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哭个什么劲？老子又没欺负你！别跟个女人似的！”周毅骂起来。他其实有些发慌，因为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在他面前敢流泪的，一般都是带有某种目的，想要从他这里索取某些东西，而且那些人流泪，也绝对会是嚎啕大哭声泪俱下，像苏凉这样无声无息表情悲伤的，还从来都没有过，所以周毅觉得有些后背发凉，就好像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苏凉没有理他，而是沉浸在自己悲惨的经历中不能自拔，可是他确实是很缺水，只流了一滴眼泪便再也没有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周毅放低了姿态，端过杯子对苏凉说，“好了不逗你了，喝吧喝吧。”说着，他把杯子凑到苏凉面前，可是苏凉闭上眼，紧抿着嘴，根本不理他。周毅不满地道：“你这是干嘛，你不渴了？不渴我就喝了，再不给你了。”

苏凉不理他，周毅看了他一阵，见他眉头紧锁强忍悲伤的样子，知道他是生气了。可是周毅从来没为任何事向任何人道过歉，说一句软话已经是极限了。他又说了一遍：“快，喝吧，不逗你了，真的。”可是苏凉还是不理他。

虽说要控制饮水量，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喝水。人几天不吃饭还可以，但是几天不喝水就不行了，苏凉现在虚弱成这个样子，不喝水可就够呛了。一想到这里，周毅便弯腰下来捏住了苏凉的嘴，强迫他抬起头来，然后举着杯子朝他嘴里灌。苏凉没力气挣扎，只能呜呜地低声叫着反抗，但一点用都没有。很快，苏凉又咳嗽了起来，周毅有些发慌，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扶他起来给他拍背顺气，免得他被水呛到。可是苏凉病重，被周毅这样一下子扶着坐起来，突然改变的体位让他的心脏开始狂跳，眼前白光一闪，骤然间就晕了过去，头无力地向后仰过去，身子也从周毅的手臂往床下滑，一旁的监测仪器又开始疯狂地响起来，让周毅慌乱到了极点。

第十二章

苏凉出现持续性的浅昏迷，这都是周毅干的好事。因为苏凉的昏迷，周毅被医院的医生视为大敌，多次提醒他千万不要刺激病人令病人情绪激动，周毅无奈，鉴于苏凉的这种状况他不得不暂时离开病房，但是他还是担心苏凉会跑掉，于是只好去搬救兵，也就是自己的好朋友林素来帮忙。

林素在圣维罗医院有股份，这是C市最好的一家医院。周毅经过考虑让苏凉和苏选都转了院，并通过林素，给哥俩都安排了最好的大夫。或许世界上真有克星一说，周毅走后苏凉的情况就开始好转，终于在昏迷三天后苏醒了过来。睁开眼，苏凉便看到了站在蓝色窗帘旁边的林素。

林素是个美男子，气质温和，优雅得体，穿着考究，带着金丝边眼镜长身玉立地站在窗边，看起来实在是风神俊雅玉树临风，苏凉呆了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惚了好久，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你醒了？”林素温和地笑着，拍了拍苏凉的肩膀说，“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养病，配合治疗，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来，稍微坐起来一些，”林素轻柔地说，“你躺得太久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林素说着，把病床摇起来了一些，细心地为苏凉盖好了被子，又端来杯子准备喂他喝些水。

苏凉偏头避开了，之前周毅的那些举动给他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所以现在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心理。他从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外头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心知周毅并没有放过他，而这人竟然如此闲适地呆在这里，说明他肯定和周毅有什么关系。

“这是哪里？”苏凉低声说，长时间的昏迷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没有正常喝水和进食，苏凉虚弱到了极点，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似的，但是林素听得仔细，一个字也没有错过。

“圣维罗医院，周毅为你办了转院，这里医疗条件更好些，对你的病情也比较有利。”林素柔声说，“你别着急，你哥哥苏选也转过来了，他的情况比你好多了，打了石膏现在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他伤了右腿，骨折令神经受到了压迫，所以以后走路可能有点跛，不过复健得好的话，还可以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只是跑动时会稍微看出来一些。

林素的声音柔和而低沉，有条不紊详详细细地告诉苏凉所有的情况，完全没有一点隐瞒，让苏凉惊恐而疲惫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对林素的戒备心理也没有那么重了。苏凉长长喘了口气，轻声说：“我哥呢……我可不可以看看他？”

“当然可以，”林素轻笑着说，“可是你现在这样子只能卧床，而且需要多休息。再说了，你哥情况特殊，还在服刑中。不过，我可以去问问骨科那边，看狱警他们同不同意你哥过来探视……话说回来，若是去找周毅的话，会更简单一些……”

一提到周毅，苏凉的脸立刻冷了下来，林素瞪大眼睛挑挑眉，忍住笑柔声说：“好了，不提周毅了，我这就去问。不过你得事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苏凉冷着脸戒备地盯着林素。

