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现在他这个样子，那时绝对不可能的了！萧同心中闷着一团火，酒到杯干，后来干脆大声招呼店小二拿来整坛的酒，拍开泥封，提起坛子往嘴里倒，莫离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喝酒，吓得面色苍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喝完一坛酒，萧同心里痛快了一点，朝莫离道：「那你怎么说？回去看他吗？」

莫离赶紧点点头，萧同心中越发不爽，忍不住怒道：「你还喜欢他是吗？超过喜欢我吗？」

莫离看着他不说话，似乎两难的样子。萧同一拍桌子：「你究竟为什么跑出来？别骗我！」

莫离吓了一跳，颤抖着嘴唇，低下头，半天才道：「皇上要赐婚，他就要娶亲了，我」

原来如此！萧同感觉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心中激起一股愤怒，却又好像空空的，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

「所以你拿我来做过桥板，现在过了河就要抽板了？」

「不是的，不是的！」莫离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你很好，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我心里先有了他，虽然很生他的气，可是又又放不下。」

萧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却见他又流露出忧伤的样子来，该死，他好不容易才让莫离摆脱了这种可怜兮兮的神情，怎么又回来了？萧同狠了狠心，笑笑，「好，我送你回去！」

莫离张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萧同淡淡地道：「你心里还有他，自然容不下我，我就送你回去看看，如果是他骗你，我再带你走，从此不许再想着他，行吗？」

莫离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脸上竟不自禁地带出一丝喜色来，看得萧同心头一痛，不过那个淳亲王肯定是在骗他，萧同心想：哼，这样的小把戏，怎么瞒得过我？送他回去验证一下，然后再带他走，也好彻底让他断了这份想头。

第二天他们就开始往回走，这次走的是大路，估计五、六天时间就能到达京城。萧同不让莫离再跟他合骑青儿，买了一匹白马给他。莫离骑着白马，一直偷看他的脸色，后来干脆眼巴巴地看他，萧同绷住脸，笔直地看着前方，就是不朝他看一眼。

「阿同？」

不理他。

「阿同」

还是不理他。

「同哥」

绝对不理他。

「同哥」

他的声音都带哭腔了，萧同才扭头，皱眉横了他一眼：「怎么？」

「你别生气。」

「我当然生气！」想想他受过的苦，居然还爱上那个欺侮他的家伙，好不容易从鸟笼里飞出来了，居然又傻傻地自己飞回去，有这样的人么？不知不觉他把这些话说出了口，莫离脸色煞白，眼泪转一转，眼看就要掉下来，萧同一扬拳头：「你敢哭！」莫离立时忍住，低下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萧同听到他好像艰难地喘了口气，与平常不大一样，忙回头一看，莫离的脸憋得通红，用手按住胸口，正拼命抽气。萧同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他从马上拖过来，一手按在他后心，一手抚摸他的胸口，骂道：「傻瓜，想哭就哭吧！」

莫离「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萧同心里一松，一边缓缓地把内力输送过去，为他输通经络，一边向天长叹一声，怎么有这么傻的人，憋哭憋得喘不过气来，真是服了他了。

莫离靠在他怀里哭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地道：「我知道自己傻，放不下他你对我这么好」

萧同翻翻白眼，这也算是对他的肯定吧？

「我也好喜欢你」

萧同心中暖了一点点

「可是，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年，除了表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亲人？仇人好不好？

「表哥不要我了，只有他怜我、爱我、关心我，我心里，已经牢牢的有了他，不要他，就好像挖掉我的心一样，怎么能行」

萧同的鼻子一酸，这可怜的孩子！早知道他善良，当日因为追他的侍卫出言不逊，萧同一怒之下要砍掉那家伙一只手，这个小傻瓜还帮人求情来看，他的善良，有时候用的还真不是地方啊。

可是这样的莫离，真让人心中不舍啊。萧同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将下巴抵在他头顶上，低低的说：「有我啊，你还有我啊！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

