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浪漫——老庄墨韩
老庄墨韩  发于:2010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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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和他都为此争论不休。我永远不肯承认是我欢叫着先扑到他怀里的,而他永远坚持。


(八)


在经历了那样一个狂欢之夜后,还有一件让我欣喜的事,就是那一夜我那样一个乱卖法,事后数数乱七八糟塞在包里的钱,惊讶地发现,我不但没有赔本,反而足足赚了五百多。
喜得我连着三四天,脸上的笑容都不见消退。
难得大方地做东,拉着袁峰吃了一回馆子,又急巴巴跑到网上找朋友夸赞自己聪明。
最后却被网上的朋友笑为小家子气,竟然会为五百块钱高兴到这种地步。
一位上海的网友告诉我,当夜,沈阳体育馆外某酒家,一夜净赚两万,害我眼红得不得了。网友犹恐刺激地我不够,告诉我,五百块,在他们大城市,吃一桌就没了,而且还吃不到最好的,再告诉我,在上海人每月人均收入差不多有四千,象我这样赚了五百块就沾沾自喜成这样,岂不被天下人笑死。一句句重重的打击下来,害我自卑得要命。气呼呼关了聊天窗口,再打开信箱,入眼的第一封就是标题就是杂志缴稿。
我小心地,屏住呼吸,一口气吊在半空中,轻轻点击把信打开,那一刻,害怕得简直不敢看。
然后在三分钟后,欢呼着跳起来,冲到外头,对着爸妈大叫:"我的文章可以登到杂志上了。"然后不等他们回应,飞快地拿起电话,以闪电的速度拔通号码:"袁峰,我写的文要变成铅字了,有人找我缴稿。"
"真的!"他惊喜的叫声从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
我满心都是快乐,只恨不得与全世界的人分享,乐呵呵挂了电话,又迅速拔通妹妹学校的电话:"呵呵,我写的东西有人看中了,有人找我缴稿。"
我就这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自己终于壮志得展了。
而爸爸妈妈也喜地合不上嘴。一起凑到电脑前来看信。其实极本不是什么有名的杂志,不过是一个即将刊行,并无丝毫名气的新杂志编辑看中了我的一篇网文,所以写信来缴稿。要分成三期,登在即将发行的刊物上。
但对于我全这一家的小人物来说,已是天大地的大好事了。
短短的几行字,他们不知看了多少遍。
然后爸爸就断言,早看出我是个才女了,所以才一直支持我写作。
妈妈也说,许多许多年前,就知道我迟早会有成就,所以她才力排众议,让我走自己的路。
虽然我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爸妈对我爱看闲书,最喜欢写些没用的文字向来极有微辞,老是唠叨唠我不好好学习,妈妈更用她独特的风格,将我的这些行为,定性为“没油盐的事”细想起来,倒也颇有另一番真理存在,好在此时我喜极之下,也无心反驳问问妈妈这一回有没有油盐,只是乐得如疯似颠,和半个小时前,沮丧得想要上吊跳河外加撞墙的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门铃声在此时想起,我几乎没有思考,就立刻开门,在没有看到来人之前,已经笑着叫:"袁峰。"
自然是他,在听到我这样的喜讯之后,立刻赶来,进房来第一件事就是对我张开双臂,而我也很配合地投入了他的臂膀之间,胸膛之中,让我的欢呼和他的笑声响在一起。把我身体的所有重量都交给了他。
当我开心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最先要做的事,就是与他分享我心中的一切,而当他知道我的喜事时,会比我更高兴,更快乐,会用这样的速度赶来与我一同欢笑,会如此为我骄傲,为我欣然。
这一切,应该都是爱吧。平凡如我,简单如他,原来,也可以拥有真正的爱啊!
