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捡!?」愕然的瞪大眼睛,贺斋月的激动反衬出蔺怡风超乎寻常的云胆风清,后者仿
佛认为自己在叙述再平常不过的故事,凤样里一片清澄:
「是啊,捡来的。十五年前黄河泛滥的时候,我捡回了几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还有几个是我
十一岁那年灭掉一个魔教,救出来的被用做祭品的孩子。也有集市上拿零用钱买的,也有火
灾里剩下来的,也有莫名其妙被丢在院门外的,也有被拍花党抓去当脔童的……嗯,最好玩
的是十四师弟,那小子是偷我钱袋时被我顺手带回来的……」沉浸在无人可以分享的往事里
,蔺怡风的目光飘向云天深处,浅浅一笑。
「……说起来,师傅那老家伙固执得很,死活不愿意再收任何弟子,我只好自己指点他们武
功。因为死老头说他还年轻,不要那么快升格做师祖级别的,所以我和他们就以师兄弟为名
了。唉唉~明明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兢兢业业的教导他们,反而一个个和死老头更亲密,帮着
那老家伙实现遗愿,非要我去当什么武林盟主,好证明我们天下第一庄的武功绝世无双。」
「……怡风啊……」听到这,贺斋月对眼前的男人肃然起敬,平时看他到处给师弟们惹麻烦
,没想到:「原来你其实是个好人呐!」但他同时也弄不清楚:「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
给亲自教出来的师弟们添乱呢?他们为了收拾他捅下的篓子,一定花费了不少工夫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义正严词的回眸扫了他一眼,蔺怡风撇了撇唇角,却掩饰不了眸
里泛起的笑意:「狮子为了教育幼崽,也会把它们腿推下悬崖的,不是吗?我是为他们好啦
~省得他们养尊处优,忘了世态炎凉~」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嘴角抽搐了一下,贺斋月攒紧青筋暴起的拳头,再依次为
破碎的崇敬之情默哀。他几乎可以肯定,驱使蔺怡风捡回那些倒霉鬼的绝对不是所谓的善心
,这家伙估计早就算计好了要抓一群替罪羔羊,或者养一群随时可以拿出来恶整的牺牲品。
好心办坏事的他见多了,不过像对方这样动机不纯却做了无可争议的善举……实在是没天理
可言啊!如果他是蔺怡风的师弟的话,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命运将是永无休止的麻烦,还真
不如饿死街头还能落个早日超生!
蔺怡风当然听得出他话语中明褒暗贬的弦外之音,眯起凤眼深吸了一口气,在马背上灵活自
如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后者将矛头指向了对方:「那么你呢?天下想当皇帝的人如此之多,
又为什么偏偏要非你不可?」
「你确定自己想知道?」别有深意的沉吟了片刻,贺斋月的桃花眼里影射出某种警告色彩,
毕竟牵扯到皇家的秘密,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可惜,蔺怡风的好奇心和猫一样强烈,并且
对方比九条命的猫还具备祸害遗千年的本钱:「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当然愿意听。」
「是又臭又长又无聊的烂故事哦……」抿了抿唇,桃花眼里明明已有春风拂过,可薄唇降还
坚守着矜持。贺斋月皱起眉头,故作为难的提示道。但很快,那两道俊眉便展开了,弯起隐
藏不住的愉悦:「但是来不及了~我要开始说了!你想听也得听,不想听嘛~还是得听哦……
」
「我早就有上了贼船的觉悟了。」白了他自得其乐的傻笑一眼,蔺怡风猛地勒住俊马,人青
丝张扬在风中,回眸深深地望进贺斋月明亮的桃花眼里。因他浑然天成的曼妙仪态而怦然悸
动,贺斋月呆呆的喝住自己的马,学前者翻身而下,牵着马缰走入离京城不远的树林里,不
解的询问:「怎么了?不想听也没必要突然……」
「贺斋月啊……」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笑还是什么其它的情愫令蔺怡风的背影有了微弱的
