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没说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阵,一旁的保镖提醒他该走了,这才回过了神来。
“走吧。”周毅开口。他伸手去扶苏凉,苏凉虽然不愿意,但是苏选还被保镖架着,只能任由周毅把他从床上抱着坐了起来。周毅这次学乖了,没像上次那样粗鲁地弄得苏凉坐起来就晕了过去,他这次动作比较轻缓,慢慢把苏凉抱起来坐到床边,想了想,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他披上,东看西看一阵,把被子抓过来给苏凉裹在了身上。
“把蹄子抬起来!然后把氧气枕抱住!”周毅没好气地说,用下巴指了指苏凉扎着输液针的手,苏凉撇着嘴抬手起来,周毅便拿被子把他裹成了粽子,把扎针的那只手露在了外头,拿过氧气枕让他抱在手里。正打算抱苏凉起来,苏凉推他一把,冷淡地说:“老子有手有脚的,自己走。”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鬼样子,走个屁啊!老实点儿!”周毅哼哼道,不容苏凉抗拒,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
周毅五大三粗,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七十五公斤,加上又是练家子,所以抱着苏凉简直像是抱了团绣花枕头,不费摧毁之力。而苏凉却因为众目睽睽一下子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只好闭上眼睛装死人。周毅让一旁的保镖给他举着输液瓶,快步出了病房的门。这时候楼梯口跑上来几名西装男,说是对方的人已经快到了,让周毅赶紧离开。
【番外-周毅的世界】其一
我叫周毅,出生于一个家教极严的家庭。这个家庭怎么说呢,可以算是一个十分声名显赫的家族。这个家族有很强大的政治背景,有很广的人脉,父母亲、兄弟姐妹也都是极优秀的人。
可是我,却是这个家族的异类。
因为是个大家族,所以有很严厉的家教,我记忆深处所有有关家人的片段,几乎全和父亲的训诫分不开,这种训诫,用他的话说,叫做上政治课。
你简直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一个孩子能到哪儿去寻找所谓快乐的童年。因为你必须按照父亲的安排,每一步都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就会被痛骂一顿——没有什么被胖揍一顿这样的说法,因为母亲总是说,动手是粗鲁而下等的做法。所以说,取而代之的,是痛心疾首的呵斥,那些话语,就好像你没有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沦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样,会让你觉得自己一文不名,简直比狗屎还不如。而且,在这样的家族里,理所当然地会有亲戚们的攀比,谁谁谁的孩子得了什么什么奖,获得了什么样的成就,被授予了什么什么奖章,这都成为他们互相比较的理由,所以说这种生活中,除了刻板,便只剩虚伪的亲情。很多年以后,总有人会问我,周毅,你懂得什么是爱吗?特别是那个人,当我看到他一脸憎恶地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很不是滋味,可是我该怎么表达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只有在真的气急了的时候,对他长篇累牍的说教,告诉他我会对他好,我会给他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一如当年父亲对我的说教一样,虚伪而空洞。
我就是在那样的家庭长大的,很多地方根深蒂固,很难改变,所以,他很难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有愚笨地用粗鲁的方式把他留在身边,希望借此能增进彼此的了解。我知道我的做法或许错了,但是,我不想放弃。人这一辈子只有这么短短几十年。前面很长的时间我都错过了我所喜欢的生活,过得刻板而无味,我不想在我的青年时代,再错过。错过爱情,那将是多么悲惨的生活。
不再提那些闹心的事情了,再回到我们正常的话题吧。长大以后,我按部就班地按照父母亲的意愿在国内念了中学,之后便出国留学。出国的时候,我的成绩异常优异,会两门外语,精通钢琴和萨克斯,物理方面的造诣也很高,这是我父母引以为傲的资本。可是,没有任何一项是我喜欢或爱好的。
出国留学时我的同伴是林素。他也有一个和我相似的家庭,只不过他比我稍微好一点。我们当年可以说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小邻居,所以无话不谈,臭味相投。
虽然父母每隔两个月就会过来看我,但是脱离他们管制的生活还是让人感觉很惬意。我可以很多天不洗澡,在外喝个烂醉如泥,或者夜不归宿,绝对没有任何人会说一句“你这样做不好,你应该……”这样的句子。但是这样的生活也很无聊,所以在经历了两个月如此混乱的生活之后,我和林素便开始寻找新的玩意儿。
国外枪械的管制没有国内严,所以好奇的我们很快就玩起了这种危险的东西。只不过我们和其他的纨绔子弟不同的,是我们对自己的行为很有自制能力。疯是疯了些,但是绝对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因此我们那时候还不算荒唐。后来因为玩枪,又加上我们身份背景的与众不同,我们接触到了国外的华人“社团”。这里所说的“社团”,不是所谓同乡会,而是,黑社会。
在英文里,有很多词汇有黑社会这个意思,但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underworld这个词。这个词还有下流社会的意思,也就是说,大家印象中黑社会的人很多都是小瘪三和街头混混组成的,很不入流。只是,当年我和林素,有极大的野心,想要组成完全不一样的社团。
林素很有社交和公关方面的能力,而我对管理和经营比较有办法,但是我们缺乏资金。钱其实不成问题,因为我们的父母都很有钱,但是我们并不想依靠祖荫,而是希望靠自己。说实在的,我对我的家族,实在是厌恶透了,根本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关系,实在是太希望,能够脱离他们的掌控,做回我自己。
