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蜕羽(出书版) BY 冷音
  发于:201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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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别,至今也有两三个月了吧?这段时间可真多亏你照顾了,景兄……听闻你也曾到岭南凑上那趟热闹,怎地却如此生疏,连个招呼都不打?」

模仿着兄长的音声冷冷开了口,白堑予抬手按上腰间同样由兄长处借来的银鞭,直望向对方的眸子透着无从掩饰的敌意。

他心下虽十分紧张,可兄长和东方大哥之间,在行动上向来都是由兄长作主导的。眼下若因惧怕而让东方大哥先起头,只怕马上就会让景玄起了疑心,自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他这番话似乎说得还算「得体」,让听着的景玄当下微一挑眉、道:「我还以为二公子不想见到我、更不想同我打交道呢……否则这一路上又何须偷偷摸摸地在后尾随,正大光明地现身不是更好?」

「废话少说,景玄。你先至岭南,后至淮阴,究竟有什么企图?眼下可没有『门主』在旁,以我两人之力,还怕留不住你么?」

听景玄出言讽刺,得着机会的东方煜自然一如既往地以着护卫姿态横加插话,同时作势取出随身的日魂摆出了备战之态。再加上一旁银鞭随时准备出手的「李列」,倒也真有了那么几分紧迫的态势。

可景玄何等人物,又岂有可能因这三两句话就乱了心神?也不见他有何备战的动作,神情间的从容依旧,一个反身对向东方煜,笑道:「那么,柳公子先至岭南、后至淮阴,又有什么企图?眼下家师确实不在身旁,但你我若真打出了动静,对谁比较麻烦可还十分难说呢……毕竟,那位行云寨三寨主可还给关押着。若两位执意除掉在下而引起了流影谷的注意,这人能否顺利救出可就十分难说了。」

「你——」

听他如此出言相胁,东方煜半是做戏半是真心地露出了几分怒色,而白堑予则连忙维持着平静的神态摇摇头制止了「情人」的发作。

「我只想问一件事。」

「请。」

「……泉州的那场火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二公子就算问出了答案,难道还真能将我扭送泉州府么?」

他语带嘲弄地笑着道:「这般愚蠢的问题,可不像是二庄主会问出的。」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讥讽对方的表现,却不知这番完全点出真相的话语让听着的东方煜和白堑予俱是一阵冷汗……好在这趟的重点只在装腔作势,白堑予虽心下无比忐忑,却仍是尽可能地装出了那等眉眼尽是冷意的表情直盯着景玄,无言地逼迫着对方给予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饶是双方注定了没有动手的可能,可眼下毕竟形势比人强,景玄又不愿继续纠缠下去,遂语气一转,又道:「以二公子的才智,何须在此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僵持着?时候一到,所有的答案自然可见分晓。」

若有所指的话语,暗示的自然是对高城的那番安排。听着如此,白堑予适度地变了神色,双唇微张正想说些什么,景玄却已趁着两人「震惊」之时轻功陡然运起、一个闪身先一步离开了此地。

这一下来得突然,两人又非真要擒下他,自然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他离开了此地。直到那身影及足音都再难为耳目所查,白堑予才迎向了前方的东方煜,有些担心地问:「这样就没问题了么?」

「嗯……这些时间应该够那位盗门大师偷出药包换掉内容物了。好了,咱们赶紧回去依计布置吧!救下人后,该如何将人藏住可又是另一番功夫了。」

「我知道了。」

知道眼下确实是该接续着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看了眼流影谷所在的方向后,白堑予不再迟疑,跟在东方煜身后回去展开善后的准备。

第十八章

『谨慎一些,冱羽……』

『你早该知道了,不是么?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交付那样珍贵的信任。』

这是那一天,当他向西门晔质问出景哥的事时,对方所给予的……语重心长却又意有所指的答案。

不论是这番话,还是那句「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以及当日自己会在救火时给流影谷派人拦阻的原因,西门晔所欲传达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尽管彼此是对方仅存于世的唯一血亲,可高城却已不是他所认识的的景哥,更不值得他以信任相待。比起与之亲近攀谈,他更该做的,是尽可能地提防着对方可能的恶意与暗算。

可这点,对凌冱羽而言却是十分难以接受的。

他知道景哥可能会恨他、怨他,也知道西门晔的话必有其依据、绝非空穴来风,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是曾经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却因自己被水冲散了本该紧握的手而从此天各一方的景哥……他从失散后便一直渴望着重逢,在得知景哥的际遇后更是一心盼着能将对方由火坑里救出好生照料,实现当日因故未曾兑现的诺言……虽说眼下景哥已算是得着了从小盼着的安生日子,倒也不需他再担心下去,可不论究竟有着什么原因,要他面对着亲人却不相认,凌冱羽办不到。

虽曾因担心着对方会否恨着自己而始终未曾开口,可这么多日下来,渴望厘清真相的念头却终还是占了上风……不论景哥是否知晓他就是当年的「小冱」、又因何对他明显带着厌恶之情,若不好好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凌冱羽是怎么也无法死心的。

