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焚麝
焚麝  发于:2010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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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问道:「发掘那些疑点,替云逆开脱,又有何企图?」

「平反冤情,本所当为……」

又猛地击案:「本官问企图!」

毋将隆忍不住道:「大理,末席有一言:王丞相乃当朝三公,罪名未定,不宜如此失礼!」

「哈……!」解光调侃地在一旁暗笑,高声自言自语:「当朝三公吗?据仆所闻,从前三公的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张汤、可不是这样下狱的哦!」

孝武皇帝时,张汤、李蔡,都是一被降旨传狱,即行自杀,以保全名节。毋将隆不禁怒视解光的悠然冷嘲:「别说是三公,飞将军李广也曾从容自决,还有中山太后之女弟,冯习夫人亦自决,连一介妇人都明白的羞耻,当朝三公反而不明白。」


王嘉振作起来,道:「某食国禄、荷君恩,岂敢贪生怕死?世上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阴阳错乱,都是调和鼎鼐的三公之过,嘉若有罪,当斩首朝门,以正国法,岂能轻易言死?」


「是非忠奸?」解光讪笑,「丞相倒说说还有谁是忠良?」

「忠良之士,像前丞相孔光、前任御史大夫何武……」

「孔光?」解光一怔。

「……嘉身为三公,却无力荐举,确是愧对天下的期望……」

解光意外得再仔细听王嘉之言,像是极端惊奇。毋将隆愤怒地瞪著他,那种惊奇的表情算什麽?他乾脆明白地笑出来算了!解光神情怪异,再问道:

「您说的人……是那个光禄大夫孔光吧?」还没问完,就已经笑了出声,「哈!哈……那个忠良呀?哈……」

「有什麽好笑?」毋将隆鄙夷地问道。

「哈……不,不好笑,嗯,的确太难笑了,」解光揉掉笑出来的眼泪,「王丞相呀,您以为是谁陷您於这圜墙之所呢?不正是那忠心为国、打击奸邪的孔光孔大夫吗?」

 


毋将隆和王嘉同时呆住,看著解光。

「你胡说!」毋将隆道。

「哈哈!要下官把孔大夫的奏章拿出来吗?」

「不……孔大夫……当今贤德之人……」王嘉恍忽道。

「本来嘛,丞相披形曝体,太辱没国威,当时就连太后手下的少府大人,都力主不可。是孔大夫力排众议,请万岁肃清大逆不道之人,说这等背国欺主之臣,诛之可也……」


毋将隆全身发冷,作不得声。王嘉奋力撑起瘦弱的身子,沙哑乾涩地喊:「孔大夫……孔……」

突然猛喷出一大口血,溅到毋将隆身上。

「丞相!」毋将隆惊叫著冲上前去扶住王嘉,王嘉抽搐著,又呕出一大口血,在毋将隆的官服衣摆、胸前溅染成鲜豔的绛红。

「毋将大人!毋将大人!」萧咸赶了过来,向列位大人草草行礼,即上前道:「有急事,能否暂出相商?」

毋将隆扶抱住王嘉,跪坐著的背影,僵硬得好像失去知觉:「在这里说吧。」

「是。」萧咸虽觉不妥,却服从地压低了声音:「下官数日以来,投帖孔府,都无法见到孔大夫一面。刚刚才得亲见,孔大夫说……」

「说什麽?」

「说……不想理这种是非。」萧咸压抑著激动,「所以再另谋吧!大家都在孙府等您……」

「不必去了。」毋将隆生硬地道,「叫大家回去吧!」

「什……」

毋将隆的肩头颤抖,抱紧王嘉的身体,不出声地啜泣起来。

「什……什麽?」

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著,王嘉的手软滑下一侧。

萧咸张著口,终於也双手支地,痛哭出声。

含著铁腥的血味,悄然弥漫於诏狱,顺著窄小幽暗的石阶,滑伸、溜窜,随北风吹向四面八方。血的气味,红橙的霞光,渐渐漫延到未央宫,染红了每个人的脸庞、颈项。


那是忠臣之血,还是绝望之血?还是朝代灭亡之血?

