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告诉你的?」
「嗯............算是吧。」
凌冱羽含糊地应了句,目光却已因这小小的欺瞒而略为瞥了开--他虽已将自己当成是山寨
的一份子,也将陆涛、田义等两位与他有大恩的人当成了至亲,可这事儿毕竟牵连到师兄
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在未经师兄允许前,他仍是能瞒就瞒的。
幸得田义也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自顾自地道:「也不晓得事情谈得如何了............咱
们多年前虽曾和白炽予打过交道,却也不过是一饭一酒的交情,还不见得能说得动他前来
相助............小冱,桑姑娘如今在擎云山庄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吧?她有没有说过这
事儿成不成啊?若仍未有个定数,是否能请她看在你的面子上代为向白炽予说项?」
「听闻那白炽予同陆伯伯一样是个颇为豪侠仗义之人,擎云山庄向来也对咱们十分友好,
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顿了顿,不想让田义又把话扯到他的「消息来源」上头,少年语气一转:「只是据说白炽
予于机关之术上的造诣已足称大师,若能请他为山寨设计防御工事,想必日后我也只能乖
乖地由正门进来了。」
如此一句,让田义听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比起『被迫』如此,自个儿学乖稳重点不是
更好吗?」
「哈哈............」
闻言,凌冱羽乾笑两声,心下却已暗恨起自己转移话题的技巧怎地如此拙劣,竟把内容引
到了他向来最为头疼的部分............正想着该怎么逃过一劫呢,一边的田义却已语重
心长地说起了教:「小冱,不是田大哥唠叨,如今你也是岭南武林出名的人物了,以你在
剑术上的造诣,假以时日,想与柳方宇等人齐名也并非难事............尤其陆爷膝下无
子,这行云寨日后定是要交由你的。你性子如此活泼乐观虽好,却终还是得稳重些才能让
陆爷放心啊!」
「陆伯伯正当盛年,又有田大哥在,就是天塌了也轮不到我来顶吧?」
「田大哥有几两重自个儿清楚得很。我虽能在陆爷身旁当第二把交椅行辅佐之职,却没有
陆爷那等收服人心的豪气。倒是你,山寨里论年纪、论资历,比你少的还找不出几个,可
你曾见过任何一人对你成为三当家一事有所异议么?整个山寨哪一个人不是对你服服贴贴
的?你有服众的实力和气度,也有做大事的气魄,这担子自然得由你来接了。」
「田大哥,刻下谈这些未免言之过早了。冱羽确有光大行云寨之心,却也深知目前的自己
并无负起如此重担的能力............况且一个人『稳重』与否,也不是看行为是否规矩
来决定的吧?冱羽自认仍有所不足,希望能经过更多的磨练后再来考虑这些。」
「小冱............唉。」
田义虽仍想劝些什么,但凌冱羽所言字字在理,让他终也只得放弃了说教。
只是看着少年如今英姿焕发、神采飞扬,顾盼间流露着浓浓朝气与雄心的模样,回想起十
年前造就一切的那次际遇,心下不由得一阵慨然。
--两年前,若不是陆涛由这个「寨中新秀」的精湛剑术中瞧出了黄泉剑的影子,只怕他们
到现在都还没能认出这俊秀英朗的少年便是昔日那个瘦小无助的孩童。可一旦认出了人,
即便已是多年过去,那份熟稔的感觉却仍轻易回到了胸口。
因为那双清亮依旧的眼眸,也因为少年那份始终不曾改变的傲气与志向。
他虽老为小冱太过顽皮的举动而烦心,却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这孩子平时表现得活泼