颤抖,恨恨地发声制止对方喋喋不休的自问自答,前者突然阴沉地小声呼唤了一下对方的名
字。
见状,无可奈何的摸摸鼻子,善解人意的靠过来,贺斋月根据自己所能想出的缘由,选择了
将蔺怡风的身子搂入了怀里:「唉……你是不是不敢去接受天下第一庄可能已经庄毁人亡的
事实?但城门就在眼前了,坚强点。」
「……怎么办,我竟然也有点害怕了呢……这毕竟是第一次……」顺势将头埋入后者的臂弯
里,蔺怡风的眸中分明闪着算计的奸猾,可声音还是柔软地令人发麻:「怎么办啊……你要
负一半的责任。」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怂恿你去偷福记当铺的凤刀,是我不该催促你去追谋害我
们的黑衣人,可现在我们得亲眼去见证天下第一庄的命运。不管是喜也好,是悲也罢,大起
大落我都奉陪到底!如何?」
举手投降,贺斋月体贴的不去和慌乱中的蔺怡风计较。摸索着牵起对方冰凉的玉手,虽然自
己心里也在忧虑,也想逃避,可他毅然决然的走在了前面。将彷徨在树林里的人儿坚决的扯
向了红尘里必须面对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沉没不语的凝视着贺斋月消瘦单薄,却伟岸如山的背脊,蔺怡风垂下眼帘,含着一丝惬意的
收拢他们彼此抓握着的手指。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这样一个顺理成章的家伙,这样一
个从来不把别人的话听完就断章取义的家伙啊……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偏偏轮到他呢?怎么就只能是他了呢?
扪心自问,蔺怡风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是疯狂的。他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早的,他不该把决定
下来的这么快的,可是,既然他清楚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又何必要顾忌,何必要迟疑,何必
要等待错过才追悔莫及呢?京城就在眼前,这个人就在身边,戏还要做下去吗?还有必要做
下去吗?想到这,蔺怡风轻轻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举臂由后环抱住贺斋月的胸膛,暧昧地在
对方敏感的耳畔吹了口香风,半是认真半只挑衅的将答案吐出来:「怎么办呢?我想我估计
是爱上你了。唉~你我都是男人,真是伤脑筋啊……」
「……」迈起的脚静止在半空中,大脑空白了半晌,贺斋月才一个站不稳跌坐在草海中,震
惊的望着怎么看也不像在说实话,可又隐隐约约不像是开玩笑的蔺怡风,他颤抖着手指,怎
么也无法把想反驳的话说完整:「你你你你——说说说——什、什么——」
「我说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你了,不好办了啊……」无辜地瞪大眼睛,蔺怡风轻巧的蹲下来
,直勾勾地盯着语无伦次的贺斋月,雪上加霜的重申道。闻言,后者犹如被蛇看中的青蛙,
冷汗淋漓……
喘息了一下,贺斋月试图平静下来沸腾的心绪,揉了揉太阳穴,边在心里催眠自己对方只是
在要自己而已,边愤怒的扯过蔺怡风的衣襟,指着近在咫尺的京城南门斥责:「你这家伙!
开玩笑也分清场合好不好!难道你不担心天下第一庄的命运吗?还有闲心在城外说笑话!」
「……不是笑话。」眸中的笑意缓缓退去,眼里的真诚徐徐浮出,蔺怡风淡淡地呢喃着,将
手搭在对方桎梏自己的腕上。自己的体温比较冷、如冰。对方的体温比较热、如火。贺斋月
的个性很对自己的胃口,可天下与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莫名其妙的,两个男人怎么会爱上彼此呢!?」过度的紧张,让贺斋月不小心流露出
自己的心事。当蔺怡风正正经经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心动,为什么会窒息,为什么会觉得
快乐……他在心里也问过自己,可他怕那个答案,那个太过真实的答案。只是因为对方的美
貌吗?可宫里三千粉黛,佳人多如繁花,自己又怎么会仅仅迷醉于一副皮囊!?
