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殊途同归 上(出书版) BY 冷音
  发于:201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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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副心神的身影再难瞧见,他才强逼着自己定下心处理起应善后事宜。

西门晔终非等闲,很快地由下属们支离破碎的证词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仅管目睹甚至参与一切的下属们全都认定了来人必是黄泉剑聂扬,西门晔却很清楚:「黄

泉剑聂扬前来相救弟子」不过是个太过高明的障眼法。来人没有大宗师的实力,有的,只

是足称一流的剑术与过人的心机谋算。

前者或者还可称作疑问;可后者,却无疑证实了他对那黑衣人身分的判断。过于精准的时

机和行动路线,再加上那样善于利用形势的心战手法,若非在其所使剑术之上犹有疑处,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人便是长年来与他敌对的归云鞭李列。

的确……以凌冱羽的身分来说,有那个实力和理由出手相救的,不外乎擎云山庄和其师黄

泉剑。只是凌冱羽身上已因行云寨之故而打下了一个「贼人」的标记,擎云山庄就是再怎

么惦记其安危,也是绝无可能明着出手的。而李列多年来明与擎云山庄对立,暗中却为之

谋划出力许多,由他来安排救人之事,倒也称得上是合情合理。

可李列又为何要刻意营造出「黄泉剑出手」的假象?

如果只是为了彻底摘除擎云山庄的嫌疑,以他的聪明才智,多得是将此事变成无头公案的

方法,又何必硬要将黄泉剑牵扯入此事?不错,假扮成一位大宗师确实让李列的救援行动

顺利不少,可若让真正的黄泉剑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个黑锅,又会如何作想?

被救虽是黄泉剑传人,可以李列的性子,想来断不会做出这等连自个儿都没把握的事——

更何况解决的方法远不止此?如此推想而下,莫非李列与黄泉剑同样极有渊源,甚至足以

把握住那位大宗师的想法?

思及那日同样让己有所震慑的、黑衣人那一手凌厉的黄泉剑法,饶是西门晔依旧心乱如麻

,微微眯起的深眸却已透出了几分锐色。

这李列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谜团?

八年前傲天堡初遇之时,李列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顺手用之、顺手弃之的棋子,可随着这八

年来的种种经历,曾几何时,「棋子」早已成了他不得不竭力防备的对手,更因先前敌暗

我明的态势而吃了不少的亏……可如今这李列却在营救凌冱羽之事上暴露了自身隐藏多时

的另一个秘密,自然让西门晔不免对此多加思量了。

彼此交锋数回,他不认为李列会在此事上有所失策。而既非有所失策……自然便是对方有

意为之了。

可,为什么?

在双方依然敌对的此刻,李列为何要刻意同他泄露自身的根底?是示威、挑衅,借此宣示

黄泉剑与擎云山庄本在同一阵线?亦或是……

泄露秘密只是「结果」。真正的关键,还在于那个让他深觉吊诡的「黄泉剑出手相救」之

事上头?

心下如此疑问方起,西门晔脑中灵光乍现,一个看似荒谬、却又再合理不过的答案已然浮

上了心头。

——截至此时,察觉其间异样的仍只有他一人。其余在场的流影谷子弟都仍将那名黑衣人

当成了真正的「黄泉剑」。大宗师出手,他们就是力有不逮也是寻常之事,谷中自然不好

对此多加惩处……同样的情形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正因为面对的是足以威胁流影谷的大宗师,他的「无所作为」才是最合适不过的反应。

弟子与流影谷为敌,不代表师傅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黄泉剑真正现身表态之前,他仍

须得将对方的立场视为中立,就算无法得其相助,也决计不能将这份力量推向敌方。他擒

下凌冱羽本就是形势所逼,如今「黄泉剑」亲身前来就人,利弊权衡之下,顺势让人离开

自然是最好的决定——为了一个不见得能带来多少利益的俘虏得罪一位大宗师,怎么说都

是极为愚蠢的——事实上,在他想明白李列的用意之前,也一直是本能地顺着这个方向去

解释他的「失职」的。可如今细想下来,莫非李列可以玩了这一出,目的便是为了替他「

圆谎」?

以双方一直以来的敌对态势,这个答案怎么想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若真是如此,他就不

得不继续深思李列如此「善举」背后所潜藏的深意了。

他们之间虽称不上你死我活,却也不是那种轻易便可有所转圜、握手言和的态势。尤其前

不久他才在行云寨之事上阴了擎云山庄一回,冱羽又因他而……在此情况下,李列突来的

示好自然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示敌以弱、实则背后另有谋算;二则是其间尚有隐情,这

才迫使李列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与己化干戈为玉帛。

如果是前者,他只要不为这份「好意」所影响,继续加以戒备也就罢了;但若是后者……

李列自然不是那种会为求一时平安而暴露出弱点的人。既然那个「隐情」迫使他做出了这

等示好却也同样是示弱的举动,就必然有流影谷——或者说他西门晔——不会落井下石的

把握。

最可能的解释,自然是这个「隐情」同样对己存在着威胁。

东庄北谷虽互为敌手,却毕竟同属正道,若真面临了相同的外敌,自也不乏暂时放下成见

携手合作的可能……问题便是在于这「外敌」是否真的存在了。

外敌……么?

