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邓文西的脸色突变,惊呼了一声:“快闪!”率先领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门,奔下楼去。禹期铭、侯显贵也随着他作鸟兽奔散状。直到远远地把春归楼的影子甩在脑后,才停下脚来,在河边柳树旁大口大口地喘息。
禹期铭跑在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喂!停一下!……跑什么跑?……还没过瘾哪!见鬼啦?!”邓文西靠在柳树上,用袖子擦脸上的汗水,道:“刚才,刚才你们看清那个婊子身边的男人了吗?”禹期铭道:“没看清。”
“那你跑什么跑?”
“看见你们跑我就跑了!”邓文西苦笑,又哈哈大笑。侯显贵道:“我看得也不大清,有点象省府的捕头杨义山。”邓文西道:“不是他又是谁?前次我在西山温泉洗澡撞见他一回,浑身上下都是毛,象个猴子似的。今天真倒霉又撞见了他!他是官府里的人,又会一流的武功。我们三个是惹不起的!难怪那个婊子那么嚣张,原来是有了靠山了!”禹期铭紧张地说:“那他看清咱们了么?如果看清楚了就麻烦了!”邓文西道:“估计没有看清。没看清也少不了麻烦!那个婊子认识我们几个,只要他动动嘴巴,说不定哪一天杨捕头就会冲进府来,往你的脖子上套个铁链子,胡乱找个罪名抓进衙门大牢里面去,想出来还得千百两银子!”禹期铭急道:“那怎么办呢?”侯显贵道:“逃是逃不过去了,还是想个办法吧。听说杨捕头和丁大总管交往不错,我们请大总管帮个忙……”
“呸!”邓文西啐了他一口,道:“我们还是回府请教安朋,他平常主意多,又在外面吃得开。说不定不用惊动杨捕头和大总管,又能得到烟雨呢!”
“安朋?”侯显贵嗤之以鼻,道:“他心里只有冰释吧,几时管过我们了?我们跟他讲了今天的事,没准儿他就会告诉给大总管讨功劳呢!我不去找他,愿意找你们去好了。”邓文西道:“他不会的,他最义气。管他心里有谁?反正求他就是!事不宜迟,还是赶快行动吧!”禹期铭道:“他今天没有出去么?府里这么大,到哪里找才是?又不能声张!”侯显贵冷笑:“去凝香阁好了,他一准儿在那里!”
三人回到柳府,并不声张,悄悄地过了门厅、回廊,绕过了蜗居,穿过后花园,远远看见凝香阁的窗子敞开着,冰释临窗而立,正提着笔,仿佛在作画或写字。安朋坐在他身边研墨,眉宇间荡漾着笑意。
邓文西道:“他果然在这里,看样子开心得不得了呢!”侯显贵道:“我早就说过了。他和冰释有断袖之癖呢!”禹期铭道:“可不好乱说。”侯显贵道:“事实如此嘛!看他们亲密的样子,你猜他们做事的时候,哪一个在上,哪一个在下?”邓文西道:“反正与我们没有干系,还是正事要紧!”说着三个人进了门,推开书房的门,见冰释刚收了笔,原来是在一幅泼墨的秋色山水图上题诗,诗云:知君爱红叶,天公赐良秋。
娇羞任采摘,自然却难求。
北雁难飞时,归路不堪忧。
早有梦做府,疑是麒麟洲。
三个草包自然不懂诗中的意境,也无心理会。安朋见他们匆匆进来,神色紧张的样子料定有事。道:“邓公子今天好有雅兴,到这里陪我们吟诗作画!”