我欢笑,我快乐,我投入他的怀抱。
我只听到他的笑声,我只看到他的目光,我只感受到他臂膀的力量,浑然不觉在房间里看着电脑里那封信的父母已探头出来看了一看,然后微笑着,悄悄地缩了回去。
袁峰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这样好的事,应该好好庆祝,不如明天你到我家来。”
我一愣,呆住。
袁峰轻轻说:“我爸妈早想看看你了,即然有这么大的喜事,明天我妈必会做上一桌的饭,好好见见你。”
我心中一慌,猛地推开他。
“怎么了?”袁峰微微一皱眉,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这么激烈,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
我当然知道,到他家里,去见他的父母家人意味着什么?也许在大城市里人们之间的交往是十分频繁,你来我往都是平常事,但在我们这个保守的小城里,一个未婚男子,带并不沾亲带故的一个适龄女青年回家吃饭,其中的意义绝不寻常。
而我,却完全没有准备好面对。
我想他是爱我的,而我,应该也是爱他的吧?
并不懂得爱情,只知他待我极真极好,而我想到他时,心中也会一片温柔。这应该就是爱了。
相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相爱的快乐欢喜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感受。何以要牵扯上那么多人。可是,现实终究不是小说,爱情,并不是只爱一个人就可以的。你必须接受他的家人,进入他的世界,感受他的一切。
而这些,想起来就会叫我惊慌害怕。从小就不懂交际的我,不知道如何与一些从不认识的人亲近接触,害怕不被接受,害怕不被喜欢,更不懂得如何相处。
而这些,却往往是现实中的爱情必须面对的。
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层又一层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因为爱情,你和另一个人接触,然后就必须面对他身后的一整张网,努力地调整自己,加以适应,可是只要想一想,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在袁峰的注视下,我那不成理由的理由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拿出来的,只能惊慌失措,手脚也无处搁地发窘,结结巴巴说:“我,我要上班,还要写文,还要四处找找其他的出路,以免丢了手头的工作后无事可做,还要……”
袁峰眼中明明有着微微的失望和不悦,但是看我慌成那个样子,拼了命地说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最终还是轻轻的笑了出声:“好了,知道你是大忙人,以后再找时间吧。”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笑拉他坐下来,那一瞬,我看见他眼中那淡淡的怜惜与无奈。我知他必然也被家人追问催促,可是终是不忍逼我。我不是不感动,只是越是感动,就越是惶恐,越要紧抓住他这一点怜惜,叫他不能催我。
在以后的二十多天里,他曾数次对我提起到他家去玩玩,我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想尽办法来推脱。因为在乎他,所以更加害怕,
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不知如何应付那考较的眼光,不知如何与完全陌生的人交往接近。于是,拼命地躲,拼命地推,而他,总是不忍逼我太紧。
于是,我照旧逍遥地过我的日子,唯一痛苦的是,被父母和袁峰强烈的欣喜弄得头大如斗。
父母恨不得昭告世界,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生了个才女。见人就说到我女儿的文章要登在书上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碰上我父母,三句话之内,不谈到他的女儿我,准让我父母恼恨上一辈子。
我那永远只看报纸的爸爸和只喜欢看电视的妈妈,向来对于书和杂志的世界敬而远之,在他们眼里作家写手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这一回,却是开口作者,闭口文章,说个不停。见了哪个朋友都要夸口一番。
我生恐他们这样大惊小怪,叫人耻笑。一个劲说我写的不过是些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小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他们点着头听完了,背过脸又和亲友们说起琼瑶说起三毛,这些人也是写风花雪月的,不也一样出了名。
亲朋们自然不会傻得提出反对意见,一起点头附和,他们则越发得意洋洋。
爸爸一天最少说十次“好好写,将来也可以象金庸一样有成就。”
我仰天长叹,不知道我那从不看小说也不看武侠片的爸爸从哪里听说了金庸。
而妈妈呢,只要一见我从电脑前起身,立刻就问:“为什么不写了?”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没灵感。”
妈妈也不说什么,只不过平均每五分钟就要问一次“灵感来了吗?”
