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老人茶 下——绪慈
绪慈  发于:2010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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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茶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三不五时还会回头看看海渊。
他发觉海渊也是一直看著自己,便紧张地朝他笑了笑,跟著按了电梯,往楼上的病房而去。
「厕所明明在右边,他转向左边干嘛?」海渊皱起了眉头。
突然,他记起日清应该也有可能在这间医院里,毕竟之前他把那家伙打得那么凄惨,要出院也没那么快。
海渊坐在门诊外的走廊长沙发椅上,门诊号码一声又一声地响,他的脸色也越发阴暗。
他想起了阿茶那个晚上对千岁提及的红线,还有阿茶许久之前就已经去世的老婆玉蝉。
下意识地,海渊伸手按住自己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阿茶的老婆也在同样位置有这颗痣,而那对细长的黑眼睛,简直就像拷贝一般被复制到自己脸上。一想到这些,海渊心里头就五味杂陈,波涛汹涌起来。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阿茶的,而且从见到阿茶的第一眼起就对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而在这些相处的日子里,这种情感与日俱增,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他爱看著阿茶说话时不经意会露出的憨然神色,他也爱看他被捉弄时夸张的惊讶反应,还有总是唠唠叨叨,叮咛这叮咛那的关心神情。
海渊从阿茶言语之间,知道他在等著某个人。
海渊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应该是阿茶在等的那个人。
但日清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难道他们相处时那种不需要培养便油然而生的熟稔相亲昵其实并不代表什么,所有的事情只是他一桐情愿幻想出来的?
海渊的拳头握得死紧,狠狠地咬著牙,不停想著关於阿茶的事情。
他没问阿茶是否有和他同样的想法,但如果阿茶与他一样,他根本不可能会瞒著他跑去找日清。
海渊有种不甘愿的感觉。
从来无法对别人敞开心房的自己,明明就如此努力为他辟了个位置,容忍他堂而皇之进驻了。
为什么他心里头却还是有可能存在另一个人。
一想到也许会失去,海渊拧住的眉头便再也无法舒展开来。
直到护士叫了他的名字,他走进去诊间让医生拆线检查伤口,他心里头满满地都还是阿茶的影子。
想著想著,想到他胃都纠结了起来。
医生拿著剪刀将线剪下,慢慢地拉拔沾著新肉的黑线。
一个痛让心情极度不爽的海渊吼了出来:「你是故意的吗?」
他的声音极具震撼力,吓得医生跟护士脸都白了。
「不好意思……」医生颤抖著双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拆线。
护士眼眶含著泪,差点哭了出来。
这样的病患、这样的伤,应该是那种在街头拿刀互砍的凶恶混混才会造成。
他们快被海渊吓死了,只希望他口袋里没有什么刀啊枪啊之类的,最近治安不好,医院真的是很不安全的地方。

第五章
阿茶一路走到日清的病房门口,慢慢地推开门进去。
单人房里电视的声音开得挺大,当病床上躺著正在看节目的日清发觉有人走进来,而那个人居然还是阿茶时,睁大一双感到不可思议的眼睛,睑上流露出欣喜,直盯著阿茶看。
「泽方。」日清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挣扎著要从床上下来。
「不要不要,你躺著就好,我只是来看一下你有没有怎么样,马上就要回去了。」阿茶拉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然而心里还是对日清存有惧意的阿茶,椅子离床也留了一段距离,这样就算日清熊熊发狂扑过来,也没办法抓到他。
日清见到阿茶来看他,高兴得有些过头,他还是想下床,但盖在身上的棉被才掀开,便听见阿茶大喊。
「就说叫你躺在床上就好,不要下来啦!」阿茶往後一缩,还是挺怕这个家伙的。「你如果又要干什么,我立刻就走了喔,小渊他在外面等我,所以你最好不要乱来。」阿茶几乎是吼著说。
日清抓著棉被的手一紧,握成了拳,脸上浮现又伤又痛的表情。
两人在僵持了片刻以後,日清才松开手靠回床上,视线从阿茶身上栘开,声音木然地问著:「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什么来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怎样,有些担心你的伤啦!」日清一问,阿茶就很老实地回答。
