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头份,啊、虽然是客家人,可是我们可一点都不小气唷。提起家人,陆以洋的脸上多了些光彩。
头份往来也不远,怎么不住家里?夏春秋问。
......我不能住家里......似乎是问到痛点了,陆以洋像是一下于漏掉气的轮胎......不,没那么硬,是海滩球......
夏春秋胡乱想着。却也没再问,像是知道为什么。
陆以洋也注意到夏春秋没问,一般人听到他这么回答,接下来总是会问他为什么,听到答案都会告诉他说,你多心了,别想这么多。
他的家人也是一直这么告诉他的,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那绝对不是。
也许、也许夏春秋知道为什么......
陆以洋吞了口饭,边偷看了夏春秋一眼,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还在犹豫的时候,夏春秋突然开口。
那是命,有些人就是跟家人没有缘分。
陆以洋愣了下,觉得很难过。......嗯......
他有个慈祥的外婆,善良的母亲,乐天知命的父亲,认真负责的大哥,和愿意把公公婆婆当成亲生父母的嫂嫂,受尽宠爱但是不娇纵不任性的乖小妹。他的家里有一片祖传的果园,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传统的家庭主妇,大哥三年前从竹科的科技新贵身份退下,把家里父亲种着好玩的果园发展成网路事业,嫂嫂和妈妈外婆帮着制作了许多副产品,一家子做起了产地直销的网路购物。
生意还不错,一家子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所以把外公外婆当成自己的爸妈一样。嫂嫂有样学样,和小妹的感情好得跟姐妹淘一般,任何人只要认识他们一家人,都会觉得这真是电视里才有的幸福家庭。
只有自己是例外,陆以洋觉得自己是生来破坏的。
从小,家人就为他出尽意外。
三岁的时候外公抱着他出门一跤滑进王爷爷的菜田,在床上躺了六个月,之后只能柱着拐杖行走。
六岁,爸爸带着他出门,只是要帮妈妈买包糖,明明没什么车的产业道路上突然飞来一台高速行驶的机车,撞得他爸爸复健了二年才好。
后来九岁的时候,妈妈带着他去吃喜酒,在那里平静的小镇上,回家路上硬是被抢了,手臂披割伤缝了二十针,做了三个月的噩梦才好。
十二岁的时候,他大哥因为他在学校发烧,请假带他回家,在路上被招牌砸到脑震荡了一个月。
十五岁那一年,某天外公告诉他,想他陪他出门走走。
他迟疑了很久,但是外公很坚持,所以他牵着外公,在院子里走了几圈。
他庆幸着没事,但是当晚外公就在睡梦中走了。
他只记得外公天在院子里笑着,说好久没让小洋陪他,他很开心。
他偷偷在夜里哭了一个月,之后不让家人陪他去做任何事。
虽然乐天知命的家人都告诉他那无所谓,那是巧合,外公走得安详,他还是觉得那是自己害的。
所以他高中故意报考台北的学校,想离家远些,又不要太远,这样不会让家人担心。
开始时他每周都回家,尽量小心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出门,但是偶尔还是会出些意外。每当哥哥跟爸爸,甚至是妹妹,手上带着伤,脚上挂了彩他就觉得满心愧疚。
连嫂嫂都为他从二楼楼梯摔到一楼过,嫂嫂当时笑着跟他说是自己不小心的时候。他居然哭出来,害得嫂嫂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不停的安慰他告诉他没事。
后来他越来越少回家,直到半年前,妹妹开心的打电话给他,说他就要当叔叔了,他又喜又悲,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不想害死爸爸头一个孙子。
不论家人怎么叫怎么留言怎么打电话他死都不回家。
他不能回家。
陆以洋咬着筷子,突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他咬住筷子吸了吸鼻子,赶紧抓起一张面纸擦掉就快溢满眼眶的眼泪。
......啊哈哈......有点过敏......今天有砂尘暴......