「所以我才说很头疼啊……」自然而然地啄了贺斋月颤栗的嘴唇,蔺怡风抬头望瞭望日渐骗
西的天空,漠然的叹息宛如蔺怡风来自云天彼端的飘渺恍惚。太子的脔童,武林盟主的男宠
,戏与现实他分得很清楚,没理由假戏真做啊。但当这个男人说出自己期待的话时,当这个
男人粗暴却温柔的踏入自己的净土,直指自己的内心时,他就折服了。有个洞悉自己的敌人
是可怕的,所以最明智的解决方法,是把知己绑在自己的身边。
「你……怡风……你其实是很怕知道天下第一庄真的被自己毁了,很不安,很需要依靠,才
骗自己爱上了我的吧?」
咽了口口水,贺斋月抚摸着蔺怡风垂下来的乌发,怜惜的蹙起双眉,自嘲的闭上酸涩的眼睛
。自己若不是靠着天生来的荣华富贵,根本就无法和蔺怡风相提并论。对方有着过人的武功
,那武功谁都夺不走。自己纵有千军万马,也无法随时携带。一路上,相遇虽短,相知却深
。他知道蔺怡风这样一个人是讨厌束缚的,没道理愿意把自己这个大麻烦拉住不放啊。
「……那种软弱的行为,不适合我。」冷冷地驳回贺斋月的自欺欺人,蔺怡风就着夜风一寸
寸向贺斋月靠拢,唇在凉意里琢磨着,最后落在了对方的眼睑上:「我不是因为答案马上就
要揭晓才告诉你的。我之所以选择在城门外外把话说出来……」
顿了顿,回忆让蔺怡风的俊颜柔和了棱角,朦胧间,他的美霸道的占据了贺斋月的眼帘,搅
乱了对方本就涟漪密布的心湖。
不容忽视的扳过后者的脸庞,蔺怡风哭笑不得地承认了生命里第一个彻底的失败:「是因为
我无法再忍耐了……我必须说明,刚刚把你叫下马时,我确实有点犹豫,有点排斥进城。说
那些话也只是不想被你看出来而已。可我开玩笑时,你偏偏当了真,偏偏要抓住我的手,偏
偏要握得不许我逃开!偏偏你要那么帅气的包容我的无礼取闹。所以我失算了,我变成了我
自己恶作剧的直接牺牲品。」
见贺斋月睁开眼睛,开始认真的听,蔺怡风拗扭地咬了咬下唇,有气无力的做起身,搔乱自
己满头长发:「谁知道你把话说得那么好听,让我在错误的时机动了心呢!唉唉唉~终年打
雁,终于也有被雁啄瞎了眼的时候!我说爱你已经不是开玩笑了,你却不肯相信我……难道
我真的不适合说实话吗?」
「哈哈哈——」郁闷的心结在对方反省的话语中迎刃而解,被蔺怡风懊恼的样子逗乐,贺斋
月翻身而起,悠然地躺坐在草地里,桃花眼翦进斜阳,熠熠生辉:「搞什么啊!哪有你那样
想表白就随时随地发作的人……会被怀疑,是你自己素行不良的报应!哈哈哈——」
「……笑够了的话,就快给我答案。」翻了个白眼,念在自己提出的是惊世骇俗的要求,蔺
怡风拿出全部的耐心,但指了指马上就要关闭的城门,为了天下第一庄的师弟们着想,他们
最好还是不要耽误下去了:「如果在你犹豫不决其间,天下第一庄被鸡犬不留的干掉了,可
是不小的罪过啊!」
「……唉唉,你还真是不愧卑鄙二字啊!这种时候还要来威胁我!」瞪了他一眼,贺斋月能
够绷起脸,可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弱冠之年,已经不是莽撞少年了。爱不爱,他自己还分
得明白。喜欢了,有什么办法。要恨,只能恨天上的月老牵错了姻缘,动心时,注定要为了
对方。现在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应该抱头痛哭一顿,再找生身父母大叫自己对不起天下苍生
?他是不是应该冲到女人堆里,随便挑一个娶来,用三个人的不快乐来证明自己是个普通人
?他是不是应该躲到深谷幽涧边,建个茅屋与世隔绝,浪费一辈子来辩明喜欢对方是对是错
?他是不是该……算了吧!以上所述都太麻烦了!人生苦短,何必钻牛角尖呢!?爱就是爱