 

 

刘欣闭上双眼,让微裸的胸膛、迎风的半袖,暴露在血光下。深深呼吸著,把绝对的死亡灌入体内。倚著吴王靠的刘欣,全身倦软无力得令自己心悸。越来越感到对政事力不从心,以往能熬到子时,如今却一过午就连站立时双脚都会发抖。


刘欣把脸埋入双臂中,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朕才二十五岁,朕不要这麽早死!不公平的上天啊……父王也是差不多在这个年龄去逝。

明天?後天?何时会咯出最後一口血?

虽然命任何人都不许随侍,宋弘还是冒著忤旨的罪名,抱著刘欣的袍子,上前跪禀:

「万岁,高台多风,请披衣入内吧!」

刘欣望了霞光最後一眼,长叹了一声:

「搀朕起来……」

替皇上披上锦袍,宋弘扶搀著他站起,慢慢走回内殿。手掌中的躯体,即使隔著衣裳,也可以明显地察觉出瘦了。如果能代你病,如果能把自己的血给你……

一步入上书房,被卷册淹没的地面、几案,使刘欣怔住了。满坑满谷,都是封国与京兆的上书,一夕之间堆满殿内。黄门侍郎脸色发白地奏禀:

「王丞相暴毙狱中,封国,不,普天之下……」

「普天之下怎样!」

「普天之下,都要求……要求斩……佞幸。」黄门侍郎伏地跪禀。

「这……与圣卿何干?嗯?你说啊!与圣卿何干!」刘欣声色俱厉地逼问,侍中、内臣们都跪地叩头不已,皇上气得脸色发青,全身都在发抖,一把扫落几上所有的奏章,最後索性踢倒御几,乒乓之声宛若雷霆。


仆射冲进殿,喘息未定,跪在殿柱外奏道:「禀报!章武门……章武门外……」

 

从建章宫的高台望去,宫墙外密压压的一片儒冠簪缨,青皂朱紫,或群或乱,跪满了广场,最显眼也最多的是耆老缙绅们,朝廷重臣们,在部属或侍从的随同下,端跪於前列,双手捧著官印或玉笏,有的已把官印挂在宫门上,只高捧著竹简束成的封事,沉默肃穆,却和後方骚动的百姓,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融和。


「这些乱臣……」刘欣愤怒地低吼,大地似乎在不安地震动。

正要扬手下令,董贤已不顾仪态地冲上殿台,扑跪在刘欣脚前:

「万岁!三思啊!」

「聚众为乱,乃十恶不赦之罪!来人!」

「万岁请以天下为念!」董贤哽咽著道,第一次对刘欣叩头击地,碰然有声,刘欣硬把董贤扯起来,抓紧董贤的手臂,对禁军大声吼道:「把这群作乱的官民敉平!现在!」


「不行!不要再为我杀人,万岁,不要再为微臣杀人了!」董贤几乎要崩溃,狂乱地叫道。刘欣一震之际,禁军们也全跪了下来。刘欣怔怔地看著众侍卫,又看了看宫下的臣民,眼前的董贤为何心神俱碎一般?刚刚的自己好像疯了似的,从来没有这麽失控,只听到天下都要斩他的圣卿,就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要伤害圣卿的都得死!


良久,刘欣握著董贤的双臂,软弱地茫然问道:

「他们要你死啊……」

「微臣知道,」董贤的泪珠,灼烫著刘欣的眼帘,「那又如何?微臣……本是所谓的亡国妖孽,人人得而诛之……皇上,晁错尚朝服斩於市,无罪不能无刑,何况微臣?」


「……不,」刘欣握得更紧,缓缓摇头,「……不,办不到,谁都可以,你不行!」

「七庙与一夫,求陛下权衡。」

 

 