只是他心底想将话说清楚的念头虽日益强烈,却始终没能逮到同对方私下相处的机会——或许是认定了景哥一定会有什么行动,西门晔几乎很少给两人独处的机会,而总是以监视之名跟在自己的身边。虽知对方也是出于好意,可对已执着地想将话说开来的凌冱羽而言却不啻于一大麻烦。

好在到达淮阴后,接连而来的邀约迫使西门晔不得不外出赴宴,只好将单独自己留在了这「重重戒护」的淮阴分舵里,这才让他有了得以在再次分别前实现所愿的机会——在救援随时可能到来的情况下,他自然得尽量把握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就算面对的只会是愤怒、妒忌甚至憎恨,就算得到的只会是让人神伤的答案,他……都还是想亲自将一切说个明白,也好将一切做个了结。

恨也罢、怨也罢,就如当时他一心盼着能弄清西门晔的心思那般,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他是说什么也无法甘心的。

只是他虽一心盼着能趁这个机会将话同对方说清楚,可西门晔离开后,高城也跟着出外不知干什么去了……凌冱羽身为被关押的人犯,哪有可能跑到外头去寻人?不论心下如何焦急,他所能做的,终究也只有认命地留在房里等待着对方而已。

好在小半个时辰过后,高城总算回到了房里,身上还带着一笼明显是他的午膳的食盒。看着对方一如既往全无生气的目光,青年心头一紧,终忍不住在对方替自己摆放完菜肴打算离开前起身拉住了他。

凌冱羽虽给封住了功力,可经过锻炼的身子却毕竟不是高城所能比拟的。饶是后者一瞧见他的动作便惊慌地想要闪躲,却还是没能如愿、给青年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除了服侍西门晔之外,高城平日一直极少与旁人有所接触,眼下突然给青年抓住,心下一慌登即剧烈地反抗了起来。凌冱羽虽是趁其不备,却也没想到对方会抵抗的这么激烈,连忙双手并用止住了他的反抗,同时缓声解释道:

「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谈一谈而已,高管家……请相信我,好吗?只要你肯答应留下,我马上就会放手的。」

若在以往他自然可以靠着点穴制住对方再好生解释一番,可眼下却只能靠着往日锻炼的气力硬是压制着高城,让凌冱羽出言安抚之时心下也忍不住起了几分别扭之感。好在高城似乎也听进了他的话,神色虽有些不情愿,却终还是放缓了抵抗的力道,脱口的音调怯怯而又带着几分迟疑:「只是要我留下?」

「嗯……高管家向来对凌某避之唯恐不及,凌某这才出此下策,惊扰了高管家真是抱歉。」

见他态度软化,凌冱羽连忙道歉并松开了手,心底却因这么番客套又生疏的言词而一阵酸涩……望着眼前丝毫不掩饰排拒之意的纤秀男子、思及往昔两人相依为命的记忆,他鼻头一酸,却还是强逼自己忍了下,示意对方一同入座后端起了碗筷。

「高管家不一块用么?」

「三当家请自便吧。」

面对青年的邀请,高城却只是生疏而冷硬地回了句,目光亦有些不自然地避了开……知道这多半是因为自己强留下对方的缘故,凌冱羽微微苦笑了下,却还是举箸夹菜开始用起了膳。

人是留下了,可该怎么开口却又是另一回事……他有些食不知味地用着一桌尚算丰盛的菜肴,脑中却是不断组织着合宜的辞句,以期能和缓而不唐突地展开他的认亲计划。

足用了大半碗饭,还倒了杯茶水润润喉后,思忖多时的凌冱羽才终于在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目光下开了口,语气有些吞吐地。

「不知高管家是否还曾记得岭南初见之时,凌某失礼地直盯着你好半晌的事儿?」

「……那又如何?」

「我一直在想,高管家之所以会这般厌恶凌某,会否是因为当初这件事所致……失礼之处冱羽不敢自辩,但此间的因由为何,却是冱羽……一直想和高管家说清楚的。」

或许是过于紧张的关系,凌冱羽觉得心跳隐有些紊乱了起来,呼吸亦有些微蹙,胃部更是一阵翻腾……

对自己如此「生嫩」的反应暗感自嘲,深吸了口气后,青年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当初之所以会那般失礼,除了受……高管家的气质所影响外,回想起来,多半也是因为我从高管家身上看到了一个旧识的影子之故。」

「旧识?」

「嗯……是我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

说到这儿,青年顿了顿,因为身子越发鲜明的不适,也因为想观察对方对这番话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反应……若景哥早清楚了自己就是当年的小冱,面上怎么说都会有些异色显露才对。可听着此言时,高城却只是微微一愣,秀眉亦随之蹙起少许:「亲人?凌寨主何等人物,以我这等下贱身分,如何敢高攀?」

「……不要这么说自己,好么?」

听出他那「下贱」二字隐蕴的情绪,凌冱羽心头一紧,明知身子的不适已经反常过了头,却仍是强忍着柔声劝解道。清亮的眸子笔直对向高城那总如一潭死水般全无生气的眼,即便已多少明白了此刻的事态,可眸中所流泻的,却仍是那样明亮而温柔的光芒。