夏春秋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吃,陆以洋对他的没有回应反而很感激。
大多数人问了,听他说了,总是说他想太多,叫他去拜拜的,安慰他的都有。但这对他来说都没有用,他不想听人跟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那明明就是,所以不管他多想回家,他都不能回家。
也许,就如夏春秋说的一样,他就是跟家人没有缘分,那也没办法。
陆以洋跑去洗了把脸,觉得有些丢人,再跑回饭桌的时候,听见开门的声音。
啊、冬海回来了。陆以洋顺手再拿了个空碗准备给冬海用,一转眼发现夏春秋的神情变了。
本来看起来还很柔和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冷漠。
陆以洋不太懂为什么,明明这二个人应该都很在意对方的,可是一见面却都像防卫中的刺猬一样。
这么香,你煮了什么?叶冬海一脸愉快的走进饭厅,发现夏春秋也坐在那里,停顿了下。
啊、我、我烧了茄子跟白菜,先洗手,我弄饭给你。陆以洋赶紧开口,他希望大家能一起和乐的吃饭。
叶冬海没说什么,只进房去换衣洗手。
坐到饭桌上的时候,他注意了一下夏春秋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看起来还好,迟疑了会儿,他开口。还好吗?
夏春秋并没有看向他,只是低头吃着他碗里的饭,模糊地应了声当作回答。
叶冬海没再问下去,接过陆以洋递给他的饭,给了他一个微笑。
在陆以洋还想着要拿什么当话题的时候,夏春秋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啊?春秋你才吃一点点,不、不好吃吗......?陆以洋露出失望的神情。
夏春秋怔了一下,没,我只是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看着夏春秋回房,陆以洋咬着筷子想着是不是自己刚刚的反应让夏春秋不想吃了,还什么......
他食量本来就不大,尤其身体不适的时候,他肯多解释那一句表示他心情很好了。叶冬海笑着安慰他。你的菜很好吃哪,跟谁学的?
我外婆。陆以洋开心了起来,开始讲起他外婆的事。
叶冬海应着,可是其实没听进去,他想着刚刚进房的夏春秋。
想着是不是该去问问他的工作,想要开口去关心他,却又怕直接对他付出关心的后果。
他已经不想再去伤害夏春秋,不想再伤害自己。
冬海?!陆以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吭?啊、对不起。我分心了一下,你刚说了什么?叶冬海抱歉的对他笑着。
陆以洋摇摇头,我说菜要冷了。
看着叶冬海似乎有些烦恼的模样,陆以洋放弃对他说电梯里的事,他想明天没课还是别出门,不然就等叶冬海一起回家好了......然后还是得快点找房子......
叹了口气,陆以洋觉得这种心情就像他考上高中那年,搬到台北的时候,那种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走的心情......
想着想着,心情又变得低落了起来。
过了几天白天和无头女玩要晚上和无影人互斗的生活,虽然已经稍微习惯无头女的存在,陆以洋还是觉得他的生活就活像一部大法师。
什么?
吭?什么的什么?陆以洋觉得意识有点模糊,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发问的人。
你说什么可以拍三集?易仲璋回头看着他。
吭?我有说出来喔......陆以洋摇了摇他不太清醒的脑袋。
小陆真可爱。易仲璋笑着,双手捧住陆以洋的脸摇了几下。
啊啊--不要摇了啦。陆以洋抗议着推开易仲璋的手。......学长你干嘛每天来,等下又要跟真顾学长吵架......
我来看我可爱的小陆呀。易仲璋笑着摸摸他的头。
......陆以洋扁扁嘴没有回答。他没有揭穿,易仲璋每天来都坐在窗边看着隔壁楼的教室,一、三、五的时候三点会离开,星期二就五点离开,星期四的时候不一定会来,有来的话会专心玩他或跟顾典恩打闹,这一年来都是这样。
陆以洋知道去查一下就知道谁的课那么准时,但是他不想,那是易仲璋的隐私,他没必要去探。
虽然他很好奇易仲璋会对哪个女孩那么有兴趣到一年了都没有下手......不过念头一转也许是哪个老师或是哪个有男朋友的学姐妹就可以想象了......