「我们都回宿舍那么久了,你也没回去,我就想你应该还在住院。我今天是陪小渊来换药跟拆线,顺便就想说来看一下你这样。」
「我没事。」日清说:「只是留下来作了些检查,加上医生说脑震荡需要观察几天,才没出院。」
「我听小渊说,你们两个人是兄弟喔!」阿茶小声地问了句。
日清没有回话。
阿茶继续间:「你们兄弟两个是安怎每次见面每次都要打架,不行好好的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讲吗?」
「不可能。」日清说:「这个世界有他就没有我。」
「可是你们是亲兄弟捏,这样不好啦!打来打去,又是脑震荡又是棒球棒,家里的大人难道都没说一句吗?你们这样下去,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和好?能作兄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捏,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讲,一定要用打的才可以?像这样你送医院躺好几天,他也痛好几天,值得吗?我看你们就手握一握,把以前的事情全忘记算了,好不好?」阿茶殷切地看著日清。
「不可能。」日清还是如此回答。
「只要有心就有可能啦!」阿茶说。「我看你跟他都把不爽的事情说出来,然後我再来慢慢给你们『乔」一下,跟著你们就试试看互相谈谈心事、讲讲话,最好你们也可以搬到同一间房间去住住看,然後久了以後你们就会看对方比较顺,跟著也就比较不会一见到面就来打架了。」
阿茶想得很美好,脸上笑容浮现,问著日清:「这样行不行?」
「到死都不可能。」
「驹,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讲都讲不听!」阿茶激动地站了起来。「打架到底有什么好的,一定要两个死一个你们才爽快吗?亲兄弟耶,也就是说小渊是你的哥哥还是弟弟,死了就没了,再也没有了耶!」
从以前到现在,阿茶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身边虽然有很多好朋友,但是好朋友太阳下山後就都回家和亲人一起吃饭了。他一直很向往有很多兄弟姊妹的大家庭,所以始终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有血缘关系,为什么却活像仇人一样,每次见面就想干掉对方。
「我从来不承认那家伙是我弟弟。」日清咬牙切齿地说:「他妈当我爸的小老婆,害得我和我妈备受我爸的冷落,後来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们赶到外面去,我爸还是对他们念念不忘,嘴里老是小渊小渊地念,念著要接他们回来。」
日清愤怒得脸都扭曲了,他将目光转向阿茶,紧紧地盯住他。
「我妈後来受不了他的心在别的女人身上,终於因此跟我爸离婚,独自一个人搬到美国去,扔下我们这些孩子。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叶海渊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妈造成的,你说,我怎么拿他当亲兄弟看?」
「……怎么跟我听来的不一样……」阿茶眨了眨眼。「我听到的是说,你爸把小渊他妈抛弃,然後都没有管小渊他们的死活说……」而且外面还都在说,他们的爸爸是混黑道的,人面很广这样。
「我不管外面怎么传,反正我知道的就是这样。他们两母子害得我们一个好好的家四分五裂,这是事实。」
「唉呦,好了好了,不然我们别讲这个。」阿茶看日清越说越激动,很像要朝他扑过来的模样,连忙改变话题。
日清深呼吸了几下,胸口仍是激烈起伏著。一想起他的死对头海渊,他就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们改换讲泽方的事情好了,这个我今天一定要给你好好讲清楚,然後你也要好好听我讲完,不要说到一半又爬起来掐我脖子还是要给我怎样这样子。知不知道?」阿茶把椅子挪後退了一点点,觉得自己刚刚和日清的距离还是太近了。
「你想讲什么?不就是那样?」日清想起被背叛的事情,心里头那把火又冒了起来。「你栘情别恋跟了叶海渊,不论我如何低声下气求你你就是不肯回来。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好讲的。」
「要说的就是这个啦!」阿茶说。下意识身体又往後挪了挪。
「你要说你终於肯回来,而不去追那个只有脸能看,其实根本没脑袋的叶海渊了吗?」日青泜声吼了句。
「唉呦,别这么说他啦!」阿茶紧张地笑了声,希望气氛能够在和缓的情况下,让他把这个身体里头已经不是泽方的灵魂的事情,好好和日清说明白。
阿茶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然後深呼吸几下。
他慢慢地说:「你有没有听同学说,我来宿舍之前进医院的事情?」阿茶问。.