如果适逢有亲朋在座,爸妈涛涛不绝地讲他们对我美好未来所做的白日梦,亲友永远只是点头。
“是是是,琼瑶也是女的啊,不也出了大名,发了大财。”
“对对对,只要好好写,谁说就胜不过金庸呢?”
“以后写出了名,说不定还能进市文联坐办公桌呢?”
“对了,听说写剧本的邹静芝,写一集要收上万块钱呢。”
“是吗?”妈妈闻言几乎立刻扭头望向我“干脆你也写剧本吧!”
我早已放弃和这两位喜极忘形的父母讲道理了,只如逃命一般躲到房里,拼命关上房门,脸上火红一片又是懊恼又是无奈,又觉丢脸又觉害怕。唉,耳不听为静吧,谁叫那是自己的父母呢。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要为自己的一点小成就而高兴至此。就算被亲朋背后嘲笑,也只好认了。
这样的烦恼偏偏袁峰竟一点也不同情丝毫不能为我分忧。事实上他也一样夸张,整个城管大队都知道他有了一个会写文的女朋友,于是巡街时,有意无意都要往我售货的商店里多看几眼,和参观稀有动物没有什么两样。
我本人在最初的狂喜之后,早已冷静了下来,拼命对着他们解释,不是什么宏篇巨著,只是消遣的小东西,看着玩的。
可是他们统统不理,一头热地认定我有天份,开始做他们理想化的白日梦,幻想着未来我成为大作家的样子。
我无奈之下,只好抱着头,躲开这三个没有理智的家伙,抓了从学校回家来过周末的妹妹到房间里来哭诉。
可是妹妹的烦恼却远比我更胜,我还没有对她开口,妹先对我流下泪来。
我一惊,心中多少猜知发生了什么事。
妹不等我问,就说:“许强今天去找王浩,向他下跪,求他放过我离开我。”
我大惊,一个大男人为了心爱的女孩向另一个男生下跪,我一直以为这是小说里的情节,想不到这样强烈的爱,在现实里竟然真的存在。妹妹何幸,竟然可以得到这样的爱,偏偏她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那样深爱着自己的男生。
“王浩怎么说?”
“他很痛苦,都是同学,他不想伤害谁,他也一直舍不开我,才拖到现在,今天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找了我说,他要走了,只要一毕业他就到外地去,本来他是打算和我一起留在本地工作的。可是,现在他不愿再面对了,他说,对着许强,他会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妹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那么,你呢?”
“我还能怎么办?无论从道德上责任上还是现实上,我都应该和许强在一起,他一直对我就这么好,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可是,可是,王浩要是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投入我的怀中,把心头的矛盾和痛苦尽情的哭了出来。
我无言地抱住她,无声地安慰她,除此之外,却再也做不了任何对她有实质性的帮助的事了。
我该如何劝她。叫她断了情肠和许强在一起,如果感情说断就能断,也就不必痛苦了。叫她毅然选择王浩,但是,真正舍不得她未来吃苦,更何况,就是妹妹自己,也没有完全下定决心。所以她只能被动地等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然后无奈地,认命地,却又不甘地在我面前痛哭。
当爱情和现实相冲突时,胜利的,最终还是现实吧。
爱情是什么?我与袁峰之间是爱吗?不曾海誓山盟,不曾生死与共,不曾同渡患难,不曾共对艰难,不曾同历大是大非大沉大浮,只是在平常的岁月只,平平淡淡地交往,渐渐相知,渐渐相近。渐渐,我让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渐渐,我让他的手臂揽上了我的肩头。渐渐,他出入我的家变成最随意平常的事,与我的父母家人异常熟络,渐渐,我的生命中就烙下了他的印记,而我为之欣然喜悦,这该是爱吧?
那妹妹的重重困扰,层层顾虑,种种伤心,深深苦痛,这样激烈的挣扎,这样强烈的情怀,这又是另一种爱吗?