他再次触上了高城的手,却不是像先前那般抓住对方的手腕,而是轻轻握上了对方的掌。高城本愈抽开,可青年诚挚而满溢着某种情感的目光,却迫使着男子放弃了原有的动作。

但见凌冱羽那张血色渐褪的双唇轻启,似有些费力地、道出了已在心头积蕴多时的话语。

「十二年的时间虽长,可这么多年来来,我却始终未曾忘却那一天曾许下的承诺……对不起,那天我没能握紧你的手,没能保护你,没能依照自己所承诺的彼此永远生活在一起……」

「你……」

若说高城先前还仅是困惑,听着凌冱羽道出那个「十二年」、以及那些个仅属于两人记忆与承诺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的纤秀男子瞬间苍白了脸色,神情间的排拒亦随之为震惊所取代。

「怎么……可能……小冱早就死了……早在那一天……就在河里……」

「我被救起了,景哥……」

从对方的话语明白了一切毕竟仍不如西门晔所说的那般可悲,凌冱羽心神一松,自喉头涌上的腥甜却已再难压抑……便在那睽违多年的一唤终得道出之际,一缕鲜血,亦随之自青年唇角溢了出。

「我说的果然没错……景哥只是记不清我的本名、没想到那个『凌冱羽』便是当年的『小冱』而已……」

多少带着几分欣慰的话语,却因那衬着苍白唇色的刺眼鲜红而显得无比讽刺……体内翻腾着的恶心感与疼痛让青年只觉浑身气力一空,身子一晃便往一旁倒了下去。

随着躯体落地的巨大声响传来,门外看守着的流影谷精锐终于察觉了异样进屋观看,而原先只是怔怔望着青年的高城——或者说云景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望着那张已然陷入昏厥的清俊面庞、回想起那个多年来始终被自己视若珍宝的记忆,他浑身剧颤,终是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不久前还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青年。

「来人!快来人!快找大夫来……小冱!你醒醒!小冱!小冱!」

近乎声嘶力竭地,他发狂般紧搂着青年全无反应的身子、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那个已在心头埋藏多年的名。

十二年了……当他给人贩子由河中救醒之时,也曾焦急地探问过是否有小冱的下落,可得到的,却是对方一句「尸体早就烧了」的答案……尽管心底不愿相信,可小冱全无所踪却是再真确不过的事实,再加上那本以为逃出生天、其实却有如置身地狱的日子……曾有过的希望便因此逐渐消磨殆尽,让他终于由当年一心盼着安生过活的平凡少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近乎麻木地面对辗转流离、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曾好几次想过一死了之,却总在真正动手之际,因回忆中那个幼小族弟清亮的眸子与强韧的意志而再次选择了苟延残喘……在他心底,彼此相依为命的记忆便好似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让他虽「清楚」小冱已死,却仍是不免「奢望」着对方可能仍在别的地方生活着、冀盼着彼此相逢的一日。若非这等多少称得上可悲的心态,他是绝无可能支撑着活到给西门晔意外救下的那日的。

可若没有撑到那日,他就不会为西门晔所救,不会遇上「凌冱羽」,不会因为想替主子扫除障碍而给蛊惑着对「凌冱羽」下了毒,却在见着青年一口口吃下饭菜、一步步走向死亡时,可悲地得知自己所谋害的,正是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那个太过美好的梦……

感觉着怀中的躯体逐渐失了温度、望着那彷佛连最后一丝血色也将褪尽的清俊面庞,过于巨大的打击让云景几乎无法思考,曾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亦随之布满了纤秀容颜。他使劲紧抱着青年渴望温暖对方、留住对方,可得到的,却仍只是一丝动静都没有、而渐渐凉下的躯体……

望着房内高城有若疯狂的姿态,以及他怀中那个口吐鲜血、明显失去意识的青年,几名看守的人虽不解于事情的发展,却还是在短暂的错愕过后连忙长啸一声发出警示召人前来,并安排着淮阴分舵的成员找来医生并通知西门晔……可这安排才刚落下,那硬着头皮奉命准备前去找人的手下还没来得及离开,便已见着一道身影陡然闪入院中,而旋即给大敞房门内过于让人震惊的情景慑了住。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外赴宴的西门晔。

他此趟虽如期赴了宴,却因忧心凌冱羽的状况而只是走了个过场,半个时辰不到便托辞离开并匆匆赶回了淮阴分舵……无奈这份谨慎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回到分舵时,也正好是里头的人发出长啸作为警讯的时候。心底弥漫着的不安让他当即运起身法朝凌冱羽和自己所住的房间疾驰而去,而终在进到院落里的同时瞧见了高城发狂地唤着「小冱」,而被唤着的青年却全无反应地瘫靠在高城怀中的情景。

此刻,那熟悉的面庞之上唯一的血色,便是青年唇畔的那一缕鲜血……那纵然哀伤、纵然憎恨也不改其清亮的眸子如今却已紧紧阖了上,不论高城如何呼唤都激不起其丝毫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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