伴随着如此念头浮现的,是打从剿灭行云寨伊始、种种过于不顺的进程——先是理当给调

虎离山的冱羽意外归来从而目睹一切;再来是和柳林山庄结盟前那场诡异的大火;最后则

是那日让自己心痛欲绝的……他早在这趟押送的过程中便已隐有所觉,如今细细回想而下

,更不由得冷汗涔涔。

如果真有那么个潜伏于暗、且能同时威胁到东庄与北谷的敌人,那么其处心积虑陷冱羽于

险境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一旦冱羽身死,以擎云山庄对冱羽所显露出的重视,只怕双

方立时便会因这份仇而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哪还有携手对敌的可能?

思及此,西门晔容色一沉,当下已是再难按捺,将铁扇同玉佩往怀中一收、提步便往大牢

的方向行去——

那日事发后,除了整顿、安抚人心之外,他最先下的命令,便是将云景押入牢中并让人彻

查此事。只是凌冱羽生死不明的事实让他心神大乱,甚至连做做样子全城搜索的勇气都没

能提起——一日没见着尸体,他就仍能存着一线希望——向京里回报的事儿又让他焦头烂

额,却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机会去关心一下问讯的进展。

只是想起那个曾在自个儿身畔效劳了好一阵的纤秀青年,最先浮现于西门晔心底的,却是

连分毫矛盾都不存的浓烈杀意。

这天下间毕竟只有一个凌冱羽。

事实上,如非忧心冱羽所中的毒是否能顺利化解,他甚至是想直接杀了云景的……看仔细

一想,若他真这么做了,冱羽不仅不会感激自己,只怕还会因此又重重给他记上一笔吧?

虽说……就算少了这一笔,他们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便是。

足下脚步未停,心思数转间,西门晔已然行至大牢,并于下属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云景的

牢房前。

坚实的铁闸后,一抹身影瘫靠于角落之中,周身衣衫褴褛、十指隐见几许血污,略有些肮

脏的纤秀面容之上神情迷乱,双眼空洞无神,若非那双同样带着血污的唇仍不住张阖着低

喃些什么,说这是具死尸都不会有人怀疑。

微一凝神听出对方喃喃喊着的乃是「小冱」二字,西门晔双眉一拧,本已多少克制了的杀

意再次盈满心头。

但他毕竟是极为自制之人。即便心下十分厌恶云景,脱口的却仍只是淡淡一句提问:「用

刑了?」

「是,可没敢用得太重。高管——高城的体质极弱,属下怕他禁受不住。」

「可曾问出什么?」

「这……高城早在收押前便已形同疯狂,不论属下如何逼问,都只会如眼下这般喃喃自语

……」

「所以什么都没得到?」

「属下无能。」

听出主子那音调中藏着的冷意,牢头心下一紧连忙下跪请罪。好在西门晔虽心乱不已,却

绝非胡乱迁怒之人。云景当日的狂态他也是亲眼见着的,是以此刻虽难免不豫,却还是在

沉吟片刻后、启唇道:

「也罢……你暂且退下吧。」

「是。」

那牢头也是机敏之人,知道主子多半另有手段,一应之后当即识趣地出了牢房、掩上石门

当起了门卫。

——作为西门晔的嫡系人马,他对这个少谷主的能耐一直是极有信心的。

随着石门关闭的音声响起,偌大的石牢,一时便仅余下了这「主仆」二人。细碎的低喃回

荡在寂静的石牢之中,竟莫名地添了几分悲凉凄清之感。

冷冷凝视着那张憔悴不已的纤秀面庞,西门晔抬掌拉开铁闸缓步进到牢房之中,而在确认

那双眼眸充斥着的茫然并非作戏后,无视于里头的脏乱径自于云景身前坐了下。

刑讯、搜神之流的手段,主要是针对神智清明、意志坚定之人,目的在于化解其精神上的

防备以求得真相。可一个早已因打击过大而失了心神的人,精神上又有什么防备好化解的

?在此情况下,要从他口中得到线索,自然得先想办法让他恢复神智。

也正因为清楚这点,即便胸口的杀意与恨意不住翻腾着,西门晔还是逼着自己将那些个情

绪尽数藏下,以一种平静中略带冷意的音调淡淡唤出了声:

「高城。」

如此口吻,便与双方主仆关系未生裂痕前全无二致。

他不知道云景内心究竟有多少纠结和思量,却清楚自己身为救命恩人多少存着的分量,故

刻意如此相唤以求唤回其神智。

只是他唤是唤了,对眼前的人却似没有太大的作用……见那双眼视线依旧茫然,那双唇也

依旧不住喃喃低喊着「小冱」,西门晔眉头一皱,却在烦恶之外、某种苦涩,亦随之溢满

于心。

因为那份过于可笑、却切实存着的羡慕之情。

他羡慕云景,羡慕对方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唤着那个名、堂而皇之地让自身沉沦在痛苦之中

逃避一切,可他却只能逼着自己清醒地面对伤害所爱的痛苦,连那撕裂心肺的声声呼喊都

只能逼着自己咽了下。他更羡慕云景能得着冱羽那般无条件的信任,羡慕着……那份让冱

羽即便中毒昏厥、却依旧残存着微笑的宽容。

可,凭什么?

