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10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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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散发着一股潮湿味道,妈妈在黑暗中熟练地进了门,在我身边坐下了,她说:"这么大

烟味儿?我听动静你就没睡着,有心事?"
我说:"没有。"
妈妈说:"你骗不了妈,别担心小明的事儿了......给你李叔留点儿面子。"她憨憨地笑了

一下。
我坐了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妈妈也不需要灯光,黑暗中我看妈妈的脸,皱纹密布两鬓

斑白,我心里涌起很多感叹。我说:"妈,你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一件事儿。"
妈妈问:"什么?"
我说:"你让我先把这事儿放下,等长大以后再说。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一个人在外面生

活了这么多年......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过日子,我比其他的孩子成熟得

多......但是我还没有想通。"
妈妈说:"那就看心理医生,你信妈妈,没有走不过去的坎儿。"
我说:"我对女人没兴趣,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妈妈叹息了,说:"这都是我不好......孩子,别看我和你爸爸过得不快乐不幸福,不是

所有家庭都这样,你对人家好人家对你也就好,真的。"
我没说话,妈妈是无法了解我的感觉的,她的理解也只是自己的理解。那么我呢?我也一

样,我所拥有的不过是一个自己的世界。
妈妈说:"其实你在妈妈心里,一直是十一二岁时蹦蹦跳跳的样子,我记得的也只是你那

时候的样子,一直没觉得你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真对不起你......不过好在你没吃

什么苦,跟着我肯定不如现在,这一点看来妈没做错。"
我说:"恩。"
她说:"你的事儿都是自己处理的,这件事儿也自己处理吧,好好地把它处理好,我相信

你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说:"是的。"

37
第二天我和弟弟约好一起去小村。我买了很多给外公外婆的礼物,弟弟说:"你简直就象

慰问团了,外公他们不缺这些,舅舅都说要把他们接过去呢,但他们不去,离不开家。"
我就问:"舅舅他们还好吗?"
弟弟说:"没联系,听说还不错。"
路线仍旧是多年前的路线,路边的树却更高更密了,这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所有熟悉的

阳光的原野清新的味道重新扑面而来,每次回到这里我都象是回到了小时候,变得透明而

纯粹。
但是进村的山路已经不见了,原来两年前就新修了水泥路,现在进山更方便了。路边是新

种的杨树,很细也很笔直,树桩上还刷着半截儿防虫蛀的石灰。村口那棵大树不见了,原

来的地方成了一个宽阔的水泥坪,弟弟说:"那棵大树给砍了,当时砍这棵树村里人分成

两派,闹得挺凶的。外公是反对派,气得在咱们家住了一个星期才回去,嘿嘿。"
看来外公的反对派失败了,所以树没保住。就象我那些残存的记忆,也变得不再完整了。

外公家的围墙是崭新的,大门也换了钢筋焊的漂亮大门,上面刷了银漆,在阳光下反射着

强光。但那老房子却显得无比矮小,记得当年我够不到门框顶儿,现在不低头都进不了门

了。
屋子里的地面也凹凸不平了,外婆正在看电视,看见我和弟弟进来立即站起来,揉着眼睛

看了又看,她说:"哎呀,这是谁呀?来我看看我看看,朋子啊?!真的是朋子!你还知

道来啊?再不来就看不见外婆咯!"
我一把抱住了外婆,使劲把她抱了起来,她又哭又笑,那瞬间还羞涩得象个姑娘似的。
外公到外面遛弯去了,外婆说:"你们坐着,我找那死老头子回来!"
我拉住了她,说:"我们去找找吧。"
外婆说:"你找不着他!你还记得路吗?他可能去草场那边儿了。"
我当然记得,那个草场,草场后面的草丛,草丛后面的岩石丛,岩石丛里的水帘洞。我和

弟弟大步快脚地出了门,真的是长大了,记忆里很远的路三步两步就到了草场边儿上,翠

绿的草浪使视觉开阔起来,每一片草叶上都挂着阳光。

外公的身影在草地上显得很渺小,佝偻着背象着苍莽大地上的一个符号。弟弟先跑过去了

,他踉跄着奔走过来,走到面前我才发觉他竟没我高,我记得他很高大很威武,但实际上

他与所有的农村老头儿一样干巴巴得象截树桩,皮肤黑得发亮,堆砌着熨烫不平的褶皱。

他一拳打在我肩膀窝上,说:"嘿!朋子!"嘴巴里是烟草的味道。
我叫:"外公。"
他说:"不说啥了,走回去,外公跟你喝一杯!"
我笑,说:"还喝啊?我一碰酒就倒。"
他说:"不许倒,你这大小伙子还喝不过我这老头子!?"
弟弟说:"外公喝酒天下第一,谁也喝不过你。"
外公笑了,脸上菊花绽放,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我们往回走。
我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着,隐约还能看见那片岩石丛呢,岩石丛里好象还有人影晃动。我