「娘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都没有见过她的面，看别人家的小孩有娘，就我没有，我找爹要，爹说，『还有爹啊，爹会陪你的』可他死了，他骗我！」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表哥说他会一直和我在一起，永远陪着我，可他可他」莫离的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

「他是个坏人，不要想他了！」

「后来忻哥总是陪在我身边，我冷的时候他抱着我取暖，我哭的时候他想尽办法哄我笑，我病了他日夜陪在我身边，我想家里的竹林，他让人种了一大片竹林给我看」

「不要说了。」

「我真的忘不了他啊。」莫离恍惚地想着那个人，那个爱他也伤他的人，身边这个怀抱这样温暖，这个人说爱他，可是，曾经的一往情深，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转变？

萧同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左思右想，觉得莫离对瑞忻念念不忘，说宁他是个重情意的人，他喜欢莫离，当然希望有一天他也能这样长长久久地来爱自己，将心比心，也就不人心对他苛责了。

莫离听不到他的回应，心中不安，轻声道：「阿同，你是个好人。」

「当然！」

「我是真的喜欢你，可这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们才只相处了一个月，此前可说是素昧平生。

「我明白，不要紧，我会想办法让你最喜欢我的，只喜欢我一个人」萧同的声音很坚定。

「我不知道」

「我知道就行了。」

「阿同，你总是这样！」

「那当然，当年先生教『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可记得牢着呢。只要功夫深，铁锤磨成针」

「是铁杵磨成针！」

「啊，还不都是铁的，我萧同萧大侠要做的事，怎么可能做不成呢？」

莫离终于破啼为笑，一路上他们不再闹别扭，萧同想方设法加大他的光辉形象，让莫离的心中加入他的影子，今天加一点，明天加一点，不久的将来就满满的了，把瑞忻那家伙完全挤出去，萧同对此可是很有信心的呢。

这天，离京城二十里的时候，天才过午，依莫离的意思，是要快马加鞭赶在天黑之前入城，却被萧同拦住了。

「住一晚，明天再进城。」

「为什么？天还早着呢。」

萧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来云镇、吉祥客栈、天字七号房！」

莫离一怔，不再言语。这几个字，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非比寻常啊。

来到吉祥客栈，门庭依旧，只比四年前略显旧了一些，萧同扔了一钱银子给小二，要天字七号房，恰好这间没人住，小二哥算白赚了一钱银子，因此招呼得更加尽心周到，茶水点心，尽拣着好的上。

打发走小二，萧同把莫离按在桌边坐下，自己走进内室，一床一桌一几一柜，都在老位置，站在床侧，他伸手抽开插销，轻轻一推，窗户就开了。

「莫离。」萧同轻喊。莫离走进来，看他站在窗边。

「你看，当时我就站在这里，看到你的影子在外间走来走去。」萧同一指桌子，「你的小钱袋就放在这里」

「里面没有钱！」他们俩同时说道，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你去开门，我跳出了窗外。」萧同轻轻一按窗台，跃出窗外，身手比当年可敏捷得多了，落地无声，回过头来道：「听到你在说『你回来啦？我一直在等你』」。

四目相视，一时无语。

「莫离，你到门口，再说一遍这句话好么？萧同道，心里有点伤感。

莫离深深地看了萧同一眼，转头出去，拉开门，轻轻地道：「你回来啦，我一直在等你」话到后来，已是语不成声，萧同扑到门前，只见他泪流满面，张开手扑入萧同怀中，痛哭失声。

萧同紧紧抱住他温暖的身子，舍不得放手，莫离颤抖着、哭着，泪水汹涌地侵犯着萧同的衣裳，烫着他的心，好半晌，萧同低声道：「莫离，如果当时我没有走，或者你能回头看我一眼，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我不认识你，肯定会把你当贼，你也不认识我，再说你杀了人正要逃走」

是啊！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当年就算莫离看到他，萧同也看到莫离，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刚犯了命案逃出京城，凄凄惶惶，身无分文，茫茫天地，尚不知何处可以容身；一个从江南远道来京的少年，无忧无虑，心中只有自己的表哥，尚不知即将像小鸟一样投入那未知的京城牢笼