唉......这就是人参吧......陆以洋叹了口气。
你的实验不是豆子吗?什么时候变人参了?易仲璋好笑的睨了他一眼。
没啦......陆以洋随口回着,听见包包里传来的铃声,赶紧去接过。
易仲璋把视线调回窗外,寒流已过的天气变得温和一点,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仍然冷得让人发抖。
在身后的陆以洋惊叫的一个月多少?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好!我马上去!的语句中,他知道他大概找到房子了。
有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易仲璋抓起钥匙,在陆以洋惊喜的叫出来以前,他笑着开口。在哪里?我载你去。
好呀--在......陆以洋开心了下,突然看到时钟指着二点,而今天是周三。
他想了下,改口说,不用了啦,也不远,我骑车去就好了,可是我过滤过一半学长你帮我顾一下好吗?因为对方说三点前不到就要租给别人了......
易仲璋笑着,心里很感激这个贴心的学弟,然后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好呀,那学长就帮你顾着,要做什么吗?
陆以洋开心地指着他刚刚在用的抽滤漏斗,抽干之后帮我把水龙头关掉就好。
哇,真难,学长可能要等博班毕业才会做。易仲璋摆出一脸困难的样子。
陆以洋好笑地抓起机车钥匙和背包,那就请学长好好的准备博士班的考试吧。
易仲璋朝他挥挥手,别骑太快,有事就打电话我。
0K--陆以洋应着,跑出走廊问过迎面而来的无头女,回头叫着,喂!别进我实验室,我学长在里面。
无头女乖乖地转了方向悠晃悠晃地散步。
......变听话了耶......
陆以洋飞奔下楼的时候,突然想起,指挥灵体这种事不晓得是不是合理!
晚上问一下春秋好了......
陆以洋想着,边跨上他的机车,疾驶而去。
房子!我来了!
易仲璋接到电话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摔得乱七八糟的笨蛋。
不管是头上、手上、脚上都是伤。
然后一脸不晓得是哭完了还是快要哭的表情,实在很让人心疼。
显然那三、四个轮班来抢着帮他上药的护土姐姐们大概也这么想......
苦笑着,易仲璋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乖,学长带你回家。
陆以洋只无力的点点头,让易仲璋拉着他走。
坐上易仲璋的车,让他帮忙拉好安全带,陆以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很沮丧地坐着。
那么急着找地方住的话,来跟学长住一阵子好了,学长不会限时叫你找房子的。易仲璋温和地说。
陆以洋只是随便地点点头,不晓得是说好,还是要考虑,但易仲璋想应该是后者。好吧,要回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陆以洋报了叶家的住址。
他当然知道他可以住在易仲璋那里,易仲璋住的是外面租的学生套房,一个人住觉得还蛮宽敞,二个人就嫌挤,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易仲璋。
停在叶家的大楼下,易仲璋望了眼,......小陆,你住在什么朋友家呀?
......是!蛮照顾我的一位大哥。陆以洋想,如果说是半路遇到就跟人家回去的话,恐怕他学长会架走他。
我陪你上去吧?
......没有磁卡或是特别交待过的人是不能进去的。陆以洋有点吞吐的回答。
你不会住在顶楼吧?易仲璋盯着他。
看着陆以洋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易仲璋笑了出来,天呀,学长不晓得你有这么特别的朋友。
学长知道春秋跟冬海?陆以洋睁着圆润的眼睛望向易仲璋。
你说的冬海我不知道,不过只要是有钱人都认得夏春秋。易仲璋耸耸肩。
是吗?春秋......这么有名吗?陆以洋一脸不晓得是疑惑还是惊讶。
听说是个大师,替人消灾解厄什么的。我老爸每年去找他二次,说灵的要死,还真多亏他跟我老爸说我会断家里的运我才有这么自由的生活过。易仲璋拉下手刹车,趴在方向盘上往大楼上方看。
陆以洋怔了下,讶异的看着易仲璋,他知道易仲璋家里十分有钱,虽然他自己住外面,也有车可以开,但是他租的是学生套房,开的也是普通的国产车,陆以洋一直以为是他生性节俭朴实......