跳脱,可一旦遇事,他却比任何人都能定下心来冷静思考面对。
也正是因为这点,才让陆爷和他认定了小冱绝对是接下重担的不二人选。
但作为对少年过去有所了解的一人,田义也很清楚他的心病在哪............忆及少年才
刚结束的旅程,他犹豫半晌后,终还是问出了口:「这趟出去,有找到想找的人吗?」
十分简单的一问,却让少年前一刻仍显得容光熠熠的神情瞬间转为落寞。
「............没有。」
他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向来明亮的眸子亦随之转为黯淡。「只是个............境遇稍微
类似的人而已。」
「记得你曾说过经由白桦找到了你从兄曾待过地方,这方面的线索呢?」
「暂时还没消息............毕竟已过了这么多年,那人贩子也早给人减了,想找个知情
人或纪录什么的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小冱............」
见他神情如此,田义呼唤的音调因而带上了几分担忧--可听着的少年却只是强打精神地一
笑,道:「但以师............白桦的能耐,假以时日定能找出结果才是--至少,在委托
他们之前,我可是连半点线索也没有呢!」
「嗯。」
心下虽对凌冱羽如此信赖白桦有些困惑,可田义不忍见他这般难过,便也不再多说,一声
应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不管先前遇到哪些挫折,既已回来就先放下心事好好休
息吧!到时还有客人等着见呢!」
「客人?」
「是慕容世家的二少爷,等你五天了,说是有事要你帮忙。」
「仲武兄?」
「是啊!他说那事儿惟你能胜任,所以尽管已告诉他你归期未定,他却还是坚持留下。」
「既是如此,我就先同他见个面好了,让他虚耗这么多日实在不好意思。」
「他都等了五天,再多等个半天一天的又有什么大不了?」
见凌冱羽一听着此事便要往客房走,田义忙伸手拉住了他,甚至是一个转身拖着他往反方
向走去:「你一路颠颇劳顿,还是先吃顿饱的再考虑其他吧!」
「田大哥,我路上才吃过--」
「那就好好睡一觉!要热心助人也得先把自个儿顾好才是,你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吃多
睡才会长得高又壮!」
语带叮嘱的同时,手上的力道已然加重了几分,显然是打算就这么拖着少年回房了。如此
情况虽让凌冱羽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已是一阵温暖。
--抱歉了,仲武兄。
于心中对苦候自个儿多日的友人道了声歉后,凌冱羽不再坚持,任由田义将他拉回房中歇
息了。
◇ ◇ ◇
答、答。
令少年自睡梦中醒转的,是檐下水珠落地所激起的阵阵声响。
「呜............」
仍有些恍惚的神智换来了唇间逸出的模糊低吟。少年双睫轻扇缓缓睁眸,随之入眼的熟悉
床帷与满室幽暗令他不由得为之一怔,足过了好半晌才回想起事情的因由。
对了............先前他给田大哥硬逼着回房休息,本只是想应付一下就好,不料才刚上
床歇会儿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屋外同样漆黑的天色和隐约可见的点点灯火昭
示着这一觉至少睡了两个时辰有,凌冱羽因而一阵头疼,更在思及自个儿多半已睡得连晚
膳都错过后,有些挫折地垮下了脸。
依照山寨中那帮饿死鬼的性子,就算有田大哥特别嘱咐膳房给他留一份,时间一长也会给
人瓜分掉--倒不是说他有多喜欢大厨王叔的手艺,只是能就近用膳自然是比较方便的。错
过了,不是得自掏腰包出外觅食,就是得厚着脸皮哀求王叔再给他煮些吃的--后者多半还
得奉上一罈酒作报酬。两者不论哪种都十分麻烦,是以凌冱羽向来总会准时往食堂报到,
