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岚飞雨(出书版)by 引线木偶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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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之以情,可是有效,岚这会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了。
果真,这话反而触及长欣王的逆鳞:「这孩子,不是本王要硬留!当时,可是当今圣上,亲手将他

交予的。现在,你们又说要讨回去。于情于理,这是说得过去?」
盼啊盼,他的爱女,始终没有回来。异地的江水,无情地吞噬了她,换来的,不过是半个残缺品。
他无法疼爱这个孙子,可也放不得。
「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束缚着彼此!」霖不懂,为什么这个爷爷,明明就讨厌

怜渶,可是却紧紧抓着他。
「束缚吗?或许吧!小公主啊!你知道樱出塞和番时,是多大岁数吗?」
不同于现下庭外的夏蝉嘹亮,那时,秋蝉正沙哑,唧唧作鸣,妻子追着那凤鸾轿,跌了数回,终究

看着女儿被带离。
一切,仿佛只是昨天的事。那个疤,永远是崭新的,只能避着,忽略不去想……
「十七。靖庄公主出使霏国和亲时,是这岁数。」岚是替霖回答了。
「岚皇子好记性,那你可知本王喜获小女樱时,又是多大岁数?」长欣王的视线,望的遥远。当年

樱满月添盆之仪时,首席星相师郝泽茗所说的话,还尚在耳际环绕──
『令嫒,樱公主芳龄虚十七时,将入主后宫。』
后宫,呵,他可是没说错啊!只是这后座,太远太远了……
「不惑之年,本王是老来才获得樱这个独女,而如今,匆匆数十载过去,也已届古稀了。风中残烛

,更是老得没有一点未来。在多年前,我还盼着有一天能再见着樱。」
「但是,老天爷不宽待本王,我怎样也没盼到我的爱女。亡妻临终前,还是惦记着樱。最后连希望

都夺了去……所以纵使对这孩子的父亲,那个蛮夷野王,是怨恨极了,我仍是要将他留下,你难道

不懂吗?」望着那年龄与相貌,都与樱相似的霖,那是个哀伤父亲的眼神,真挚而无奈……
这连串话听来,霖是心软得说不出话了,但难道真要这样放弃吗?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霖如此,私下拍了拍妹妹的手,岚续道:「长欣王,希望你别误会了。你是这个府宅的主事者,

是怜渶的祖父,我们只是从旁给你建议,并不是个绝对的强制命令,当然,要是我们有心的话,也

是行的──」去了敬称,岚声音压得低沉。
「但我们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纵使你关得他一天、一月、一年,关得了他一辈子吗?每回,你又

都一定抓得回他吗?而在他身上,你真的看到你想寻找的影子了吗?」一连按了三个问题,岚的语

气没有丝毫胁逼之意,但字句重重叠起来,那威重,其实是明确的。
「你好好斟酌,这不是个强迫的命令,你自己想想吧!我们会在府京待上几日,希望能听得你确实

无悔的答复。」
语毕,岚便转身携着霖离去了。
之后,岚又做了什么动作,霖并没有去深究,只知道数日后,使者传来的答案是『应许』。
龙朔二十八年,栀子花初绽时节,回程时,他们多了一个伴。而这人生的路上,有好长一段路,也

都是三人并行。
那年耿岚、耿霖十五,怜渶十二。自此,便是长达十数年的纠缠难解开端……
【第二章】
那幅父王珍藏的画,丹青落笔,是绘个玉立亭亭的美人。
绝色面容,挂一抹浅笑,可是倾城。柔荑轻托一蕊白色晚香玉,人比花娇,帘幕似的浓密睫毛低垂

,幽深,但也像要凝穿秋水般,顾一道情感绕腰间穗子转。
父王在世时,怜渶从没见过这幅画。只知道父王是小心翼翼,将那画收在单独密室,比任何瑰宝都

珍爱的。而当他被带到中土,被外祖父关入小院落厢房时,他日日夜夜,也就只看着这画。
『那画,绘的可是娘亲?』
他曾经这样想过,但纵使已忘了娘亲的容颜,他仍可肯定这人,不是娘亲。以藤黄釉料绘上游龙的

