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这样了，两人从一开始就是各有心思，各自盘算，最后结果要么是BJ关门，要么是蒋冲天坐牢。比较起来，貌似前一个结果更容易接受，因为毕竟人命重要。而乐明也的确权衡过，他BJ没了，顶多是重头再来，蒋冲天再进去，就是永无天日。想那大哥混到今时今日也不容易，他跟何进不管是真是假目的如何也跟着出了不少力，真要把证据往上一交，把唐人街几十年的旧账都让蒋冲天背了，弄到永不翻身，他也有点下不去手。但让他把BJ拱手送上，说关就关了，他更下不去这个手。

“既然大哥你都清楚……”乐明把烟头扔地上，碾灭了，抬起眼来笑：“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不把你交出去我BJ就得关门。虽然钱财乃身外物，可好歹也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真下不了这个狠心……”

“你要卖我？”蒋冲天一点不惊讶，就偏头沉笑看他。看他这个表情，乐明就知道为什么这大哥一次比一次赌得豪爽了。命是早押出去了的，就押他这个以卖人为主业的人手里。早卖晚卖都是卖，所以才一次次试探，想看最后被卖干净的可能性有多少。

而从他一次笑得比一次得逞的状况来看，这个可能性搞不好还真越来越小。

“是有这个打算。”乐明也不客套。

“我可是一直没藏着掖着，你该拿得应该都拿到手了，哦？”蒋冲天提醒乐明他能成功收集罪证其实他也有功劳。

“嗯，这点大哥你的确大方。所以我一直在怀疑……”乐明作沉思状，“难道大哥你其实是卧底？”如果蒋冲天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既然蒋冲天知道他此行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应该会早有防备才对，可蒋冲天确实没做过一点应对措施，让他来去自如，收集的罪证用多如山积来形容都不为过，唐人街上上下下谁偷过隔壁饭店的葱都差不多查清楚了，绝对可以交差。

“当然不是。”蒋冲天耸耸肩，告诉他不设防的原因：“我知道，就算让你把所有证据都收集齐了，你也不会卖我。”

“大哥你怎么知道？”看蒋冲天这么有自信，乐明难免来了点兴致。他可不记得有对这大哥表示过那么深厚情谊。而那大哥也果然没让他失望，不是只靠嘴皮子套交情的。

“因为有你们何总啊。”蒋冲天笑，“一个换一个。你不卖我，我放何进走。”

“这个……何总好像已经走了。”乐明面露难色。

“那又怎么样？走了也能再回来。”

“大哥你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因为你在这儿啊。”蒋冲天摆出无赖样。

“承你吉言了。”乐明点点头，没太往心里去“虽然我也想再见何总一面——因为他钱还没给——但估计他没大哥你这逻辑思维，明天早上大概就能上岸去坐飞机了。”

“你也说大概喽——要不这样好了，何进要是来了，你不卖我，我放他一马；何进要是不来，你不卖我，我放你一马。”蒋冲天这话说完，乐明忍不住再次露出崇敬的表情。早就说这大哥逻辑思维不是一边的强，这次两个选项又选出了共同的结果，那就是不管何进来不来，都不卖他。

知道不管他回答是什么，蒋冲天都能让他绕回他想要的答案，乐明干脆笑笑不语，回头看海上，风正卷起浪往这边来，他和蒋冲天两人身上很快又渐满了水点。

“啧。”乐明忍不住摇头。

“怎么了？”蒋冲天又凑过来问。

“今晚风太大。”

“怎么，心疼何进了？”蒋冲天一语中的。乐明忍不住看他一眼，倒也大方：“嗯。要不是大哥你逼得紧，我跟何总还能挑个日子。”

一句“挑日子”说得跟要办喜事似得，蒋冲天立时就笑了，抱着胳膊道：“不用挑了，我看这日子不错。你人走不了，何进我也追不上——何进要是不来，那也就算了。账我们两个算。”

“行，账我跟你算。大哥你想怎么算？”乐明敷衍地应承，又埋头点烟。他人都来了，还怕算账不成。

“不急。”蒋冲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点完烟把头抬起来，两人目光对上。“等何进真的不来再说。”

乐明笑笑不说话了。一环套一环。何进是因为知道蒋冲天不安好心，所以金蝉脱壳，走了别的地方。乐明为了绊住蒋冲天让何进走得顺利，所以在原定地点等蒋冲天。蒋冲天是因为有乐明当“人质”，所以即使知道找错地方找错人了，也不急着追何进。剩下的，就等何进是走是回了。如果何进真的如蒋冲天预料地回来，那这一环一环就真套成个圆了，最后合扣的地方是终点也是开始。

55

远远的，有灯光闪现。顺着风声，传来轻微的马达声。一只船从海上面靠过来，停到跟前。

蒋冲天带来的人都严阵以待，把蒋冲天挡在身后，蒋冲天却只是笑笑，朝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人招手：“何进，上来。”