如果当时相见，又能怎么样呢？只怕也是相见争如不见吧

命运，谁又能说得清呢？

「啊」萧同放开喉咙大吼，声音远远地从湖面上传了出去，惊起一片鸥鹭，呀呀地飞过丛林，明月下，荷花飘香，墨影叠嶂，无限凄迷。

深夜城外的南湖边杳无一人，萧同在岸边纵横飞跃，刀光如雪。倒不是他心血来潮，半夜三更跑来这里赏月，而是被气得无处发泄，来这里大声怒吼，舞刀泄愤。

为什么？原因却是那个莫离！

那天回到京城，萧同不想跟莫离一起去淳亲王府，叫他自己回去，说好如果发现淳亲王是诈病，当晚萧同就潜进王府去接他出来。萧同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夜探王府不在话下，莫离则对他很有信心，点头应允。

当晚夜黑风高，萧同一身黑衣，顺利的潜进王府，按莫离所说的位置去找王府西南的清离苑。

清离苑很好找，有一大片竹林的就是，林间几条小径蜿蜒，最中央有一个月牙形的小湖，湖泮一座二层小楼，花廊上爬满了盛开的蔷薇，旁边有几块玲珑的太湖石，景致精雅。

萧同在林外一座楼顶上停了一会儿，看看王府守卫的情况，然后掠过竹林，直奔小楼，几个起落之后，已隐身在楼檐之下，靠近二楼一扇透出灯光的长窗。

天气炎热，长窗开了一扇，室内烛光柔和，开间敞亮，只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帐缦，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内的情景。

只不过萧同没有想到会看到这种情景。

首先扑入眼帘的，是屋中一张大床，锦帐高悬，两条赤裸裸的人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萧同定一定神，才发现那个喘着粗气，频频律动的人正是淳亲王瑞忻，当年在京中时曾见过几面，四年不见，他倒没什么大的变化，而被压在他身下，一脸又痛苦又享受的复杂表情的人，不就是莫离么？

他原本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青红痕迹，细长匀实的双腿勾在在他身上律动着的人的腰间，两手紧紧抓着身上人的双肩，轻轻地呻吟着，星眸半睁半闭，脸上泛起情欲的红潮，看起来是那么媚惑动人

说不受刺激是假的，毕竟萧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开这种眼界，一时血往上冲，眼前一黑，从屋檐上掉了下去，好在功力够深，深吸一口气，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安然落在地上，连尘沙也没惊起半片。

他木然地走入竹林，修竹篁篁，迎风起舞，他的心亦如竹浪翻舞怎么会这样？瑞忻那小子别说重病，看样子连头疼脑热也没有半点，摆明了是骗局，莫离怎么会上当，回来的当天就跟他

原来男人和男人还可以这样萧同身上一阵燥热，简直要冒出火来，心烦意乱。

不愿去想刚看到的情景，可那两人紧紧纠缠的样子异常清晰地留在他脑海里，萧同真恨自己干嘛有这么好的眼力，隔着纱缦都看得一清二楚！

或者莫离是被迫的？毕竟他人小力弱，如果瑞忻用强，他当然抵抗不了！萧同越想越有理，说不定莫离正在等他去救呢！他一跃而起，随风掠过，又回到二楼檐下，向窗内望去。

床上两人已翻转了过来，莫离趴在瑞忻的身上，正在轻轻喘息啜泣，瑞忻一边轻轻吻他，一边低低地在说着什么，莫离听着听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与他亲吻，那样热烈深入的吻，看得萧同目瞪口呆，原来这才叫热吻哪！

看他们熟练火辣的动作，想起萧同当初把牙齿撞在莫离嘴唇上的情景，那时他一定在心里嘲笑萧同吧？

忽然瑞忻一翻身，又把莫离压在身下，这回他拉起莫离纤细的腰肢，让他爬跪在床上，从后面进入了他的身体，莫离止不住地呻吟起来，扭动着腰肢，配合瑞忻的动作。

「离儿，离儿，不要再走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好想你！」瑞忻情动，声音放大。莫离喘息着，应道：「我也好想你」