精致衣衫,是中土男子的衣裳。虽知是名少年,但不减其妍艳,那是只应天上有的仙容,令人沉醉

!尤其,在这囚牢中,那光芒便更是耀目。
于是,直到被表兄姐携出长欣府前,怜渶是这么盼着画中人的,由清晨自黄昏,日复日,年复年─


在那黑暗的空间内,就他与画两人作伴,孤寂。
渐渐他越来越常处于昏睡状态,只要天一黑,厢房内只余一盏灯油,小院落又是在长欣王府中最偏

僻的一角。那枯黄榕树的气根,在暗影下,就是无比骇人。感到恐惧,感到悲伤,他便会沉沉睡去


只是,为什么阿福婶他们都会说,他果真是蛮族之后,一到夜就恶狠的像魔鬼。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做啊……
他想念雪原的辽阔,想念霏国人民的豪爽,他,也好思念娘亲……
娘亲的腕子,白晰柔软。不解意含的江南小调,圆润和美。在娘亲帐中,牢靠的怀里,他总是睡的

安稳。但娘亲的面容,却与悲伤的记忆画成了等号,他想记得,却怎么也忆不得──
只有在那从迸溅江水中所生的魅影,始终清晰。每当怜渶昏睡时,他总会望着的背影,另一个自己

,「英琏」……
*****
幽幽转醒,翻过身,床上人啧了口大气。
『没想到,怜渶这小子,连恶梦也耐不得了!』
从床上跃起,「英琏」可是很不耐烦。虽然知道,自己的出现,本就是因怜渶的逃避所生,但硬被

唤出,还是有那么些不是滋味。
『他』与霏怜渶,是同一人也是不同人。共存在同个身体内,他是为了帮他抵挡忧伤与痛苦所生的

影子。
他,唤自己作『英琏』──
「你可终于醒了。」
一把银铃似的清脆笑声,自门口处传来。顺声音瞧去,望着清醒的英琏,少女眼中有藏不住的兴奋


「霖。」未遵照礼俗,他依旧拄在床延,也不加任何称谓,英琏笑着直接唤了声少女的名。
「我就说这行阳天气坏,不过也许是旅途累着了,你一进皇城,可就昏睡了个把月。」
虽然尚幼少自己三岁,可异族的血统,让怜渶与哥哥岚生的一般高。何况自小霖便是妹妹身份,父

皇及岚也都这么唤她,所以霖倒也不怎么介意他这张狂态度。
挨坐到床边的,霖一串讲话讲来又是快速。「刚刚来瞧你,见你似乎要醒了,早令御膳房烹几道热

食备着。正巧这起来了,我去唤她们拿来,暖暖肺腑,否则整个人要都睡僵了。」
从被接出长欣王府后,英琏其实已好些日子没出现在主意识。但不同于怜渶,英琏虽不能听到外界

的声音,但他能记忆、看到以怜渶角度经历的一切。而对于怜渶,他不过就是心中一道莫名的影子

。自然,他是知道怜渶对这位『霖姐姐』所抱持的好感。
「不了,你哪都别去,在这陪陪我。」扣住霖的腕子,英琏漂亮的薄唇,勾起一抹轻笑。西域人特

有的雪白皮肤,将他唇色衬托明显,可是俊逸艳冶。
这突来的动作,是让霖惊讶,窘极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你不要这样,有时候会让我好怕

你。」
她不懂这个表弟,大多数时间,他总是羞羞涩涩的,一口生硬中文,想着办法与她沟通。或是像狗

儿般,静静昵在她身旁,就是幸福模样。
可是有时候,他又变了个模样,深沉而阴霾,那木槿灰的眸子,便像秋际湖畔上的薄冰,既清澈也

朦胧,象征危险的美景啊──
「霖,只有你一人吗?你独自跑来,小心又要挨岚的骂哦!」英琏本就只是戏弄之意,见霖那韶美

的脸蛋,已羞红成一片,也就适时的放了手,并顺口搭问。
「岚哥哥去向父皇请安。」
就英琏观察,怜渶有些害怕岚。而他,虽然不至于喜欢,但与岚谈话时,那尔雅的风范与谈吐,确