说:"那边有人儿?"
外公说:"是后村的,他们好象看中那块地了,请了施工队在那儿建一个啥饭店旅店的,

好象是一个外地老板掏的钱。"
我说:"要建也建在咱们村儿啊,后村的路不方便。"
外公说:"现在方便啦,都是新修的水泥路。咱村儿?屁!就那狗屁村长,啥好事儿也摊

不上。你说咱村有啥?后村有小学的时候咱村儿没有,后村有电视的时候咱村儿也没

有......反正后村倒比前村富,真是......"
弟弟说:"在那儿建啥?是不是象《刘老根儿》里演的建个龙泉山庄?那边光是乱石头,

那不是瞎投钱嘛!"
外公说:"不是,那边还有条山涧,后山靠山靠水的,条件比咱好,再说了,人家投资的

不比咱有眼光。"
我说:"是的。那边还有个水帘洞,还有个小石潭呢。不过很小,小孩子去玩还差不多。"
外公说:"还有坟地,咱村的高大牛和他老婆的坟就在小石潭边儿上呢。小石潭也不小,

我小时候放牛的时候总去那边儿,其实越往里走越敞亮,大有文章啊。"
我说:"是嘛,那我倒没去过了。"
外公说:"不过我小时候那边闹狼闹得凶,一般人不敢过去,现在狼早就被打光了。头两

年人穷得慌,也没闲心上山玩儿。现在城里人动不动就在大礼拜跑过来了,又是野餐,又

是唱歌跳舞的,可热闹哩。"
弟弟说:"咱们村儿要是有山就好了,那山要是在小河边儿上,咱们也建个龙泉山庄。"
外公说:"后山不也是咱们的山?可村长废物,抢不过来。"
我终于忍不住问:"高满是在后村成家的吧?"
"哼!"外公说:"甭提他,叛徒!"
我说:"咋啦?"
外公说:"那狗娘养的胳膊肘子往外拐,搞工程的原本看中的是咱村儿,愣让他给扯后村

儿去了。"

看来小哥哥真的把后村当成他的家了,前村如同前尘,他全都忘记了吧。我说不出是什么

感觉,也没敢再提他。
吃饭的时候自然又是喝酒聊天,外婆外公身体大不如前,但比起同龄人来算是健康的了,

开朗乐观保持着勤劳的本色,这里山明水秀的正适合他们颐养天年。原来舅舅和舅妈也转

到深圳发展了,这我并不知道。外婆说:"你在深圳有空去看看,叫啥啥公司来着。"我说

:"行。"
晚上的时候外公外婆在看电视,电视机也换成彩色的了,外婆说看着新鲜,花是花草是草

的,唱戏的衣服好看得很。外公却说看着晃眼睛,不如看黑白的好。他们两个一边看电视

一边斗嘴,我和弟弟出了门,渐渐走到了小河边儿上。
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我看这条河,也不象记忆中那么宽了,但水仍旧那么清澈。月亮出来了

,河面上的凉风习习,柳树梢微微摆动。
弟弟一边挥舞着柳树枝驱赶蚊子,一边说:"哥,你想什么呢?"
我指着河水说:"你看那儿,我记得原来那里有块大石头来着,原来可以跳上去洗衣服,

那时候可真热闹啊。"
他说:"可能搬走了吧?这些年不少人家修新围墙,从后山采石头也从河边儿搬,大一点

儿能用的都搬走了。"
我应了一声,又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只有这村子里的星星最明亮,它们一颗一颗那么大那么亮,我在城市里从没看到过这么美

的夜空,安静得让人什么都不想也又浮想联翩。弟弟说:"我给你吹个歌儿吧?"
我说:"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琴来,得意地对我扬了扬,说:"听什么?"
我还不知道他会吹口琴呢,就说:"你随便吹吹我听一下。"
他说:"吹首老歌,你抬头望星空,我就给你吹《望星空》吧。"
说着他就吹起来了,但曲子不是很熟,吹得断断续续的,后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破烂口琴不好使,不是我的水平差哦。"
我会心地笑了,想起什么,就说:"会那个老歌么?很老的,《万水千山总是情》。"
他想了想说:"好象有点儿记忆,你哼哼我试一下?"
我就哼了起来。
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
莫说水中多变换,水也清水也静,柔情似水爱共永。
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万水千山总是情。
聚散自有天作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做证。
随着哼唱,弟弟也吹了起来,旋律很简单也很优美,很快就吹得熟了,我停止了哼唱静静