这是莫离在说话吗？那清亮温柔的声音依旧，萧同听在耳朵里却像针在扎一样。「啊」瑞忻一个深挺，莫离惊叫一声，又小声地求饶，那声音好甜好腻，萧同跟他相处月余，从没有听他这样说过话，更大大地不同于当年让萧同魂牵梦萦的温柔声音。

这样的莫离，诱人而媚惑，几乎有一种妖魅的气质。可是萧同心里那个有着清澈双眼、温柔声音的莫离呢？

再也待不下去，他掉头离开，把轻功发挥到极致，几乎像飞一样离开了淳亲王府，越过高墙时仿佛听到有人喝问了一声，但还没等他看清楚，萧同已远离了王府。

黯淡的夜空下，一片静谧的房顶，仿佛大湖中的接天莲叶，绵延不绝。萧同在这片屋顶上纵横驰骋，直到出了一身大汗，头脑一片空白，才停了下来。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他孤独地站在一座高高的房顶上，仰起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看不见，混沌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千古的伤心人

东方破晓时，他才回到住所，倒头便睡，直睡了一天一夜。

第五章

接下来萧同接到任务，他与青儿在官道上放纵驰骋，追过了一匹又一匹快马，疾风扑面，

豪气飞扬。萧同在飞奔的马上倾起身子，任散开的衣襟随风猎猎，同时大声呼叫，把过往客商吓得目瞪口呆。他喜欢这样，刀头饮血、快意江湖，这才是少年侠客应为之事！多少烦忧，统统抛却九霄云外！

萧同不是无名之辈，他是天狼社中十二天狼中的第十一位，近年来天狼社在江湖上日益壮大，口碑甚佳，十二天狼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据好事的武林志评价，十二天狼在当今武林内的排名，都在前百名之内。

当年萧同逃出京城，流落江湖数月，寻找他的师父岳栖明，岳师父当初离京时只说要到黄山游玩，黄山七十二峰，方圆八百里，上哪里去找？害萧同找得弹尽粮绝，做了不少次大侠大盗飞贼保镖，亦正亦邪，反正只要赚钱就干。

好不容易寻到师父，才知原来他是天狼社的左护法，岳师父言道，既然萧同是他的弟子，自然顺理成章应该加入天狼社，为师父分忧解愁。萧同当时年少无知，听命行事，从此告别无忧无虑的好日子，时不时要板着脸装大人模样，管起社中一省的事务，条条框框，着实令他头痛，若不是后来他从前的贴身小厮小悠寻来帮他，说不定萧同早就弃位而逃了。

小悠是从小陪萧同长大的。那年长江水患，萧同的父亲做为巡察御使前往灾区，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小悠。

原来，萧同响应父亲的号召，把自己历年的压岁钱都捐了出来赈灾，恰好送给了小悠他们家，那点在扑满小猪肚里沉睡了几年的银子，救活了小悠家三代七口人。小悠的父母感激涕零，非要把小悠送给萧同做仆人，而七岁的小悠，更是把萧同当作了天上派下来的福星一般看待，服侍极为尽心，萧同的爹娘喜他善良文静，又聪明肯学，一直待他如亲子一般。

时光如水，在人最不注意的时候就溜过去了，快乐日子就在萧同的热热闹闹与小悠的平静无声中轻轻地流逝，直到那一年。

那年萧同十三岁，刚刚长成容貌俊美脾气火爆的少年，他娘是当年公认的江南第一才女，私下里他爹认为她还是江南第一美女，只因养在深闺，艳名并未远播而已。萧同爹爹也是朝中有名的轩昂美男子，萧家大公子俊朗的外表更是迷倒了京城名门淑女无数。只有萧同年纪还小，只以打架惹事出名。

十二岁起萧同被送到京城大儒谢亭开办的学堂，同学皆是官宦子弟，很快萧同就在同年甚至高一、二年的同学之中成了霸主，连先生都要让萧同几分，不过他从不欺侮弱小，同学们都很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