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蒋冲天幸灾乐祸地笑，问刚在鬼门关转了好几个圈的人。

何进一言不发，过去拎住蒋冲天领子，一拳揍过去。

打得好。

乐明点点头，转过身来继续摆弄电脑。很快外面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那边正打人的和正被打的都不动了，往他这边看来。乐明摆摆手，告诉他们：“没事没事，假的。”示意两位可以继续。

看看挨揍也还笑得一脸无赖的蒋冲天，何进知道再揍也白搭，瞪一眼把人扔开了。至于院子里的那些。听到警车响，不管有伤的没伤的伤重的伤不重的，都在第一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平安出大门的都当自己腿脚快，谁也没说去注意下警车到底会不会来。

“就这么都放走了？”一没人找他麻烦他就开始找别人麻烦，蒋冲天用大拇指蹭蹭脸，没什么所谓地笑。

“不服气大哥你就出去抓两个回来。”乐明探手够过桌子边上的烟，眼也不抬的应付，点着烟然后抬头，看屋里另两个，问大家都在想的问题：“这次又是谁？”

辛龙？还是辛龙？除了辛龙还有没有别的。

“难说。”蒋冲天话中有话。何进沉默不语。乐明便笑笑吐了口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房子里的人都哪去了？”

蒋冲天吐舌头舔了舔下嘴唇，看另两个都盯着他看，便笑笑，终于自首：“今天周末，我给他们放假……”

这次，连乐明都有了打人的冲动。

36

距离最后投票还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某天，乐明半夜接了搭档一个电话，直接奔回老巢，进门却看见搭档那张异常严肃的脸。把电脑推过来，告诉他：“看完了是删是留你看着办。”避免一会儿尴尬一样，穿衣服走了。

乐明不明所以的看他出了门，才坐回办公桌前，猛地看到画面出现的人脸，也吃了一惊。那是辛龙的书房，坐着的辛龙，离他不远站着的，则是小信。而且看样子，是小信主动找上的辛龙。

“陈老板下面的大红人，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辛龙故作豪爽的笑，探究的眼神从上往下扫视站着的人。

“我开门见山。”小信站得笔直，面无表情：“过两天就要投票了，你想不想赢？”

“真稀奇，陈昌不是跟了蒋冲天了么，怎么又关心起我这边了？”辛龙也觉得好笑。

“陈昌是陈昌，我是我。如果我说我能让他倒你这边呢？”

辛龙眼睛一亮，嘴里却道：“我又不缺你们一个中国城……”

“是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辛老板你就当我没来过。”小信冷淡说完，迈步就走，都走到门口了，又被辛龙叫住：“我凭什么信你？”

“信或者不信，你又不会有损失。我就是要报酬，也是后事成之后。辛老板觉得不合理吗？”小信转过身，微有倨傲的扬起头。

“如果你这么说，那我当然无所谓。但我得先听听你要的报酬。万一太多到时候我给不了，那岂不是让人说我不讲信用。”辛龙一手支在靠椅扶手上，拖着下巴打量半夜突然上门送大餐的人，还是难信。

“我要中国城。”小信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又斩钉截铁的力度，显然已经在心中盘亘很久。

“那不是陈昌的吗？难道你们俩掰了？”辛龙也有些意外。

“我说过，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不代表就是我的。”小信这话说得绝，没一点多余的内疚或为难。

“哈……”辛龙笑了，“我明白了。你嫌陈昌挡你道了。看不出来啊……我还一直以为你就是陈昌捡回来的一条狗，原来养不熟的狼。”

小信眉峰一凛，冷冷道：“废话少说。你就说你要不要答应我的条件。”

“其实去跟陈昌要不是更简单？”辛龙还是嘲笑。

“你要是陈昌，你会给吗？”小信皱眉看他。

“当然不会。”辛龙嗤笑，“又不是脑子里长东西了。有中国城都管不住你，给你你还不飞到天上去？”说完又上下打量小信，最后道：“中国城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能赢，坐上那个位置，再给你开间中国城都没问题。只要你能让陈昌倒我这边，顺便再带上一批做小买卖的。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辛龙自大狂妄的话，给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吹得有点过，但小信却不。他就好像爬山的人抓到一根从山顶上掉下来的藤蔓一样，再细，都不愿意撒手。因为再没别的可抓。

“这是辛老板你说的，到时候别反悔。”小信冷冰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波动，仔细听，竟有点像强压兴奋的颤音。

原来，你已经想要向上爬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看着那个因为一句空口承诺就好像身体轻颤的人，乐明目光一再黯淡。从小信跟着陈昌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小信是想出人头地，只是没想到，他的目标比所有人想象的都高。

辛龙满是算计的声音再次唤回局外人的注意：“我当然不会反悔。倒是你。万一你只是被人派来试探我的呢？回去跟别人说了，我辛龙脸往哪摆？”

“那你想怎么样？立字据？”