地听着,没想到用口琴吹这个曲子竟别有一番味道。这里很静,月光很美,小河水哗啦啦

地流向远方,我的思绪也被抽得好长。我想起小哥哥的柳笛了,想起他说这首歌很奇怪竟

然唱"工作证",而我认真地纠正他,说是"共做证",是啊,为我的情感做证,一切很遥远

也很使人心疼。趁着夜幕的掩盖,我迅速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水,没让弟弟发觉。

38
外公和外婆给我做了我做爱吃的菜,还说要去集市上买驴肉。我问:"今天有集市吗?"外

婆说:"现在不象过去那样赶集了,在后村每天都有个集市。"我说:"那好啊,方便多了

。"外婆说:"人家后村就是比咱们强,啥事都抢在头前。"外公又不高兴了,说:"瞎叨叨

啥,要去快去吧,驴肉人家都疯抢,晚了买不着了。"弟弟就说:"那还是我去吧,外婆腿

脚不灵便了,没我跑得快。"
我说:"不用去了,我又不是回来扫荡的。"
外公说:"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我也借你光开个荤,小明子去吧。"
外婆掏钱给他,他却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在外面他又喊:"哥!你去不?"
我说:"我不去。"
他小声地说:"不想去后村看看?你的小哥哥也在那里呢。"
我的脸沉了下来,弟弟并没有忘记我和小哥哥的事儿,但是我害怕见他,见到他我又能说

什么呢?
但是二巧叮嘱我替她看看,我犹豫着。
弟弟踩着自行车飞也似的出门去了,我还在院子里发呆着。

不一会儿,我和外婆正坐在院子里择豆角,听见外面车子响,弟弟进来了,在他身后还跟

着一个人,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小哥哥!
小哥哥还是来了,他在集市上碰到了弟弟,立即就赶过来了,他仍旧灿烂地笑着,仍旧那

么清瘦,但神情很饱满,他更成熟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男人的味道,胳膊上的青筋凸着,

阳光一般健康的肤色。
我在瞬间堕入了梦境,也在瞬间恢复清醒,我们之间的记忆充溢着甜蜜也弥漫着忧伤,我

站了起来,外婆也放下手里的活把小哥哥往屋里让。小哥哥高兴地说:"朋子,你回来啦

。"
我嗫喏着点了一下头,叫:"高满......"
他愣了,他是我的小哥哥,永远都是,可我却叫不出口了,那声小哥哥是属于过去的,那

样坚实地驻扎在我心里,可我却把它压在了喉咙底下。
外公没有表现出提到小哥哥时候的愤懑,笑着递上来烟,小哥哥抽了两口,目光没有离开

我,我不看他,我很想努力地客套客气地寒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弟弟就拉着外公出去了,吵着让外公带他去钓鱼,说是钓完了大家吃,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外公对外婆喊:"快点儿干活,把驴肉炖上!等下吃鱼!"外婆说:"你这死老头儿,用

你操心?"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气氛尴尬了,我尽量表现出了平常工作时一般的干练,给小

哥哥倒茶,对着他笑了笑,说:"还好吧?"
他说:"好。"
我看他的衣服,白衬衣和西裤,白衬衣显然熨烫过很干净,裤子上的裤线也笔直的,鞋子

擦得很亮,看得出他有一个贤惠的好老婆,把他伺候得象个城里人了。这就好,这是他的

幸福。我就问:"嫂子和孩子好吗?"
他说:"也好,她去工地了,孩子她外婆看着。"
现在是假期,他们夫妇应该是休息的。他说工地,应该是开发小石潭的地方吧,我们水帘

洞的秘密已不复存在,小哥哥亲自带着人把他毁灭了,我心里说不出的怅惘涌出来,激荡

着,真想这是个梦。
小哥哥说:"听说你在深圳工作了?那地方不错吧?"
我说:"二巧不也在那里吗?"
他说:"是呢。咦,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说:"我们合伙租房子呢,她就在我们公司上班,做勤杂工。"
"是嘛!"他喜出望外地说:"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这真好。"

外公和弟弟回来了,钓了几条河鲫鱼,鱼瘦巴巴的,但厨房里不一会儿就飘满了异常的香

味儿。外婆用它们放了汤,肉顿得很烂,汤是乳白色的。我想起曾经和小哥哥用潭水煮鱼

的时候,那是我一辈子再也没有尝过的美味儿,以后怎么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活在回忆里,眼前的一切也会变成记忆,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在人生道路上行走着,孤

独而坚持。
我们干了一杯酒,外婆就在旁边扯外公的袖子了,她说:"慢点儿喝......"又转头对小哥

哥说:"满子,你还记得不?那次朋子回来你们两个喝多了,也不知道那是喝了多少,把

我可给吓坏了,朋子在家里哭,你呢,就在你家里哭,嘿,你们这小哥俩儿,都把我们哭

懵了!你们都哭啥呢?"
外公说:"瞎问!还能哭啥?喝醉了就那几种情况,要不哭要不笑,要不唱要不跳,要不

骂人要不睡觉,啥都不懂!"
他把我们都说笑了,刚才的尴尬也消除了,我看小哥哥,脸上泛起了红潮,目光也闪动着

,唉,我的小哥哥。
外公说:"来满子我敬你一杯,人才哪!就是窝在这山沟子里了。我听说你想把你们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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