我们没有伸手向父母要钱。我们先是把我们住的房子卖了,筹了一笔钱。当时那套公寓,在金融区最繁华的地段,很是值钱。用卖了房子的钱,我们加入了他们开设的地下赌场。因为父母的威名在国外还是能起作用,所以他们并不敢对我们耍什么花招,更不敢骗我们。所以说起来也可笑,我们一边说不想依靠父母,绝不伸手要钱,但实际上我们起家,却还是靠的他们。
后来的一切简直顺利得无法想象。甚至后来找的算命先生都说,我和林素的属相和八字是相辅相成,是帝王将相之象,大富大贵。只不过当时算命先生盯着林素看了很久,又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让我纳闷了好久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林素,他也只是笑着说他也没明白。因此那句话成了一个长时间无法参透的迷。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真的明白了,只不过我们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句话说:“两位先生,你们俩都命犯桃花,略带不祥之兆,但是若能迈过这道坎,绝对富贵至极,子子孙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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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做大了,正好应验了那句话,树大招风。当年我们还未毕业,就已经成了当地唐人街赫赫有名的大佬,所以自然而然地,家里知道了我们在国外的事情。
你都无法想象那时侯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当时我还以为家里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恐怕七大姑八大姨都得来,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舅舅姨姨全跑来,哭得个声嘶力竭天地变色,呵斥我们痛改前非绝不再犯错误,我想起来都觉得头疼。可是我错了。来的只有我的母亲,父亲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母亲来的时候是冬天,我穿过大半个城市到那个五星级的酒店去见她。坐在灯火辉煌的酒店餐厅的包间里,我们俩坐在巨大餐桌的两头,平静地看着对方。母亲妆容精致,衣着美丽大方,极具上流社会美妇人的风采,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六十岁高龄。母亲问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脸上波澜不惊,为了保持年轻而做过很多手术的脸,不晓得是整容过度还是心里根本没有对我的事感到痛心疾首,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唯有淡淡地对她说:“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种事对我们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又问。
我说:“我知道。”
“没办法回头吗?”她再次问我。
“我只不过想做我喜欢做的事情罢了。什么学习核物理回去造福国家社会,都是狗屁!我不喜欢物理,我也不想学外语,更讨厌钢琴和萨克斯的噪音。我喜欢枪械,我喜欢子弹。这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我头一次用如此火爆不逊的语气和母亲说话,心里怦怦直跳,很胆怯,但又激动万分。很难想象一个在黑道混的人会因为冒犯母亲而不安心虚,可是这就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这是我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恭敬顺从的样子,第一次违抗他们的“命令”。
“好吧,我知道了。”母亲冷静地说,“这是你要的生活,但却不是我们希望的。如果不能回头,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父亲不能接受你的这些做法,我们要和你断绝子女关系。”
我没说话,这不是我想象的结果。我原以为她会以眼泪和亲情为要挟,要求我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她却如此冷静,好像我不是她冒着生命危险难产生下的儿子一样,这让我无法理解。可是不一会儿她又说了一句话,她说,周毅,我们这样的家庭经不起哪怕一点点瑕疵的玷污,这会影响我们在大众面前的形象,所以你如果一意孤行,我们也只能以此为回应。你做的那些事,让你不配在做周家的一员,希望你明白。
于是我明白了,其实我不过是周家的一步棋子而已。他们需要我在哪里,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那个地方,任何逾举的事情都是大逆不道。所以做他们儿子的,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只要听从他们的安排,都可以。
于是,不久后我便从唐人街的华语报纸上看到了所谓“周氏三子失踪,下落不明,周母悲切万分,希望民众帮助寻找下落”的消息,他们抹去了一切我作为周家人的资料,多么让人哭笑不得。原本令人伤痛的断绝子女关系的那一幕,便被这样利用,不但撇清了和我的一切关系,还顺利地获得了更多的民众支持,实在是太有手段了。
我想我需要学习他们如此狠辣的手段,如此精妙的手腕,我觉得我还不够无情。真的,和他们比起来,我算是什么呢?可是,多年以后,无论我在外头多么地狠厉决绝,但是面对那个人,我却总是毫无办法。我没办法在那一双纯净而坚毅的眼睛的注视下,对他做出太过分的行为。虽然我一再提醒我自己,告诫自己他不过是被人包养过的玩物,哪里会有什么纯洁干净可言?不过是我顺手接过来玩一玩罢了。如果厌倦了,随意丢弃就好,哪里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地方?可是他的那双眼睛,还有那张精致的脸上那些不屈而坚强的表情,却始终让我觉得,他真的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一如,当年我回国,第一次在派对上见到时那样,不曾改变。只是他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多年以前。他不明白,我对他,并非看上了拿来玩一次就放他走这样简单。