“不是不是,”邓文西道:“我见了画就头疼,安朋哥,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拿个主意。”他平常很少称安朋为安朋哥的,可见此事很是重要。
安朋微微一笑,道:“你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邓文西道:“那倒是,没什么……’春归楼’的烟雨姑娘……跟哥几个有了点麻烦,找来了省府衙门里的捕头杨义山来帮忙。你也知道的,杨义山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我怕这件事捅大了,给大总管知道不好。”
“大总管知道了更好些吧!”安朋笑道:“杨大捕头与大总管私交甚好,说不定还能帮你在什么烟雨、什么风雷姑娘面前讨个好呢!”邓文西道:“那可万万使不得!事到如今还不能教大总管知道,你帮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么?”安朋道:“办法倒是有,不过……”他扭头看冰释,冰释微微笑。安朋道:“冰释有心去伏虎山烧香许愿,可惜没有人驾车牵马……”侯显贵立刻道:“那不用愁,事情解决之后,自然有我为公子架车,文西备茶,禹期铭为公子做侍从,如何?”安朋道:“好啊!那事情就交给我了!”
出了凝香阁,邓文西忿忿不平道:“冰释要出门,府上自然有人伺候着,哪还需要我们几个?分明是安朋借机戏弄咱们几个,我倒罢了。你们两个好说歹说也是与他平起平坐的人,今天倒是受了安朋的气,迟早要报复他们才是!”侯显贵叹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明显见得大总管偏怛着那个野种,安朋也狗仗人势,他不过是个奶娘的儿子罢了。”禹期铭道:“千万别让他们听见了,否则又要惹麻烦啦!”邓文西道:“就是你孬种!有什么好怕的?这口气迟早要出!”他刚把话说完,猛地住口,脸色变得灰白。只见丁芙蓉从围墙拐角走来。方才邓文西说话的声音颇高,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三个人垂手肃立,施礼道:“大总管。”丁芙蓉傲然走过他们身边,训斥了两句:“你们几个不要在四处胡闹!还不回书房读书去!”说得三个人灰溜溜地出了院子。
丁芙蓉已经隐约听见了三个人的谈话,但是他哪里有心思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小问题?他的心早就被翁绮虹搅得乱七八糟的了。
这几日来,他乘夜色潜入王府,频频与翁绮虹约会。其实自从三年前因冰释与小王爷朱琪的纠葛引出了他与翁绮虹的重逢之后,他的心就已经飞出了深深的柳府,飞到了嗣王妃的身边。
这段时间以来,他出入的更加频繁,因为翁绮虹突然在某一天告诉他,自己怀孕了。无疑,她腹中的新生命是他的种子。
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如电流一般击穿丁芙蓉的全身。他阴郁的脸上绽放出几许笑容。
天哪!谢谢苍天,我丁芙蓉还没有成为废人;我竟然有了后代!
暗自里,他溜进西厢房,锁好房门,宽衣解带,掏出自己的阳具来看。他的眼中闪出了泪光。那东西很丑,是一种畸形。那是翁家失火自己无处可去的时候,准备自阉进宫做太监,自己用刀斩的,却没有六根清净。自己以为从此废了,却终于得到了不幸中的大幸。一个正在腹中成长的后代,这是多么大的幸福!欣喜若狂,几乎要大哭一场。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声响。这是个秘密,到死也不能够说出来的秘密。他只能讲给骆君宇听。为此他可以抛弃所有的所有。他甚至把一切归功于骆公子的亡灵庇佑。
他说:“是你吗?骆兄,真的是你在泉下相助吗?让我枯木逢春,一个废人也有了后代!”阴风扑来,窗外梧桐落叶纷纷。
此后,丁芙蓉又陷入无边无际的苦恼当中。翁绮虹毕竟是嗣王爷的正室王妃。她的命运不属于她自己,也不属于丁芙蓉,而属于嗣王爷。那么。嗣王爷怎能允许这种奇耻大辱的发生呢?
割舍,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对此丁芙蓉已经不能够象少年时那样洒脱了,也没有的平素的从容。一想到翁绮虹体内的小生命,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痛。他拼命想找一个万全之策,以至于最终终于想到了一点。
私奔。
是的。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乘翁绮虹的身子还灵便,两个人携足够的银两一同消失。管它王府的权势还是柳府的富庶,两个人相亲相爱,男耕女织……但这仅仅是个想法而已。他刚刚提议,翁绮虹已经两眼含泪。只道:“我,我舍不得琪儿……”是啊,小王爷朱琪同样是他的亲骨肉。她是个母亲,怎忍心骨肉分离?