凭什么云景如此伤害冱羽性命却仍能得到原谅,而他连一丝微笑都难以求得?就因为那不

知多少年前短暂的相处后萌生的「亲情」?还是那薄弱得可笑的血缘牵绊?云景甚至都没

认出冱羽便是当年的「小冱」啊!可凭什么?凭什么像这样一个下贱的男娼,却能轻易得

到他心心念念苦求而不可得的物事?

但不论心下如何不甘、杀意如何强烈,他刻下所能做的,也依旧只有继续想办法让云景恢

复神智而已……俊容之上几分自嘲升起,却终还是化作了过于难测的深沉。

一个抬掌覆上云景掌心缓缓送入真气助其平稳气血和脉息,小半刻后,见情况差不多了,

他刻意柔和了声音、启唇轻轻一唤:

「云景……景哥……」

如此唤法,自是有意模仿凌冱羽了——二人的音声虽颇有差距,可兴许是那「景哥」二字

的影响力过钜、又或者是那番真气调理奏了效,西门晔音声初落,便感觉到云景的身子猛

地一颤,原先迷茫的双眸竟逐渐汇聚了视线!

知道目的已然达成,他当即抽回了手,容色微冷静待其恢复……随着那双眼眸逐渐转为晴

明,原仅是不住低唤着「小冱」的双唇轻颤,而终化作了这些天来第一声有意义的呼唤:

「爷……」

「清醒了?」

见他已认出自己,西门晔音声略沉,先前刻意压抑下的冰冷杀意至此已是再无掩饰:「可

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会这么问,自是打算以此为引,让云景将事情的经过好生交代一番。只是这一问才刚脱口

,便见云景原已清明的眼眸转瞬又已是几分疯狂之色袭上……瞧着如此,西门晔心下愠怒

一声冷哼、抬掌便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仅管因有所顾忌而未曾于动作中带上丝毫真气,可这一巴掌所挟带的力道却依旧让受着的

云景失衡地跌趴上地面……感觉着颊上传来的阵阵热辣痛感,青年原有些迷乱的神智再次

恢复,可那份无从逃避的自责与懊悔,却让他终忍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但此刻的西门晔却没那份任其发泄的闲情逸致。他站起身子冷冷睨视着伏地痛哭的青年,

脱口的音调森寒一如心底难以平息的杀意:

「不要以为沉浸在自责中失心狂乱便能对得起冱羽的信任和宽容……你若真对冱羽感到愧

疚,就别再放纵自己如此逃避。」顿了顿,「是谁指使你的?」

「是……霍爷……」

「霍景?」

「霍爷说……只要凌冱羽死,爷就再无需为此……痛苦挣扎……所以……」

哽咽着音声道出的,是那个让云景决意下毒杀人的理由。

他虽经历坎坷,却毕竟仍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而非刀头舔血的江湖中人,对于夺人性命

之事自也有所抗拒。可见着西门晔为凌冱羽如此的痛苦挣扎,又有「霍爷」在旁教唆撩拨

,让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动手的决心——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这辈子第一次双手染

血,害的,却正是他自个儿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与希冀。

这番话,说的人自责痛悔,听的人却也是如遭雷击——西门晔曾推断过无数个促使云景听

令下手的理由,却惟独没想到原因竟是出在自个儿身上——他费尽心思只盼护得冱羽周全

,却不想那个迫使冱羽命在旦夕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自己。

不……他不该惊讶的,不是么?若不是他,冱羽又怎会给牵扯进这些、甚至面临到这种种

危险?若不是他利用了冱羽、欺骗了冱羽,那个如阳光般明朗的少年,如今也必然能率性

恣意地徜徉于山林间,而非呕血昏厥、生死不知……

意识到这一点,西门晔顿时只觉一股腥甜冲上喉头,虽勉强将之压抑了下,伴之而生的气

血紊乱却仍让他有了短暂的晕眩。好在眼下牢房之中仅只二人,云景也依然伏首痛苦,这

份异样才不至于为任何人所觉察。

稍退了步稳住了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闭目调息片刻后,西门晔抬手扶额、一声低叹。

「你将药下在饭菜里?」

「是……」

「知道是什么药么?」

「不知……霍爷只说……毒发后一刻钟内未得解药,便会……毒入脏腑,无药可解……就

是医仙复生,也无力……可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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