实吸引人,所以没见着岚,倒让英琏有些失望。
「『娘娘』,是什么意思?」
打断英琏的思绪,霖问道。刚才她第一回来,听到他在睡梦如孩子般呜这字,让人怜惜,也是不禁

好奇,这不是中土字汇的话,是何意思。
「你听到了?」
『娘娘』,该是怜渶的呓语吧!他不讲这字的,从不讲,也从未有机会呼唤过……
「一点点……」在偏折光线下,英琏清浅的灰眸,直直对上了霖,她才是惊觉这问语的唐突。羞红

了脸,急急用手指捏了个小圆圈说。
「那是霏语,娘的意思……」
不似怜渶,娘亲的面容,其实英琏是记得清晰。只是,对于那个女人,他没有感情。他是从娘亲投

河之时,于怜渶意识中分裂的。那是怜渶人生中,第一个无法承受的悲伤。此后,为怜渶挡下所有

哀愁、痛苦。
而在那之前过往的回忆,也会灌输到他记忆中。只是,那都是旁观的。娘亲的拥抱,娘亲的睡前吻

,他都不曾真实体验。
他是虚幻的错误,他是人们口中叫骂的魔物。但是,有时候,只是一下下,他也会很好奇,让那白

嫩的手指抚过脸蛋,让那柔软的怀抱拥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偶尔,他也想唤那一声『娘娘』……
「抱歉……」以为是自己的话引起英琏难过,霖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你想多了,这跟你无关。」英琏硬挤了个笑容给霖,望着无法照出他影像的镜子,其实,他不过

是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一分惘然罢了……
「我帮你篦发吧!」
「啊?」
没料得霖会突然有这个举动,将英琏按坐在镜前凳上,拿起镜台上的云梳,她竟是开始帮他梳理头

发?
「前些日子,我问了梳头女官,她说你这发,若是髻冠,以锦巾掩饰,可就不会那么显眼突兀了。


霖柔嫩的指尖,一道道在怜渶银灰色的发际间穿梭。既柔且缓,触及额间脸颊,都是种炽热的温度


「霖……」他不解她的用意,可是这么温柔的触碰,着实给他种温煦暖意,饱实的安心,满涨着。
「你来到了中土,也不会寂寞的,岚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我也是你的亲姐姐。我母后在我诞生后

就往生了,不能借给你,可是父皇是你舅舅,你就当他是亲爹也一样的。你不会寂寞的,不会孤独

一个人了。」
讲话本来就急躁,而此时紧张,更是让霖说不好话。没有修辞,整个话也像粘和在一起,可那话中

的真诚,是实在传达。
『傻女孩,在讲什么啊!都是笨怜渶制造的印象,现在害我也被当成小孩子了。』
他是在心中如此想的,但是英琏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只是浑吞的咕嚷了句,「随便你。」
那声姐姐,噎在口中就是没唤出来。英琏合上了眼,他不敢看没影像的铜镜,可是他也不愿将意识

交给怜渶。
就这么一下下就好了──
让他多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再一会就好……
*****
悬梁挑起斗栱,重华宫的毓秀斋,虽采光通明,但不甚宽敞。且在装潢上,亦是特例,没有任何摆

设,就连一般要绘有祥纹的梁柱,也仅作简单缕花。整个堂里,只有檀木清香幽幽。
过往此处便是虚设,偶尔供帝君歇息,但今时,却成为此代帝王最爱的斋堂。据帝君说,他就爱这

儿朴实。于是,毓秀斋便严然另一处御书房,在接见亲近朝臣或亲族时,帝王是更爱于此与他们会

晤。
而毓秀斋有一物,是令来过此的宾客都印象深刻──那是只屏风,搁在帝君案台后的。
既非绘龙也非描凤,水墨渲染,双臂宽的小巧画屏上,只有一座孤山伴一缕云霄,居中再一只翱翔