刘欣一把将董贤抱入怀中,吻著那叩得血出的额头,深吸著气,不行!没有圣卿的空气,朕何必呼吸?没有圣卿的江山,朕不能眷恋。恨不得一起从这座台跳下去,有谁能想想办法?圣卿没有罪,非死不可的话,也要一起死。


被丁玄陪同的大司马丁明,也已匆匆上高台,一见刘欣抱著董贤,脸色就变了,跪禀道:

「微臣死罪,乞望陛下赦了请愿臣民。」

傅太后死後才得已成为三公的丁明,是众多被贬被逐的丁、傅氏中,唯一被委以大权者,刘欣扶靠著围墙,别开脸道:「依卿所奏……」

「还乞陛下降旨,以安百姓。」

「……降旨?」

「是。天下所以痛心者,无非王丞相死狱中,丞相者,万臣之长也,却斧钺加身,棒捶击骨,如何宣示大汉颜面?万岁一时蔽於小人,天下所以痛恨。只要万岁降旨,斩佞臣以谢天下,则长治久安也。」


刘欣逐渐冷静下来,丁明虽然正直,以前也没有反对过圣卿,现在还是表明立场了。一遇到危难,就要牺牲圣卿,将来也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而和王家的人合作吧?谁都不能信任,这就是政治的游戏规则。


「你总算说出来了,」刘欣森冷地道,「要朕杀圣卿?你看见了没有?意见比你缓和的人都被杀了。」

丁明平静地回禀:「微臣求之不得。」

刘欣怔了一下,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你也不过如此,都是一群殉名之士!好!你下去传朕旨意!」

只见刘欣取出怀剑,割下一方衣襟,用力递给尚书,大声道:「一!赦聚众者;二!准许新都侯王莽回京!」

尚书急急在那方丝绢上写了旨意,刘欣签了名,便大步拂袖而去。

丁明对衣襟一拜,跪领诏书,才被丁玄扶起。下楼之前,多回头看了一眼,董贤独自扶著墙,软软地倚著,惶恐地看著一切。

「妖孽!」丁明恨恨地咒骂而去。

丁玄短暂地投以同情的眼光,紧随著父亲下去。董贤苦笑著,不必同情我,比这个更难听的话,早就听得麻木,也不会在乎这一次。那些聚在章武门外的百官黔首,都表明了要自己死,我死了就好了吗?那有何难?董贤一点都不希罕昭雪、辩白,从前的百口莫辩,不过是一场徒劳,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听。

 


黄昏的霞光已转为腐朽般的深蓝污灰,几支火炬被点起,模糊的人群黑影挨著黑影,突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朝向宫门推挤著,不久静了下来,片刻之後,发出一阵轰然的欢呼。董贤泪痕未乾,微笑地注视著,直到内侍上来禀报万岁召见。