我心中迷茫一片,安慰了妹妹良久,才安抚下她的情绪,叫她睡下,出了房间,想到厨房里倒杯水给她,却被还在厅里的父母叫住。
我心中一慌,以为妹妹的心事他们已经发现了,不过幸好,父母并没有发觉不对。他们向来知道我与妹妹亲近,躲在房里说私话也是常事,所以并不怀疑。可是他们提出来的事,一样叫我头疼。
“小袁叫你去他家,已经好几次了吧?你总不能每次就推。”爸爸笑说。
我浑身不自在,低声嘟哝:“急什么,我还年轻呢。”
“又不是叫你立刻嫁给他,可是你和小袁交往了这么久,基本的关系也都确定了。你满意他,他也喜欢你,他的家人自然就想见你,你这样一再拖延,你有没有想过,小袁对家里是很难交待的,你就不为他考虑吗?”
我皱皱眉,满脸苦相。
妈妈微微一笑,柔声说:“我知道你,你从小就不爱和无干的人交往闲话,要你去应酬一些完全陌生的人,和他们相处,让他们考量你,观查你,是件很累人的事。可你要知道,生活就是这样的。和一个人恋爱,相知,再考虑到结婚,就必须去面对他背后的一整家人,接受他们,也让他们接受你。这或许辛苦,但却是必须的。你觉得难受,你觉得困扰,可是你要想想他啊,他也同样为了你不断接触我们,和我们亲近,如果不是你,他又何必应酬我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哪一桩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难道他就喜欢平白花心思去和无关的人结交吗?他可以为你做到这些,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他做呢。一直以来,你们之间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一直在陪伴你,体贴你,照顾你,可是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吗?你只不过是在享受他给予你的一切而已。相爱,是必须有所付出,有所承担的。”
母亲微笑着,用过来人饱经沧桑的智慧来教导我。
我深深敬服母亲的话,可满心的慌乱和畏缩却实在无法漠视,只好强笑着说:“我考虑一下。”就逃命也似地躲回房间里去了。
妹妹已经睡去了,只是脸上犹有泪痕。我默默地放下茶杯,熄灯睡觉,静静听着身旁妹妹并不平稳的呼吸,知道她不曾真的睡着,于是,我也忽然间,睡不着了。


几天之后寄到了。被我全家大大小小所有人,拿在手上瞧了七八遍,才由我取笔签好合同。
而袁峰早已成为我家隐形的一份子,家中只要有什么大事,总会立刻出现,有时是我主动找他的,有时也不知道是家中什么人有事没事给他报的信,总之,在我把合同签好之后,他的人就到了。
我索性拉着他陪我去寄信。首先应该先复印一份留底。因我家住得靠近市中心,解放中路,这里的地价极贵,店面的租金也往往是天价,所以多是开些名牌服装店,而打印室附近却只有一家,就是我以前那位恶老板开的。因着那旧怨,自然不肯到他店里去做生意,我拖着袁峰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打印室,复印了合同。
复印完后,愈加咬牙切齿埋怨了起来:“原来这里印一张A3的纸,居然只要五毛钱,印A4的才只要三毛,以前那一家,简直就是宰人,印A3的要八毛,A4的要五毛,你看,这比例高出多少来。不就是离主要街道近一点吗?要价那么凶,看准了解放中路的生意,多是政府机关和个体大老板,不会追究差价,所以就这样黑心。”
袁峰目光一闪,问我:“他那里的生意好吗?”
“当然好,不好能应付得来靠近解放中路的高房租吗?他那里前面就是解放中路,整条街都是开大店的大老板,很多店里常遇上些各部门查证啊,办证的事,要复印证件是常有的事。他那一带又有好几家政府机关,每天都有公文表格要打字要复印,机关里虽也有机子,却常用不均,很多生意都到他那里去了。人寿保险公司的总部也设在那一带,全市的保险推销员天天进进出出,一旦接到了单子,就要复印一大堆东西。还有,大老板多,政府机关多,那打印名片的生意也一样多得数不清,你说,他的生意能不好吗?他居然也狮子张口,开出远比别处打印室贵的价钱来……”我半是义愤,半是眼红地说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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