我想要留他在身边,不管他如何反抗,如何厌恶,我都不会放开他。绝对不会。
这便是我爱人的方式。
【番外-周毅的世界】其二
因为父母和我脱离子女关系,并且抹去了我作为周家人的一切资料,所以顺理成章的,我们在国外一直有来往的社团跟我们产生了分歧,对我和林素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甚至开始拿我们身份的真伪来做文章,故意勾起我们的组织和社团之间的矛盾。
其实这很好理解,之所以拿这个说事,说到底不过是利益纠纷。当年我和林素参股到地下赌场的资金很少,但是却傍大树得了很多利益,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要知道参股赌场,是很多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机会,而我和林素两个毛头小伙子,却得到社团老大的青睐,实在是让人眼红。因为有人刻意操作,很快,我们就有些混不下去了。
一个月后我决定回国。促成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林素在一次酒会后遭到袭击。不过所幸当时安保工作做得严密,他并没有受伤,但是跟了我们很长时间的一个兄弟却头部中弹,重伤不治死掉了。我们俩在医院里坐了很久,相对无语,最终还是决定回国。国外的情况很复杂,在父母亲都不承认我们的情况下我们很难出头。而且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发现,其实父母他们也做过一些手脚,那些小动作,为的是让我们走投无路,回到他们所规划的道路上去。
这一招特别狠,因为林素差一点因此没命。我也搞不清楚,林素当时没受伤,是不是也是他们手下留情的结果。不过这却让我们和我们的家族,彻底翻脸了。
两个月后我们回国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行动都很隐蔽,但是,我和林素费尽心力策划的一系列活动却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我必须承认,林素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家伙,虽然父母断绝了和我们的一切关联,但是林素总能想到各种方法寻求那些父辈的朋友们的帮助。加上我的一些运作手段,我们慢慢壮大起来。终于等到三年后,我们的组织成为了让人敬畏的社团,甚至当年向我们施压的社团老大,都要看我三分脸色。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必依靠任何人,任何家族了,就连我们的父母亲,都无法再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这便是我和林素奋斗将近二十年得来的成就,令我们引以为傲的成就。
其实,我对这一切还是不满足的。或许我这个人就是一个拥有旺盛征服欲的家伙,所以我开始策划将组织“漂白”的事情。Underworld,这个词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不希望我为之奋斗的组织还是那种下流社会的东西,我要让它光明正大地存在,让我的兄弟们理直气壮地生活,所以,我做了很多努力,甚至从一个黑帮老大,转变为一个商界精英。
为了“漂白”,我弄了一个商人的身份。也因为这个商人身份,我见到了日后和我纠缠不清的那个人。
那是一场无聊的酒会,政府举办,为的是介绍地方特色,吸引投资。当时请了很多社会名流和商界精英去参加,我也应邀出席了。因为实在无聊,我和几位政要客套了一番,便站到一旁喝酒,准备找个恰当的时候从这里离开。
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便是闫建国。那时候闫建国还没有现在这么老,也没有这么猥琐。不过他有个坏毛病持续这么多年一直没变,那就是特别爱炫耀。我记得他进来的时候,很有排场的样子,和很多人寒暄客套,好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他。只不过当时吸引我的不是他夸张的排场,而是他身旁的那个男孩。
那是一个面容精致的男孩,高挑瘦削的身材,剪裁得体的衣饰,他的头一直微微昂着,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跟着闫建国进来,看起来挺拔而又孤傲。我听到身后有两位贵妇人开始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一些不堪的话语。我大概知道,那个男孩是闫建国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目前还是在校大学生,大约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才依附于闫建国的。
这种事情太多了,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我还是站在角落里喝我的酒,不过很快闫建国竟然主动找我搭讪,这倒让我觉得有些好笑了。
原来,闫建国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想要把钱投到我的生意里。平常的生意赚得少,他嫌钱来得太慢,所以找到了我。我倒是没怎么跟他聊起生意的事情,而是暗地里观察起他身边的那个男孩。
的确是个尤物,皮肤很好很细腻,但是在灯光下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来家里穷,所以营养不良的原因。但是我觉得,这孩子如果好好养,一定会脸色红润更惹人喜爱的。因此我开始鄙夷闫建国,这样一块美好的羊脂玉他愣是当成了胰子,实在是暴殄天物。不过更让我觉得欣赏的,是他那双漂亮得如同琉璃的眼睛。他的眼睛大而细长,眼睑低垂的时候眉头略微轻蹙,很勾人的眼睛。可是当他看人时,眼里却有一些心不在焉,还有一丝惶惑和茫然。我知道很多做鸡的男孩子都有一双妩媚的眼睛,会很献媚地微笑,很主动地臣服在你脚下,任你驱使。但是这个男孩子,很不一样,骨子里透出来的,是一种清高和不屑。就好像他的灵魂高高在上,俯视着下面的那些人,高傲地说:“迟早有一天我会脱离这种生活。迟早有一天,我会比你们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