那又该如何呢?
丁芙蓉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为此他要努力说服翁绮虹。
所以他根本无心顾及府内的许多问题了。实际上府里的诸多事务已经由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由精明肯干的安朋来打理了。
对于安朋他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而对于冰释,他却无可奈何。冰释从小性格内向,淡泊名利,虽有诗词歌赋的天分,却在中举之后,再也不肯步人考场。对于府内的各种事务、生意场上的玄妙一窍不通。他想起骆公子临终的遗言,只是求照顾冰释长大成人,并未说明要冰释如何如何发达显贵。他倒是心安理得起来了。“由他去吧!”这是他而今一句由衷的慨叹。
于是他更全身心地投入到翁绮虹的身上了。
安朋看准一个空闲,提了一只方型食盒,过了后花园,飞身进了贤园。
他将食盒交给了五伯,转身要走。叶秋霜忙叫:“安朋哥,你能不能弄一点药过来。”“怎么?”安朋问。
“符伯病了好几天了。这次很严重,一直昏迷,还念着’娇梅’的名字呢!”
“符七龄……”安朋这才好象突然想起这个可怜的人的存在,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想立即搞一些药来,以免得他病情加重。五伯却道:“我看这次是不必了。这一次他已经是没救啦!说不定就这几天就会……”
“那明晚我一定和冰释来探望他。”安朋道:“还是要烦劳二位多照看一下吧。”叶秋霜道:“那是自然的。我们也不敢怠慢。这贤园里的蔬菜瓜果足以过冬了,您也不必担心了。只是多日没见到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安朋见她已不再是昔日的黄毛丫头的样子,光洁的脸庞微微现出两抹成熟的红晕。心想:这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夜色阑珊。
安朋随邓文西、禹期铭、侯显贵几个步人春归楼。鸨母风娘慌忙唤人迎客。安朋不露声色,点名要见烟雨姑娘。
凤娘用她夸张的嗓音叫道:“哎哟!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不愧是邓公子的好朋友啊。我们烟雨姑娘国色天香、才色双绝……”
“这个我知道,”安朋道:“所以我才要见她!”风娘上下打量安朋,只见他身穿锦蓝色的长衫,绣着紫罗兰花案的白底儿布靴。头发溜光整齐,发髻上别了一根翠玉簪子。整张脸如同冠玉,眉清目朗,唇红齿白,肩宽体阔,谈吐自然,比起身边的三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她叹道:真有这样的美少年,风流倜傥、气宇不凡。自己恨不能一下子年轻二十岁,好凭着青春风姿来一段消魂的风情。只是时光不复,岁月不再,只得道:“公子烟雨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安朋手中银光一闪,一锭白花花的银锭塞到她的手中,足足有十两。她的脸上笑容如同菊花一般绽开。
安朋只身一人随着凤娘上了阁楼,邓文西三人坐在楼下喝花酒。
还没有进门,风娘就叫:“乖女儿哟!快出来,有贵客临门啦!”腔子里都含着笑,又极其卑谦地道:“安公子,您小心路,楼梯滑啊!”
