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回来了,婶,我真的回来了。”龚维叶心疼地搂住憔悴不堪的老人,几月不见,白霜染遍了她的发,一根一丝全是愁。这个他看做母亲的老人,到底承受了多少伤痛、担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宁婶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泪止不住滚落,她抬起袖子怎么擦也擦不完。她的维叶,她的儿子,终于活着回来了……
“婶……”
龚维雪站在门口抹去脸上的泪,这就像一场梦,一个奇迹,梦醒了,她的大哥还会在身边吗?哥……
窗外艳阳高照,照亮晴天下的笑颜,久违了的笑颜。
而梦,终究,只能是梦。
撕碎了的幻想,□裸展现在面前时,情愿从未醒来。
龚维叶守在病床前照看了四个小时,宁婶好好睡了一觉,她累得太久太久了,这一场觉她睡得安心。她最信任的孩子守在身边,守着她的老伴,守着她,守着她支撑下去的信念。
“维叶。”宁婶唤来正削着苹果的龚维叶,伸出手摸摸他消瘦的脸颊,“维叶啊,太好了,婶还以为刚才见到的你只是一个梦。没想到,婶一睁开眼,你还在。维叶啊,婶再也没有别的奢求了,你能回来,就是老天爷给婶的最好的礼物。”
苍老的声音,悲伤的音调,让龚维叶歉疚地低下了头。
“维叶啊,从今以后,你、我、还有维雪,我们三个一起努力,相信你叔和子凡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嗯。”龚维叶认同地点点头。
一提到子凡,宁婶忍不住的伤感起来,她捊过维叶的短发,“维叶啊,跟婶说实话,你恨子凡吗?”
龚维叶摇摇头,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婶,我永远永远也不会恨子凡,不管她对我说什么,做什么,她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和维雪一样,是我一生的妹妹。我到死,都不会对她有一分的恨。”
泪落,宁婶点点头,“好孩子,婶相信你,傻孩子啊……”
“咳……”宁叔的咳嗽声响起,龚维叶慌忙上前查看,宁婶帮老伴掖好被角,抬起头来,“维叶啊,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该去厂里解释下的。我看那个厂长人挺好的,你去求求他,让你再回去上班。维叶啊,有一份工作不容易,咱不能丢了这个饭碗啊!别怕低头,不行的话,婶去求他们,反正婶这张老脸不怕丢人,就这样说定了。”
“婶,”龚维叶握住宁婶的双手,“你听我说,有一件事,我,我一定要告诉你和叔。”
“什么事?”
“婶,”龚维叶抬高头,不错眼珠地凝视着一直慈祥地爱护他和维雪的宁婶,“我,我想和方琰在一起。”
是奢望,是痴想,是痛苦,是灾难,这一次,他都不想再放手。
大声地,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浪费了三年的时间,他伤害了太多太多的人,他的怯懦不会得到他所希望的皆大欢喜,只是将矛盾和痛苦分散到每个人身上。
因为他的错,他和方琰才走到今天。
因为他的错,宁叔和子凡落到了这种下场。
因为他的错,宁婶和维雪都要压抑的苦苦活着。
龚维叶,你真是太笨太笨了,直到今天,直到失去,直到伤透才能悟出这个道理。
难怪那个人总是要骂你笨蛋,笨蛋……
你真是蠢到家了……
龚维叶笑着迎上窗外的斜阳,金色余辉映照一种叫做幸福的光彩,从他眸间,从他颊边。
方琰,这一次,我要告诉全世界,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方琰……我爱你……再不改变……
48章
宁婶似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急切地问道,“维叶,你,说什么?”
“我想,和方琰在一起,婶。”
“谁?是谁?”
“方琰,方琰,方琰……”
“够了!”宁婶摔开他的手,蓦地站起身,困惑地望着他,“维叶,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婶。”龚维叶跟着站起来,“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婶,我真的,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三年前,三年前我就想把这句话告诉你和叔,可是……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婶,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维叶啊……”宁婶上前拥住他的身子,“你是糊涂了吗,你的病还没好,你还没清醒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个人,那个人是魔鬼,你怎么能说你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一个男人啊!维叶……”
“婶,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婶,我爱他,用生命来爱他。我不想再负他,不想再伤他,只想用剩余的时间来爱他,和他在一起。婶,请您,成全我。”
成全,接受,祝福,是他最希望从宁叔、宁婶、子凡、维雪身上得到的。
他的爱很苦,他的爱是不应该,他的爱却也最真诚,他要坚守下去,不再做个负信的傻瓜。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
龚维叶半边脸颊上清晰地留下指印,红彤彤一片。
“你,你这个不孝子!”宁婶浑身战栗,痛心地指着他,“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你要和谁在一起,你要和那个把你叔和子凡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把我们一大家子逼到绝路上的人在一起。这就是你计划好的未来,你这个畜生!”