不想今日却阴错阳差地睡过了。
咕--
彷佛在回应他的烦恼一般,才刚想着呢,肚子便已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少年不由得一阵苦
笑,搔了搔头翻身下榻,边整理仪容边盘算起真没饭吃的话该往何处「觅食」。
--可这烦恼还没持续多久,便因忆起先前田义提及的「客人」而得以一扫;唇畔苦笑亦随
之化作了狡黠之色。
「嘿嘿............仲武兄既有事相求,想必是不会介意让我蹭一顿饭的。」
喃喃自语着的同时,少年已自推门出屋,而在迈步离开前吹了声口哨,以此呼唤已在外放
风许久的夥伴。
此时正当初夏,午后的一场大雨让原先闷热的天候变得凉爽许多,空气亦显得格外清新。
凌冱羽深吸口气享受了一下这种睽违已久的舒适感觉,而在听到熟悉的振翅声由远而近后
,清俊面容之上笑意扬起。
衬着远处的几许灯火,浓浓夜色中,一只鹰儿盘旋而下,几个振翅稳住身子站上了少年肩
头。熟悉的重量让少年面上笑意更盛,问道:「没淋到雨吧,锅巴?」
锅巴自是没可能以人言回应的,可那轻蹭着少年颊侧、分毫不显湿漉的翎毛却已是最好的
答案。明白这点,凌冱羽赞许地为鹰儿顺了顺羽翼,并自怀中取出装饲料的小布袋递到了
夥伴身前。
「你还是一样机伶呢............来,等了那么久想必也饿了,吃点东西吧!」
话声方落,便听得鹰儿欢快地一声清鸣,毫不客气地将头埋入布袋中吃起了饲料。略显急
切的模样让少年颇觉莞尔,也不嫌手酸,就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载」着锅巴往「目标
」所在的客房行去。
作为行云寨的三当家,凌冱羽如今也称得上是寨中的中心人物之一了,所居之处自也是位
于重重戒护之下,与邻近山寨入口的客房有好一段距离。可他已有数月不曾回到山寨,先
前又给田义逼着休息来不及和同伴们打打招呼、见个礼什么的,所以刻下尽管已称得上饥
肠辘辘了,却还是放缓脚步悠哉前行,让自己好好看看这睽违已久的「家」。
此时虽已入夜,整个山寨内却依旧十分热闹--喝酒吃肉、划拳小赌的人固然有,更多的却
是三三两两集结着在广场上彼此试招演武。这场面虽不如大门派操练弟子那般盛大,但山
寨成员们神情间流露的勤奋与认真,却仍让经过的凌冱羽瞧得一阵欣慰。
看着沿途上已有数月未见、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的夥伴们,以及伴随着一声声「三当家」
而来的、亲切、关怀与崇敬交错着的目光,少年胸口一暖,一股归属感油然而生--却又在
逐一含笑回应间,早先同田义的一番谈话乍然于脑中浮现。
面容之上的笑容明朗依旧,心绪却已是一沉。
--辞别师父下山加入行云寨,也是四年前的事了。
不同于本就出身擎云山庄的师兄,他虽从小就向往着当个行侠仗义的大侠,更得遇机缘先
为泰山枪陆涛打通周身经脉、后为黄泉剑聂扬收作弟子,可在艺成出山前,他却从未真正
涉足于所谓的「江湖」之中--就连对这「江湖」一词的认识,也始终都停留在孩提时自过
往行商听来的见闻和师父师伯偶尔提及的一两句话上。即便清楚江湖上存在着大大小小的
各种组织,他却从未深思过这种种情势可能隐含着什么,一如他虽总盼望着能到岭南加入
并壮大行云寨,却从未想过将这事儿真正付诸行动时可能面对的问题。
直到他硬是逼着师父放人让他下山入关,并于前往岭南的旅程中听人提起种种关于北谷东
庄相争、还有什么傲天堡、漠清阁之类的话题后,他才逐渐理解了自己将要--或者该说是
已然--置身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也难怪昔年在山上时,除了习医练剑外,师兄总要拿着擎云山庄送来的情报仔细参详了。
同样是闯荡江湖,独身一人和置身一方势力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或许还可以做到仗剑而行