“吱扭一”雕花的房门应声而开,袭人的香气扑面而来。烟雨倚门含笑,双手揉捏着一方罗帕,水粉这等下流颜色倒让她穿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真是:梨花带雨,粉颊含羞。
眉飞双雁,星掩珠眸。
点绛唇红透,八;二耳垂柔。
玉指轻勾,倚门如柳。
吹吸似兰,轻语通幽。
“是安公子么?是省城里的么?真的是达官贵人,却不曾到我这区区烟雨阁来过。今日光临,使得蓬蔽生辉,您不怕烟雨照顾不周么?”安朋心道:果然是个绝色的尤物,难怪会有人为此争风吃醋了!进了门,风娘识趣地退了出去。房间里自然摆放了酒席。香炉里一缕檀香袅袅飘逸。
安朋躬身对她施了一礼,道:“烟雨姑娘,在下安朋有礼了!”把烟雨吓了一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概凡是到了这里的客人,哪个不是飞扬跋扈耀武扬威的?哪有一个向妓女施礼的?她慌忙还礼,急道:“安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安朋道:“事出有因。我是替我的几个兄弟赔罪的,还希望烟雨姑娘多在杨大捕头面前美言,息事宁人,于人于己都是好事。”说着,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物来,递给烟雨。烟雨一看,是块湖底玉雕成的鱼儿佩坠。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烟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块玉应该产在北疆天池湖底。那湖水深数百尺,冰寒刺骨。需潜水两个时辰、体力非凡的人才能捞出。而这块玉天然纹理状如鱼鳞,又半红半碧,雕出双鱼浑然天成,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啊!安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小女子受之不起呀!”安朋道:“姑娘是好眼力。此玉送给姑娘最为合适了。至于一”
“你说的是那件事情么?”烟雨道:“我早已经把它给忘了。杨大捕头也不常来。他要紧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理会我这个烟花女子?不过听他说,好象是十几年前曾经受理过那位邓公子母亲的案子……”安朋的心里一颤,十几年前血淋淋的一幕又展现在眼前杨义山深谙此事的原委,当初说不定收了丁芙蓉多少银子。他可能会将这件事情讲给烟雨听。不过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渲而已,无人深究、无人理会。想到这里,道:“陈年旧事懒得提起了。难得烟雨姑娘如此宽容。那么,我就告辞了。”
“怎么,就要走了么?”烟雨惊道。
“是的。”安朋说着,便起身出了烟雨阁,回身又是抱拳致礼。却见烟雨呆呆伫立在帐前,双眸中流动着依依难舍的神情。柔声道:“安公子真是来去匆匆啊!”声音中满是幽怨娇嗔。
安朋无心理会,事情已经办好,不想久留。下了楼去。料想邓文西几个不会再去招惹,也没有招呼他们几个,独自一个人回府去了。
而烟雨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垂落下来,滑过娇嫩的脸庞。叹道:“真有这样的人么?只怕自己无福拥有。”
次日清晨,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邓文西果然亲自驾了马车出了府。侯显贵、禹期铭则是一副仆人的装扮做随从。车上坐着冰释和安朋。马车出了省城,一直向南,晌午时分到了伏虎山。
伏虎山上红叶如火,伏虎寺掩在密林深处,香烟缭绕,钟声悠悠。此刻气温适中,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草味儿。
冰释和安朋分别在大雄宝殿和慈恩殿拜佛许愿,烧了许多香火。而后到寺院后院禅房休息。里面宁静清幽,空无人声。
禹期铭与侯显贵匆匆在院中石亭里石桌上摆了茶水、果品,而后忙着与邓文西到林子里面打鸟猎奇去了。
安朋与冰释坐在亭子里,悠闲地晶茶聊天。
冰释道:“亏得有你这份心思,平日里他们三个懒散惯了,今天被你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心里不记恨才怪。小心要找机会报复你呢。”安朋朗朗一笑,道:“那又有何妨呢?自是他们理亏,否则怎么能甘心咽下这口气?这也叫自作自受吧。那个烟雨姑娘我见了。颇有姿色,但是风月中的红尘女子,为她发生龌龊真是不值得。”冰释道:“那个杨捕头呢?是否真的过问了这件事?”安朋道:“那倒未必。不过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我先将烟雨的口封住了,免得再生是非。邓文西他们几个没讨得半点便宜。这一次真是败得真实!”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昨夜我回来后,又见大总管换了夜行衣出了府去,脚步匆匆的,我觉得有趣,便跟了去。”冰释道:“去了王府么?两年来他每隔几日出入王府如在无人之界,真不知他被人发觉了该是怎样的尴尬!”安朋道:“这一次真的好险,大总管进了王妃的卧房,差一点被嗣王爷撞见。他藏到了床下。堂堂的大总管平日里威风八面,做起偷香窃玉的事儿来是没有半点尊严的。你猜他怎么样?原来王妃已经怀上了大总管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