,不爱就是不爱,干干脆脆,痛痛快快。非要等到尘埃落定,人老珠黄才敢把爱负担,是胆
小鬼的作风!实在……不适合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我拒绝你的话,你要怎么办?」漾开笑意,明明答案早就做出了,可贺斋月
还是故意吊起蔺怡风的胃口。因为了解这个男人,因为知道不管是苦苦哀求也好,寻欢买醉
也好,纠缠不清也好,强行霸占也好,黯然神伤也好,威胁利诱也好……这些全都不适合蔺
怡风,全都不是这个精彩的男人会做的蠢事。所以贺斋月很好奇,如果自己摇头拒绝的话,
蔺怡风会选择如何派遣失落感。
「……没有考虑过,因为你绝对不会拒绝我的。」斩钉截铁的截断他的话,蔺怡风眉也不皱
的冷冷回答。仿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傲然地昂起头,发随风舞。如果贺斋月还有最后
一丝迟疑,那这丝迟疑也烟消云散了。满意的纵声朗笑,贺斋月勾住蔺怡风的肩膀,喘息着
叹服道:「好自信呐~哈哈哈!可以请问,您是哪里来的信心吗?」这就是蔺怡风的答案,
这才是蔺怡风应有的答案!这正是最适合蔺怡风的答案!这就是蔺怡风——让当朝太子鬼迷
心窍的男人!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精彩……
「因为我不女人漂亮得多,因为我武功盖世,因为我学识渊博,因为我没有不被你爱上的理
由。因为……我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相像……」
「……同时出现两个祸害,老天爷真的需要检讨了啊!」不胜唏嘘的赞同道,贺斋月伸了个
懒腰,舔润了嘴唇。刚刚爱哂纳感就表白会不会嫌早?爱得不够火候就点头会不会疯狂?充
其量,他们也只是由欣赏对方到爱慕彼此而已,是友情太深还是爱情萌芽尚不可知。从相逢
到如今不过九天半而已,但爱这东西,往往只需一瞬间。计较来计较去,人都要老了啊……
人都会老了啊……
所以,贺斋月扯起还赖在地上抱膝而坐的蔺怡风,胸有成竹的划开微笑:「走吧!天下第一
庄还等你去救呢!我无法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出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论出了什么事,我
都会和你一起分担的。」
「记住~这可是你自愿垫背的哦……」愣了愣,蔺怡风也随之笑了起来,只是多了几分狡猾
。反手抱住贺斋月的腰,施展平生绝学飞驰向南城门,在门即将关闭的最后时刻穿行而入。
大概是贴得太紧了,渐渐地,贺斋月分不清狂跳的是谁的心脏。大概是搂得太牢了,渐渐地
,蔺怡风摸不准谁的体温热得烫得了人。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这样
两个任性而精彩的人,既然相逢了,又何必找理由比去爱呢?
「……怡风!」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片火红,预感不妙的抓紧蔺怡风的肩膀,贺斋月凭着
脑中对京城大略的印象,猜出起火的位置巧好是天下第一庄所在的城东头!想也不想的冲向
那片被烧红的天空,蔺怡风没有回答贺斋月担忧的呼唤,快如白驹过隙的冲至重兵围观的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