何进离老远瞟他一眼，拽着人的手上了岸。

“落什么东西了么，何进，大冷天的走了又回来。”蒋冲天明知故问。

“落了个人。”何进颤都不颤地回了一句，然后就看站蒋冲天旁边笑着表无辜的乐明，一点儿不买蒋冲天的账。

“呵，看来是收到我的信儿了……我还怕今天晚上风大，无线电接不通呢……”蒋冲天耸眉笑笑，抱着胳膊转头看从何进露面就一直没说话的乐明，“怎么样，我说你们何总肯定舍不得你。”

“唉……”乐明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大哥，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还知道无线电。”

既然蒋冲天能联系上何进，那何进就肯定会回来。逼人就范蒋冲天一向有一手。更何况他们何总是个好人呢。乐明忍不住看何进笑笑，站出来打圆场：“既然人齐了，那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就像刚才说的，你不卖我，我放何进走喽。”蒋冲天胜券在握。

“啧……”乐明也没奈何：“既然大哥你都把事做成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选了……”

“你等会儿再选。”何进打断两人的对话，看蒋冲天道：“我先跟你把账算完。”

“……你想怎么算？”蒋冲天抱着胳膊，眯着眼睛，带着玩味的笑看何进，良久挑了挑下巴。

何进压根没搭理他，转身冲自己那只船招了招手，有人从船里面押出来个人，蒋冲天跟着挑了挑眉。

何进带来的人，是蒋家目前辈分最高，资格最老的人，也就是蒋冲天的父亲。本应该在老家动弹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蒋冲天就知道他们蒋家在那边十有八九是没戏唱了。果然何进转过身来就道：“蒋家已经完了。不是你算盘打得错，是蒋家现在已经没人能挑得起大梁了。以后有别的事儿你找我。别再为蒋家唧唧歪歪。”

这次，何进是真的把蒋家从J市连根拔起了。蒋冲天调虎离山他又不是看不懂，正好将计就计。这两年来他一直关注着蒋家的蠢蠢欲动，只是一来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心怀不轨，二来没有恰当的理由大开杀戒，所以就等着这次一网打尽。蒋老头是他让人连夜空运过来的，就是防着蒋冲天这一手。

然而不等蒋冲天说话，晕完飞机又晕船的蒋老头先骂开了。骂的不是何进，是蒋冲天。

“你个没用的东西。就是听你的，蒋家现在没了。连渣子都不剩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就知道自己在这边逍遥快活……”

嗓门洪亮，不可理喻，摆明看蒋冲天还不如看狗，何进和乐明都忍不住侧目皱眉，想这俩是不是真有血缘关系。倒是蒋冲天，一直抱着胳膊听，微牵着嘴角露出点冷笑，好像早习惯了，要心凉早凉过百八十年了。然后一步步晃到码头边上，拽拽裤脚蹲下来，看着下面船上的老父亲，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已经算尽过孝道了。老子没本事就不要怪儿子。我的天下我一个人打，你们不帮忙也别想再拖我后腿。有命的话，就好好回去养老吧。下次再见面，我希望是在葬礼上。你的我的都可以，只要我听不见你说话。”

“你说什么？！你个不孝的东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别走！”看蒋冲天起身要走，老头挣扎着想去抓他，被旁边人按下来，只能用力咆哮：“我把你生出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吗？

蒋冲天听了这话，又蹲下来，笑得冷漠不屑：“这句话我也早就想问了。你把我生出来，就是这么报答我吗？！”往前低了低身子，蒋冲天笑容变得有些狰狞：“算命的一句话，这家上上下下就不把我当人看。那老头处处防着我也就算了，你呢，我是你生的，你给我说过一句好话没有？我在外面越是流汗流血，回来你们看我就越像看鬼。说我命硬，说我天狼星下凡……操，真这么信算命的鬼话一开始怎么不把我淹死？！蒋凌霄比我强吗？你们不是怕蒋家毁我手里还特意把我送进牢吗？结果呢？满意了？蒋凌霄是命不硬，他克不死别人，就能克死他自己。老头在天有灵，这会儿恐怕在哪哭呢吧。你不去给他多烧点纸钱磕几个头，跑来管我发家致富……吃饱了撑的!”

被蒋冲天一席话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头只能怨自己教子无方，“我这辈子最后悔就是生了你这么一个东西！”

“呵……”蒋冲天两手揣在裤袋里，站起身晃着往回走：“能后悔就不错了，我连悔都没得后。”

“我姓蒋的家怎么能出了你这种畜生……”身后传来老父声嘶力竭的咆哮。

蒋家？蒋冲天似是冷笑了一下，回过头终于也有不甘：“我没对不起蒋家，是蒋家对不起我。”

事实就是这样。

蒋家的天下一半是他打的，蒋家的名号几乎都是他闯的，蒋家能从之一变成唯一，都是他拿命拼回来的。结果下场就是被自己家人扔进监狱，背了十年的黑锅。只因为刚生出来不久算命的一句话。说他灾星下凡，命硬克家。