「没有。我从来不觉得和那些人有什么话好说。」日清脸上有著傲气,他看低那些没有能耐只会念书的住宿生。
「这就难怪了,你没有听说啊……」阿茶喃喃念了句,跟著提起精神又说道:「是这样的啦,我先从泽方那里开始讲好了。泽方那天跟小渊一起回来,然後小渊打了泽方一下,还说不喜欢泽方,然後泽方就很难过跑回家来。我才跟泽方说没几句话,泽方就又跑到顶楼去说要……」
阿茶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知怎么地竟感伤了起来,他的孙子是在那天走的,从那天开始,他就变成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阿茶吸了吸鼻涕,觉得在日清面前哭出来实在太丢睑,於是硬要自己强颜欢笑地接著说下去:「泽方就跑去顶楼说要跳楼,我很紧张就要去抓他,啊可是不小心,我们两个就都摔下去了。」
「你去跳楼,谁很紧张去抓你?」日清问。
「不是啦!」阿茶连忙解释:「是泽方跳楼,我去抓他。」
「泽方……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日清听不懂。
「驹,你不要插嘴,等我好好全部讲完可不可以!」阿茶回了日清一句,接著再继续说:「後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又回魂过来。但是我却发现我的魂跑到了泽方的身体里,我本来的身体已经头破掉了不能用了。然後泽方他因为身体被我用走了,所以也就没办法回来。」
阿茶幽幽地说著:「我前些日子有看到泽方一下下,他好像还在我身边的样子。我想他应该是先把他的身体借给我用吧,泽方他是我的乖孙子,他一定也知道阿公正在等他阿嬷,所以才肯让我留下来。」
阿茶轻轻地抬起头来看了日清一眼,眼眶里有著些微雾气。
「等我把事情做完,我会把身体还给泽方的,到时候你跟他还是可以在一起,我也不会反对你们两个人的。」阿茶苦涩地笑了笑:「泽方那么乖,他想做什么,我这个当阿公的,都会让他去做。不论他喜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那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有开心就好,其他的都没关系。」
日清静静地听著,直到阿茶终於停下来不再讲话,才缓缓地问:「所以你是说,你不是泽方,你是泽方的阿公?」
阿茶吸了吸鼻涕,点头。
「你们两个因为跳楼,所以你的灵魂进到泽方身体里?」日清在间。
「对啦、对啦!」阿茶点头。
日清那歪斜的嘴角扬起,露出不相信的戏谵浅笑。
「居然能把话扯成这样,你是把我当傻瓜还是呆子?你变了心要去叶海渊身边就直说,扯这么大的谎,而且还是听起来就没人会信的谎言,你以为我智力不足吗?」
日清的反应让阿茶呆了呆,片刻之後阿茶深深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咧?还是小渊跟我那些朋友比较了解这些事情,他们都一下子就接受了说,一点也没有觉得我在说谎。唉,我就知道我跟你不投缘,没有办法好好给他沟通。」
「如果你的谎编得比较好一点,我还有可能信。」日清这么表示。
「我没有说谎啦,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认识我的人个个都晓得我没在说谎的。」阿茶又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巴,小渊还在等我我,我要赶快回去找他了,不然他看不到我,又要发脾气了。」
当阿茶站起来把椅子放回原位时,他抬起头,便又接触到日清的视线。
片刻的时间里,阿茶有了犹疑。
他到底该不该跟日清说,他们两个的小拇指有红线绑起来这件事情呢?