大雁。但苍劲的笔法,不属任何画派的殊异绘风,都不是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那一见便让人有感

之处,却是提于屏风一角的诗文!
『九曜,夜涌江水涛,执手不见老。
 月伴银河远,命数已相定,守天』
中土古远观念,总喜欢圆圆满满,但这诗,起头便言及无法到老的悲伤,尾句也是无奈。便是让人

意外,不爱摆设的帝王,何以钟情这画屏。只是再如何细瞧,那作者名,都已被磨损,仅隐约见得

最后一字是「光」,巧与论星相的诗性衬合,于是格外令人印象深刻了。
每回来父皇这书斋,岚也是一遍再一遍的看着这画屏。只是,不同于闲杂人等,他是知晓这画屏意

境何在的。
「岚儿,你可终于是回来了。」
清朗的笑声,由身后唤醒浸沉回忆中的岚。跨入斋堂的颀长身子,孅妍但不嫚弱,移近的步伐,每

一个举措,都有种亘古浸润的尔雅。
「儿臣拜见父皇。」恭恭敬敬,岚朝来人揖行大礼。
步至斋中主位,随廊外逆光渐弱,映入眼帘的绝世容颜,可是从没改变过。精致、细腻,宛若天雕

神塑的仙容,每一分都是完美──来人正是耿朝当今帝君,耿霄。
「别拘谨,坐吧!这一路,可是去那些地方玩了?」
白晰的指尖,抵在景德壶握把,清香上等的芙蕖茶倒出,在茶盅底绕起小涡旋。几道手续经过,耿

帝除了为自己斟了一盅,同时也斟了一杯给岚。
这么事情,一般是交给仆役。但他喜欢这隽永的韵味,茶烟中,润泽脾性,不论是倾听或诉说两方

,都很有助益。
「儿臣与妹妹先去母后陵上祭拜后,一路经成都日十里花开似锦的蓉城,金陵栖霞寺,重庆雾谷,

临清灵岩寺,洛阳的龙门石窟……增加了许多见闻,而妹妹每到一处寺院,都帮雁子与岑叔添香火

,做功德,希望有慰他俩在天之灵。」回避霄的视线,岚侃侃而谈的并非谎言──只是,这是妹妹

霖的行程。
开始就打算这么讲了,可是,真见着父皇,他还是有些慌乱。那双艳极的水眸,与妹妹霖煞是相像

,但其中的深沉却是迥然。
一样的清澈,但她的眸子是映人,他的眸子,则是锁人!
「雁子与岑啊……」潋红的唇瓣轻启,霄喃语道,但远眺的视线,只在瞬间。敛回了情绪,轻柔的

声音续问道:「是吗……那你呢?岚儿,这次出游,可玩的尽兴?」
「儿臣与妹妹一道行,妹妹所见何,也是儿臣所见。」岚的回语有些生硬不自然,但他自己并没有

查觉。
「有些事情,不要做的太过,难收拾。」不再逼问,宛若暖烟,霄的话温软叙述,但意味深长。
「儿臣知道。」
「听霖儿说,这回你们将靖庄公主之子,携回了京?」
「是的,儿臣认为他将来可以成为助力。」
「借着权力蛮横的压迫,是逼不得已最后的险招。你认为他有那价值就好。」
霄抿嘴一笑,虽然话语依旧煦润,却也别带一分妖惑感,可是令岚心上一紧。
「做事,不要太急,不要太赶。父皇年轻时,也因为这点,吃了很多亏。性子又硬,只看的到眼前

事物,失去了很多……悔了,总要难过的。」
捻在霄指尖的茶刷,抹过壶延,那动作是流畅悠长。茶烟袅袅而升,又在水气中消失,往事,不过

只剩无奈……
「您是说郝国师?」
没料得岚会有此一问,一楞,茶刷险是要从霄手中掉落。过了好一阵才平抚,「傻孩子,你不问你

母后,不问雁子或岑叔,你问他?」
起身,因为霏原一役,所以耿帝的脚有带伤。行至画屏前的步伐,微跛。立于屏风的诗句处,那白

晰指尖对在作者名处,轻轻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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