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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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自小便随了她?”幺哥略微抬眉。

“是。”青音点头,举杯浅啜一口。

“还记得你娘的模样吗?”幺哥莫名一笑。

“不记得了。”青音一愣,始料未及。“那时不过四五岁,哪里会记得娘亲的模样。就连为何会被扔掉都忘记了。太久了,这种事不会记得太清楚的。”

“我也是。”幺哥露出个浅淡的笑,仰头喝尽杯中物。“那时候,我应该也是四五岁左右。我娘生了重疾,撑了不过三两日便死了。死时我爹还不知云游到何处。呵,其实就算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对他而言,不过是死了个妃嫔而已。”

“幺主子。”青音讪讪,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可抑郁的?”幺哥嗤笑。“想想,我们是不是都太无情了些?对自个的娘没有深到骨子里的情分。”

说到这,幺哥莫名皱了眉,继而再续一杯。

“青音,你说,为何他就如此亲近自个娘亲?明明知道已经死掉了还不肯死心,拼了命也要找。一找便是十数载。”

“或许,是安主子与涟夫人感情太过深厚的缘故。”青音低语,跟着一饮而尽。

“深厚?”幺哥自嘲一笑。“总角小儿,能与娘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青音讪讪,到底还是说不得话。

两人突兀便静了下来。幺哥不语,只是不停将酒倒入口中。青音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随了幺哥接续着饮酒。不多会,两壶清酒便见了底。到底,最后还是青音打破了沉默。

“安主子他……”

“寒毒在他体内肆虐了十多年,之后又用了别的毒来牵制寒毒,几种毒素在他体内相互牵制,倒是生出些平衡来。突兀服了解药去了寒毒,结果引得其他毒素一并发了出来,才使得他生了华发瞎了双眼。”幺哥淡淡道。“你要问的,可是这些?”

青音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艰难地点头,青音愈发垂下脸去。

“是我大意了。明夜便是月圆,担心他会闯不过去,总想着快些去了他的寒毒,所以见轩儿送回解药便急着让他服下。弄到这步,错在我。”幺哥苦笑。

“您可以救的,对不对?”青音猛地抬头。

“我不是冷行云。”幺哥淡淡扫一眼青音,满脸戏谑。“毒,已经侵到他的五脏六腑。或者说,现在他身上的几滴血便能要了一人的性命。我,已经没法救了。或许,即便冷行云在这,也是无计可施。”

青音手一抖,酒杯颓然掉落,发出刺耳的破碎声。青音睁大了双眼。

“幺主子!”

“不明白吗?还是不信?”幺哥讥笑。“或许一月,或许十日,或许,明个早上,他就会咽气。死掉,干干净净,不留一点余地。”

说完,幺哥自顾笑了起来。先是浅淡的笑,继而渐渐加深,直到整个人不能抑制地颤抖着,朗声大笑。那笑声在这深夜里格外的刺耳,却也格外凄凉。幺哥不停笑,直笑得眼中晶亮一片。

“多么可笑,他居然是死在我的毒下。他的死劫,竟然是我一手促成。哈哈,哈哈哈哈!”

青音陡然松散了双肩,也跟着笑起来。这时候,青音才发觉,原来人伤心到极致时已经忘记怎么用哭泣来发泄,反倒不由自主便选择了笑。大声的笑着,然后逼出眼中泪水。青音费了些气力才能支撑着自个伸手过去握住幺哥按在桌边的手。幺哥稍愣,继而反手过来握住青音。

然后,一并笑到心如死灰。

“三更半夜不睡,跑到这亭中诡笑什么?”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便在这时插了进来。

两人同时止笑扭头来看,却是老庄主站在不远处。青音一愣,忙不迭抽身站起来垂首立在桌边。幺哥耸肩,一并跟着站起来跪拜。

“婶娘。”

老妇人点头,算是应了幺哥的请安,慢慢挪步到桌边来坐下。

略显富态的身子,发丝高高盘起。虽说穿的是粗布衫子,却抵不住一身的威严。大约过了花甲,脸上却少有老者的沧桑。许是常年礼佛的缘故,手间持着念珠的姿态总叫人不觉便生出些敬意来。

这人,却是那前朝的太后,文清涟的姨娘。

“怀安呢?”老妇人开口便直指要处。“前日便听说他回来了,却一直不露脸,也不去我那。害我这一把老骨头奔波半日赶来瞧瞧孙儿。”

“他有病在身,孩儿便禁了他的足叫他在床上养病。”幺哥毕恭毕敬道。

“真个是欺我老迈无知?”老妇人抬眉,唇间多了些冷意。“方才你们的话,我听了泰半。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孩儿醉言,您别放在心上。”幺哥讪讪笑道。

老妇人微恼,一掌拍在桌上,击得酒杯倾倒在桌。

“他就要死了你还骗我?混帐!”老妇人怒气冲冲。“去,今夜就给我赶去冷月庄,把冷行云请来给怀安瞧病!若是他有何闪失,我要你陪他一道去下面。”

“婶娘。”幺哥倒是不恼,仍旧笑意相迎。“纵使将冷庄主请来,也是无济于事。”

“啪。”

老妇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过来。幺哥不由顺着那力道侧脸过去。良久,待他回转头来,唇角已然多了些暗红。幺哥不甚在意地拂去唇边血渍,仍旧笑得云淡风轻。

“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老妇人恼羞成怒。

“不看,又能如何?”幺哥古怪一笑。“您可知,孩儿倒是愿意替他去死。可是,这一厢情愿的事,又有多少能成真?”