还有日清的上辈子,很有可能是他老婆玉蝉这回事。
千岁有提过,红线并不能表示日清就是玉蝉。
阿茶也在想,是不是因为现在这个身体是泽方的,所以那条红线其实是泽方跟日清两个人的线,而不是他的。
一堆事情乱糟糟,阿茶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爆炸了,当下除了叹气以外就什么也没办法作,到嘴边的话收了起来,觉得还是别增加麻烦的好,红线这事就先不提了。反正日清也没在相信他的话,提了都没用。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嘿。」阿茶说。
「我明天就出院了。」日清那双眼睛还是不停盯著阿茶看。他现下很想冲过去抱住这个人,但却觉得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对方又愿意主动前来找他,他应该得稍微克制,免得彼此的互动又退回原点。
「後天就要期中考,那我们等期中考完再来讲好了。泽方的功课很重要的,我也不想害泽方不能毕业,期中考要好好考好。」阿茶慢慢地往後退,睑上显露有些敷衍的笑容。他觉得日清这样一直看著他真的很恐怖,害他也不敢转身走出去,而是要一路慢慢退,退到房门口。
「再见嘿!」阿茶说。
日清半点反应也没有。
阿茶跟著抓紧门把,用力一开,然後整个人闪出去,接著迅速将门关起来。
站在病房外面,再也不用和日清面对面的他终於松了一口气,紧张得心脏一直跳的状况也解除了,他抚了抚胸口,慢慢地踏出步伐要走离开病房。
哪知头才一抬,阿茶便发觉海渊就站在他面前,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吓了一跳,连连後退了好几步。
「你……你怎么在这里?」阿茶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紧张兮兮地朝著海渊不停笑。
「换好药拆好线还没看到你,就自己找来了。」海渊的表情十分阴沉,他瞥了那扇房门一眼,不爽地哼了声。
「我……有些担心日清的伤这样,想说有时间,所以就来看一下下他。」阿茶咽了口口水,从海渊的表情也知道海渊现在很生气。
「走了,回去!」海渊瞪了阿茶一眼,转身离开。
「好。」阿茶连忙跟在海渊身後走。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那天把你掳走,又差点让你被火烧死,你却还跑来看他?」海渊低声抱怨著。「脑袋坏掉了你!」他实在不高兴阿茶背著自己,前来相日清会面。
「我想说反正就在楼上楼下啊,一下子很快就好了。」阿茶拍了拍海渊的背。「唉呦,两兄弟的,难道你都不担心他怎样了吗?」
「他死了我就会送花圈过来。」海渊如是回答。
「呸呸呸,讲这样的话,他要是真的怎样,到时候你就真的会伤心了,他毕竟还是你的哥哥啊!」阿茶说。
「绝对不会。」海渊回答。
「唉,两兄弟嘴巴都一样硬,兄弟两个的个性就只有这点像而已。」阿茶叹了声气,无奈地摇摇头。他们兄弟俩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好,这样继续看不顺眼下去,到哪天才能好好坐下来把心结打开呢?阿茶在後头慢慢想,慢慢走,海渊脚步跨得大,一下子距离就和阿茶拉开了来。
海渊按了电梯,发觉阿茶还在後面缓慢地走,一肚子火的他不禁又吼了句:「走快点,你是乌龟在爬吗?」
「唉呦,你要老人家走多快啦!」阿茶抱怨了声,还是慢慢地走。
突然,走廊上好像有股风吹过,穿著汗衫短裤的阿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种冷就像是太平间里的冷冻空气吹过来又吹过去一样,让人汗毛直立。
「阿公……」
阿茶好像听到了泽方的声音。
泽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软飘飘的尾音拖得很长,在四周荡过来又荡过去,他停下脚步,偏著头,眼睛眨了眨,在想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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