淡霜却不回答,只缓缓站起身子,拉着孩子向着柳煜云盈盈一拜。她这么一

动作,在场所有人无不暗吃一惊。

柳煜云一怔:「习师姐……」

习淡霜深深看了他一眼:「柳师弟,多谢你救了我的昊儿。只是,师姐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求你--」

说到此,她低头看了一眼胡昊,才重新抬起头来正视柳煜云。

「我求你,收我的孩子昊儿为徒,养他长大,让他……远离这是非地,一生都平安喜乐……」她一

字一顿地说来,声音虽弱,在场中众人听来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一时全场震惊。

胡逸松忍不住脱口喊道:「霜儿,你……」戚早菊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一句来。老王爷只吼出一

句「放肆」,已气得瘫坐在座椅上。习淡霜说了那一句话,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望出去一片模糊

,只无力地推了推胡昊,拼尽全力说道:「快叫师父……」

胡昊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听得母亲声音严厉,心下一慌,脱口喊道:


「师父!」

这两字一出,习淡霜刹那展颜而笑,只道:「很好……」一语未毕,毒气上涌,身子晃了一晃竟倒

了下去!

柳煜云脸色一变:「师姐!」他猛地出手,电光火石封住习淡霜几个要穴,制止毒气攻心,同时伸

手抵在师姐背后,欲为她输真气续命。然而,真气入体竟如泥牛入海,一下子就消散无踪。

柳煜云心中一沉。

习淡霜已惨然笑道:「师弟……你不必费心。我武功尽失,又……身中断魂散,早已是……我只求

你好好照顾昊儿,只求这一件事……」她无力地侧过头来,小胡昊早已哭得昏天黑地,只喊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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