“你!”老妇人恨恨瞧着幺哥,却再也发作不得。

“他这会已经睡熟了,您是去瞧瞧他还是待明日醒来再说?”幺哥耸肩。“就算瞧见了,他也看不到您。眼睛瞎掉了。或许,过几日会一并聋了。其实,您倒不必如此难过。当年,您最是讨厌他的娘亲,按理也该讨厌他才对,何苦为了个将死之人弄得自个身心俱疲?”

“几时轮到你对我说教了?”老妇人冷笑起来。

“眼见他也没几日活头了,孩儿斗胆,敢问您,可是打算对他挑明你们的关系?”

“啪。”

又是一巴掌过去。这次幺哥已经有所准备,所以硬生接了这一巴掌后不曾歪过脸去。而本是微肿的脸颊这次愈发红肿起来。幺哥懒得理会自个,兀自笑得欢畅。

“姨娘,其实您可以下手再重些的。孩儿怎样都无妨,只要您开心便好。”

“明个我带他去冷月庄。”老妇人沉着脸道。“就算拼了这老命,我也要救他回来。”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去冷月庄上,倒不如换孩儿带他去见那人。”幺哥笑着摇头。“您知道,他心里念的便是见一见自个娘亲。这临死的心愿,孩儿总该要满足他。”

老妇紧紧盯着幺哥看了半晌,眉头却是狠狠皱了起来。

“青音。”

“奴婢在。”青音应声。

“带路。”老妇人冷冷道。

“是。”青音应一声,当即便转了身去。“老庄主,这边走。”

闻言,老妇人随即便起身出了凉亭,再不肯看一眼幺哥。幺哥浅笑着目送两人离去,半晌才懒懒抬手覆上自个隐隐作痛的脸颊。

长长的走廊,这会愈发显得漫长起来。青音在前引路,老妇人紧跟其后慢慢前行。两人都是抿紧了唇不发一语,似乎一开口便会说些叫人气急的话。或许,还会多些绝望的意味。等到走至无颜房前,青音停下脚步,老妇人跟着顿住了脚,只拿眼死死盯住房门。

“老妇人,安主子就在里面。”青音低低道。

老妇人却是止步不前。

“坼儿说的,都是真的?”老妇人沉声问道。

青音艰难点头。

见状,老妇人不着痕迹地一叹,却也不肯推开房门,只拿眼盯着门,像是要将那房门瞧出个洞来才肯罢休。

“他今年,有十九岁了吧?”

“过了冬至,便整十九。”青音静静道。

“倒不如他娘活的长。”老妇人慢慢笑出来。“也好,早些去那边,见了他娘,也算是解脱。可惜了,他们这一门,竟然就到这绝后。罢了,命。”

“您不进去了?”青音下意识反问。

“不了。进去了又能如何?不过多些伤感。算了。”老妇人展颜一笑。

青音却总觉老妇在眨眼间便苍老了许多。

“最后几日,好生照顾他,让他走得舒服点。”老妇人淡淡吩咐道。

“奴婢谨记。”青音垂首。

老妇人也就转了身慢慢朝来时的路退去。不多时,老妇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青音愣愣瞧着老妇人消失的地方,半晌不曾回神。

房内便在此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青音一怔,慌忙推门进去。

烛已经燃到底端,留下汪汪一滩红泪。就在那摇曳的烛光中,无颜的身子跌落在床下。

“主子!”青音慌张喊一声,急急冲过去欲扶无颜起身。

“唔。”无颜痛苦地呜咽着。

一口污血喷出来,化成点点血雾洒落地上。青音半扶着无颜的身子跪在地上,一颗心几欲骤停。

更多的血从无颜口中溢出,像是要呕尽全身的血才肯罢休。无颜皱紧了眉,全身抖个不停。青音下意识捂住无颜的口,却只觉一股股的湿热自指缝中涌出。

“唔……”无颜睁大了无神的双眼痛苦挣扎。

“主子!”

青音的惨叫就那么划破了死寂般的夜。

……

继续画圈圈。

不知道要写什么了。

上帝原谅我

第二十二节

酒过三巡。

“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玉哲儿冷冷道。

“给?”玉随风挑眉。“这种话可不要乱讲。他是属于皇上您的吗?”