“婶!”
“不要叫我婶!你怎么还有脸叫我婶!你要和那个魔鬼在一起,你就去好了,你去吧!我们这一家子用不着你再来管,你滚,滚!”
“婶!”龚维叶双膝跪地,“婶,你别这样,婶,我不会不管你和叔,不管子凡和维雪,婶,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一起照顾你们。婶,我知道方琰有错,可他的错都是因为我,是我负他在先,是我毁了他。婶,求您,求您答应,答应我和他在一起,求您,求您……”
“维叶!”宁婶满含泪水跪在他面前,“维叶……你别傻了,维叶啊,那个人不会真的对你好,那个人害了我们一家子,你怎么还能要和他在一起。维叶啊,婶是为了你好,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再看你也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啊!维叶,婶一直把你当成儿子,当做亲生儿子来看的啊!维叶,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回到我们身边,好不好,维叶啊……”
“婶,婶,你起来。”龚维叶拉着宁婶将她拖到病床上。“婶,我永远是你们的儿子,永远都不会变。婶。”
“那就答应婶,”宁婶握住他的双手,涕泪纵横,“答应婶,不要再见那个人,不要再见他。不要再说什么胡话,维叶,”她转过身,拉着他的手到宁叔病床前,“你来看,看看你叔,看看他变成什么样了,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连话也说不完整。还有子凡,成天疯疯颠颠,连我也认不清。维叶啊,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要变成这样。维叶啊,我的心,我的心有多苦,你都知道吗?我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知道了自责,伤心。可是,你现在怎么还能说这种话来伤我的心,维叶,婶现在,婶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你怎么能忍心让婶连你也失去啊!维叶……”
龚维叶咬紧下唇,泪落满面地望着身上插着管子的宁叔。
“婶,你不会失去我,你永远也不会失去我。婶,我,我会和方琰一起,照顾你们到百年。婶!”
不可以,有再多的痛他也不可以再动摇了,方琰在等着他,等着他回去,对他说一句永远,他答应了的……
五十年的约定,他要履行那个诺言……
“你----”宁婶难以置信地摇头,“你还是要----”
“婶!”龚维叶重重跪在她脚边,“我不可以再放弃了。婶,我已经错了一次了,我不能再错下去。婶,是我害了宁叔,是我害了子凡,这一切,真的都是我的错。婶,你原谅方琰,求您求您,我求求您。”
一叩头,谢恩。
二叩头,赎罪。
三叩头,成全。
“你----”宁婶猛地站起身,绝望地等着他叩完三个响头,闭眸深深一伤心。
她的儿子,她视作唯一,视作精神依靠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铁了心的爱,铁了心的情,那份坚决,她还能再做些什么才能挽回。
哈哈……
她抹一把老泪,静静走到宁叔身边,弯□,喃喃低语,凄楚哀婉。“老伴啊,你怎么还躺着呢!你起来看看啊,看看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女儿疯了,她谁都不认识了。老伴啊,你起来看看,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儿子要和那个凶手在一起,咱们的儿子是不是也疯了。老伴啊,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你倒是轻松了,什么也不管了。可我呢,可我还要活着照顾你,照顾子凡,我还要活着面对这个可怕、荒唐的世界。这个世界太乱了,老伴啊,我好累,好累,我真的坚持下去了啊!老伴,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老伴啊,我去陪你好不好,啊?你说好不好----”
话音未落,宁婶双眸一凝,一把拔掉宁叔的输液管。
锋利的针头猛地划向自己手腕。
“婶!”龚维叶惊叫着冲向宁婶,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这一幕的维雪也慌忙冲上前,抱住宁婶。
龚维叶夺过针头,眼见着红色的血从宁婶腕间的伤痕处溢出。
“给我!”宁婶撕心裂肺地嚎哭,从维雪怀里挣脱,便上前要去夺龚维叶手里的针头。“给我,你这个畜生,你让我死,让我死!!!”
“婶!”