易仲璋笑着摸摸他的头,这好像变成了习惯,别误会,我可是很感谢他,我老爸从小就把我当终极接班人,就生怕我不成材不能接他的事业,从三岁开始每天三个家教,小学开始六个,到国中的时候我差点去自杀,要不是夏春秋说我会断家里的运要他把我送出去,但是不能让我饿死的话,我大概早就跳楼了。
陆以洋怔怔的看着易仲璋,看不出来这么乐天的学长有这种过去。
所以我很感谢他,不过就算是这样,要我来说的话,他不过是个......停顿了一下,易仲璋没有说下去,他突然想起来那是现在正在照顾他学弟的人。
于是他把神棍二个字吞下去,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要去学校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好吗?
学长......你对我好好......陆以洋圆润的眼里有着薄薄的水雾。
没关系,学长现在没有女朋友要顾了,可以专心顾学弟。易仲璋笑着捏住陆以洋总是粉嫩嫩的脸颊。
啊啊......不要理我。陆以洋挣扎的把易仲璋的手拍掉,我要回去了,学长再见......
易仲璋笑着跟他挥挥手。小心点,上楼不要跌倒了。
我才不会......陆以洋跟易仲璋做个鬼脸,跑进了大楼里。
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陆以洋走进电梯里。
叹了口气,想他要是有磁卡的话,就不用这么累的过这么多关卡才能进去......不过这是妄想而已,说实话春秋跟冬海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也不能给人家住那么久......想到这里,又觉得更加沮丧。好不容易找到的房子,就因为他愚蠢的摔了车就这样没了......
不过他很清楚会摔车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是前面那个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老先生!叹了口气,他得庆幸那不是人才对,要是真撞到了人,他拿什么去赔......
看着电梯的数字往上攀升,陆以洋疑惑起今天那个无影人怎么还没来缠他。抬头发现电梯门上写了不晓得什么东西,朱红的字看起来像是符咒......
陆以洋感到心里一阵暖意,似乎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电梯门开了的时候,也是一片光明。陆以洋愉快的踏出电梯,才刚走出来,叭地一声,灯全暗了下来,陆以洋僵在原地,恐惧从心底升起。
他感觉到有东西从身后缓缓移近,从背脊爬上紧紧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很紧很紧,缠到他无法呼吸。
但那感觉只是一瞬间,他听见远远地,夏春秋的声音。
婆婆,灯别关,那小鬼怕黑。
再度大放光明的时候,那种可怕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陆以洋觉得站不住地蹲下来,用力地喘着气,恐惧感好像还爬在背上,他不懂那东西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
突然间手机响了起来,陆以洋吓了好大一跳,抓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显示,迟疑了几秒才接起电话,努力用着最快乐的语调开口。
喂,妈。
嗯,还没吃,实验忙嘛。
好啦好啦,知道啦......大嫂怎么样?
真的吗?哇......妈你要做阿婆了......哈哈哈哈!
好啦,知道啦,我有吃有睡啦......
......有啦,你不知道室友对我多好,快把我喂的跟猪一样了。
保证啦!下次你看到我绝对会不想承认这么肥的孩子是你生的。
嗯嗯......知道啦......哎唷......我实验忙嘛,我老板盯的很紧......
切,这位太太,豆子也是有自尊的好吗?而且不是研究题目是豆子就整天都在搞豆子好吗......
知道啦......好啦......我老板在叫我了,你要早点睡,别想些有的没的,帮我跟爸问好,叫嫂子要多吃点。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啦......咆......你一定是老了才会变得那么罗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