“我从来不信那玩意。你反悔难道我还能去法院告你不成？！我要点有实质性的。”

“我什么都没带。”小信尽量冷淡回话。

“没关系。看你也没什么值钱的。”辛龙笑笑，又上下扫了小信几眼，表情忽然变得暧昧：“我没上过男的。想试试。你是陈昌的那个吧。长相身材我看着也不恶心，就当了我个心愿。”

看小信皱眉不说话，辛龙又豪爽地笑：“不用这么为难吧。你又不是没做过。况且我还不一定做得下去。”

小信还是没说话。但既然他还站在那里，那接下来会怎么选择，也就不用猜了。所以当小信最终点头时，乐明早已经把眼睛拽开了屏幕。低下头，麻木的点烟。

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那时候阳光好像总是很明亮，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下来，映照在另一个人脸上。那个人捧着厚厚的书，念着已经忘了名字的故事，他蜷靠在树荫底下，望着那个人的微垂的侧脸，愉快而满足。

然后小信就跟辛龙上了床。

over。

37

一晚上没睡，乐明天快亮才回了蒋冲天的住处。也许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何进，乐明刚扯松领口坐沙发上喝水的工夫，何进就开门出来了，也没往过走，站门口问了句：“去哪了？”

看半夜从卧室出来还还能西裤衬衫一丝不苟扣子从下往上系到正数第二道的人，乐明忍不住笑，“何总？怎么还没睡？”

“睡了。睡醒了。”何进一脸正常的回答，走过来，坐到乐明旁边，瞥了眼他领口下面若隐若现的绷带，问：“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就那样了。”乐明不在意地笑笑，弯腰到茶几底下找烟，摸出来举到何进跟前，“要吗？”

何进抽了一根，乐明自己叼了一根，捡起打火机先给何进点着了，又给自己点上，天快亮的时候，看什么都跟隔着烟雾似的，灰蒙蒙的。

“何总。”乐明掸掸烟灰笑，“有过初恋吗？”

看何进皱眉看他，又补了一句：“除了陆董，还喜欢过别人吗？”

何进垂眼，半晌掸掸烟灰，问回去：“你呢？最初恋的又是谁？”

“嗯，说起来我的初恋那可是早了。”乐明咬着烟，看得也不知道是哪里，但肯定是回忆愉快，“他长的很好看，眼睛大大的，像天使一样，虽然不怎么笑，但笑起来就非常非常好看啦。当然身材也好，每次我抱他都软软的，有牛奶的味道。皮肤又白又嫩，摸上去滑滑的……”

“你初恋几岁？”越听越不对劲，何进终于打断某人自我陶醉。

“五岁啊。”乐明笑着歪头，绝对找打：“我不是说我初恋非常非常早嘛。”

“邦”的一声被一脚踹飞——当然这是想象画面。何进叼着烟白他——又被那混蛋耍了。

“我说的是真的，怎么就是没人信呢……”放展身体，仰靠在沙发里的人轻缓地笑，声音在凌晨空旷的房间里有点飘忽。

他的初恋，恋了整整十年。

当五岁时那个唇红齿白却冷若冰霜的小孩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笑了。是了，他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只要看见喜欢的人，就会心情愉快，就算形势再恶劣，只要看见喜欢的人，都能笑得出来。所以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喜欢他。喜欢那个总是一脸审慎的看着所有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咬牙攥拳等待机会出人头地的人，那个他说他可以叫他小信的人。

他本应寂寞无助的孤儿院生活，因为有了一个叫小信的人，所以可以一直阳光灿烂的走过来。而他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是因为那个人一直在他视线中，才变成了习惯。他不会忘了大家一起玩闹摔倒，别人都是取笑地看，只有小信会站出来，拽起他，动了真格地骂人。骂走了其他人再骂他，就因为他吃亏不还手。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气势，就是骂的再凶，也让人知道他是为了他好。所以每次他骂的越凶，乐明笑得越欢，最后肯定是把正在气头上的人恨得直接甩手走人，他再从后面追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的生活，的确单纯。就连第一次接吻，都单纯地让人感动。那是有一天半夜，小信下床上厕所，回来看见睡下铺的他没有盖被子，便又像往常一样熟练地给他盖上，手刚要离开，就被睡着的人攥住。乐明睁眼，就看见那双可比水晶剔透晶莹的眼睛，当时心中一动，就那么吻上去了。

小信没有推开他。甚至可以说配合了他。然后吻完两人都有点尴尬，毕竟年纪还小，小信故意板着脸，丢下个：“睡觉去。”自己爬到上面的床。但从床板上不时传来压轧的声音看，他一晚上也没睡好觉。

然后两人也没说明白。但确实比以前更亲密了。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让两个人一直形影不离。然而还没等他给自己这份感情定下一个计划，小信就因为救了受伤的陈昌，还把他藏在孤儿院中，很快被院方发现，被赶出了孤儿院。