林素扑哧一下笑了起来，摇头叹着气。他为为苏凉找来护士拔掉输完了液体的针头，小心翼翼地为他按了片刻，确认不再流血后，又把他的手轻轻放回了被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你得答应我，见到你哥不能情绪激动，时间也不能太长。你是我通过关系转到这间医院来的，因此我有责任对你的身体状况负责，所以任何人想要对你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经过你的主治大夫的同意，不管是周毅，或者是其他任何人。”

苏凉愣了愣，盯着林素看了半晌，就好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似的，但是林素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特别像是邻家的兄长，让人莫名的心安。

“好了，我这就过去，你先休息休息。”林素摆摆手，走出了门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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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等了好一阵，渐渐有些坚持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一会儿，他感觉有人进来，那人身材高大，径直走到床前蹲下来，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一般。苏凉能感觉得到，但是始终醒不过来，意识就好像漂浮在一条飘摇的小船上，冒出一点头来，又沉了下去。

在这种浑浑噩噩的情况下，苏凉恍惚地以为那是苏选，因为苏选的身材很高大，身体也很壮士，手心的温度很温暖，每次生病只要他那么握住自己的手，就会觉得心里很安稳，再难以忍受的病痛都会消失不见。

苏凉就那么被来人把手包在了一双温热的手中，然后那人还把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下巴的胡茬扎得苏凉的手有些疼，而且那人的脸好像挺油的，让苏凉手上的感觉不太好。苏凉不高兴了，艰难地开口说：“苏选……你他妈……把胡子刮掉好不好……邋遢得像个鬼一样……”

这句话说出口，苏凉终于从那种意识不清的状态里挣扎了出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迷迷蒙蒙，摇摇晃晃，人影重重叠叠，好半晌，苏凉的目光才定格在了面前这个人身上，定睛一看，苏凉差点吓得又晕过去了。

“凉凉，你怎么病了？听医生说你昏迷了好些天了，怎么这么严重？周毅对你不好吗？”闫建国穿着一件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做马教主深情状，可是他的相貌条件和林素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分，所以虽然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但是怎么看怎么令人恶心，特别是这个四十几岁的老男人脸上出油还很严重，皱纹也多，让苏凉真的开始反胃起来。

“闫哥……”苏凉弱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到处打听，听说你在这里住院，所以乔装成医生过来了。凉凉，都怪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闫建国痛心疾首地说着，拉住苏凉的手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虽然比较马教主，但是理智还在，知道避开苏凉手上插着的针头和管子，在这一点上闫建国可比周毅好多了。

“凉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原谅我好吗？”闫建国表情痛苦地说，“我知道我利用了你，这事儿特混蛋，但是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那天在学校附近咱们那个家里，我晚上坐在那里就发疯一样的想你。你被周毅带走的时候我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凉凉，我真的喜欢你！你看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还被人监视着，都得怪周毅！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闫哥，”苏凉有些忍受不了了，连忙开口阻止闫建国继续琼瑶，“闫哥，你对我好我心里都清楚，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你多年经营的事业。”言外之意是，就你这小样儿，能斗得过周毅吗？

“你也不必为我的事情自责，我的身体情况就是这样，一不对劲就犯病，和你在一起只会拖累你。”所以你他妈赶紧给老子滚。

“你有你的事业，还有老婆孩子，你不要为了我放弃你正常的生活，真的不值得。而且我过段时间就要出国留学去了，不会再呆在这里，所以情啊爱啊这些我根本不想去考虑，等我走了，你自然会把我忘了的。”赶紧忘了我吧，我求你了！

“凉凉，你说这些，是不肯原谅我吗？”闫建国眼眶微红，紧握住苏凉的手柔情万种地说，“我愿意补偿你，不管是什么，我都会补偿你，只要你开口什么都行。我打算和我老婆离婚，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你要出国，那好，咱们就到国外结婚去，好不好？”

苏凉仰头长叹，这闫建国简直堪比狗皮膏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食古不化脑筋短路，苏凉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继续深情，和他三年他虽然真的待苏凉不错，但也没有情深意重到这种地步，难道说真应验了那句话：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就在苏凉开始祈求神的帮助时，门口适时地响起了林素说话的声音。闫建国也听到了，立刻收起了深情的表情做戒备状，他迅速站起来整理了衣服，东张西望一阵，回过头来又抓住苏凉的手，柔声说：“凉凉，你好好养病，放心吧，我会带你走的，不会让周毅再害你了！”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医院巡查用的本子，佯装成查完房刚刚出门的样子，走到门口低着头打开了门。

“嗯？刚查完房吗？”林素轻声问。闫建国点点头，扶了扶眼镜遮住自己的脸就想开溜，但是林素拦住他笑着说：“医生，我看看记录好吗？我想确认一下苏凉的情况。”