“很快。”玉哲儿冷笑。

“那,臣翘首以待。”玉随风倒也不惧,仍旧嬉笑如常。“只是,臣希望在出发前便能瞧见淳安王搬出皇宫。”

“此事等皇叔归来后再做商议也不迟。”玉哲儿断然拒绝。

“微臣倒是可以等,只怕边塞的饥民等不得呢。”玉随风作势轻叹。

“你在跟朕讲条件?”玉哲儿眯起眼来。

“实际上。”玉随风微微一笑,顺手替自个再满杯。“臣确是此意。”

“摄政王,你不要太过分。”玉哲儿阴下脸来。

“与其在这里跟微臣致气,倒不如早些安排了府邸叫淳安王搬出去,皇上,您说,是也不是?”玉随风笑个自在。

“你!”玉哲儿怒意渐起,几欲将桌上瓷杯抛到玉随风脸上,却又兀自忍了再忍,硬生将那怒意逼退。“时候不早了,皇叔还是早些回去吧。明日便动身上路。”

“那,皇上的意思是,明个便将淳安王送出宫去?”玉随风偏偏是不肯罢休。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兀便有些诡异起来。一边是新登基的皇帝,一边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势均力敌,谁也动不得谁。两人目光流转间已然不动声色较量了一番。最终,玉哲儿狠狠挪离了视线,安静放在桌边的手上却是青筋突起。

“朕说到做到。”

“皇上英明。”玉随风倒也懂得见风使舵,陡然起身冲玉哲儿便是行个大礼。“既然如此,那臣先退下了。明日待皇上将淳安王安置妥当后,臣便动身赶往边塞。臣告退。”

“嗯。”玉哲儿冷哼一气,决意不肯再看他一眼。

玉随风兀自讨个没趣,但因着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去计较太多,规规矩矩道了万福后迈着轻巧的步子便起身离了御花园。玉哲儿始终低着头盯紧了手间瓷杯,待耳畔已然不闻脚步声时,玉哲儿攥紧了拳,瓷杯应声而碎。

“皇上!”一直静伫在角落的翠竹瞧见了,不觉便惊呼出声。

“摆驾,去拢翠轩。”玉哲儿起身冷冷道。

知晓玉哲儿这会怒意不减,翠竹只得讪讪闭了嘴,自侍卫手间接过灯笼后引着玉哲儿出了御花园。

夜深了。

平素便静寂的皇宫,这会更是死寂一片。昏暗的光亮小小一团,刚刚照亮两人脚下的路。玉哲儿沉着脸走得愤愤,翠竹更是小心着引路不发一语。本是漫长的路,这般走起来更像是遥遥没了尽头。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两人才走到拢翠轩外。黑漆漆的院子了无生气,玉哲儿驻足,半晌不曾推开那厚重的门。翠竹有些奇怪。

“皇上?”

“你留在这儿。”玉哲儿淡淡道一句,随手推开了院门。

翠竹垂下头吹熄了灯烛,静静站到阴暗处。

“吱呀”声响过后,玉哲儿抬脚走进了院子。

忘安的房里隐约还透出些光亮来。玉哲儿慢慢走到房前,却只是站定,总也不肯抬手轻叩房门。僵持了半晌,玉哲儿自嘲一笑,随即折转了身便欲朝外走去。

身后的门就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打开来。

“为什么不进来?”忘安站在门边静静开口。

“怕打扰你休息。”玉哲儿转回身浅浅一笑,之前的愤愤与郁郁早已消失殆尽。

“你知道我没有睡。”忘安紧紧盯着玉哲儿。

“那,就早些休息罢。”玉哲儿笑,稍稍停顿后复又开了口。“明个一早,我送你出宫。”

话毕,玉哲儿当即便转了身,如同受惊一般,唯恐转慢了便会生出些事端。忘安突兀伸手过来抓住玉哲儿的手。玉哲儿就那么僵在了原地。

“流血了。”忘安翻转玉哲儿的掌心举到面前,眼睛却是死死盯住玉哲儿。

“呵,没事。杯子碎了,扎破点皮肉而已。”玉哲儿讪讪一笑,作势便要抽回手来。“明个就好了。”

这一抽却是不曾如愿。

“进来,我给你上药。”忘安淡淡道,手间却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拉扯着玉哲儿进房。

终究,还是踏进了房中。

桌上的灯烛已经燃了大半,烛台里蓄了汪汪一滩烛泪,似乎随时都能溢出来。随着两人进屋,一并带进来的风吹的烛火急急窜动起来,半晌才渐渐恢复平静。忘安将玉哲儿的身子按到桌边坐定后方才转身去橱柜边找伤药。幸而紫萱曾将急救的药箱留在房内,才不至于叫忘安慌了手脚四处寻觅。待取了止血的伤药与干净的布巾回到桌边,玉哲儿以手撑额静静看着忘安,脸上带了些莫名的笑。

“看什么?”忘安瞥他一眼,顺势坐下来替玉哲儿处理伤口。

“看你。”玉哲儿倒是不觉羞赧。

“喝多了呢。”忘安低下头去,决计不肯再看他。“居然会说这种话,也不觉害臊。”

“实话。”玉哲儿笑。“从四岁时就开始偷偷看你,怎么也看不够。”

说话间,玉哲儿怅然一叹。

“总觉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十多年。”

忘安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鲜血淋漓的手,掌间凌乱着划开几道口,虽说细长,却极深,有一道甚至隐约可见骨,更有半块碎片嵌在皮肉里,也不知他用了多少气力来攥碎那瓷杯。忘安不觉便皱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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