小信走的时候十分平静。连东西都没收，就跟着陈昌走出了孤儿院大门。那时乐明就站在他后面，他却一句留恋的话没说，直至消失也没有回头。那时候洪斌早已经被人领养回国，所以小信走的第二天，乐明也离开了他从出生就生活的孤儿院。到外面流浪一样闯荡了两年。然后去当兵，因为表现出众被选去接受特别训练，几次任务都完成出色后被批准提前退役。再然后就是没事干自己开了个BJ事务所，靠着以前当兵时的经验技术还有关系，反而顺风顺水，一路做大。

当然，跟小信，虽然没断了联系，但以前那些事，大家就都当忘了。现在说起来，只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朋友。仅此而已。

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有关初恋的话题让坐在客厅里抽烟的两个人情绪都有些低沉。乐明想起了早该忘的，何进则是发现没什么可想的。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三十年的人生根本就是空白。除了陆行川，他记忆里再没有别的。陆行川就好像他生命见证一般，在他这三十年的生活里贯穿一个主题，那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叫陆行川。

除了陆行川，其他的他全都视而不见了。

什么陆肇空兴奋期待的眼神，什么不知名女人的表白，甚至蒋凌霄至死无怨的追赶，在他记忆里，都激不起一丝波澜。就像曾经陆肇空喝醉酒跟他说过的：“何进啊，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别的爱的，只不过你视而不见而已。”

别的爱？是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只有他和陆行川两个人。以前专注的时候不曾发现，等真有别的人闯进他的视线，才知道，原来真的还有别的人。不用道义不用责任，不用每天一遍遍告诉自己这辈子应该怎么样，就那么轻松的过。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就算离开，都是笑着的，告诉他“何总你保重”。那个时候何进就知道，那个来了又走的人，在他心底防备最厚的地方凿了一个洞，一个他跟他两个人都能清楚感受到的洞。却因为洞口太小，最后还是只能视而不见。

其实夜深人静陆行川在外面玩通宵何进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的时候，的确有想过，如果当时他叫住他，他是会回头挥手，还是再一次笑着向他伸出邀请的手。

答案，还不明了。

“哗啦”门一响，蒋冲天步履悠闲地从房间里出来。何进看他一眼，随手把烟头在烟灰缸摁灭，问了一句：“怎么起这么早？”

“等电话。”蒋冲天进浴室洗完脸，甩着额前沾到水的短竖的头发，走过来。看了眼已经靠沙发里睡着的乐明，扬扬下巴问何进：“怎么了？”

“睡着了。”何进回答的全是废话，自己站起身，也进浴室洗脸去了。

蒋冲天就在何进刚坐过的地方坐下来，转头看显然昨天一晚上没睡所以现在睡得正熟的人，目光停在撕敞开的领口地方，不动了。

睡姿的关系，头微微仰着，脖子就尤显得长。一路延下来，露出微凸的锁骨，再往下，隔过布料，可以看见从右肩一直缠到胸口的绷带，让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忽然多了几分情欲的味道。

蒋冲天目不转睛地看，眼神压抑而热切，最后终于伸手，却只是把睡着的人敞开的领口两边拽过，盖住脖子往下的地方。

站在浴室门口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何进，表情阴沉。

蒋冲天，这次是来真的？

38

小信跟辛龙的事，乐明也没跟何进或蒋冲天提。说他护短也没关系。两头算起来的确小信这边比较亲，再来他也想看看小信到底想用什么办法策反陈昌。陈昌虽然反复无常，也不是耳根子软。所以最后小信要真想达成心愿，恐怕还得他帮忙。

投票的头天晚上接到小信的电话，说有事让他过去一趟，乐明答应完了放下电话，笑得就有自嘲。

果然是要走他这一步棋。

当时陈昌答应他支持蒋冲天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离他远点。离那个叫小信的人远点，离那个他看他他看他都有笑容的人远点，因为他们曾经无比亲近。

其实真多此一举呢。乐明笑。

时间场合变了，谁都知道，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孤儿院时的那种距离了。再近，也只能是他看着他不再清澈的眼睛，笑着想告诉他，你要做什么你就去做。我不会拦你，因为那是你选的路。

当然，这句话他不可能真的说。

坐在小信客厅的沙发里，乐明看着给他泡茶的人的背影，虽然还是笑，却让人感觉不舒服，小信把茶杯放他跟前，也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笑笑摇头，乐明端过茶杯，吹着漂在上面的茶叶，眼也不抬地问：“陈昌呢？你今天不用去中国城？”

“累了。歇一天。那儿有陈昌在，我去不去都一样。”小信在乐明对面坐下来，没什么语调的应付了一句。

乐明点点头，放下茶杯，看桌上有盒烟，也不管是谁的，就伸手去拿。却正好小信也探手够烟，两人手就那么碰一块了。乐明当先把手缩了回来。再抬头，就见小信看他笑得有点调侃，把烟拿过去点了一根，跟逗他玩儿似的扬扬下巴：“喂，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