都是他妈的无稽之谈！

估计也是看不下去这种家庭戏，何进挥挥手，让人先把老头押回仓里去了。听不见那声嘶力竭不讲理的咆哮，几个人都觉得耳根清静。

“你爸我肯定是要拿来做人质。当然吃穿不会少了他的。至于蒋家其他人，我打包给你送过来。我那儿不留。你要是不要，半路找人把船凿了，你我都省事。”即使刚看完了人家父子不合，何进还能理所当然的用人要挟蒋冲天。而蒋冲天竟然还买账了，牵着嘴角耸耸肩，“行……，今天晚上我让你领着人走。不死是你们造化，死了也别说我不孝。”然后又看乐明，虽然没了何进这张牌，却出奇的大方：“你是陪你们何总上船还是留下跟我看景，我让你选。”

终于！乐明无语。到底还是出来了，蒋氏选择。这种风大雨大浪也大的天气逼人出海，还不是把人往阎王手里推。虽然以蒋家对他的态度来看，蒋冲天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尽忠尽孝了。

“放心，你爸肯定比你活得长。”何进接过话茬，丢给蒋冲天这么一句，就转头看乐明，也不管雨下得哗哗的，就那样站姿笔挺气势过人地让他：“不怕死就过来。”

乐明笑笑，往直伸了伸腰，动了动筋骨，不用说话，看得人也知道他选哪边了。看蒋冲天正抱着胳膊牵着嘴角一脸要杀人灭口表情看他，乐明忍不住笑，“行了，大哥。别摆那个脸吓人了。兄弟一场，要卖你早卖了，不用等现在。”

蒋冲天募得就笑了。漆黑夜空，大风大雨中，就看蒋冲天笑得自信而猖狂。从两人相遇一来，他出了一路的选择题。每次都是按他的意志解决，这次，也不例外。

在卖他不卖他这个问题上，两边都是心血都是事业，只不过他这边多了条人命，那选哪边不选哪边，是个人都能猜个大概。否则两人也不能一个比一个笑得不当回事在这儿调侃。

那人既然能用发小一条命换他长命百岁，还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候还为了一个BJ再把他送进牢房，让连何进一起算上，三个人拼死拼活白忙活一场。

他什么个性，蒋冲天早清清楚楚。反正都是随性反正都是洒脱反正都是不在乎，这次只不过更彻底一点，郁闷完了日子还不是继续过？

“看来你这个兄弟，我还真没有白认。”早料到是这种结果，蒋冲天得了便宜还卖乖。

“呵。”乐明难免哑然失笑，已经说了无数遍的那句话现在再说难免感慨万千。“能和大哥作兄弟，我还真是三生有幸。”

就因为这兄弟认得，让他先搭上小信再赔上BJ。蒋氏选择选到最后就是让他好几年心血付之东流。不过也没办法，既然他BJ已经让盯上了，那就像蒋冲天说的，早晚都得关。那晚关不如早关，还能送个人情。蒋冲天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要他赶尽杀绝他还真下不了手。就像他说过的，他BJ没了顶多是从头再来，蒋冲天再进去就是永无天日。越狱也不是次次都能成的。 况且那大哥家里什么情况，他本人受罪多少，他知道了就不可能当不知道。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再是演戏，称兄道弟也有感觉当真的时候。他受伤的那个晚上，蒋冲天像看护什么东西一样在他身边卧了整整一个晚上。那份情，乐明一直记着。

“大哥，这次我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以后你自己保重。”简单一句，算是道别，乐明也没打算故作为难，让对方觉得是欠了个人情。他既然能大方地等来蒋冲天摊牌，就是早拿了主意，否则早把东西交上去找个地儿逍遥快活去了。为了这事儿小信已经搭了条命，他再把蒋冲天交出去让一切重回原点，那才真是白忙活一场。

何进早在他说“保重”的时候就转身往船那边走了。在手下的接应下上到船，就转过身来，摆明等人。他知道他等的人一定会来，先走一步的意思就是让那两个人有话说话。

看何进上了船，乐明就回头看蒋冲天。蒋冲天笑笑，说了句令人毛骨悚然好像玩笑的话：“我本来打算你要把我卖了，我就先奸后杀。”

他看上他了。就像他眼也不眨说的那样，他看上这个说自己叫乐明的人了。所以他不会吝啬对他的感情，还有毫不掩饰的身体欲望。他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他霸道的感情，却不在乎对方会不会接受。蒋冲天传达感情的方式一如他逼人做选择题时的不留余地，就是不管行不行，你早晚是我的。因为那人曾经在黑暗中给他一点光亮，让他找到了遗忘已久家的感觉，他就想抓过来一辈子放在身边。独行了大半辈子他第一次有了安定的念头，就是在把头枕上那人膝盖的那一刹那。睁开眼看那浪荡的笑容，轻松的调侃，就觉得心中坦然。别人都说他多疑他自己也承认这辈子谁都不会信的蒋冲天，竟然把咽喉露给一个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闭眼一觉睡到天明。

那时蒋冲天是真这么想的，大不了最后打断腿抓过来拴在身边，可那人的洒脱到底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竟然把数年的心血说放就放，当着他的面走的无留无恋。他要去哪他要跟谁蒋冲天根本不在乎，可当最后连用强也没有理由的时候，蒋冲天只能这么算了。因为那个人，确实对得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