、快意恩仇;可一旦有了牵挂,在行事方面便不免要考虑良多了。
而这样的认识,在先后得其义姊桑净及师兄白冽予的指点后变得更为深刻。
桑净在武学上的天份并不出众,却相当聪慧。出身于湘南剑门这样一个立场艰难的中等门
派让她培养出了独到的眼光,对判断江湖大势自有一套方法。至于师兄么,他的神通广大
凌冱羽自然是十分信服的。有一个同时身兼擎云山庄二庄主及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掌管者
的师兄在,凌冱羽虽还没能达到见微知着、洞见观瞻的地步,可对这江湖大小势力间的利
益关系、明暗面等,却也有了相当的认识。
可以说,比起初出茅庐时的青涩,经过「高人」指点的他已初步建立了做为一方领袖所应
有的大局观。他虽依旧选择了加入行云寨,却已怀有更为明确的目标及手段,而不只是昔
日单纯的「要让行云寨成为天下第一」。
可他终究还是太过单纯;而这江湖,也终究还是太过复杂。
--四年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壮大了的行云寨,竟会比弱小时还更要如临深渊、举
步维艰。
一切还得从岭南的特殊情势说起。
在行云寨创立以前,岭南最大的江湖组织自非四大势力之一的「柳林山庄」莫属了。柳林
山庄创立至今已传了第二代,在擎云山庄兴超前一直是南方武林的代表,坐落岭南而北望
江南,是几十年前人们谈起护镳行业时最先想到的名字。
但随着擎云山庄的创立,白谷杰、莫九音等人的响亮名声轻易便盖过了当时的柳林山庄庄
主柳青建,也让江南一带的护镳业务逐渐为其所夺。再加上擎云山庄对长江水路控制日深
,从护缥到运送通通一手包办.。使柳林山庄除了岭南本地的商家外几乎接不到什么委托
............若非岭南地域特殊不易涉足,只怕柳林山庄连四大势力之末都排不上。
可柳林山庄面临的困境却仍不仅于此。
柳林山庄仍赖以存续的优势在于岭南多山贼流匪,若想顺利运货行商,没有熟知地形的护
镳护镖是绝对不行的--但这一切却在十年前「泰山枪」陆涛领着一班好友落草岭南、以「
义贼」的名号创立了行云寨后有了改变。
行云寨既然号称「义贼」,所劫的对象自然以多行不义的奸商为主,对一般商人并不滋扰
,只是于岭南各大城内摆摊贩卖「寨旗」 ,过往行商加以购买者,行云寨不但会为其提
供向导,更会在货物遭其它山寨所劫时为其追回。许多行商本不相信有如此好事,可几次
下来发现这行云秦确实有相当的能耐后,使也渐渐放弃聘雇柳林山庄的护镳,而只向行云
寨缴交「买路财」了。
至于那个奸商,行云寨不谨不让其购买寨旗,甚至是一遇上便毫不客气的将之洗劫一空--
这也是「寨旗」价格并不特别高昂,行云寨却仍能缓慢但稳定的逐一收复并安抚住岭南诸
寨的原因。如此数年过去,行云寨虽未能动摇柳林山庄的地位,却已进一抛步削弱了他们
的实力。
--直到四年前,凌冱羽带着伙伴「锅巴」加入山寨为止。
在其它地方,「凌冱羽」二字可能不怎么响亮,甚至连一些一流门派部下如。可一旦到了
岭南,一提及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却是人人都要予他几分薄面的。原因无他正是由于这名
少年的努力,才让行云寨真正成为岭南一十八寨的头领,更与岭南真正的土豪,越族的两
大部落山月籼黑锦部族结为盟友,在同时保障双方权益的情况下使前往岭南的行商可以进
一步南行深入与部族交易。如此举措不仅进一步稳定了南方的情势,更使行云寨的地位大
大提升,甚至达到了足以威胁柳林山庄的程度。
事实上,尽管江湖上仍将柳林山庄当成岭南一带的代表,可熟知当地情形的人却逐渐有了
以「南寨」取代「南庄」的说法。如果柳林山庄无法改善自身的缺失,只怕不用两年,这
四大势力便要改成「东庄、西楼、南寨、北谷」了。
但对行云寨自身面言,这样风光的名头之下,潜藏着的危机却只有更甚。