“他挺好的，没什么好看的……”闫建国支支吾吾地说着，朝苏凉这边看，像是在向苏凉求救一般。苏凉闭着眼睛装睡，并不理会。

“咦？本子里怎么什么都没有记？”林素惊讶地道，抬头看向闫建国的时候，已经收起了招牌式的温柔表情，严肃地拍了拍手，特有那种黑帮老大的范儿，门口的的保镖立即跑进来，一把把闫建国给抓住了。

“这是怎么了？”不远处响起了周毅的声音。闫建国这下可算是蔫儿了，也不敢反抗，点头哈腰地笑着跟周毅打招呼。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周毅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离苏凉远点儿！你是嫌你公司太清闲了是吧？要不要我帮你关门停业啊？”

“周毅，小声点。”林素轻声说，“苏凉睡着了，别吵醒他。我看他也没使什么坏，就放了他吧。”

“小林，你可不知道，这人缠着苏凉好久了，跟狗皮膏药似的。看到他我就心烦。”

“行了行了，”林素轻轻笑起来，“说得好像苏凉就是你对象一样，我可知道，人家都不愿意见你呢！”

“你别揭我的短成不？”周毅不高兴了，挥挥手让保镖放开了闫建国，和林素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阵，才回头对闫建国说：“姓闫的，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离苏凉远点儿，别让我再看到你。你若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别说你，你的公司也全都完蛋，我立马让你睡大街去，听着了没有？听着了，就给我滚！”

周毅最后那句话，简直太有气势了，听得苏凉心里也暗爽不已。有了这句话，苏凉可以肯定他这次是真的已经摆脱了闫建国，现在，只需要想办法见到苏选，然后摆脱周毅就好了。

第十三章

苏选没有跟着周毅他们过来，苏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看向林素，用眼神询问他结果到底如何，而根本一点也没打算去理周毅。

林素歉意地笑笑，并没有说话，而是由周毅来回答。周毅说监狱经过研究，认为苏选还在服刑之中，因此不能自由地进行探视，即使他现在就在苏凉楼下，只需要上个楼，都不可以。虽然他还有三个月就能刑满释放，而且这次还是为了救狱友而受的伤，都不足以成为他试探重病亲人的理由。苏凉听着听着，心中的怒气如同遇到山风的野火般越烧越旺，握紧拳头在心里把苏选给骂了一百遍，什么难听的恶毒的话都往苏选身上栽，简直恨不得让他去死，并且还迁怒到了周毅头上，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

林素在一旁，看到两人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特别是周毅，简直随时都有可能冲过去扇苏凉两巴掌似的，他连忙拉了周毅一把，把周毅推出了门外，然后回到苏凉的病房，叫了医生过来，给苏凉的输液瓶里推了一只安定。苏凉的嘴巴实在太恶毒了，刚才说的那些话，简直是可以把人给气死，所以温和如林素，根本不愿意与苏凉针锋相对。这样一针下去，苏凉很快就老实了。

“苏凉，你不要着急，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现在这个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这种事情用钱打理打理，应该不成问题。”林素轻声安慰苏凉道，“可是啊，有时候你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很好的处理这些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素温柔地看着苏凉，看他在药物的作用下表情逐渐平静恍惚，顺从地对自己摇了摇头，不由得笑着，像个兄长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把贴在脑门儿上的几缕乱发捋顺了，慢条斯理地道：“那是因为，你不够圆滑。苏凉，我听周毅说，你很聪明，但是有时候聪明并不能让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应该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这样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在这一点上，周毅做得相当成功。”

林素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悦耳，让人听了心里十分舒畅愉悦，再加上药物的作用，这些话语对苏凉来说简直就像是有催眠作用一样。让他在半睡半醒之间，乖巧老实地听了进去。

“其实，周毅是一个极有味道的男人，他很睿智，极富号召力。小的时候我们一起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孩子王，大家都愿意听他的，都很信服他，直到现在他也极有领导力。这种男人很有魅力，但是有时候又极为孩子气。苏凉，其实你应该觉得幸运，因为周毅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这种天真幼稚的一面，只有在你面前。而且，你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就好比我，和他相处三十年才能让他坦然地在我面前表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而且仅限于私底下。可是在你面前，他却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让我都觉得十分惊讶……”

提周毅提得多了，苏凉脸上渐渐显现出不耐烦的表情，于是林素适可而止了。他又说了些其他的事情……苏凉恍惚间，听到周毅背后家族的事情，学经济出身的他，对这些非常敏感，也觉得十分熟悉，那是两个几乎算家喻户晓的名字了。于是苏凉想着，为什么如此优秀的父母会生出这种败类儿子呢？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整个大脑里，让他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