“婶,婶,你别这样,婶……”龚维雪哭着再次上前欲抱住悲痛欲绝的宁婶。
“让我死,让我死好了。你不是要和那个凶手在一起吗,你就去好了,我管不了你,你就去和那个人过你们的好日子去吧!你叔,子凡,维雪你都不要管了。你去啊,你去啊!!!我拦不了你,你也不要求我答应,我告诉你,我不会答应,我死也不会答应,死也不会答应。”
宁婶嘶哑的声音听在龚维叶心里像是有无数把尖锥狠狠刺着他,痛彻全身,止不了血的痛。
他做了什么,他又一次错了吗?
为什么不论他做什么选择都是在伤害所有爱他的人。
他只是想,想和方琰,想和一个他很爱也很爱他的人在一起,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一个逼迫,横在双方之间。
只有痛。
方琰逼他在爱情和亲情之间选择,他逼亲人接受她所不能接受的感情,宁婶逼着他放弃。
这样的选择,真的太累了。
他不愿,也不想,更不能再对那个人说一个“不”字。
真的,不能了呀!
宁婶的泪水换不来龚维叶的回头,她死心地推开龚维雪,用力冲到墙边。
“婶----”龚维雪的尖叫凄厉地划破病房上空。
龚维叶心有余悸地从背后死死抱住宁婶的身子。
差一点,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
“放开我,放开我……”宁婶的哭声沧桑悲恸,让人忍不住落泪。“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吧,放开我----”
绝望的尖叫后,龚维叶感觉到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下去,他急忙翻过宁婶的身子,“婶,婶,你怎么了,婶,维雪,快按铃,叫医生。”
“噢!”龚维雪点点头,按过铃,跑到宁婶身边,哭着唤她,“婶,婶,你醒一醒。婶,婶……”
龚维叶将他搂在怀里,掐她的人中。
不消一会儿,宁婶从昏迷中渐渐醒来,脸上的泪痕未干,她的视线对上龚维叶那张焦急担心的脸,气若游丝,“维叶……”
“婶,我在,我在……”龚维叶握住她枯瘦的手。
“维叶……婶不想……不想失去……你这个孩子……维叶啊……你这是把婶……往绝路上逼啊……”
“婶……”他垂下头,伤痛的泪滴在老人满是皱褶的手上。
“维叶……维叶……你爹妈……也不会……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种样子……他们……他们一辈子都是……老实人……他们怎么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去……搞那个……维叶啊……回来吧……婶……和你叔……还有维雪……子凡……我们……我们都等着你……维叶……婶求你……别做……那种傻事啊……”
医生护士赶到,将宁婶扶到病床上检查。
龚维叶最后看一眼老人满含忧伤和希冀的眼眸,不忍心地退出病房外。
靠在墙壁上,任身子缓缓瘫倒在地。
无声的泪,落在掌心。
他还能再做什么,他还能再说什么。
无边的痛,难以复合的伤痕,他的错,永无止尽。
他不想伤人,可偏偏所有人都被他伤个遍。
原来,他真的不管怎么做,都只有错。
也许,他的存在就是个悲哀。
伤人,伤己。
如果心,不再跳动,该有多好。
为什么好疼,好疼。
心疼得像被人狠狠揪住,撕扯,扭绞,挤压……
谁来救救他,谁来帮他止住这份痛彻心扉的伤,谁来帮他治疗无望的心----
方、方琰?
方琰!
龚维叶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窗外一片漆黑。
方琰!
方琰还在等他!
“等着我,我会回来。”
他的承诺,他在干什么!
龚维叶立刻跳起来,望一眼墙上电子钟,20:20.
他不加思索地奔出医院,打了辆车,驶往方家宅邸。
进了门,方家长辈全在,他简单打声招呼便要往楼上冲。
“等一下。”方母叫住他,跟上楼梯。
“伯母。”龚维叶忧心忡忡地望她一眼,便匆匆低下头。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虽话语上带着斥责的意味,但语气却少了平日的强硬。
“我……”龚维叶不知该如何解释好,正犹疑着只听方父低沉的声音响起,“行了,乐云,让他上去吧!”
陈乐云无奈地低叹一声,抬起手整整龚维叶的衣领,“上去吧!琰儿他等了你一天,午饭、晚饭时间不管我们怎么敲门,他都不肯出来。你,上去劝劝他。劝好了,一起下来吃饭吧,我让王嫂把饭热上,你们,快点下来。”
龚维叶愣怔地点点头,无意识地转过身,往前走。
方琰,等了他一天……
午饭,晚饭都没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