中殿内,司隶解光正在奏报。董贤依礼见驾之後,习惯性地上前侍坐,刘欣怜惜地看著那光滑的额上的伤,随手替他掠开散在颊边的鬓发,才再听解光的报告。

「王嘉生时,不肯招供,故并无牵连到他人,乞陛下定夺。」

刘欣瞄了一眼口供,道:「没有说谁是同谋吗?朝中有些人营救王嘉吧?」

「万岁英明。」解光仰首,清晰地道;「就是执金吾毋将隆。」

董贤一愣,记得解光是毋将隆最好的朋友……

「很好,解卿,你是个忠臣。」刘欣满意地道,「毋将隆仗著微功,处处标新立异,朕只等著忠良之士告发他,退下吧!」

解光退下之後,董贤便忍不住道:「皇上!解光卖友求荣,不要相信他!」

刘欣倚入座中,闭目养神,微笑道:「毋将隆是王嘉一党,朕正想把那些人全揪出来。」

「那些人……?」

「王嘉承受不了刑罚,但毋将隆年轻力壮,应该可以承受刑罚吧?」刘欣平淡地说著,「不怕他不一一招供出党羽。」

「皇上!」董贤讶异地上前,按住刘欣的膝头,「你……在想些什麽?不是说了,要赦免他们吗?为什麽突然……」

刘欣仍闭著眼,伸手抚摸董贤的长发,续道:「把朝廷肃清,朕不要那些乱臣贼子。」

「毋将隆他不是!他是好人!」

刘欣睁眼看著惊惶的董贤,突然脸色一变,「你为什麽替他说话?」

「因为他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人,皇上连他都要猜忌,太……」

「你为什麽替他说话?」刘欣更阴沉地再问,「你怎麽会认识他?多久了?为何瞒著朕?」

董贤呆了一下,才道:「这……我也不太认识他,皇上没有必要知道……」

「不太认识?」刘欣竟已愤怒得声音颤抖,「不太认识,会如此替他求情?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货!」

董贤吓得缩回手,双眼已涌满泪水,又气又急:「皇上为何如此不可理喻!」

「好得不能再好的人?哼!」刘欣抓住董贤的手腕,「圣卿啊圣卿,原来你也不简单,和朱诩海誓山盟完了,冒出个傅迁老鬼,没多久又和毋将隆搞上了。难怪近来这麽安份,原来奸夫就在附近!」


董贤甩开他,叫道:「你不要乱说!」

「是吗?朕冤枉你了吗?」刘欣更大声,「你没和傅迁野合过?贱人!」

 

说中了董贤的痛心事,要不是为了报复皇上,要不是自暴自弃……气得双肩酸软,珠泪淋淋,董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是,皇上说得对,我……我早就不是东西了,我贱,我不配,……但是皇上不要没理由地错怪好人,毋将隆正直勇敢,我不配和他并列!」


「不配和他并列,就配和朕并列了?」刘欣冷笑问。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董贤忙退後跪伏,泣道:「皇上降罪吧!微臣……微臣早就是应死之人……」

「够了!朕看够了你的手段!」刘欣喝斥,「哭泣,告罪,然後什麽都是朕的错!对不对?」

刘欣竭力忍住痛哭的冲动,内心哀鸣不已,圣卿,我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朕是多麽想柔情蜜意地拥你入怀。你为何不能一心一意地在朕身边?朕已经来日不多了啊!掀起整肃,都只为了铲除不利於爱卿的人,让你能平安地生活下去,即使朕驾崩了……而你回报朕什麽?


「好,你是应死之人,朕就降罪吧!」刘欣狞笑了一下,起身冲向寝殿的柜子,找出一个小金盒,丢到董贤脚边。

董贤看了看金盒,又看了看皇上。

「把里头的药吃了!」刘欣一抬下巴,冷酷地道。

董贤慢慢拾盒在手,抹去眼泪,轻声说道谢皇上恩典,竟真的取出一颗药丸,仰颈吞了下去。

刘欣走到董贤面前,蹲了下来,也拿了颗药欲吞,董贤忙拉住刘欣:「皇上想干什麽?」

「朕活得不耐烦了。」

「不可以!你……」董贤胸口一热,拉住刘欣的手也紧了一紧,为什麽有种奇怪的……感觉?犹振作道:「臣既已伏罪,天下将……唔,将对皇上……唔……」

「对皇上怎麽样?」刘欣撑著脸看他,淡淡地问。

董贤几乎难以跪正,热流由腹部窜升至脑顶,整个人都彷佛要爆炸了一般:「将……很尊敬皇上,不能轻生……嗯……」

 

 

看著董贤晕红的脸,刘欣试著一把拉他入怀,董贤不由得软软偎倒,喘起气来,刘欣一手抱著他,一手伸入他的裙内,董贤抓紧皇上,发出软腻的叫声,胸膛起伏不已。不,不能这样,董贤强自咬牙忍耐。


「怎麽了?圣卿?」刘欣明知故问。

「手……皇上把手拿开……那……那药……」

「是春药。」刘欣微笑道,「听说先帝服了这玩意儿死的,圣卿,你呀最适合这种死法了。」

董贤的长发凌乱,眼神柔腻欲滴,呻吟著道:「为……为什麽要这样摆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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